站在背面
作者：观墨染碧

第一章

青色收起黑色中型旅行箱的拉杆，提着黑色的塑胶把手，拎靠在脚边。柏油的路面被雨水打湿，车辆从青色的面前呼啸而过，却独独没见那辆所等的公交车。青色拍了拍上衣的水珠，珠露纷熙散落。青色冰凉的手指揉捏了一下颈项，抬头望天。天色蒙蒙沉沉，风中夹杂着微凉的细雨，碎雨打在脸上，绵绵酥痒，青色却只觉烦闷。
青色刚离开了自己住了两年的屋子，离开了他的前男友尹石。青色只是这屋子曾经的过客，狼狈离开，与其说搬离，更像是被驱逐。
雨渐渐下大，青色撑起一把黑色的长柄雨伞。伞是去年圣诞送给尹石的礼物。尹石说看到这伞就会想到西方国家的葬礼仪式。
伞这种实用的工具，即使不被喜欢，仍是常常被使用的。
这伞正在发挥着它的功用，和它被抛弃的主人一起，真是件极具讽刺的事情。而青色能干脆带走曾经属于尹石的东西，也只有这把再无用武之地的旧伞了。
×××
公交车从雨蒙中缓缓的驶向站点，青色收起伞，拎起旅行箱准备上车。车门打开，冲下一个抱着头的男孩。青色来不及闪开，两人的手臂重重的撞在了一起，黑色的长柄雨伞脱手甩飞了出去。
“对不起……”男孩感觉撞到了人，忙不迭道歉。
青色对着男孩微微一笑，轻声说：“没事。”
男孩的脸上有种真诚而善意的张皇，青色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没有见过。
公车开动，青色透过模糊的玻璃窗看见男孩捡起了甩掉在远处的黑色长柄雨伞，跟着公交车追赶了几步，然后停了下来。
×××
青色停步在一栋白色的小型别墅前，不管多不愿意，现在自己能投靠的只有这个人了。
为了尹石，青色早已从家中出走。
青色姓臧，全城最赫赫有名的姓。青色想不明白本城第一的土财主的老爸怎么能取出臧青色这么有几分诗意的名字。青色的老爸说：“你要是和男人跑了，你以后就别跟老子的姓。”当然，青色跟男人跑了，所以现在实在厚不下脸皮回去。虽然这人也因为自己和尹石的关系与自己刻意疏远，但总算没有说出决绝的话来。
青色叹了一口气。
自己还是能冀望稍稍能依靠一下他的吧……
按下门铃，听着屋子内拖鞋蹬地的声音。
一个穿着米白色V字领休闲装的男人开了门，看见青色和他脚边的行李，脸色诧异。
“墨云，收留我吧。”青色笑得一派穆若清风。
×××
“我和君分手了。”青色说。
“呃？”墨云的脸上满是错愕。
“我和尹石分手了。”青色又强调了一遍。
青色的笑容与所说的内容完全不搭调，让墨云忍不住就想在那笑脸上揍上一拳。
墨云心里暗叹，自己是该为青色在落魄的时候能想他高兴，还是要为又要去收拾青色的烂摊子苦恼呢？
“既然分手了，就别当着人的面说什么恋爱时的昵称。”墨云转过身不再多看青色一眼。“进来吧。”
青色脱下鞋子，提起黑色的旅行箱，他不想因为划花墨云的地板而被赶走。青色把箱子铺倒墨云的大厅，从里面拿出一双黑色的棉面拖鞋，套在脚上。
墨云从厨房出来，拿着两个玻璃杯，装着乳白的牛奶。递过一杯，问：“不回去了？”
“嗯，不回去了。”
墨云扫过青色黑色的上衣，灰黑的长裤，黑色的旅行箱和黑色的拖鞋，叹了口气。“我应该和你换个姓。”
×××
墨云是尹石的同学，墨云是青色的好友，尹石和青色本是两个没有交集的人，却注定要相识一场。
有一个下午，青色窝在墨云的沙发里，穿着黑色的毛衣和拖鞋，吹开牛奶升腾起的蒸汽，小啜上一口，然后半眯起一只眼，吐出尖尖的舌头，象是一只慵懒的猫咪。
情境如此相似，却回不到那个起点。一个年轻男子向着青色发出爽朗笑声，那个下午青色对墨云领进门的英俊男子，一见钟情。
墨云从青色的手中拿过杯子，放在案几上。“烫，可以放凉了再喝。”
“墨云，你没什么要问我吗？”青色小心翼翼的试探。
“不论有什么原因都改变不了你要借住在我家的结果，我干吗去问和我不相干的事情？”墨云的嘴上说着无所谓的话，心里却泛起了一丝苦涩。对青色来说，墨云的家一直是避难所。墨云却知道，避难所永远只会是临时的。
“墨云，你这人还是这么讨厌，你就不能顺着我，让我把话说下去？”青色皱起眉头，嗔道。
“也许因为我比别人更加了解你的本性，都这么大的人了，别玩小孩子那套了。”墨云把几滴蜂蜜加近青色的牛奶里，拿勺子调匀。
青色把牛奶一饮而尽。墨云笑着看青色吐出尖尖的舌头。
×××
青色的手机响起清脆的提示音。
青色取出手机，呆看半分钟，又塞进了口袋，再口袋里按下DEL键。
手机屏幕上显示了一条备忘提示：庆祝青色和君第一次做爱一周年快乐！！
这是青色在一年前趴在尹石的胸口上输入的备忘录。若在一个月前青色看到这条备忘录也许还会觉得有些浪漫的甜蜜暖意，那今天只能感觉到莫大的嘲讽。
昨晚用青色塑胶袋一个一个包裹好的衣服和物件，今日早上一个一个的撕开，扔了一地，为离开多添些麻烦，只希望能听到尹石的一声挽留。
尹石只是在一旁看着，没有发表任何的意见。让青色觉得尹石只是一个房东，很愉快的容忍任性房客的最后一次任性，因为这个房客很快就要走人再也不见。
早在搬离前，青色的房间就腾了出来，尹石已经整理的差不多。今天不过是熬到了最后的限期，虽然住了两年，这屋子里属于青色的东西却并不多，一个中型旅行拉杆箱就能全部带走。
“青色？”墨云的叫唤把青色拉回现实。
音响里传出一个悠扬的绝妙女声，合着轻快的爵士乐曲。
“音乐太美，我一下被迷住了。这歌叫什么？”
墨云明知青色是睁眼说瞎话，却也明白揭穿毫无意义。“叫Stand Behind Me.”
“呃？什么意思？”
墨云看着青色无知的面孔，顺脚就把青色踢翻在了沙发上。
Now needing a hand to cling to
Lucky I was to find
Someone of similar mind to stand behind me
Not letting dazzlement blind me
Showing me where to find me
Willing to just be kind and stand behind me.
墨云为青色找了份工作。
墨云对青色说：“我不搞慈善，不接济吃白饭的。”
工作很简单，就是把公司一些文件送去另一些公司，或是有些文件敲章带回，或是交换其他的文件，而这样的任务并不多。这家全城最大公司不知多少人挤破了头想要闯进来，即使是这样一个类似快递员的职位，对一个档案上明晃晃标识着三流大专辍学的青色来说，都是太过不易的职位了。青色明白墨云托了多少面子，花了多少心思，乖乖的接受了安排。
青色怀抱着文件袋，打了个哈欠。兴许是太过无聊，竟有些想君。
君，只有青色这样叫尹石。
青色对君说这是他独有的称呼，如果世界上有人用最深情的声音，对尹石只说一声“君”，那么这个声音的主人一定是他。声音里面包含着很多，我爱你，我想你，我要你……
听青色的话，尹石只是笑着。然后说：你爱怎么叫我，就怎么叫我。
青色咬住尹石的耳朵，口齿不清的说：木头！……君……
现在这个君字里有没有多了个“我恨你”的意思来，连青色自己也想不明白。
用力甩了甩头，都已经分手了，竟还去想那个男人，太没志气了。青色在心里暗暗给自己打气。
公车抛锚在青色发誓远离的那个车站，青色只能无奈的下车。一个少年挺直着腰板，半坐着候车亭的椅子，一把黑色的长柄雨伞放在他膝盖上。青色看天色虽暗，但却没有下雨的迹象。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青色记起了这张青涩的男孩脸孔。
男孩也看见了青色，转瞬之间，喜形于色。
青色想起男孩初见的张皇，在男孩的脸上真是掩饰不住这种任何的表情啊……看着男孩的样子青色觉得有些好笑。
男孩站起身子，一圈明显的水气勾勒出男孩刚才坐定位置的形状，看来男孩很久没有做过大幅度的动作了。
男孩递过伞，明亮的眼睛映出青色的样子。
青色带着微笑着接过黑色的雨伞，自认虚伪。青色以为这个动作就好像是把一些抛下的东西，有重新拾了起来，起码在心理上这是一种暗示，并不让他觉得愉悦。只是想为这个顶真的男孩做些什么，而不是让他之前的等待白费。
青色说了一声谢谢，看见男孩的脸上露出腼腆的笑容。
后续的车来的很快，青色向男孩告别。
男孩瘪了瘪嘴，欲言又止。
直到离开，青色都没有听见男孩的声音。
×××
“锔伤”，青色曾经是这家酒吧的常客，只为尹石说不喜欢复杂的环境，青色已有一年没有来过了。酒吧曾经的客人变成了如今老板，老板亲自下场这样的机会可不多见。还没到欢娱的时刻，酒吧里只坐着三三两两独自闷饮的人。老板递上了青色曾经最常点的鸡尾酒，青色向老板点了点头，知道自己还没被遗忘的感觉真好。
耳边传来似曾相识的曲调。青色把鲜红的BLOODMARY含入口中，牵起嘴角，轻轻一咽，酒汁滑入喉头。
“Stand Behind Me，老板，你的品位还是这么好，老板店里请人吗？不如我来帮老板打工。”
英俊的酒吧老板穿着黑色的制服，正用白色的丝绸擦拭着玻璃杯口。抬眼看了青色一眼，淡淡失笑：“青色，我听不到诚意。”
青色趴在吧台上，转动手中的酒杯，目光追随着杯影的流光溢彩。
“老板下次为我换一种酒，我想要试试烈酒的味道。”
青色仰头一饮而尽，把空杯推到老板的面前。
老板收起空杯，拿出一只干净的新杯，斟上一杯殷红如血的汁液，推给青色。
“这喝不醉的番茄汁最适合你，何苦要勉强自己去换呢？”
青色常会觉得老板和墨云非常的相似，一样冷静平静的让人觉得他们能看透别人的心思。
“老板，你别让我觉得你什么都能看透，会让我害怕的。”青色的嘴角凝着苦笑，从口袋里掏出信用卡，结帐离开。
×××
这条街道依旧灯火通明，这个城市的夜生活刚刚开始，夜店里隐隐传来不同的曲调，召唤属于夜晚的人。
青色走得漫无目的。墨云回去与家人团聚，没有交代何时回来，不愿留恋夜店，也不愿回到无人的屋子，屋子太冷清。
天空开始飘起细雨，绵绵的，雨点打在脸上，好像温柔轻抚的手。身边的人开始小步快奔，青色维持着自己的步调，任由雨水的侵沁身上的衣服。
远远的看见一把黑色的长柄雨伞，一个纤瘦的身影手抱着厚厚一叠纸张，想要阻止行人避雨的步伐。
青色慢慢的靠近，不动声色。
少年怀抱着厚纸，用身体护住，防止雨水侵打。刚才又有一个行人甩下少年匆匆的离开。
“先生，能打扰你几分钟做个调查吗？”少年拦住了青色。
“好啊。”青色的眼中带着笑意。
少年的脸上明显的闪过一丝错愕，继而是惊喜之色。
“谢谢你，请跟我去楼上。”
和稚气的外表不同，少年的声音已有些带着成熟味道的低沉。
×××
办事处的2楼很简陋，中央只有几张椅子和一张大桌子，墙角堆放着项目调查的纪念品。
青色勾填着调查表上的项目，关于品牌啤酒的调查，很快就交给了少年。
少年把一个起盖器交给青色。起盖器绿色的塑料柄上印着啤酒的品牌，青色顺手就放进了口袋。
“又见面了，你这是打工吗？我读书的时候也做过街访，最难做的项目就是这种了。”青色尽力让语气表现的友善些。
“啊……嗯。”少年低下头整理起调查表，只有最上面薄薄的五、六张纸有字迹。
“下雨天又怎么晚，你还是别做了早点回去吧。”那薄薄的调查卷实在让人觉得可怜，青色忍不住劝诫少年。
“没什么。”少年还是低垂着头，说话喃喃的像是自语。
“这把伞的样子和我的那把很像。”青色看着挂在空椅背上黑色的长柄雨伞。
“我很喜欢你那把伞的式样，所以买了把一样的。”少年猛的抬起头，脸上泛起淡淡的红陀，伸手把伞挂在自己的座椅背后。
青色微微一笑，继续说：“一边打工，一边读书很辛苦吧，我当年也尝试过。”
“辛苦还好，就是时间上不好控制，耽误了上课，如果可以我也想换一份晚上的工作，工作时间稳定些的。”少年的语气中有些淡淡的无奈与羞涩。
青色拍拍少年的肩。青色喜欢少年身上单纯的质朴，少年让青色有一种回到纯真的感觉。
“我叫青色，你叫什么？”
“你可以叫我小九，十有八九的九。”
“呃？”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有个姐姐。”
“小九很缺钱吗？”
叫小九的少年，看了看青色，然后瘪了瘪嘴，把话又咽了下去。
青色看的出小九对他很有好感，为人也单纯，想不到还留有一些防备心，青色为自己竟然这么小瞧别人而哑然失笑。
告别少年，下了楼，青色掏出手机，拨通了电话。
“老板，你请人吗？”
×××
青色把小九介绍给了“锔伤”的老板。温驯的孩子惹人喜爱，小九乖巧的接受了青色的好意。
只是小九不能算是个孩子了，穿上贴身侍者服的小九，勾勒出的骨架已经有几分成年男子的味道，虽然很瘦，却不会给人嬴弱的感觉。
“锔伤”并不是GAY BAR却聚集了一些固定的同志常客，老板原来就是其中之一，原来的老板娘云姨是个风韵十足的美丽女子，后来不知怎么就换成了现在的酒吧老板。也许是老板的关系现在的同志客人更多了。
像小九这样干净的孩子是特招人的吧……十五分钟里，青色里已经是看到第四个男子上前与小九搭讪了，这一个甚至是直接上前动手动脚。小九有些无措的闪躲，不等青色上去解围，客人已被渣猴插科打诨着劝开了。一年半到底能改变多少？连渣猴也变得可靠起来了。
“你提过的孩子？”
青色说要来看看小九，墨云却说要和他一起来。青色本以为墨云是不会涉及这类地方的，出乎意料墨云竟还和老板熟识。青色这才知道老板的名字叫姚奕。
姚奕这名字青色以前常听人提起，圈子里都知道姚奕是个很好的伴，却绝对不能对这人动真情。还听说姚奕有一家外贸公司，却不想经营起了酒吧。
“嗯。”青色应了声。
“不错的孩子。”墨云听了青色的回答。转头又和姚奕闲谈起来。
一年半，本来整天和自己腻在一起，没几个朋友的墨云，也有了青色他所不知道的朋友圈子。青色的心里泛起了奇怪的味道。也许只是自己一直腻着墨云，让墨云交不到几个朋友，像墨云这样的人，有的是别人想要亲近他吧……
小九的活告一段落，跑来与青色打招呼，脸上犹带着几分腼腆，好似刚才的情景被青色看见，让他觉得有些羞赧。姚奕让小九一同坐下，给小九斟上了杯啤酒。
“青色，我要谢谢你给我找了个好帮手。”
听到姚奕的夸奖，小九显得有些局促。青色是实在觉得眼前的男孩很可爱。
“老板，你可要帮我护着小九。”青色向姚奕敬了一杯。
“酒吧的难免环境有些复杂，小九没为刚才的事生气吧？”
“没，我没生气，是老板给我机会。”小九忙不迭的否认。
“放松点，我开是酒吧卖酒的，不是让服务生卖肉的。”
听到姚奕的调侃，小九的脸唰的红了一片，偷偷的瞄了一眼青色，见青色的脸上没什么异样，暗自松了口气。
“小九，放心，有事我会让渣猴罩你的，他在这行混了这么久，总还算有点门道。”姚奕这次说了些老板该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