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楚————迷_梦
迷_梦  发于:2009年01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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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夜提步欲走,未等脚步迈出又转回了身,拿起石桌上刚来时斟的桂花酒,举杯一饮而尽,然后轻缓有力地将杯按回桌上,神情依旧猖狂:"多谢君兄美酒。只不过,桂花酒虽好,却终究太醇,闲情逸致时浅尝尚可。但若然要开怀畅饮的话,还是烈酒最佳,辛辣醉人。若然他朝有机会,叶夜定必带两埕陈年旧酿前来与君兄一共品尝。"
言毕,视线间一道黑影一晃而逝,速度更甚来时,眨眼间便已杳无踪迹。


看着叶夜远去的背影,我不禁长长舒出一口气,终于打发走了。不过,要面对的始终难以逃避,今日一切都只是事情的开端,无论作出何种选择,前路皆是荆棘遍地,难以前行。心烦意乱间,无意抬头,刚好对上了君临似笑非笑的眼神。
看来,师兄已是没什么大碍了,只不过,现在师兄没事了,却似乎轮到我有事了。被师兄玩味的眼神盯得浑身不自在,我惟有支吾着先开了口:"咳。师兄,实在不好意思打扰到你清修,抱歉。"师兄隐居多年,与尘世断绝来往,若是因今次的事有什么闪失,被人再次骚扰,那我实在深感愧对师兄。
"算了。由你半年前捡包袱来此‘小住'时,我就已经料到会有这天了,现在情况总比我预期中的要乐观。不过,恕我多嘴,冥月教不是那么好招惹的,你可真够胆啊。"君临无不幸灾乐祸地说。
外人一走,师兄爱挖苦人的本性又显露无遗,那语气听着就让人忍不住有想扁他的冲动,真是头痛。其实,师兄除了偶然为前事黯然神伤时之外,其余时分总十有八九是在损人不倦的。在外人面前倒也还好,懂得自我克制下,但当在熟人面前时这种本质就完全展现无遗。师兄最喜以嘲讽挖苦他人为乐,绝对是那种将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典型。
万分无奈,我只好向上翻翻白眼,随便搪塞些理由充数:"此间风景绝美,令人流连忘返,一住不知时日过亦是正常。更何况,我也是无意中才招惹到冥月教的,你以为我真的很想卷入这些麻烦事当中,自己找苦来受啊。"本已是心烦意乱,现在还要被师兄拿来嘲弄,今天真是衰到极点。
但很显然,如此呼遣的理由未能满足师兄的恶趣味,还反而使其兴致更浓了,君临半眯着眼盯过来继续说:"哦,怎么我就一直没发现原来你也是个醉情山水的人啊,平时不知是谁总一天到晚嘟囔着说这里穷山破水鸟不生蛋正鬼地方呢?而且还要一边抱怨一边死皮赖脸的赖着不走。搞得我还以为,你来这里,纯粹是为了避开你那位楚教主呢。"
......又被说中了,真不甘心。不管,无论如何,先转移开话题再说:"这里山青水秀,风凉水冷,如诗如画,真乃人间仙境也。如此美景,我又岂会有所嫌弃?平日行医终日居无定所,漂泊不定,‘风临阁'那所谓的家灰尘早积了几丈。现比之下,我不知多热爱此处,最起码无论我什么时候来,师兄你总会彻茶以待。只不过,偶然我也稍觉此处实在太偏僻、太荒凉、太落寂、太简陋、太无聊、太单调了些,恩,还有太......啊,没、没有了,除了这些之外我觉得这里还是蛮好的。"
随口一说无意间竟就说出了一大堆不是,本是兴致大发想继续往下说,可是窥见一旁师兄越来越黑的脸,便立刻识趣只好就此打住。
其实,如此嫌东嫌西,亦确实过分。毕竟,虽然名义上来说,我的家是不远处江南小镇上的"风临阁",里头错落有致,优雅施然。可实际上,由于耐不住寂寞,平日只要不出诊时,我十有八九便会往这边住上三五七天或是一头半月。一年下来,往往在这边的时间还更甚在"风临阁"中。

听着我的抱怨,师兄刚开始也没怎样,但在听到后面几句时,脸色就变得越来越黑,一反常态地沉默下来,甚是不悦,眉头紧蹙着说:"随手一数,你就数出了这么多不是,难道这样还不算抱怨,非得待你觅得一两日空闲找齐笔墨纸砚将各条逐一列出那才算?还有,此处由始至终皆是遍地杨柳,以前是,现在是,日后亦如此。若不是为了酿桂花酒及百花酿,此处更不会有其它。你若嫌此间单调,看倦了的话,大可离去,别再逗留。"
"好了好了,师兄你也别这样抓字眼好吧,我只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又不是针对你家柳儿......"唉,无意中又踩到师兄死穴了,我在心里暗生百般叹息。师兄平日悠闲惬意,对任何事都可以谈笑风生,唯独是一遇上跟杨柳儿扯得上边的事就变得阴晴不定,后来更甚至爱屋及乌到连涉及杨柳树的事也极易勾起他的情伤。对此,我只好万分无奈。
君临沉默着,脸色转了几转,青了白,白了青,最后终于慢慢缓和下来道:"罢了,你亦是无心之言,是我自己过度敏感。不说这些,先将这盘残局下完吧,到你了。"言毕,伸出修长的手轻轻浅搭在棋盘边沿。这时我才注意到,原来早在刚刚与叶夜纠缠的时候,师兄就已经又下了新的一着,颇为巧妙地将劣势挽回不少。
暂将棋局搁在一旁,我伸手自一旁的石桌上取过两个白玉杯,执起一旁的酒壶缓缓倒了两杯晶莹的酒。"恕风出言不逊。君师兄,风在这里先自饮一杯以请罪,同时也敬师兄一杯,谢师兄大度不予计较。"师兄由小到大都是我最亲的人,自几年前师父过身后,师兄更是我唯一的亲人了。两人相处间总是要有一个肯认低威的,那么,这人自责无旁贷的应是我不过。
斟满两杯酒,一杯递给师兄,然后执起另一杯轻尝浅酌,酒在嘴间滑过,唇齿留香,芬香满溢,师兄酿酒的手势果然越来越好。喝着酒,无意间瞥到石桌上叶夜留下的酒杯碍眼地搁在中央。伸出手,想将杯子移往一旁,却不料在手碰到杯子的一瞬,杯子瞬间化为片片玉碎,悉数尽毁,碰到玉碎的手上微微传来内力的余震。
看着眼前骇人的景象,我不禁低声喃语:"这......是叶夜留下来的示威?"
君临握着酒杯,神情比刚才开怀不少,一派闲适。闻言,侧过头看了看这边,怔了怔,旋即问:"你意下如何?"
"你觉得我还能有别的选择么。......又或者,是你清闲得太久了,很想被人再来骚扰?"半撑着头倚在一旁的柱子上,我闷声道。事到如今,根本就不可能有第二种选择,师兄此问真是多余之至。
君临微微浅呷着酒杯,低着头看不清神色:"我自是千万个不愿的,不过,我不想你为了我为难,大不了我找个更穷乡僻壤的地方就是。......只不过,你是真的不愿去么?难道你不想趁机去探望一下那位朝思暮想的楚教主?"
......又被师兄说中要害,真是。尴尬难当,脸火烧般热,泛起阵阵微红,似喝醉了般,但此等低度数的酒自自是无法叫人醉的。羞恼交加,郁闷地吞了口酒,却因速度过快而不慎被酒呛住了喉,只得连连咳嗽不已。
未等顺过气来,就连忙又答上了师兄方才的问话。我深知师兄脾性,若再不有所回应,恐怕待会定要被他说成是装咳逃避,只好匆忙作答:"什、什么楚教主,我、我与他只不过是见过几次面而已,兴许人家连我叫什么名字都已经遗忘了呢!还有,如果不是今次叶夜上门来访,我、我都近乎不记得有认识过这样一个人了。咳、咳......"余咳未消,说话难免有几分结巴,可不知怎地,听起来倒像煞了因心虚而成的掩饰。
"哦?"师兄显然没将我的话听进去,挑了挑眉,颇有深意地看往这边。
再一次被师兄的眼神盯得浑身不自在,我往前坐了坐,声音亦在不觉间提高了个八度:"师兄!你信不信我把你推出去啊?反正他们也只是想找个郎中而已,是你是我,并无大碍。七年前,你医术远胜于我,如今,自也不在我之下。"
话一出口,便已自觉失言,师兄当年弃医的决心我是见识过的,真是十匹马也拉不回来,就连师父当年亦拿他没法子。自那时起,师兄对医术不但绝不沾手,而且更隐隐带了几分厌恶之情。一向,我都极识趣地不在他面前提行医之事。今日,竟在不觉意间挑了起来。


今日真不知是撞邪了还是怎么着,总一出口就失言伤人,极是惭愧之至。歉意地望向师兄,却只见师兄的目光变得甚是阴沉,话语亦极为刻薄,一字一句寒气逼人: "风,你今日说话真带刺,今日如此失控是因牵扯到那位楚教主?你明知我曾起誓绝不行医,又何苦询问。更何况风神医你医术日进千里,江湖翘首,纵是我当年亦望尘莫及。你何必与我相提并论,今日君临医术岂及得上你一分一毫。"
平心而论,今日确是比平日失态不少,难道真是因为他?唉,不会不会,顶多是今日命犯太岁而已,绝非因他。我风轻扬岂会是如此轻易受影响之辈。"师兄,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出声想去辩解,但师兄却完全不领情,丝毫不留余地给我解释,未等我说完便打断了话,继续自说自语。
"今次,难道你肯定楚倾寒邀你没有夹杂私心?兴许是别人想你了也不定。"君临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嘲讽,只不过,不同于往昔善意带笑的戏弄,今次,字字泌骨透心,咄咄逼人。
初时,听到他名字时除烦乱外,仍有几分恍惚与心动,可不知怎地,转眼间,此刻已只剩下厌倦与烦忧了。对他的感觉一向均是说不出的忧喜参半,一言难尽。感觉是分不清楚了,但有一点我很清楚,无论如何,我实不想再与其有任何纠缠。
阴晴不定地想着这些,顿觉胸闷万分,平日的气量似乎都飞到了九霄云外,一时间也顾不上与师兄的缓和,最后终于兴起狠狠扔下一句了事:"够了!我风轻扬与楚倾寒绝无瓜葛!以后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起他。"话的语气虽然不很重,可听在耳中,也是万分刺耳。
君临看见我的失态,冷峻的态度缓和了些,嘴角微微带起一丝含义不明的笑,丝毫不肯让步,仍旧逼问道:"那半年前不知是谁喝得酩酊大醉,染了风寒躺在床上浑浑噩噩几个星期,口中彻念着的还仍旧是个‘楚'字?以前问你你不肯说,今日,难道你还不肯承认那人就是楚倾寒?"
"......师兄,不要逼我。"长长吁出一口气,我无奈叹道。再是无言以对,我只好闭目靠在石桌上小憩,不再理会其他。闭目中,回想起半年前那次师兄悉心的照料,心下不禁动容。那次,真可谓是师兄弃医以来唯一的破戒,竟是为了我,唉。无论如何,不应与师兄闹得如此僵的,但想开口去调解,又不知如何是好。
闭目良久,沉思中,未等我想到如何开口,便已是听到了君临低低的叹息声,方才冰冷的话语消融殆尽,温柔的声音再次熟悉地在耳畔响起:"好了,风,你真的不愿意说我不勉强你。其实,我亦只是想你搞清楚自己心意而已。不要为了一时的逃避,将来后悔一生。人啊,其实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特别是感情,很多时候,如果没别人去强逼你的话你是永远都不会去面对的。"
"最后,我只想再问一句,难道你敢说你跟楚倾寒只是萍水相逢,互不相识?"不像初时的咄咄逼人,师兄淡然平静的声音在耳边回旋,渗入心间。纵使声音柔情似水,可这个问题,却尖锐得令我哑口无言。
思索良久,却越发对这个问题感到无力,相识?算吗......他的身份,他的一切,我何曾相识。一直以来,只是他识我,而非我识他。我识的,仅是那个有点拽,有点狂,但又有点冷,有点傻的黑黑的笨蛋--韩楚。可到最后,我才发现,原来那些都是假的。他,位高权重,阴毒狠辣,年少有为,统率非凡;风流多情又从不留情,在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人人恨不得杀之而后快,魔教之首冥月教教主--楚倾寒。
缓缓抬起头,对上师兄关切的目光,疲惫地笑笑,摇摇头:"不识......至起码现在的他,我不识。"
随意拿起身旁的黑子继续方才未完的棋局,与师兄心不在焉地你一着我一着对弈。两人均是无语,诺大的庭院间只听得见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平局。"静默半晌,一番苦思,轻轻松开手中紧握着的黑子,我低声道。看着一盘下得跟街边混混般毫无水平可言的棋局,我不禁摇头苦笑。平日对弈间总谈笑风生,步步为营,你争我斗,无论输赢,均精妙绝伦。可真想不到,我、师兄竟然也会有这般狼狈不堪的一日。
师兄端详着棋局,亦是摇头笑笑,然后将棋局上的棋子打乱,拔回装棋子的器皿中,一边拔动一边轻声说:"不,不是平局。我输了,你也输了。我们,都输了。"输了?......呵,的确,一败涂地。在情的面前,我们都输了,输到一无所有。
"是,输了输了。"想通这点,微蹙着的眉头亦舒展开来,一丝轻快的笑容自然而然地呈现在脸上。站起身,拍了拍白衣上的尘土,向师兄略略颔首致意,我转头往身后的内阁中走去。


荷池上,东南西北四方小道分别通往中心凉亭。西与北两条小径均是低矮的白玉护栏,蜿蜒曲折,低浅狭窄。往西,万树飞花,花红柳绿。往北,便是叶夜刚刚来时走的路,离入口仅数步之遥。
与西北两条小径相对的是东南两边,虽然同为通往中心凉亭的路,可是二者装潢却大相径庭。东与南两条小径虽亦为白玉护栏,但却并不低矮,高至腰间。而且道路笔直宽阔,与前两者相比十分迥异不同。往南,是宽敞的厅堂,大厅外面正中央挂着一块已有几分残损的牌匾,上面以古纂草书着"君临阁"三只大字。厅里,茶几小桌,古琴字画,别有风情。往东,是几所相邻的平房。一间是师兄的寝室,另一间虽名为客房,可多年下来已成为我专用的房间,而另外几间空置的则分别是装载着些无关紧要的杂物。
走过往东的小径,踏上长长的回廊,此道回廊将这边的几所平房紧密相连着。只要在这里右拐走几步就可到达师兄的寝室,而左拐,便是我的房间。推开轻掩着的木门,走进房,我开始收拾自己的行装。
今次留宿近半年也算久了,可待要走时却仍与常一样有着几分不舍。特别今次一去,真不知何时才得以再回。望着熟悉的一桌一椅,很想就此留下不再离去。只可惜,没有可能,当年师兄弃医时我就在师父面前下过誓只要在有生之年,绝不荒废医术。无论如何,我和师兄之间,总要有一个将师父的医术发扬下去,如果连我也弃医了的话,那师父估计在九泉下也死不瞑目。既然选择了成全师兄,隐世避居这种日子便注定了与我无缘。
随兴地想着这些琐碎的往事,不知不觉间,行装已是收拾妥当。其实,虽说是收拾行装,可实际上除了一个药箱以外便再也没什么多余的细软可以带上。行医者,无论致何处行医均能遭受上等的款待,至起码,吃喝不缺,有瓦遮头。只要有良好的道德操守,医术也有一定把握的话,郎中还真是份甚为惬意休闲的职业,当然,前提是没有遇上洪灾旱涝瘟疫这样的大麻烦。
粗粗检查一下药箱,里头除了摆放着一些行医常用的工具、几本药典以及少许难寻的药草之外就再无其他。只如此,已足矣。将药箱及水和干粮放进包袱,轻轻提起,我又一次踏上了全新的出诊之路。今次,将会比过往任一次行医都要艰难。一次完全没有把握的行医到底会怎样?前方,等待着我的是什么?一切,均是未知之数。
走出房,顺着长廊往外走,没有经湖中心亭,不多时我便已走到唯一的出入口前。握着手中的包袱,单手撩拔开长垂沾地紧掩洞口的层层柳丝。最后临走前,我仍是忍不住回头再看师兄一眼。
天色已是黄昏,中心凉亭,一道蓝色的人影端坐在石桌前,斜阳夕照下,尤显孤寂。君临背向着这边,头也不回,神情看不太真切,只看得见他一杯杯倒着酒然后又一杯杯往口中猛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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