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楚————迷_梦
迷_梦  发于:2009年01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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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从没听说武当还有鞭尸的习惯,恐怕是阁下另有所图?"仰天一笑,他们意欲如何我已猜出个八九。听闻百年前,武当掌门研制出一种能将功力深厚者的尸首炼制成内丹的妙法,提炼出来的丹药能有死者生前五成功力之多。自此,武当各位长老在坐化前都会嘱咐门人将其尸首练化成内丹,赐予下任掌门或其它大弟子以增强功力。武当近年崛起迅速,气势直逼武林很大程度便是得益于此独门秘方。这种暗法虽不太光彩,但终究是你情我愿的事,其它门派碍于武当势力亦不好意思说什么。可现在竟有武当弟子欲将此术用于他人尸体上,所谓正道,难道已沦落至此?
自问武艺比不上他们,若真动武的话,便只有束手就擒的份。我往后退几步,趁他们不备时悄然伸手入怀掏出烟火信号弹,飞速点燃后投掷开去,阴森的青绿色烟花火在高空绽放,刺耳的爆裂声盘旋于四方,引起不少行人瞩目。独特的弯月印记映于蓝天白云下,方圆十里皆能视见。
"这......是冥月教的接头信号?!"那高个子身体明显一颤,惊疑不定地看着一闪即逝的弯月烟火,向矮个子询问。
适才点燃的烟花火是在冰火岛时楚倾寒硬塞给我的,还记得当日他拿着这东西对我说:"给你,以后我不在了,万一你出了什么事就扔一个。这是堂主级以上专用的,按照教规,只要是我教中人看见便必然要来相助。我教在中原各处皆有人手分布,应该可以帮上忙。"
那时我不愿接受魔教恩惠不肯收,到后来也不知什么时候他塞了一堆进我包袱。我也是直至近日才发现,适才出行前随兴带了一个,想不到还真派上了用场,只希望这附近真有冥月教中人。
矮个子的眼里同样闪过一丝恐惧之色,但仍强作镇定地对高个子说道:"怕什么,区区一个男宠,难道还会有什么与邪教联络的信号弹不成?依我看,其也不过是虚张声势、狐假虎威罢了。"
"话虽如此,还是速战速决的好。"高个子被这样一劝,信心增加不少,向矮个子低声交代几句后便又锲而不舍地对我道:"风神医,既然大家都是明白人,我就不多说什么了。反正这尸体你留着也是无用,倒不如卖个顺水人情给了我兄弟两,他日吾等功力大增定忘不了阁下恩惠。"
"休想。"决绝地拒绝他们,我往后再退几步,紧贴在烟波桥的玉石栏上。眼前二人步步逼近,二者间的距离已不出三步。侧头望向桥下悠悠流水,澄清碧波深不可测,纵使是识水性的人在此下跳,亦未必可全身而退,至于我这种不识水性的人,自是必死无疑。可若要我亲眼看着他出闪失,我宁愿现在先行自尽。反正,早在他去时我就应相随的了......
按着栏杆,我半撑起身子,搂紧怀中的人,准备随时往下跳。
"若然你现在将他的尸体放下,今日你们的苟且之事吾就当从没见过,决不伤你一丝一毫。但若是你再冥顽不灵的话,到时有什么三长两短可别怪我们兄弟无情。"高个子手摸上腰间剑柄,寒光一闪,利刃握于手中。
"敬酒不喝喝罚酒!师兄,别跟他废话,上!"那矮个子亦随之抽出腰间佩剑,话音未落已出手劈过来,一道血痕立马出现在我右手臂上,入肉三分,直刺进骨。

五十八

手被划了一道弧,从内屈肘处延至手背上方,血不断泌出。撑着栏杆的手经此一挫,再难使力,欲往外跃的身子摔回至地上。踉跄地倚着栏杆站稳,两张狰狞的面孔和滴血的利刃近在咫尺,我万念俱灰,闭目待死。
正是电光火石间,细如蚊蝇的声音突然刺耳响起,两道暗器自空中划过,恰好没入二人心脏之中!未来得及惨呼,二人已是怦然倒地。我猛然睁开眼,只见地上两枚弯月形飞刀劲力未消,犹自打转,其大小不过指甲盖般,通体幽绿,中央刻有云水纹,俨然是冥月教的特殊标志。乍看下去,与方才放出的信号弹竟同出一辙。而最令人惊奇的是,这两枚暗器皆方从人体中穿膛而过,但其之上竟没有丝毫血迹,唯有深刻的云水纹内吸满鲜血。那血像是凝固了般,灌注满云水纹,一滴不多,一滴不少,丝毫不往外泄。
十步外,叶夜侧着身子,悬在空中的手缓缓放下,冷眼看着地上两人,眼里尽是不屑:"哼,名门正道?如此废物费我两枚‘喋血',可惜。"
总算避过一劫,心头大石落地,我长吁一口气,忍痛将负伤的手穴道点住,止停外溢的血,上前颔首致意:"多谢叶兄相救。"
"不用谢我,要谢就谢你怀中那人,若不是他,你的生死与我何干?"叶夜转过身,口气仍旧猖狂,一身我行我素的黑衣比上次的做工精巧了许多,光华四射的刺绣缭绕于衣袖及裤腿两侧。
果然,人的地位高了服饰也随之奢华起来。一代新人换旧人,楚倾寒死后,声震八方的冥月教自然而然落入了这位同样武功绝顶的总执法手中:"良久没见,叶兄仍旧故我。听闻叶兄荣登冥月教新任教主之位,可喜可贺。"
叶夜摇摇头,看向我怀中的人,眼神一黯,自责道:"有何可喜,教内大小事务夜自问未及教主分毫,深负教主厚爱。"
"叶兄的日子似乎过得不太顺当?"无论从何说起,我都没有资格去干涉冥月教的事,可冥月教着实凝聚了楚倾寒的太多心血,不知是好奇心使然,还是爱屋及乌的心态作怪,我实在想知道冥月教的状况。
叶夜收回黯然的目光,并未答我所问,只是望向我被剑撕破的血迹斑斑衣袖道:"风兄与其有暇关心叶某,倒不如顾一下自己更好。刚才那刀若是再插深少许,你的手已经废了。"
冥冥中一切似乎早有定数,如果,不是楚倾寒给了烟雾弹予我,如果,不是叶夜此等及时,恐怕此刻我早已惨淡收场:"幸得叶教主相救及时,否则性命堪忧。说来也巧,叶兄怎会在此附近?"
"教主死后,教内发生了很多事,语晨负气出走。我今次来中原就是为了寻回他,途中适逢偶经此地。"谈到语晨名字,叶夜冷傲的眼中出现了丝少有的柔情,从其语气中不难听出两人不浅的纠葛。看着叶夜的样子,我不禁暗叹:显然有私情的两人啊......也不知楚倾寒是怎么想的,那么明晃晃的奸情他不捉,我和香儿话都没说上几次,他也可以记恨那么久。
"教主遗体流落在外终究不太妥当,若被不法之徒觑窃去了,更是后患无穷。冥月教内有列代教主坟陵,本行我除了来寻人外,更欲将教主遗体运回教中好生安葬。"心下本正是概叹不平中,叶夜异常严肃的话语却将我扯回至现实中,浑身一颤。
"叶兄莫要强人所难。"惨笑着往后挪动身子,生平首次感觉如此无助。先前和那高矮两人尚能勉强抗衡一会,但叶夜,除非他不出手,否则,我根本没有反抗的机会。和楚倾寒在一起真的就这么难啊,只是和他的尸体一起而已,都那么多人干涉。黑白二道正邪势力,一个个理由如此充分,难以反驳。
叶夜倒也是君子,听见我的拒绝后,并没以武相逼,仅是稍作思忖道:"风兄执意不肯,我亦不强求。只是现今江湖,风兄与楚教主的事已暗下传得五花八门、沸沸扬扬。三人成虎,难免有各种居心叵测之徒前来骚扰。依风兄的能力,实难护得教主周全。"
"我会找个无人之地与他一道隐居,不再踏足江湖。"今日遇上的名门正道只是一个缩影,谁能保证他日再遇上之人不会又是如此?此等事,一次半次能以命相护,侥幸逃脱。但若是再多来几次,除了将自己性命搭上外就别无办法。与其力争在尔虞我诈的江湖上立足,不如归于山林,自在逍遥。
"何苦呢?教主在世时,你既不肯领他情,现在他不在了,你再如此,亦不过是......"叶夜一挑眉,语气间带了几分嘲讽,欲言又止。
"叶兄言下之意是说在下假惺惺?"迟来的爱注定不被认可。已经,再也没有人会信我了吧......百般无奈,为了令叶夜放弃此事,我唯有将早在心中思量百度的事缓缓吐出:"三年后,我若救不了楚倾寒,自会以死谢罪,随他去了。还请叶兄暂且将此事搁下,给予在下些许时日。"
叶夜一怔,思忖良久后,叹息着转身离去:"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罢了,风兄你多加保重,叶某先行告辞。"
叶夜形如鬼魅的身影刹那间再度消失无踪,我单手怀抱楚倾寒,右手渗着血无力搭在一旁,艰难地往回走。

五十九

青石板路,从烟波桥伸展至近郊风临阁。曾经,在此路上决绝远离,如今步步回首,倍感艰辛。
古铜大门映入眼帘,手上的伤口和脆弱的神经同时开裂,轻轻将楚倾寒靠置在墙边,午后的街道寂寥无人,我按着他的肩,掂高脚凑上前,脸颊相贴,疲倦地闭上眼,倒伏在他身上。
适才那一剑没有伤及骨,却无可避免地断了筋。伤这种东西,刚受的时候没什么感觉,短短一霎痛楚,复又归于木然。可木然持续不了多久,伤痛很快便又漫天盖地席卷而来,变本加厉。经历了最近日子的平静,原以为已经不会再有初时那撕心裂肺的感觉,却殊不知,先前一切不过是伤口刚被割开的一瞬而已。麻木过后,真正刻骨铭心的痛汹涌而至,深入骨髓。
从未有如此自卑过,终于发现自己这般软弱无助。眼睁睁看着刚才一切发生,除了忍让便再亦无能为力。一直以为自己很能干,总企图做两人间的强者,却原来连具尸体也无法保护......
尚在滴血的手突然被握住,师兄不知什么时候立于一旁,沉下脸,关切地责备道:"怎生搞成这样?"
"他的仇家多如牛毛。"摇摇头,我径直走进内屋,刚放置好楚倾寒,一回头,君临已执着金疮药和水盆站在隔壁。
不由分说,君临一把将我按下,撩起半湿的衣袖,细察伤口:"让我看看。"
"手筋断了。"缩回手,我洗净血迹,自行上药。
"续筋膏在哪里?"君临起身,踱步往一旁的药柜。
"那刀砍得深,伤在要害,而且已过好几个时辰,不必浪费药了。"凡伤皆有最佳诊治期,若是过了,治愈起来便难上很多,有一些更是无法再治,断筋便是其中一种。
"行不行也要一试,难道就这样不管么?"君临皱眉,翻箱倒柜四下寻找。
"不过是难以使力而已,又不是习武之人,何必在乎那么多?"
君临不语,继续搜索。眼看师兄执意要寻,我无奈,只好顺他意:"......右手边,第四格抽屉里的黑盒子。"
从一大堆瓶瓶罐罐中挖出那小盒子,清凉的药膏涂抹上患处。痛是止了,但事实上并无太大用途。毕竟,药再好也罢,医术再好也罢,有些伤注定难以弥补,只能留下永恒的伤疤,无尽的伤痛。
处理好伤势,我开始收拾行装:"此地不宜久留。"
对于我要离开的决定,师兄并没多少惊奇,问:"你打算去哪里?"
"冰火岛。前些日子我和他住在那里,冰火岛上荒无人烟,而且终年积雪,尸体在那样的环境下比较好。"
收入行装里的东西一件接一件,今次离开,恐怕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如此一想,大包小包便不禁捡了一堆,每样皆是重要,难以取舍。目光于包袱间流连,最后越过一切,定格在楚倾寒身上。顿时蓦然醒觉,只要是和他在一起,孓然一身又何妨。将一众细软搁回原处,我仅留下些或常用或稀有的药材,再无他求。
等我收拾好一切坐下,君临道:"隐居也好,免却不少麻烦事,三年后我去找你。可是未知冰火岛坐落何方?"
掏出前往冰火岛的海图,我拓下一份递给师兄。
"这里......离中原是有点远,但从洛水过去倒恰好是条直路。"
"洛水啊......"原来如此。c
心里堵得慌,我抬头往外看,但见窗外暖阳尚是一片明媚:"天色尚早,我打算现在启程。"
"珍重。"君临伸手拍拍我肩膀,不舍地先行离去。
"再会。"
目送师兄离去,出行前,我为了掩人耳目,将楚倾寒身上耀眼的华服换作成他以前曾穿过的淡棕布衣。其间不由得感叹,还是包子时期的他最为可爱。如果人生能够选择停在某一时期,我定会义无反顾地选择那时。戴起斗笠遮住面容,往驿站雇了辆马车,我携上楚倾寒和为数不多的细软,向远方驶去。
至洛水的路不远,犹豫再三,我终究还是决定在去此之前再往一处旧地--永州。
人在弥留之际总喜欢重游旧地,然今次往冰火岛已不再打算回来。那就唯有将感伤春秋的情怀提早三年了结掉吧。
良久没来,永州城事过境迁,就连郊外荒废良久的茶寮亦已改成了焕然一新的格局,过往客商车水马龙。纤瘦的身躯在大街上不至于太显眼,我尽量将头低垂,悄然夹杂于人流里在大街上晃荡,斗笠边缘垂下的白纱摇摇落落。突然,一道人影怒气冲冲从身前掠过,连连撞到几名路人仍全然不停下道歉。我将斗笠略略上揭,本想看一下适才那位仁兄,结果却意外地碰上了位曾有一面之缘的人。
"龙兄?"此时的龙飞与大半年前已不尽相同,那张原是须髯遍布的脸剃刮得甚是干净,展现出其浓眉大眼的国字口脸。虽远称不上斯文,但而无什莽夫之气。
龙飞本正焦急地往前张望,听见我招呼,勉强停住脚步:"你......上次酒馆里的那位兄弟?"
"想不到龙兄还认得在下。"
龙飞豪气干云地一笑:"这年头,像兄弟这般儒雅的人不多了。"
"龙兄行色匆匆,所为何事?"
听我如此一问,爽朗的龙飞顿时变得有些不好意思,支支吾吾道:"馨云那人,三天两头就离家出走,你看这,今天一早他就闹脾气,现在又跑了。"
龙飞所追的人想来应是适才那位怒气冲冲的少年吧。不过说来也奇怪,馨云这名字似曾有所听闻:"敢问龙兄口中的馨云可是上次酒馆里提到的那位公子?"
大概是没想到我还记得此等小事,龙飞尴尬的轻咳一声以掩窘态,脸涨得通红:"惭愧,正是。"
"上回龙兄在酒馆里不是......"虽对龙飞不太熟悉,但他那次在酒馆里对王馨云深恶痛疾的鄙夷之情却令我记忆犹新。
"世事变幻无常,此事莫提、莫提。"龙飞连连摇头止住话题,不愿再多谈。
"那兄台妻室?"妻妾后代对任一个男人来说都是与功名利禄相提并论的两大重事。龙飞亦不似是如此放得开的人,我耐不住好奇,问。
"人一辈子总难免会辜负些什么人,区别只是在于负谁与不负谁罢了。"许是怕我再问些令人难以回答的问题,龙飞解释完此后便连忙岔开话:"咳,别再提我的事了,这位是兄弟爱人?"
我微笑未语,颔首承认。
"活的死的?"
"死的。"
"兄弟竟好此道......"龙飞愕然咋舌,挠挠头,不知该说些什么,目光四下飘移,方突觉那少年早已走远,不禁连忙跟我道别:"若再不追回馨云,恐我今晚有难矣,兄弟,就此别过。"
未等我开口道别,龙飞已一溜烟跑远,消失在街道转角间。而此时永州城内外我亦已游了个七七八八,遂心满意足地离开永州,往洛水驰骋。
坐在马车上,想起此次永州一行,实在是妙趣横生。还记得,龙飞之所以如此厌恶王馨云主要是因其勾引龙飞的妻子。可现在,他竟然为了和王馨云一起而背弃结发妻,这样的人,该说是勇于直视感情还是忘情弃义?......不过无论怎么说,他也比我强,至起码,他能在有生之年看清自己的心,与真正想相伴的人携手度日。而我却非要搞到这般境况才肯回头。他一个有妻室的人都能弃妻室于不顾,而我明明没有任何包袱却要强行用各种荒唐理由克制自我,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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