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喊,声音空空荡荡的在宫里回响,这一刻他便觉得心里也是空荡荡的了。
愣了会,他缓缓的将视线挪到跪在宫门口瑟瑟发抖的两个侍卫身上,冷着声又问了一遍,“回答朕,端王呢?”
于是那两个侍卫中胆子略大的一个抬起头结结巴巴的道,“回皇上,过午后那时候端王回宫沐浴……后来……后来古弦古大人来了,他们在里面说了会话……奴才没敢偷听也不知道他们说的什么,突然古大人拉着端王两人就冲了出来……小的实在拦不住……那古大人武艺高强,三两下就把小的给制服了……”
猛被赵凛尔毒蛇一般的视线扫到,当即吓得他动弹不得。
“不可能……你们一定是跟他合起伙来骗我。”一抹古怪的笑爬上赵凛尔的脸,他转眼又望向宫中。环视了一下四周后,他抬脚,脚步极轻的走向那块静立的花鸟屏风,猛的伸手把它拉开同时大声喝道,“赵履寒!”
哪里有人,就仅一只装乘着冷掉浴水的红旗木桶。
赵凛尔还不信邪,走过去绕着浴桶走了一圈,又担惊受怕的往桶中望了望,生怕那人寻了死。人没有,红白相间的浊液里头倒漂了些。
赵凛尔这才真正反应过来这人是真的跑了,当即勃然大怒,一掌拍烂木桶吼道,“朕白养了你们这群废物,叫你们看好了端王不让他离开半步,这么点小小的事都办不好,给朕滚!”
“是是!”两个侍卫赶忙起身开溜,不了走了还没两步又让赵凛尔给叫了回来,赵凛尔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他们,冷声问,“可看清楚人是往哪走的了?”
两个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确定的答;“回皇上的话,似乎是往宫门的方向去了。”
“好,你们两个下去吧。”赵凛尔低声道,趁两个侍卫转身时从一人腰侧抽出佩刀,一记横抹便了却了两条性命。
扔下沾血的刀,他狠厉的瞪着远处,咬牙切齿的念着古弦的名字,拂袖而去。
当夜,他叫来守宫门的侍卫太监问了话,查明了古弦与赵履寒大概的出逃路线,待狠狠处罚了那几个办事不利的,便叫来最值得他信任的一班人马,交代他们分头寻找赵履寒古弦的踪迹,一旦发现便用飞鸽传书传信回宫交他处理。
待人领命走后,赵凛尔阴沉着脸在寝宫中走来走去,嘴里反反复复咀嚼般咬牙切齿的便是念叨着那个名字。
古弦。
赵凛尔恨他,恨他带走了赵履寒,恨他带走了自己最爱也最恨,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那个存在。
这股滔天的憎恨扭曲着他,让他恨不得将古弦挫骨扬灰了以解心头之恨,至此他已打定了主意,等赵履寒回来就仍用铁链将他锁在宫中,不让他踏足任何地方。而古弦,他要在赵履寒的面前亲手杀死,让那人再也产生不了逃跑的胆量!
古弦与赵履寒走了三日,沿路或露宿或隐姓埋名去客栈投宿,生怕被赵凛尔派出的人发现了行踪。
越往前去便越是看见一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乞讨之人,问来都是因两湖的水患不得不背井离乡,又不得生计只得乞讨为生的。古弦怜悯,可想着以后的生计,便不敢去动自己带出来的那些钱,只得讪讪的躲着那些人,让他们去往别处讨钱。再往前去便也看不到那些灾民了,自从昆州一带发了瘟疫,害怕被传染的附近州府派了兵封城驻守,杀了不少意图出逃的人。
这一日两人就到了其中一条封锁线上,被守城的士兵给拦了下来。
“什么人,不知道前面发了大水又闹瘟疫的么,不想活了啊!”领头的黄着一张胖脸面色不善的骂,上上下下的打量古弦和马车,打量半天后猥琐的笑,“我看这车里坐着个漂亮的小娘子吧,正好嘿嘿,下来陪我们哥几个乐呵乐呵!”他回头冲其他人看看,一群人放肆的大笑起来。
“放肆!”古弦大怒,当即便想翻身下车好好的教训这一群无耻之徒,被赵履寒从车厢里伸手抓住。
领头的大黄脸不知自己刚躲过一场劫难,瞪着双水泡眼大笑,“老子还放五呢,哈哈哈!”
却听得有人说了句;“那我放六。”
那黄脸定睛一看,见是车厢中钻出个男人来说的,不满的大声喝骂道,“老子还以为是个风韵犹存的小娘子,居然是个男人,真他妈的扫兴!快从哪来哪去,去去去,别来捣乱。”
“捣乱?”赵履寒环视着周围那些个军纪松散七歪八斜的士兵,嗤笑道,“也不知是谁弄了你们这么些光会乱叫乱咬人的,这才叫捣乱。”
黄脸当即听出赵履寒是半明半暗的骂他们是狗,呛的一声从腰间拔出佩刀,指着赵履寒唾沫横飞的骂道,“哪来的兔崽子,敢骂你爷爷我!”其他人也同时拔出佩刀,围上了马车。
古弦捏紧了腰间佩剑,若是这群人敢上来就开杀戒,赵履寒面色微冷,目光如刀锋般扫过每个人后落在黄脸面上。
“你……”黄脸接触到他的目光后猛的愣住。瞬间一种宛如被生剥活剐的恐惧感爬上全身,令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自以为是的东西,难道你的辈分还能比当今皇上大?”赵履寒道,黄脸更是一惊,后退了半步大起胆子说;“你……你到底是谁,来此有何贵干!”
赵履寒观其丑态不由冷笑,探手从袖中取出从古弦那要来的令牌掷在黄脸面前。黄脸拾起仔细一看,忙不迭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奉上令牌大呼,“小的不知是大人驾到,有眼无珠,还望大人恕罪啊!”
他这一跪一喊,其他人也纷纷下跪求饶,一时间跪了一地的人。
“都起来罢,我等奉皇命微服私访来治水查案,你们速速放行。”赵履寒拂袖,仍回车厢中坐下。
黄脸忙叫人打开围城的铁栅门,古弦接过令牌收好便挥鞭赶车进城,那黄脸追着道:“大人,那里头瘟疫横行,怕您二位进去了就出不来啊!喂……大人……”
马车渐渐走的远了,黄脸在城门前停下不敢再跟,愁虑的望着那一剪青色的影子消失在视线中。
“头儿你怎么了?得罪了大人物害怕了?”有人拿他打趣。
“去你的!”黄脸伸手打人,瞪着地面喃喃道;“倒还真第一次见……这么……这么……"他不知该如何形容,猛一拍大腿道;"哎反正是体恤百姓的好官,换做是老子,打死都不敢进那种又是瘟疫又是灾民的地方,他奶奶的。”
一辆青灰色的马车缓缓的走在寂静破败的街道上,车轮孤独的发出吱嘎作响的声音,碾过一汪汪的水塘,溅起泥水来,将其中残破的倒影碾得更是支离破碎。有个一身白衣的人掀开窗帘面色肃穆沉静的望着两旁断裂倒塌的房屋,在目光触及到一些明显死去多日尸身已开始腐烂的人身上时,他抿紧了唇。
“端王……还是不要看的好。”赶车的蓝衣人皱紧了眉头,对四周的惨状感到心惊与无力。
白衣人幽幽一叹放下窗帘道;“快到县衙了吧,也不知道那里是个什么样子。”
蓝衣人赶了一路,突然发现前方一处混乱不堪,他凝神一看,只见一塌了一半外形状似县衙的地方围着不少衣衫褴褛衣不蔽体的人。他表情难看的慢慢将马车停下道;“残破不堪,还被一群灾民给围着……”
“你若是开玩笑的,该多好……”赵履寒发出一阵苦涩的笑声,从车厢内出来和古弦并排坐在马车两侧查看不远处的情况。约莫有三四十人的样子,老弱病残混杂其中,举着斧头菜刀锄头等凶器吵闹不休。两人沉默的听着,骂的无非是叫里面的狗官狗衙役速速把贪污的粮食药材叫出来,否则就杀进去云云。县衙多处墙壁破损有洞,赵履寒古弦正对着一处破洞看见里面几个身着破烂脏污的衙役服,正艰难的用一根木桩横在门上,阻挡外面人的攻击。
古弦握紧了鞭子低声道;“有胆贪污朝廷拨放的粮草药材,怪不得官逼民反,那些个狗官该杀。”赵履寒仍紧抿了唇一言不发,眉间的川字却更深了。
“狗官你出来受死!这里都是你的乡亲父老,你怎么忍心贪污那些救命的粮草,你的良心都让狗给啃了吗!”有人叫骂,其他人纷纷附和,高举着利器用力撞门。灾难过后的房屋哪里经得住这番折腾,不过一会便被撞裂崩塌,朱红大门轰然落地,数个青壮的汉子一拥而入。
赵履寒用力一扯古弦的袖子道;“过去看看。”古弦便将马栓了,带着他纵身飞到距离县衙最近的一间还算完整的房屋沿上,观察着下面的情况。
里面那几个干瘦的衙役被灾民们赶着在中央蹲下,一个老人颤抖的举着拐杖边打边骂,“把刘郝那个畜生给我叫出来,老朽倒要问问他认不认得我这个叔叔!”
那几个衙役吞吞吐吐的不肯说,当即有人叫道;“那个狗县令这么久都没出现,肯定是跑了!”
"对对,他肯定是带着贪污的东西逃之夭夭了!"不少人附和。
“不对,不是这样的!!”突有个年轻的女声声嘶力竭的叫,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她身上。只见后堂走出一个女子,身着粗布衣裳却难挡其明艳之姿,但面色憔悴,明显也有些日子不曾进食。
先前叫骂的老人显然是认得他的,快步上前几步扬起拐杖就要打,嘴里骂着;“你这丫头快把你爹叫出来,老朽要好好问他的罪!”眼看拐杖就要打在女子头上,古弦猛的一惊带着赵履寒跃下屋檐,伸手挡住了拐杖。那女子猛然跪倒在地,捂脸痛哭。
“什么人?”一个像是领头的灾民惊见天降奇兵,结结巴巴的后退了半步大声高举锄头问。古弦横了那些满目惊恐的人一眼,放开手中老人的拐杖道;“你们何苦为难一个女子,像什么男人!”
"我们的事用不着你们管,我看你们就是和那个狗官一伙的,把你们也抓起来!"数人叫着,古弦伸手挡在赵履寒身前,提防那些人的进攻,却听那女子抓着老人的裤腿断断续续的哭诉道;“二叔公你冤枉我爹了……我爹他一向清廉,又怎么会贪污大家的救命钱……他老人家如今重病在床都没有钱请大夫……求求各位不要再来闹了……”说完已是泣不成声。老人一把将女子推开骂道;“秋丫头你爹一向身体硬朗,偏偏在这时候重病了,你不要诓骗我!”
“我没有诓骗你啊二叔公,我爹真的病了,他也得了这城里的疫病……”女子掩面低泣,哭声断断续续的传到每个人耳朵了,那些闹事者听闻疫病二字纷纷忍不住后退了好几部,这城里已有不少人因患了那种疫病而死,已是让人闻之色变。
老头抹了把头上了冷汗勉强大声道;“丫头,你莫要以为说这种话我们就会相信你,谁知是不是你看在我们惧怕疫病而胡说八道的,哼!”那女子闻言猛的抬起头来,透明的眼泪沿着姣好的面容滑落,给人一种触目惊心的美,她紧咬了牙一字一句道;“二叔公你说话可要凭良心啊,我做儿女的总不能咒自己的父亲生病吧。”
“哼!”老头自知理亏,甩袖不理。
大致的情况也了解清楚了,赵履寒从古弦身后走出对众人淡淡道;“既然如此,进去看看那位县官不就知道他是否装病了。”
最浅显的道理,在场的却是没一个敢说敢做的,只因流传的疫病之可怕。那些个闹事的个个顾及着自己的生命,又放不下面子,当即有两个装腔作势的叫着。
“你是什么人,你说去看我们就去看啊!”
“哪冒出来的回哪去,别在这捣乱!”
赵履寒也不生气,淡然的看着那两个叫嚣的人,反倒是那两人不自在的用袖口擦拭额头上的汗,古弦伸手将趴跪在地的女子扶起,环视四周怒道;“你们这么多人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还有人性吗!”几人吞咽着口水欲言又止,皆惧怕古弦。
“这般所为无非是想用这女子泄你们的私愤,殊不知真正的幕后黑手也许正躲在暗处偷笑……”赵履寒不愿多言,看着那女子道;“带我们去见你爹爹。”
女子忐忑不安的施了个万福礼道;“请问两位先生可是大夫?若是,还请二位救救我爹,小女子无以为报愿意卖身为婢偿还医药费;若不是,小女子不敢带二位去看,二位先生先前救小女子之情已是大恩,若是不小心感染了疫病,小女子实在是担当不起。”低着头,她忍不住又是落泪。
“无妨。”赵履寒暗叹了句这女子孝顺,从古弦怀中取出令牌扬了扬道;“本王是奉皇命来此处治灾查案的钦差,你尽管带我二人去看你的父亲便是。”那女子与旁人俱是一震,她最早反应过来,忙用袖口擦净了脸下跪磕头行礼,大声道;“民女刘研秋叩见王爷千岁!”他人将信将疑,围在周遭鸦雀无声。
“三番两次暴露身份真的好么?”古弦担忧望着赵履寒轻道,赵履寒拍拍他的手以示安慰,同时道;“刘姑娘你起来罢,带本王去见你爹爹。”
刘妍秋欣喜,还没出声就被个男人大声占了先,却是那个领头的汉子道:“什么王爷,我看就是和那狗官一伙的,大伙不要让他们给骗了!”当即也有几个附和的,更多的人是选择了沉默,无人敢出言顶撞当今王爷。
赵履寒不予理会,拉着古弦耳语几句后抬手让刘妍秋起来,随着她去后衙见重病中的刘县令,而古弦铁青着面孔环视一圈,突道;“衙役何在!”只见一斑衙役狼狈的从角落里爬出,勉强站直了身子抱拳行礼,“见过大人……”
古弦点头道;“你们速将刚刚说话的那三人抓起来押监候审。”见衙役迟疑,众人不信,他指着其中一人道;“各位可以仔细看看,此三人虽衣衫破烂但个个精神极好,明显不曾与各位一样挨饿。在下敢断定,他们是受人指使故意在捣乱的!”
被指之人目光闪烁游移不定,几乎是同一时间,三人猛的掉头想外冲,结果一个在人群中摔倒了被拿住,一个被衙役抓住,一个让古弦扭脱了手臂,都落了法网。古弦叫衙役将那三人押了下去,对着四周的乡亲一抱拳道;“各位请先回去,如今有端王在,一定会还你们各自一个公道,粮草也会在短期内到达的。”
那些灾民听了他的话,一言不发纷纷离开,不多会便走了个干净。古弦环视一下四周确定没有问题,拔脚进内衙寻赵履寒去了。
且说赵履寒跟着刘妍秋进了后衙,穿过几间潮湿破烂的屋子后终于见到一间勉强还算完整可遮风避雨的,门口一只小火炉煎着药,散发出一种极其苦涩的味道。热气沸腾,俨然已经煎好。刘妍秋担忧的低叫了声哎呀,小跑过去用毛巾包住药壶的把手将其从火上取了下来,小心的将药汁倒在一个碗中。“王爷,家父就在里面了。这药还是原来配的,效果虽不明显也多少撑了些时日,如今只剩这最后一帖,家中已无钱再购了。”刘妍秋道,打开门先请了赵履寒进去,这才端着药去给床边,扶起床榻上的人喂药。
赵履寒随意的观察了两眼这位刘县令,但见他面色苍白,口唇发绀,脸上留有汗迹,心下了然道,“刘县令,你是否发病时寒热交替且时常烦躁不安?”那刘县令病的重了精神萎靡,这才发现屋里有了别人,咽下一口药汁抬起头来道;“这位先生是大夫吧……”
刘妍秋开口便想更正,还未开口被赵履寒先一步答道;“在下正是大夫,正巧路过此地被令爱请来为你医治的。”他笑,示意刘妍秋暂时不要说出实情。“谢谢先生了……”刘县令刘郝颇有些尴尬的抬起上身冲赵履寒笑笑道;“不瞒先生,本官囊中羞涩,恐怕付不出先生的诊金来……”
“不打紧。”赵履寒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笑道;“反正那些个灾民都走了,大人贪下的粮草药材多赏赐给在下一些既好,在下保准不会出去给你乱说。”
他这是试探刘郝,故意装出一付知情识趣的模样,套他口中的话。若是刘郝真的贪污了那车粮草银钱,为救自己的性命自然会和盘托出。意料中的是,刘郝猛的一捶床,指着大门对赵履寒怒道;“你给我出去!本官上对的起朝廷下对得起良心,怎么会做那种弃百姓于不顾的混账事,你给我滚出去!”
他骂着,几乎按捺不住要从床上下来亲自赶人,刘妍秋几乎拉不住了忙焦急的唤;“爹你别激动啊身子要紧啊!他……他不是坏人啊爹!!”刘郝盛怒之下哪里听的进去,挣扎着就要下床去,将刘研秋辛辛苦苦熬的拿点药都打翻在了地上。正巧古弦赶到,见屋内狼藉混乱急问;“端王,发生何事了!”他话说完刘郝突然安静了下来,睁大了眼看赵履寒,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