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一下！不要再找了，我带你走，还不成吗？”没办法，反正我就是怕死又窝囊。
“王先生？”秀眉蹙了蹙，眼里多了几分困惑。
“快走！”
说著，一把抓过他的手，继续往前跑。
逃到一半的时候，习月的右手终於从背包里伸了出来，然後将某样冰冰凉凉的东西塞进了我手里。
“什麽东西？”传说中的菜刀到底还是出现了？
他双眼平视著前方，黑眸依旧空洞无神，轻轻的说：“啤酒。”
“啊？”
“王先生很喜欢这个，不是吗？”他偏了偏头，神色木然，声音却是柔柔软软的，“送你的。”
愣了愣，头脑立刻乱成一团。
为什麽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啤酒？这小鬼是小叮当吗？他那个背包里究竟藏了多少东西啊？
连串的疑问闪过心底，张了张口，最後说出来的却只有两个字：“……谢谢。”
习月抬眼望了望我，那一双黑眸里突然多了几分笑意，然後掌心一翻，冰凉的手指紧紧的扣住了我的手。

第七章

 

“王先生，王先生。”
“什麽？”猛得清醒过来，擦一擦口水，迷迷糊糊的问。
习月就坐在我对面的座位上，一双眼睛幽幽的望住我，道：“已经到中午了，你不饿吗？”
我早饭没吃完就开始逃命了，还一路跑到火车站，怎麽可能不饿？可是，身上的钱全都用来买车票了，现在连个面包都买不起。
所以只好吞了吞口水，板著脸，冷冷硬硬的答：“当然不饿！我可是受过专门训练的，就算几天不吃东西也不会有事。”
臭小鬼，肚子饿得受不了了吧？哼，哼，谁教你死缠著我不放的。
“喔。”习月点点头，神情仍旧是呆呆的，一副无动於衷的样子，仅是动了动手，从身侧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方便面。
伸手点了点，舌头又开始打结了：“这、这个是？”
他抬了抬眼，凉凉的说：“泡面。”
“废话！我当然看得出这是什麽东西。我想问的是……”把头凑了过去，死死盯住那碗里的面条，咽了咽口水，恶狠狠的问，“你这泡面哪来的？”
他没有答话，只看我一眼，晃了晃脑袋，伸手指了指放在座椅上的背包。
又是那个诡异的背包？！莫非……那里头连著异次元空间？
“那个，习月啊，”搓了搓手，努力挤出笑容来，“你的背包里还有没有泡面？给我……不对，借我一碗。等我弄到了钱，一定还你。”
闻言，他的视线慢慢上移，最後对上我的眼睛，瞪著我看了一会儿，又伸出一根指头来，直点我的眉心，轻轻的说：“王先生。”
“怎、怎麽？”心里一阵发毛，笑容也开始僵硬了。
“你笑得好奇怪，整张脸都变形了。”
啧！
低咒一声，咬咬牙，狠狠拍了自己一巴掌，然後转回头去，继续讨好的微笑。
“现在呢？正不正常？”
默默点头。
“那，小月，你能不能借碗面给我？”
“只有一碗，你说肚子不饿，所以我就自己吃了。而且……”他将桌上的面碗一翻，平心静气的说，“已经吃完了。”
瞪大眼睛，张了张嘴，却什麽话都说不出来。
不会吧？这麽大一碗方便面，他几分锺就解决了？
而且，这小鬼究竟是什麽时候吃完的？为什麽我完全没有注意到啊？
“王先生，”习月伸手在我面前摇了摇，轻声问，“你怎麽了？”
“哈，哈哈。我没事，真的什麽事都没有。”
双眼直直盯住桌上的空碗，整个人也开始呈现痴呆状了。
身体没病没痛，仅仅是肚子饿而已。
真的真的……好饿啊！

火车继续向前行驶著，窗外的景物飞快地从眼前掠过。
我一手支著下巴，一边欣赏外头的风景，一边轻轻叹气。
就算坐火车逃走又能怎样？那个男人既然已经发现了我的行踪，就绝对不可能轻易放过我。
慢慢抬起左腕来，轻轻抚过那一道长长的刀痕。
那个时候，我若是割得再深一点，就什麽痛苦都不会有了。
不用夜夜重复那些噩梦，不用日日靠酒精麻痹自己，也不用……时时後悔自己曾经做过的一切。
爸爸，妈妈，小冰……
我只要再多一点勇气，就可以见到他们了。纵然，他们可能永远都不会原谅我。
闭了闭眼，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只皮夹来。
逃命的时候，我身上什麽东西都没带，就只拿了这个出门。
因为，那里头珍藏著我全部的人生。
慢慢伸手，从夹层里抽出了一张照片，一眼望去，照片上的四个人笑得灿烂无比。
那时候的自己，也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和习月一样，整天为了学习的事情烦恼。爸爸自己办了家厂子，生意做得还不错，一家四口住在照得进阳光的大房子里。所有的一切，都既幸福又美好，直到……那个男人出现为止。
面色微沈，眯了眯眼，又翻出了另一张照片。
两个差不多年纪的少年，穿了款式相同的校服，手挽著手站在一起，笑容天真无邪。
那时的他，和我一样年轻，笑起来温温软软的，不见半点心机。他曾经拉著我的手走过小镇的每一条街，也曾经面带微笑的说出喜欢……只要一回头，那个人就肯定站在自己的身後。
我最初也是最後的爱恋，出现得这般容易，也消失得如此突然。
因为，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场骗局。
从头到尾，付出过真心的人，只有我一个。
手指缓缓抚过照片上的年轻面容，低头，静静的吻了下去。
“关颖，你说得对。我这一生最大的错误，就是爱上了你。”
太过相信爱情，结果输得一无所有。
至於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即使再次见面，我也只会不顾一切的恨著他而已。
靠在窗边发了一会儿呆，然後将照片和皮夹放回了衣袋里，一转头，却见习月趴在桌子上，已然睡熟了。
他将双手枕在头下，只现出柔软的黑发和光洁的前额。
还是睡著的样子比较可爱。
笑了笑，忍不住伸出手去，悄悄揉乱他的短发。

第八章

 

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还会有重回那座小镇的一天。
当年，狼狈万分的逃离自己的故乡，如今又被人逼得走投无路，不得不回到这里，是否意味著，当初的噩梦又要卷土重来？
“王先生。”习月弯下身来，挡住了我面前的光线，黑白分明的双眸紧紧盯著我看。
“干嘛？”肩膀往後缩了缩，还是有点怕。
“你已经在这里蹲了半个小时了，还不走吗？”
瞪他一眼，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道：“我正在思考一个关於人生与未来的大问题，不要随便吵我。”
他听话的後退一步，脸上终於多了几分表情，轻声问：“结论是什麽？”
嘴角抽搐了一下。
胡说的他也信？这小鬼的头脑究竟正不正常啊？
低头轻咳几声，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人生苦短，该享受的时候就应该享受。”
顿了顿，伸手往前指了指，续道：“难得看见这麽美的夕阳，应该蹲下来好好欣赏才对。”
“在车来车往的马路上欣赏夕阳？”他眨眨眼，神色很是困惑。
“没错。”点点头，回答得坚定万分。
“喔。”习月轻应一声，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只是缓缓蹲下身，在我旁边坐了下来，两眼直直的瞪视前方。
忽觉一股寒气逼了上来，我急忙往後退了退，问：“习月，你这是做什麽？”
薄唇轻启，面无表情的吐出两个字来：“……欣赏。”
一阵晕眩，差点就吐血了。
这个臭小鬼！他确定自己是在欣赏夕阳，而不是在召唤车祸？
他那种阴森的表情，怎麽看怎麽诡异，就差没露出雪白的尖牙来了。
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然後开口说道：“其实，我除了发现大自然的美好之外，还领悟到了另外一件事。”
习月慢悠悠的转过头来，定定的望著我，声音哑哑的问：“什麽事？”
“我身上的钱全用来买火车票了，现在连一块钱都摸不出来，所以……”摊了摊手，耸肩，“我们今晚大概只能露宿街头了。”
一阵静默。
隔了一会儿，习月突然轻轻的说了一句：“我有。”
“啊？”又惊又喜，难道……那个跟异次元空间相连的背包又发挥作用了？
转头，却见习月缓缓举起手来，指间夹著一枚脏兮兮的硬币。
“这一块钱是我刚刚在地上捡到的。”他倾身向前，眼里不见任何感情，悠悠的问，“王先生，你要吗？”

夜已深，小镇上的某处却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我辛苦万分的挤过人群，朝跟在自己身後的习月招了招手，道：“快点跟上，这地方你不熟，万一迷路可就惨了。”
他点点头，却仍旧慢吞吞的往前走著，一面问道：“王先生对这里的路很熟？”
“唔……”偏了偏头，含含糊糊的答，“算是吧。”
毕竟，我从小就是在这小镇上长大的。
“为什麽？”
窒了窒，身体微震。
臭小鬼，老是问东问西的，哪里来这麽多为什麽啊？
正想好好教训他几句，一转头，却发现他的心思完全不在我身上。仅是瞪大了双眼，紧盯著不远处的小吃摊看。
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将头凑了过去，低声问：“怎麽？你想吃那个？”
习月慢慢转回身来，神色茫然的看了我一会儿，摇头。
“那你在看些什麽？”
有点害怕，该不会是出现了什麽灵异事件吧？
他指了指小吃摊前的某黑衣男人，道：“那个人的衣服……和王先生你的一模一样。”
“啊？”
愣了愣，飞快地扫了一眼过去，然後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
恩，果然是一样的。
一怔，猛然醒悟到自己又被臭小鬼牵著走了。
於是屈起手指，狠狠弹了弹他的额头。
习月也不叫痛，只伸手按住自己的头，满脸困惑的望过来。
“王先生？”
不理他，轻轻哼了哼，转身就走。
臭小鬼，真是一点都不可爱！
继续往前走著，习月依旧不紧不慢的跟在我身後。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上前几步，静静望著我，道：“王先生，这里的人好像有些奇怪。”
“你现在才发现啊？”翻了翻白眼，把他往自己身边拉了拉，答，“这里是夜街，咳咳，也就是所谓的‘红灯区’啦。”
“不懂。”
“咳，通俗点讲就是……花街柳巷。”
还是摇头。
妈的！这也听不懂？总不能让我直接说些XXOO的话吧？
“王先生？”
低骂一声，伸手推他一把，道：“小孩子不用懂这些。”
“喔。”习月轻轻应著，没有再问下去，似乎是……又开始发呆了？
皱了皱眉，扯著他往前走，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我身上没钱，又不想露宿街头，所以只好带你来这里了。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找到住的地方。不过，你一会儿千万不要随便开口说话，免得坏了我的事，懂吗？”
习月抬头看了看我，眼神空空荡荡的，张口……
“开什麽玩笑？！”
尖锐的女声突然传进耳里，我吓了一跳，四处一看，这才发现不远处站了个浓妆豔抹的女人。
只见她双手插腰，正对著面前的男人指指点点。
“80？你以为这是菜市场啊？没有100块，别想做生意！”
“不做就不做！谁要你这种泼妇啊。”
“神经！没钱就别来夜街啦！”
那女人後退几步，转个身，却正好撞进了我怀里。
“哇！”
“啊！”
“要死！又是臭男人，你就不能看看路吗？”说著，抬起头来，现出一张精心修饰过的脸。
手抖了一下，几乎是脱口而出：“王冰？！”
“哥？”
话一出口，急忙用手掩住了自己的嘴，狠推我一把，转身就跑。

第九章

 

那女人飞快地跑了开去，只留我呆呆的立在原地，几乎忘了呼吸。
王冰……真的是她麽？
多年来，我一直以为那个小自己三岁的妹妹已经死了，可是现在，她为什麽会出现在这种地方？甚至还像个泼妇似的跟人对骂，80块100块的讨价还价？
“王先生，”习月伸出一只手来，在我眼前晃了晃，轻轻的问，“不走了吗？”
路灯光下，更衬得他肤色苍白，鬼气森森。
条件反射似的往後退了退，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先找个地方住下再说吧。”
在那条街上来回走了几遍，最後终於找到了一家小旅店。二十块钱一夜，可以赊帐。房间虽然脏得要命，床铺又小又硬，但总算不用露宿街头了。
习月跟著我东奔西走了一整天，一沾床就睡著了。我待他睡熟以後，重又出了房门，到大厅去找老板娘打听事情。
旅店的老板娘大概四十几岁的年纪，却同样打扮得花枝招展。
“二十几岁，高高瘦瘦，长得很漂亮的女人？”她抽了口烟，嗤笑一声，道，“小夥子，这儿多得是这种女人，我怎麽知道你要找的是哪一个啊？”
“她的真名是王冰，不知道有没有改过名字。”
“王冰……喔，你是说冰冰啊！那个小姑娘可凶得很，而且没有一百块钱绝对不接生意，你还是……”
一激动，伸手晃了晃老板娘的肩膀，急问道：“你认识她？知不知道她住哪里？”
她愣了愣，一下拍开我的手，指头往门外点了点，道：“就是隔壁那幢楼，403号。”
“谢谢。”
一转身，急急冲了过去。
那幢大楼年久失修，楼梯上连盏灯都没有，我於是摸著黑爬上了四楼，又分不出哪一扇门是403号，只好随便乱敲了一通。
片刻之後，面前的房门打开了，昏黄的灯光从门缝里泄出来，然後探出来一张素净的脸，开口就骂：“半夜三更的，你发什麽神经？”
“小冰，真的是你！”大喊一声，又惊又喜。
女人神色一晃，慌忙别开眼去，扯著嗓子叫道：“先生，你认错人了。”
接著，“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我瞪著那黑漆漆的房门看了一会儿，抬起手，继续狠敲。
不多久，两侧的屋子里就传出了骂人声。
我也不管，只顾著大力敲门，一面拼命喊著小冰的名字。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敲门的手都换两遍了，王冰才终於开了门。
“混蛋！到底有完没完，你究竟想怎麽样啊？”她顺口说出一串脏话，却始终不敢看我的眼睛。
我怕她再关门，急忙伸了一只脚到门缝里，一个劲的往里头挤。
“小冰，是我啊，你不认得哥哥了吗？”
“哥什麽哥，我全家早就死光了！再过来，小心我告你性骚扰！”
“小冰……”
“妈咪。”软软的童音突然传进耳里。
我怔了怔，低头，却见门内立了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大睁著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正在轻扯王冰的裙摆。
一下就懵了，许久，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是谁？”
王冰冷冷的看我一眼，突然大笑了起来，双手抱臂，懒懒的倚在门边，答：“我儿子。”
身体震了震，错愕不已的开口问道：“孩子的父亲是？”
“不知道。”她倾身向前，将唇凑到我耳边，声音低低哑哑的，“说不定……是你。”
“小冰！”
“怎麽？你敢说绝对不可能？”
猛然瞪大眼睛，身体不受控制的抖了起来，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一瞬间，过去那些不堪的回忆发疯似的涌进了脑里。
“这孩子可能是你的，可能是那个姓关的，也可能是上过我床的任何一个男人的。”王冰动手拨了拨额前的散发，眼角眉梢尽是风情，大笑著说，“谁说得清楚呢？”
愣愣的站在原地，一时只觉心惊不已。
眼前这女人曾经是我最疼爱的妹妹，如今却已变得无比陌生。
“为什麽？”闭了闭眼，低低的问，“小冰，为什麽你会在这里？为什麽……”
“会变成妓女？”王冰冷冷一笑，眼底里一片冰凉，“别忘了，这全部都是败你所赐，我亲爱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