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先生，我想好好冷静一下。你可以暂时收留我几天吗？”
冷静？他现在这样还不够冷吗？再下去就得结冰了。
不过，被他的眼睛一瞪，就什麽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撇了撇嘴，有些懊恼的开了口：“先说好了，只有几天而已。等你想通了，马上给我离开。”
“……好。”他点点头，毫无血色的脸上慢慢现出笑容来。

第四章

 

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我正躺在床上睡觉，被那声音吓了一跳，直接滚到了地上。
好吧，我承认，自从姓习的臭小鬼来了以後，我就非常容易紧张。就怕他半夜化身吸血鬼，在我脖子上留两个齿印做纪念。
所幸的是，几天下来，一切安好，只是我的钱包瘪得特别快而已。
敲了敲摔疼的肩膀，一手按下了电话的接听键。
“喂，小王吗？是我。”
“李哥？”爬了爬头发，背靠在床板上，懒懒的问，“有事？”
“有一单生意，你接不接？”
“当然。”立刻就来了精神，答：“时间地点？我一定到。”
因为那个小鬼的缘故，我已经一个星期没抽上像样的烟了，这次自然得好好的赚回来。
李荣将时间和地点简单的交待了一遍，又约我中午一起吃饭。
我连声应下了，一挂电话，就跑去浴室换衣梳洗，把自己打点得能见人了，才急急忙忙的穿鞋出门。
“王先生。”
系鞋带的时候，习月突然从一旁冒了出来，瞬也不瞬的望住我，低低念了一句。
幽灵！
这是脑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然後迅速的平静下来，伸手按了按自己的胸口──心跳正常，没有发病的征兆。
可见，我的适应能力真是越来越强了，要不了多久，就能达到圆满的境界了。
“有事吗？”
“王先生，要出门？”
“是啊。”点点头，实在不敢多看他的眼睛，“我大概要明早才回来，你自己弄些东西吃吧。”
说罢，站起身，拉开了房门。
才刚往前走了一步，衣袖就被某人扯住了。
我只觉一股冷气从背脊冒了上来，一直爬啊爬的，直侵脑部，害我立刻丧失了语言能力。
习月伸手将我的脸扳了回去，直直望进我的眼里，拖长了声音，一个字一个字的说：“路、上、小、心。”
“哈！哈哈！”掀了掀唇，笑得僵硬，“听了你这话，我有预感，自己今天肯定会出车祸。”
然後一扬头，带著大义凛然的心情出了家门，并且同手同脚的走上了大街。

我的运气向来不差，这回当然也是一样。
顺利的跟李荣见了面，顺利的吃完午餐，又顺利的达到约定地点，恩，恩，中途没有发生车祸。
好不容易挨到了晚上，选好了偷车地点之後，行动正式开始。
一般说起来，我的任务都比较简单，只要负责开锁就成了。不过，遇上人手不足的时候，也会被叫去帮忙搬车，比如今夜就是如此。
半夜里，几个人正忙著把偷来的车搬上货车，忽听远远的传来一阵脚步声，然後有人大喊了一句：“警察来了！”
众人立刻乱成一团，逃跑的逃跑，抢东西的抢东西，惨叫声不断。
我奋力推开围在身旁的人，拼了命的往前跑。
可惜，我的专长是开锁，不是逃命。没过多久，就被人拽住了胳膊。
挣扎几下後，确定自己不是警察大哥的对手，正打算乖乖认命，一旁的暗巷里突然串出道黑影来。
那人扬了扬手，踢了警察大哥一脚，然後扯过我的衣袖，低低的喊：“跟我走。”
怔了怔，这声音好耳熟。
习月……？！
还没来得及回神，人已被他拖著往前跑了。
习月对那一带的路似乎很熟，七拐八弯的，很快就甩掉了身後的警察。
“到这里应该安全了，歇一会儿吧。”
他说著停下脚步，慢慢弯下腰，大口大口的喘著气。
“小鬼，你刚才朝那个警察撒了些什麽东西？”
习月抬了抬头，淡淡的开了口：“胡椒粉。”
“……”好狠！
深吸一口气，拍拍他的肩膀，道：“臭小鬼，你这可是袭警啊！”
“喔。”他点点头，神色依旧淡漠，似乎刚才发生的事全然与他无关。
“真是不知死活。”小声嚷嚷了一句，不自觉的伸出手去，揉乱了他的黑发。
闻言，习月并未出声反驳，只睁大了一双黑眸，瞬也不瞬的盯著我看。
我被他这麽一瞪，立刻就感觉心里发毛，手指也不听使唤的抖了起来，哑著声问：“小鬼……不对，习月，你怎麽会在这里？”
这家夥总是神神鬼鬼的，该不会真的有什麽超能力吧？比如未卜先知、瞬间移动之类的。啧，啧，光用想的，就够让人毛骨悚然了。
“我跟踪你。”某人缓缓吐出几个字来，神色如常。
脚下一滑，差点跌倒。
我的天，这小子还真是直接啊。
“王先生，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家吧。”说著，不急不缓往前走去，脚踩在路上，一点声响都听不见。
“啊……好。”跟著他走了几步，突然醒悟，“等一下！什麽回家啊？搞清楚，那里是我家，不是你家！”
习月的脚步顿了顿，慢悠悠的转回头来，眸如墨画。
心头一紧，立刻摆了摆手，脱口道：“停停停！我刚才什麽都没说，你千万不要过来！”
然而，他瞪著我看了一会儿，并没有露出尖牙来吸我的血，仅是扬了扬眉毛，微微的笑了一下。
同时伸出右手来，轻轻滑进我的掌心里，十指交扣。
“走吧。”
走？走去哪里啊？
头脑中一片空白，脚却自己动了，跟著身旁那人，不断向前。

第五章

 

“李哥，这边走，小心地滑。”
“小王，”李荣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轻轻叹道，“你家还是跟以前一样，白天都这麽黑啊。”
“是，是。”连连点头，小声嘀咕道，“反正我家就是破烂。”
“总这样也不是个办法，小王，你偶尔也该整理整理房子，比如，把窗上的木板给拆了……”
呆了呆，脱口道：“不可能！”
“小王？”他往後退了退，神色惊异。
这才惊觉自己的失态，掩唇轻咳了几下，解释道：“咳咳，我的意思是，现在这样比较有安全感。”
言毕，不再多说，只从角落里扯了把椅子出来，吹尽上头的灰尘。
“李哥，你坐。”
“好，好，都是老朋友了，不用这麽客气。”
他摆摆手，转头朝两旁望了望，然後……突然惊叫出声。
“怎、怎麽了？”
我心里一紧，急忙凑过头去，结果也跟著惨叫了起来。
只见习月冷著一张脸站在那里，面无表情，手里还拿了一支蜡烛，更衬得他容颜苍白，神色诡异。
“臭小鬼，你没事干嘛又跑出来吓人？”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有气无力的答：“屋里太黑，点蜡烛。”
深吸一口气，一把夺过那支蜡烛，拼命甩手。
“我和李哥还有事要谈，你先回房，快点。”
习月有些困惑的眨了眨眼，缓缓点头，转身，慢吞吞的走了回去。
眼看著他回了卧房关了门，我才安下心来，大口喘气。
跟这种怪物住在一起，对我心脏绝对是种考验。
“小王，”李荣一掌拍在我的肩上，神情呆滞，“刚才那个……是什麽东西？”
“那个不是东西，是人。离家出走的小鬼，暂住我家。”
“喔。”李荣点点头，表情依旧是呆呆的。
妈的，该不会是被那个小鬼给传染了吧？
我吓了一跳，拼命摇晃他的胳膊，试图将他拉回正常人的轨道。
“李哥，你刚说有事要跟我商量，究竟是什麽事啊？”
“啊……对了。”他定了定神，将头凑了过来，靠在我耳边，压低声音说，“有桩大生意，你接不接？”
“偷车？”
“……”他抬抬下巴，轻轻说了几个字。
愣了愣，立刻大叫起来：“入室抢劫？”
“谁说要抢了，是偷！”
“半夜三更的潜进别人家里，闹得不好可就成抢劫了。”我虽然是贼，但好歹也是有些原则的。
李荣推我一把，正色道：“这几个月警察抓得紧，都没什麽人偷车。你不接这桩生意，等著喝西北风吗？”
顺了顺头发，轻嗤一声，笑答：“喝就喝，随便。”
“你……！”他皱了皱眉，正欲动怒，却忽地顿住了，伸手指了指卧房，道，“你自己不在乎，也总该想想别人吧？没有钱，怎麽养活里头那只东西？”
那个臭小鬼是死是活，完全跟我无关。
原本是应该这样答的，可是，拳头握了又握，拒绝的话却如何都说不出口。
“不说话，可就代表你答应了。小王，不用担心，大家都是熟门熟路的，不会有危险的。”
张了张嘴，万分为难，却又偏偏无法开口。
“我不答应。”凉凉的嗓音突然从身後响起。
我和张荣俱是一惊，回头，就见习月动也不动的立在阴影里，神色清冷。
忍不住倒抽了口气，结结巴巴的问：“你、你是什麽时候跑到我们後头去的？”
是因为屋里太黑了，看不清楚，还是……他果然会瞬间移动？
习月偏了偏头，没有答话，只直直盯住李荣，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我不答应。”
李荣的身子震了震，摸索著抓住了我的手，整个人抖啊抖的，连声音也跟著一起发颤：“这是我和小王在谈的事，跟你应该没有关系吧？”
“的确无关。”习月点点头，神色自若，慢腾腾的伸出右手来，一把雪亮的菜刀立刻出现在了我们面前。
他翻了翻手里的刀子，轻声细气的说：“但是，我不答应。”
李荣吓得往後跳了跳，飞快地躲到了我背後。
至於我……
咳咳，我当然没有临危不惧的本事，只不过是太过惊骇，手脚发软，连动都动不了了。
没办法，我们两个只是偷车贼，又不是强盗，见了刀子还是会怕的。
“习月，有话好好说，不要冲动啊。”
我挥了挥手，不断往後退，终於──没路了。
而那个臭小鬼却连眼皮都不动一下，一步一步的逼了过来，口里低喃著：“我不答应。”
李荣则在身後拼命掐著我的肉，一边掐一边问：“小王，你到底养了个什麽东西啊？好可怕。”
“呵呵，我也想知道他究竟是哪里来的怪物。”扯了扯唇，笑得僵硬。腹背受敌，真他妈倒霉！
“那……我们现在该怎麽办啊？”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一个字──逃！”
说罢，狠推了李荣一把，一转身，将他送出了门外。
“李哥，你先走！”
他人都已经出了门，却还死拉著我不放。“小王，那你呢？”
“我？看看情况再说……”转头，刚好瞧见那把菜刀直直朝自己飞了过来，连忙改口道，“等一下，我还是跟你一起逃比较好！”
可恨的是，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那把刀险险的从我头顶掠过，狠狠插进墙里，然後一阵风过，房门无情的关上了。
惨，逃不掉了！
认命的闭了闭眼睛，抬头，挺胸，等死。
习月冷著张脸，神色木然的走至我身侧，一伸手，轻轻松松的取下了墙上的菜刀。
然後转个身，再次慢吞吞的离开了。
双手环住自己，上下摸了摸，四肢健全，头也没掉，我竟然……没死？
“小、小鬼，你不杀我？”
习月收住脚步，回头，微微皱了下眉，露出难得一见的困惑神情，低声问：“为什麽杀你？”
“那，你拿著把菜刀挥来挥去的，是什麽意思？”
“刀锈了，磨刀。”他眼也不眨一下，面无表情的开了口，黑眸里波澜不兴。
一听，手指立刻又抖了起来。
他刚才究竟打算用什麽来磨刀？墙壁，还是……人肉？

第六章

 

那一天天气很好，阳光灿烂，鸟语花香，清风阵阵……总之，没有任何发生灾难的预兆。
起床的时候，左右眼皮都没有跳，也没有脚下一滑踩死蟑螂，我甚至还一边哼歌一边进了浴室刷牙。
直到屋外的某个人敲响房门之前，一切安好。
然後，房门轻轻地响了起来，我像平常那样跑过去开门，却对上一张无比熟悉的脸。
那人鼻上架了副眼镜，斯斯文文的样子，面上总是挂著温和无害的浅笑，就连声音也是轻轻柔柔的。
“王凌，好久不见了。”
略略上扬的唇，温柔至极的微笑，一瞬间，又忆起了许多年前的那个梦魇。
左腕的伤口渐渐热了起来，硬生生的疼著。
果然……没有用。
无论我怎麽躲藏，都永远逃不开那些过去。只要我还活在这个世上，这个男人就绝对有办法找到我，然後，毁掉我所拥有的一切。
房门半开著，他轻笑著伸出一只手来，慢慢抚上我的脸颊，问：“怎麽？王凌，你已经不记得我了？”
胸口刺痛了一下，身体不受控制的抖了起来。
怎麽可能忘得了？我所有的一切，家庭，爱情，人生，全都被眼前这个男人摧毁了。
如果还有什麽剩下的，也就只有这一条命了。
早就清楚了，他根本不打算让我死得这麽轻松，他要我……生不如死。
深吸一口气，一把甩开他的手，然後奋力一推，关上了房门。
转头，看一眼正坐在桌边吃粥的习月，拉起他的手就往阳台跑去。
“王先生，出什麽事了？”
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债主追上门了，先逃再说。”
说著，一脚踹开了阳台的门。
“咳，咳咳！”
因为太久不打扫的关系，放眼望去，到处都堆满了杂物，灰尘乱飘。
“王先生，我们要从这里跳下去？”习月面无表情的问了一句，声调完全没有起伏。
我早已经见怪不怪了，因而只是拉著他的手走到了栏杆边，低头朝下望了望，道：“这里是二楼，跳下去应该没什麽危险。当然，你若是害怕……”
话还没说完，习月已经手脚利落的翻过了栏杆，纵身一跃，稳稳地落到了地上。
好、好厉害！那个小鬼是猫科动物吗？
“王先生，该你了。”他抬头看我一眼，朝我挥了挥手。
“呃……是。”双手攀在横栏上，才爬了一半，就感觉有些头昏眼花。
糟糕！我该不会是有恐高症吧？怎麽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种要紧关头发病？
“王先生，”习月轻轻的唤了一声，神色漠然，“你怕了？”
“谁、谁说的？我这就跳给你看！”
心一横，闭了闭眼，猛得往前一跃……
安全落地，可喜可贺。
弯下腰喘了喘气，然後直起身，扯过习月的衣袖就往前跑。
一路上，连头也不敢回一下，深怕那个男人已经追了上来。
“王先生，我们要逃去哪里？”
皱了皱眉，喃喃道：“那个男人既已找到这里，就证明这个城镇已经待不下去了，只能逃去其他地方了。”
“也就是说，我们得先去火车站？”
“是啊。”顿了顿，连忙大喊道，“不对！要逃命的人是我不是你，你跟著添什麽乱？”
手一指，道：“我去火车站，你回家！”
闻言，习月忽然停下了脚步，一动不动的立在原地，像尊雕塑似的盯著我看。
我吓了一跳，心里紧张得要命，急忙去扯他的胳膊。
“喂！你停在这里做什麽？那些人快追上来了，逃命要紧！”
他动手拨了拨额前的乱发，垂著眼，低低的说：“带我走。”
怎麽又是这三个字？臭小鬼的脑筋到底正不正常啊？小小年纪就痴呆，真是可怜，也难怪他要离家出走了。
握了握拳，狠狠敲了敲他的头，骂道：“小孩子不回家，想去哪里啊？快走！”
“带我走。”还是那三个，一字一顿的说出来，连眼都不眨一下。
“妈的臭小鬼，要我揍你是不是？”
他不答话，只缓缓拿起随身的背包，拉开拉链，小心翼翼的翻找了起来。
咦？奇怪？那个背包他是什麽时候带在身边？不，不对，这个不是重点！重要的是，他这回想从包里拿些什麽出来？手机，还是……菜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