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我那坐坐?"非因邀请道,随后又加上一句:"我那里现在也还有很多乐器。"
立刻答了声好,安优然确实是被他的后半句说动了。
在非因开了锁带他进屋后,安优然又陷入惊叹的观望中。
非因的这套房子比他的还要稍微大一些。里面的装修与其说别致不如说是独树一格。客厅从地板到装饰全都充满了乡村风格。墙上挂着竹编的帽子、篮子、蓑笠,全是农户的用具。
非因看他惊叹,笑说:"到这来看看,还有好玩的呢。"然后走进去推开了右手边的一个门,安优然向内一看,推测那大概是他的卧室。是像儿童乐园一样的空间,绿色的窗帘映照了整个房间的颜色基调。靠窗的位置有大型的算盘珠子组成的隔栏,里面是靠进地面的低矮的床铺。人在里面躺下来是没那隔栏高的,睡着的时候拨拨算盘珠子也蛮悠闲的感觉。不过每天早上起来迷迷糊糊的就要做跨栏运动了。
"有好几次我起床的时候都绊倒过。"
安优然忍不住笑出声。发现自己连非因半分的会享受都没有。
"不过在里面睡觉的时候很有安全感。"
安优然考虑要好好去规划一下自己房子的重装修了,而且要请非因来做顾问。
玩了会儿这件"儿童乐园"卧室里的木制大型积木,安优然跟着非因去参观旁边的房间。当他看到里面的样子,就忍不住冲到了非因的前面去。相比于客厅的淳朴,卧室的梦幻,这间房屋简洁而又很有时代感。一架钢琴摆在窗边沐浴阳光,还有一个小提琴好好的收在一边。墙上的装置里放着一排,有长笛、唢呐、箫、尺八,另外两个他都叫不出名字。视线再往前移,安优然才发现这间房间格外的大,应该是非因把两间房间打通了做一间。经过一个过度的"小桥",房间的另一半像是另一个天地。另一半的尽头做了一个小型的舞台,顶上有灯光可以聚焦,架子鼓和键盘摆在上面。舞台旁的架子上收着两把一大一小的吉他和一个贝司。
非因把电源接通,安优然走到键盘前面,弹了段舒缓的旋律。老实说他心绪有点不宁了,看着这样的房间,他无法想象非因是心甘情愿地做现在稳重的老老实实朝九晚五上班的邹非因的。
"喂,"他不是能憋住话的人,所以还是认命地问自己一直想知道的事实:"为什么当初要退出?"
非因慢慢走过来,拿起鼓槌,轻轻地一顿一顿地敲打着,反问道:"一直被评论家非议,你有什么感觉?"
"当然是不高兴,也不甘心,但是我明白我确实有没做好的。所以我想努力到能得到哪怕一个人的认同。"
非因依然不急不缓地敲打着,说:"说了你别说我不知足。我是对那些评论家异口同声的赞扬感到不耐烦了。"感觉安优然立刻露出了"你果然是不知足"的表情,非因又连忙微笑说:"你别急。也不单单是不耐烦。更多的是对自己做出的音乐的不自信不肯定了。那个时候我常常想,我这些所谓的备受赞扬的歌曲,究竟能够传唱到什么时候呢?也许十年后就连曾经也那么一首歌存在过也没人知道了。真正伟大的东西往往不在其当世受到关注和赞赏,而是随着时间推移逐渐闪烁出它的光辉来。我已经不相信那些溢美之辞,更重要的是,我自己也的确觉得后来的几张专辑听起来都再没有第一张好了。这样再做下去也没意思,就退出了。"
安优然之前打死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原因。他想非因当时的这种不自信是比现在的他还要深。他回想非因那张叫做《大隐于世》的第一张专辑,渐渐信服了非因的理由。
非因停下鼓槌的动作,看着他。
"呵呵,按你这种说法,那我可能真是个天才了。"
非因一脸正义的表情:"那可不一定。"
安优然撇嘴:"你都不会安慰我一下。"说完自己都觉得这句话撒娇的意味太浓,赶紧傻笑几声敷衍过去尴尬。非因也似乎装作没听见一样跑去摆弄贝司。
后来非因跑去弹钢琴,悠扬的乐曲慢慢消解两人之间的尴尬和沉默。又开始兴味颇浓地谈起别的话题。安优然发觉非因涉猎的范围真的很广,他可以谈音乐,现在也可以跟他谈些受欢迎的零食小吃,他还跟望望讨论过男性化妆品,他也在他所不知道的地方跟西装革履的人们谈生意、谈经济。
跟非因接触后,安优然突然发现自己的生活原来是那么单调。虽然每一个当红的明星都是那样。
两个人玩闹着或弹或吹过屋子里所有乐器后,已经到了晚饭时间,安优然考虑着要不要回家,却又舍不得。根本还没玩够呢。又想着要跟非因推荐一个他订过的挺好吃的外卖,非因就说了:"我来做饭。"
随后走进厨房,安优然跟着进去,看到厨房里居然有个书架,上面放着很多本食谱,各种各样的菜式。非因拿起了一本。
"看食谱能做得好吗?感觉一般看食谱做菜的人最后做出来都会很糟糕诶。"
非因听了也没生气,"等你吃了就知道了。"
等到菜上桌,安优然看了看菜色就知道不会差了。为了不让他等得久,非因选择做的都是一些很平常的菜,鱼香肉丝,宫爆鸡丁,青菜蘑菇和一个西红柿鸡蛋汤,做起来很快。
非因脱去围裙,从厨房内问他:"要不要喝酒。"
安优然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就立刻想到了"酒后乱性"四个字,想来他对非因说的他是双性恋的事还是在意的,可是这段时间相处下来,非因一直就是正常地交朋友的状态,如果他再表现什么,可就真是对别人无理了。想来想去,最后他都忘了再过两天就要工作,到处演出去,不能喝酒伤了嗓子的事,竟然慌忙回答说好。
安优然尽力让自己撇去些胡思乱想,一边吃东西喝酒一边聊天,好在非因十分健谈,说得话题又总是很有趣,又幽默又不粗浅,有时候安优然觉得他简直像在跟大学教授聊天,不得不把自己平常说话的那些小细节都舍了去。
不过非因这种文雅的表象只持续了没多久,等酒喝得多了些,两个人就开始了活脱脱像高中男生式的有点小色情有点无聊的对话。
非因说起了之前提到的高中谈过的那个男朋友,那个纤细的美少年是个很爱玩的人,性格十分活泼,放假的时候常常拉着非因跑到附近的城市去旅行,那时候非因就学了些摄影,以后自己一个人也很经常去旅行,到更远的地方,西部、西南或国外,拍了很多很多照片。
"他很爱玩,"非因举着杯子摇晃着强调,"那时候我很叛逆的,就像你看到的那些专辑里的我一样。我们是同桌,一开始我还特看不爽他,不理他。他知道我喜欢音乐,就带来了家里的收藏,我没想到,他听的那么多,都是些我也欣赏得不得了的乐队或歌手。慢慢我们就成朋友了,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喜欢男人的,就在一起了。"
"然后呢?"安优然想这完全应该是一对模范情侣啊,怎么就散了呢。他害怕听到什么烂俗但又悲哀的故事。
"他很爱玩,"非因又说了一遍,然后一口吞了杯子里剩下的酒,"感情上也是,后来他说我们又变得跟朋友没什么区别,就去寻找新的好玩的人事了。"
安优然实在是忍不住扑哧笑了,非因酝酿了大半天悲情,最后的结果居然跟他和他那个高中女友一样的情况。不过他还是知道,非因这场恋爱得到的远比失去的多。而他只是谈了场既没有得到也没有失去的算不上恋爱的恋爱。实质上是根本不能比较的。
"喝酒吧,你这个苦情男。"安优然跟他碰杯,脸颊上越来越烫了。
两个人又聊了更多,安优然不停抱怨他那个严肃的经纪人陈姐,非因就不甘示弱地抱怨之前见到的那个追星族秘书小林,整天骚扰他让他帮忙带些明星的签名啊之类的,可实际上非因早就不跟娱乐圈的人来往了。小林就一直以为他是不肯帮忙。
"谢谢你啊!"非因抓住他的手,"今天你可算满足她一个大愿望了,我可以少听几天唠叨了。"
"不......不谢!这点小忙......朋友还说什么谢!"已经口齿不清的这位发着虚火。
"谢谢你啊!"非因又抓住他另一个手,说的话却正经起来:"娱乐圈是个只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的地方,要不是你的话,我怎么还能经常上娱乐版呢!"
有一个瞬间安优然觉得非因连眼泪都要出来了。因为那个让他失望的让他失了自信的地方。
"不,"非因甩开他的手,貌似凶狠地说:"都退出了那么久还要被人嚼舌根,烦都烦死了。"
"啊,那对不起了......"安优然清醒了一会儿的头脑又被非因突然的反覆弄晕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个人都软趴趴地倒在桌子上睡了过去,昏黄的灯光照着两个人,显现出一幅温馨的画面。
第二天安优然醒过来的时候还趴在桌子上,四肢都很酸痛,看了看桌上,还好,没口水。餐具也都还没收,非因在厨房里忙着,似乎也是刚起来。
听到了动静,非因倒了一杯水过来,递给他。"我也是刚醒,你先喝点水,我收拾收拾。"说着就开始收桌上的餐盘。
安优然赶紧猛喝了一口,喝了个宿醉,实在是口干舌燥加头痛欲裂。非因已经收拾好东西进厨房准备洗盘子。
听到安优然从他背后问:"你今天要上班吗?"
"不用,"非因指了指客厅里那个指针指到了十一点的钟,"就算要上班也早迟到了。"
安优然吓了一跳,没想到一睡睡这么久,他本来也不是酒量差的人,只是昨天晚上可能确实放松得很。
"我想去买CD。你去不去?"
"去买CD?没问题吗?恐怕又会被乱偷拍吧。"
"没关系啦,我戴帽子和口罩就没人能认出来了。"
非因想了下,说:"那你陪我先回我家里去一趟,我要去拿东西。"
"你家里?"
"我父母住的地方,在城西的别墅群。"
安优然这才想起来非因那个企业董事长成功企业家的父亲。"行啊没问题。"
这次是非因开着他的车。一辆银灰色的跑车,最适合兜风游玩。
大约半个小时的路程,他们来到了风景迷人空气也清新的高档别墅区,车停在其中一栋前面,非因让安优然在外面等他一会儿,自己就进去了。安优然到了环境这么好的地方,不舍得只呆在车子里,也下了车在原地晃荡着。
不一会儿远处开来了三、四辆车,也停在这一栋面前,为首的一辆里先是走出两名高个子的男人,接着又恭恭敬敬地请出了一名中年男人。安优然盯着那个男人看,在猜想那个是谁。等那中年男人注意到他的视线,也转过头来看他时,安优然就认出了那张儒雅但已稍显老态的脸,确实就是邹非因那个有名的父亲--邹继海。
停了一会儿,安优然有些慌张地发现邹继海在那两个高个子的男人的陪同下走过来了。
邹继海走到他面前停下,让后面两个男人稍微站远一点后,用很和蔼的语气问道:"你是非因的朋友吧?"在用深沉的目光看了他一会儿,把安优然看到有点冒冷汗之后,又说:"你的脸看起来很熟悉......也是唱歌的......安优然?"
安优然顿时觉得荣幸不已,简直忍不住要擦擦双手去与伯父握手打招呼了......毕竟,人家是个真正的有钱又有名的商人。"是是,我是的。"
"媒体上经常拿你和非因比较,所以我能记得,我这么大年龄,早就不看这些少男少女喜欢的了。"
虽然对方还是用很礼貌的语气说很得体的话,但是安优然还是觉得自己面部肌肉变得有点僵硬,只能连声答是是。
邹继海又继续发问。他虽然尽力保持温和亲切,但身为商人的锐利气息还是止不住散发开来,也许也包括身为长辈天生的压迫感。"你出来唱歌,你家里人是怎么想的?"
这个问题还算好答,安优然立刻说:"他们一开始就是希望我有个稳定体面点的工作就行,我刚准备做歌手他们不是特别高兴,不过现在已经很支持我了。"
"我想也是,"邹继海点点了头,突然失笑:"非因那孩子,当初说要去做歌手的时候,我并不反对,而且还打算助他一臂之力,不过......年轻人嘛,总会想凭自己的力量闯一闯,想试试看自己到底怎么样,有多大能耐。结果就对外宣布说是断绝关系了。呵呵,我哪有那么老古板。"
"原来是这样啊......"
"他要唱歌,要做明星,我都不反对。年轻的时候只是玩玩而已也没什么,反正早晚有一天他也会玩腻了,就会回来,做一个朝九晚五的上班族,这才是平平淡淡的生活。"
安优然已经不太挂得住笑容了,只能唯唯诺诺地。
"你呢?将来有什么打算......"
若是仅仅是随便一个人这么跟他说话,安优然难免会觉得对方实在是瞧不起人,但是他现在只感觉有点点胆怯,不知道对方到底在想什么。"还......还没想那么多呢。"
邹继海还想说什么,后面那两个男人中的一个已经走过来示意,大概是时间不够了。邹继海随便说了几句,道了声再见,就又在两个男人的簇拥下走进了别墅里。
安优然往后退几步,才发现自己手心全都湿了。突然觉得一个人站在外面挺孤单的,安优然坐回了车子里。大概又过了十分多钟,非因回来了。
起动车子,非因听到安优然仿佛自言自语的低声话语:"我总算明白你那时候为什么要跟你父亲断绝关系再出道了。"
非因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去,手指轻轻叩着方向盘。"我爸跟你说话了?"
"嗯,说他其实那时候并不反对你做歌手。"安优然看向非因,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是侧脸的缘故,现在的非因神情看起来很冷硬,是那些专辑里的样子。
"他的确不反对。"非因皱了皱眉,"不过,他也不是什么开明的好父亲。他当我是个堆积木的三岁孩子,他看着我堆得高高的,漂漂亮亮的,然后......他抓着我的手,教我怎么推倒它们。"
"的确。"安优然微微叹息着。
"你简直想象不到他干什么无聊的事......!"非因说到激动,对上了他的视线,安优然看见那里面有不屑,有焦躁,有痛苦,深深埋藏了两年都没有消退了。因为那是摧毁一个人对自身,对未来,对他热爱事物的美好梦想带来的。
非因无奈地笑了笑:"本来不想说的,实在丢人。这些也是我后来才知道的,那些评论,那些永远对我持以正面的评论,有一大半是这个人花钱买来的。他雇评论家来写,有一些看不过去的评论家要发表反对言论,他就再花钱打压。歌迷、大众不知道,可是圈内人士怎么会不知道,我又怎么自处。他以为我要的是做个闪亮的明星,以为我要的是掌声鲜花。"
安优然说不出话来,只能报以无声的安慰。
"不......他比我想的聪明多了,或许他只是想用这个方法让我没办法再在娱乐圈呆下去,他了解我的性格。他可以完全掌控我这个儿子。他以为的......"
"这么退出了......还是觉得可惜吗?"
"一开始很气愤,但是不退出我只会更难受。不过他不知道,我需要的又不是万众吹捧,我可以搬出去,我可以自己买房子,我可以在我的房子里造一个舞台,我想怎么唱就怎么唱。他大概现在还以为我是赌气,或者是叛逆期的孩子渴望独立呢。"
"父母总是把我们当小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