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呃。"王莫德看着刘洺遥的后脑勺,好笑地撇嘴,"那时二少爷多不懂事啊?连我都看不下去。"
"也是。"
刘洺遥也想起了自己十来岁那么荒唐的几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好了,二少爷,我先走,不然那夫子又要骂了。"
"对了,今天晓晓怎么没过来?"
是说有点儿不对,原来那小人精今早愣是没影儿。
"呵呵,才从床上拖起来,还没睡醒呢。"
"好,以后都这么做。"刘洺遥边向门边走去边嘀咕,"那小子一折腾简直让人没法睡。"
"好好好。"
王莫德也笑着点头,出门牵着睡得摇头晃脑地刘晓就乘着刚天亮的晕光走了。刘洺遥靠在门边,虽然眼睛里面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不过他还是会站在门口,知道觉得凉了才想到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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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庄没落的几年,刘洺遥把房卖了,车卖了,生意停了,抗战的时候也生了不少事儿,不过还是撑到了现在。
想来的确是欣慰,至少磕磕碰碰地这个后院还算完整。
不过那买了刘庄的人却没有什么动静,可能是战时出了事,也可能是去了国外,到现在刘庄的深宅大院还是上着锁的,从缝里看一半焦木一半黑瓦,刘庄几个世纪的故事都藏在了里面。
偶尔,刘洺遥拐到前院,站在门口摸着石柱,想七八年前,或者更远的十几年前,却不知道这是该梦醒,......还是又坠入了另一个梦里。
深宅大院,刘洺遥也不知道自己是走了出来,还是把自己锁进了更里面。
"洺遥,你打算怎么办 ?"
"......"
"易文从来不是一个会撒谎的人。"
"那又怎样?大娘,我已经放手了,你到底要说到何时才会满意?!!!"
"......"
"滚!"
"你跟我发火有什么用?"
"那你又为何来招惹我?!"
"你们之间有什么事儿我不管,但如今易文已经和来凤成亲了,我不会让你再插进去。你以为老爷和我都是瞎的?那日你为了易文磕破额头你以为大家都被蒙在鼓里?"
"......"
"你做那么多无非是想让易文想起你,无法是想给来凤难堪,你戏演得再好,但你要知道你是在演戏,就一定有人能看穿。"
"你不也是?大娘,你又何必过来帮我擦血,帮我演?"
"我要你给我一个保证。"
"...... 。"
"我可以帮你隐瞒所有的事,以后也不会再来找你。"
"哼,保证什么?大娘,你可知道像我这种人嘴里可没一句话是真的。"
"我想你不会愿意自己扇自己一个耳光,你再胡言乱语对自己是一点儿好处都没有。"
"......哼,保证。"
保证,......你想让我保证什么?
不招惹易文?
还是善待来凤?
或者是任凭刘绍恩走?
还是关上房门规规矩矩做刘庄二少爷?
这不是保证。
刘洺遥摇头,是妄想。
刘庄人有这个通病,这是代代传下来的,在深宅大院里扎根了的,改不了的。
从小刘洺遥就和大夫人不热络,若不是今早王莫德提到了,那人也想不得她。不是她待刘洺遥不好,也不是她要求过刘洺遥什么。
那些都不重要,什么保证什么承诺,那根本经不起时间的考验。
只是从单纯的讲刘洺遥跟她热络不起来,大夫人很聪明,可偏偏不是刘洺遥喜欢的那种聪明。
可不过几日,王莫德哭哭啼啼地回来说大夫人在山上死了。
刘洺遥什么也没说,坐在桌子前面看着饭菜,也没有什么胃口了。
所有走出刘庄的人都死得早,......大夫人那么聪明的人也不例外。
"明明走的时候还好好的。"
"大娘走得平静,是喜丧。"
"但毕竟是......"
王莫德说不下去,这是王婶病死之后他哭得最伤心的一次。刘洺遥只有坐在藤椅上听他哭,毕竟这个时候能陪着这小老头的也只有他自己了。
"有人在么?"
刘洺遥转头,听着门外的敲门声,白日里来的熟人都走了,大夫人又没有什么旧识,谁还那么晚过来?
"二少爷?"
"去开门看看。"
刘洺遥把椅子往院子中间挪了挪,空出一点儿地方让来人好坐在石凳上。
"啊!是张先生。"
王莫德在门口说,声音有些急促。
"是我。"
张云天随便披着外衣,头发散乱,眼神看起来匆忙得很,好像一路狂奔过来一样。不过王莫德侧身看着门外有车,那他就搞不懂这人为何这么狼狈了。
"张先生。"刘洺遥起身,"知道庄里的事了?"
"刘二爷节哀。"
"......"刘洺遥指了指内室,"王莫德,带张先生去上个香吧。"
王莫德没料到这人会来,其实要来也是陈洛林倒不是这个半生不熟的张云天。不过刘洺遥很自在,他虽然想不通但还是只有照做。
"这边请,张先生。"
"好。"
刘洺遥坐在院子里背对里屋的灯光,好像有阵风把背脊吹得冰凉,山上庙里的人说大夫人死得蹊跷,其实刘洺遥听着并不意外,早在大夫人说想去山上的时候他就觉得奇怪,只不过他没想到那人那么快就去了。
刘庄里长命的人很少,要么是死在里面,要么就是死在外面。
不过像这样活在后院里的自己又算什么?
刘洺遥突然有些出不了气了,脸色渐渐变得苍白。
"刘二爷!.你怎么了?"
张云天出来看着刘洺遥渐变的脸色,连他的声音也跟着一起有了变化。
"没什么,这几日没休息好罢了,张先生坐。"
刘洺遥深叹一口气,用手指了指旁边的石凳。
"我不坐了。"
"嗯?张先生急着要走?"
"城里有个会要开,我也才从外地赶回来,不过先在城里听说了刘庄的事就过来看看。......洛林刚好有会,走不开,我就代他来了。"
"这样。"
"刘二爷别误会了。"
"没关系,心意到了就行。"
刘洺遥伸手从桌上抓了些糖给张云天。
"这是...... 。"
"这些东西规矩上是要拿的。"刘洺遥侧脸对着身后的王莫德招招手,"张先生有事,先送他走吧,别耽误了。"
"那我先走了,刘二爷节哀。"
张云天又回来看了一眼,眼神怪异。王莫德带他出去都想问,是不是不想走还是怎么的?
"啊!"
结果两人还没出门,院子里面就传来刘洺遥一声闷哼。
"洺遥!"
张云天掉转头一个箭步冲了进去,那衣衫带的风刮得王莫德差点儿坐在地上。回魂儿的时候看着院内刘洺遥紧捂心口趴在桌子上,张云天眉头深锁地搂着那人,......那模样,那神态,王莫德差点儿老眼昏花地以外是谁了。
"二少爷!"
"快!去拿个纸袋过来!"
"纸......纸袋?!"
王莫德呆呆地看着脸色苍白不停喘气的刘洺遥,豆大的汗湿了衣背。
"去找个袋子一类的,能装东西的!!"
张云天大吼一声,声音把已经睡下的刘晓和王玥都吵了起来,迷迷糊糊地出门一看到刘洺遥,瞌睡也都醒了。
"好好!"
王莫德慌忙去找,噼噼啪啪的脚步声在后院一惊一乍地响。
"二叔!"
刘晓跑过去拉着刘洺遥的手,可上面冰冰凉凉的,更没有点儿力气。
"二少爷!"
王玥也过来,眼睛里面刘洺遥的脸在一晃一晃,还有一些屋内的灯光,相映苍白和昏黄。
"呜,二叔。"
刘晓也急哭了,那因为刘洺遥说不出话来,躺在张云天身上不断喘气,眉头紧锁看着痛苦极了。
"洺遥!"
张云天抱着刘洺遥,把他的身子扶正,可那人却像没了骨头,坐也坐不起来。
"李,......李义。"
"二叔?"刘晓见刘洺遥说话了,连忙靠过去,可那人嘴里反反复复只有一个名字,像梦里的呓语,断断续续地。却从不间断,从不停顿,一直在念。
"......李,......李义,......我好想你。"
"......"
张云天搂着刘洺遥的手不断收紧,眼眉锁住了一个愁字,却也要忍着一些东西,外人看得出来他好痛苦,却一点儿都帮不了他。
"......我好想你,......好想你。"
刘洺遥把头陷在张云天身上,像赖皮的崽子一样舍不得抬起来,可无奈身上没有一点儿力气,那软绵绵的身子就顺着椅子不断往下滑。
"二少爷!"王莫德拿着个麻布袋过来,泪花乱飙地说,"张......张......唉,什么,那个只有这个麻布的。"
"......"张云天也没说行不行,接过袋子让刘洺遥套在口鼻前,"吐气,快吐气!"
"......"
刘洺遥难得那么听话,拿着袋子像抓救命草一样地吐气,一口又一口,眼睛无神地盯在一个地方,渐渐地眼泪涌上来把周围所有人的视线都晃花了。
渐渐地,呼吸稳定下来了,刘洺遥也慢慢闭眼,头上的冷汗出来那身子才没那么凉了。
"好,慢慢来。"
张云天松了口气,声音冷静不少。
"张,张先生,二少爷怎么了?"
王莫德趴在地上看着刘洺遥,他怎么也想不通之前还好好的人,怎么突然倒了下来。
"带件厚的衣服,我带他去医院。"
"医,医院?"
"快!"张云天把麻袋从刘洺遥手上拿开,解开衣襟上面的盘扣让口鼻能散口气,一手抱起那人往门外走。
"二叔!!"
刘晓在后面凄厉地叫了一声,
"......呜。"
刘洺遥好像听到了一样,皱眉动动身子后又晕睡过去。
"晓晓,别闹!"王玥抱着刘晓,一边哭一边说,"他带二少爷去医院,......是医院,不会有事儿的。"
"二叔!不要走!!!"
"别闹!晓晓!"
王玥死抱着刘晓不让那个小子跑开,可刘晓一边哭一边闹,把院子里面的花草踩得乱七八糟。
"王玥!看着晓晓,我同张先生去医院。"
王莫德拿着刘洺遥的外衣从房内出来,交代一句话后就头也不回地跑出门去,把一个边哭边叫的小子和哭得不成人样的丫头关在了里面。
刘晓不依,挣开王玥也跑出去,木门被哐地一声摔在框上。
王玥已经发不了声音,坐在地上好像又回到了十几年前的某天,一群国民军强行带走刘洺遥的时候,她就像刘晓那样又哭又闹。
......可又能怎么样,一样都只有看着一辆小黑车越走越远。
"李义。"
"......"
"我好想你,......李义。"
刘洺遥抓着张云天的衣服不停地说不停地说。
"......李义。"
刘洺遥嘴边的话断断续续,但有心的人都听着,他嘴边除了李义,就是好想你,然后没有其他的了。
司机和王莫德坐在前面,一个是不敢说话,另一个是已经哭得说不了话了。
"王......"
"叫我王莫德就好,二少爷都是这么叫的。"
"刘二爷的衣服带好了么?"
"带了。"
"给我。"
张云天接过外衫盖在刘洺遥身上,伸手撩开那人散在脸上的黑发,上面湿的有汗有泪,还在微微颤抖。......一只手手从那眼眉滑到唇角,最后停留在耳鬓。
王莫德转头看了这一幕,喉咙里面却像哽了一根鱼刺,其实有些事情他都看得很清楚了,但却不知道该不该说,......真的,他不知道该说出来,还是该就这样。
"......唉,李将军怎么还不回来?"
王莫德转头念叨一句,张云天听了一愣,然后低头把脸藏在后座的阴影里面,顺着城里的路灯一明一灭。
"......都十年了,就算二少爷再好强,那也会累的啊。"
"我会跟李义说。"
张云天在后面语气平静。
"......有劳张先生。"
王莫德一只手抓紧衣袖,一只手靠在车窗上,说不出的气闷都憋在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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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二爷!"
等陈洛林赶到医院的时候,刘洺遥已经是个没事人坐在床上,正一脸心平气和地喝着药,点儿都不像刚刚软绵绵地倒在张云天身上的样子。
"洛林。"
张云天回头,唇角有丝浅浅的笑意。
"云天,这......这怎么了?"
"刘二爷突然气闷,不过不碍事,就是缺休息。"
"唉,吓死我了,那小子在电话里面鼻涕一把泪一把,我还以为怎么了呢。"
"那小子?"刘洺遥一边喝药一边问,"晓晓?"
"可不是,你那神仙侄子说得可夸张了。"
"......"
刘洺遥低头,其实刚刚的事儿他自己都不大记得清楚,只有张云天让他吐气的印象。若不是这样,他恐怕连谁救的他都不清楚。
"刘二爷,到底是怎么了?"
"大概是前段时间累了,再加上近几天忙大夫人的事,体内的气积累得太多,一时间又出来不了,所以就有些胸闷。"张云天看了一眼刘洺遥,"刚刚那医生说这是平时休息不够的关系,还有就是刘二爷以后要多出来走走,不要把什么都憋在心里。"
"这次真是多谢张先生了。"
"谢是该谢,不过刚刚云天那番话刘二爷你要听进去了才行。"
陈洛林觉得这两人的气氛变和气多了,已经没有初相见那时的剑拔弩张。......哎,起初还觉得会很难办,结果这下好,人家自己就缓和下来,一点儿也不用别人操心。
"会的,多出门嘛。"刘洺遥抬头一笑,还有些发白的嘴唇和笑纹看着好像老了几岁一样,张云天一个皱眉就对着陈洛林默声做几个口型。
"那刘二爷,我和云天去找医生谈谈住院的事,你在这儿稍微休息一下王管事马上就回来。"
"没问题吧?"
张云天低声问,声音沉沉地传进刘洺遥耳里。
"没问题,医生怎么说就怎么办。"
"嗯,那你先休息。"
张云天说完便拉着陈洛林出去了。
刘洺遥听着关门的声音后转头面对窗户,扶着木框,撅着眉,玻璃把他的脸映了出来,歪歪扭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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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说什么。"
陈洛林走在张云天身后,想点一根烟却想起医院里面不行,无奈之下只有对着迎面过来的小护士友好地微笑。
"他不能在这久住。"张云天停在楼梯边,看着远处的长廊没人了才说,"那两人还没死,不能让他们回来找着他。"
"哪两人?"张云天的眼睛在黑暗里盯着陈洛林,让后者打了好几个冷战,"好好好,我投降。我说张先生你太多虑了,就算他们胆子再大也不可能个白晃晃地往我们的地方走,你说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