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二爷好啊。"
"好。"
想到前几天的事儿,刘洺遥也觉得自己没在理,既然陈洛林不记仇,那他也就顺着装傻。
"怎么?庄上的人都不在?"
陈洛林伸了一个脑袋往里看,小院子旧极了,不过有花有草有小藤椅看着还算舒服。
"......都出去了。"刘洺遥转身扶着墙面往里走,"陈先生进来坐吧,不过小地方没什么东西招呼。"
"啊,那没关系没关系。"
"陈先生。"像想起了什么,刘洺遥突然回头,把陈洛林惊得向后退了一步。
"什么?"
"前几天可有来过?"
"呃,前几天?"陈洛林暗想,这个问题可一定要小心回答才行,"没有,除了那早,就没来过了。"
"那样......"
刘洺遥低眸坐在藤椅上,没有再问。
"怎么?这几日有人来找过刘二爷?"
陈洛林好奇地追问过去,依刘洺遥的性格,若不是对他重要的事,他才不会开口问。
"我也不怎么清楚,是王莫德回来说像有人来过的样子。"刘洺遥偏头笑了一声, "瞎眼的人都容易紧张,陈先生别见怪。"
"那怎么会,看二爷说的。"陈洛林倒也惊讶刘洺遥的直言直语都到了这地步,一般人是生怕踩到这个痛脚,可人家却偏偏把这事儿拿来闲话家常。
看,说得是一个云淡风清,好不潇洒。
"对了,陈先生来了是为什么事么?"
刘洺遥朝藤椅里躺了一趟,细长的手指放在把手上,骨节分明,不过看着有点儿冷。意思就是光看着就觉得那人的手应该是冰冰凉凉的。
"没什么,就想问问二爷有没有心思出去散散心?"
"哟?陈先生是想约洺遥出去?"
"呃,二爷是不是误会了。"陈洛林失笑,刘洺遥的反问很露骨,看样子应该是被人给骚扰惯了。陈洛林这方面还是正派,那口儿的事他不好的,"我的意思是这么好的天气为什么不出去玩玩?...... 二爷不妨把庄里的人都带上,去山上打靶怎么样?"
"打靶?"刘洺遥皱眉,"我们没玩过那玩意儿。"
"哈哈,那没关系。之前,我是想喝茶那些崽子可能不爱,对了,要是二爷喜静的话就在城里坐坐也行。"
"既然陈先生都安排好了,我怎么好说不?"刘洺遥笑着点点头,"去山上猎场也行,不过就我这样还担心会给陈先生添麻烦。"
"那可不会,打靶虽然靠眼睛,但因人而异,有些人靠的偏偏是耳朵。只要找准方向了,那可瞄得比眼睛准得多。"陈洛林边说边呵呵地笑,"二爷若是不信,为何不亲自试试?"
"......"
"二爷?"
"陈先生都把我说动了。"
"哈哈,......那么说好了,到时候我开车来接二爷可好?"
"一切就按陈先生的意思。"
见到刘洺遥带笑点头,陈洛林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他现在是想通了,只要错开早上那人起床的点,其余的时候就好办。再加上一壶茶,两把椅子,心平气和地说话下来,陈洛林明白了为何刘湘一定要自己顾好这么一个人。
如果就那么让刘洺遥消抹在乱世里,未免就太可惜了。
落日圆
其实有些时候人和人相处起来并不难,可有些时候又不是这样,无论你有多努力,你始终走不进那个人心里。
虽然在他面前,但更像隔离一扇窗户,一关,那人说的什么就再也听不到了。
你也很想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而且一直猜不透,稍微再试探一下,人家却开始紧张起来。
......那气氛可尴尬了。
陈洛林一边开车一边抽嘴笑,刚刚跟刘洺遥说到庄里的事儿,不知不觉就扯到了那上吊自杀的刘三爷。眼看那人的脸色暗了下来,就知道又不好了。
"呃,......刘,刘二爷以前可曾打过靶?"
连忙扯开话题,眼睛透过倒车镜看了看坐在后排的刘洺遥和张云天,......哎哟,当初脑袋被门夹了怎么了?竟然让这两人撞在了一起。
"有打过猎,但打靶没有。"刘洺遥语气平和,眼睛盯着窗外,似在看风景,但肯定不是在看风景。
"哈哈,那没差,依样画葫芦,只不过是靶心子没在动而已。"
"嗯。"刘洺遥笑了笑,不自觉地往门边上靠,"陈先生是很喜欢打靶?"
"唉,这不好说。"
"不好说?"
"哈哈哈。"陈洛林大笑了几声,马上干脆爽朗地自己泼自己冷水,"我就喜欢看人打,......哈哈。"
"这样。"刘洺遥皱眉。
"......唉,二爷,我们这些人在军队里面呆了十几年,没什么爱好,平时就是坐不下来喝茶逗鸟。这样出来走走也好,至少山上那空气比下面干净多了。"
"也对。"刘洺遥把脸转向一边,面对张云天,"那张先生呢?"
"哎呀!你这可问得好!"
陈洛林那嘴巴叫一个大,张云天还没来得及开口陈洛林就一拍方向盘地闹了起来,那人在后面瞪眼,不知道是被抢白了还是嫌陈洛林叽歪。
"......云天那枪法,哎哟,啧啧。"
"什么意思,是好还是不好?"
刘洺遥饶有兴趣地向前凑凑身子,自打自己坐进来以后,身边这个人就一言不发,可又总觉得他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奇怪得不得了。
不过陈洛林三言两语把张云天给牵扯进来,闹腾一下,刘洺遥也觉得那人的视线好像移开了一般,暂时松口气。
".那当然是,......好!......相当好!"
陈洛林有些在倒车镜里面瞄了瞄张云天,挤眉弄眼一个表情让后面的人拧紧了眉头,却还是不怎么乐意开口说两句话。
"......感觉张先生好像有话要说?"
刘洺遥转头,好生对着张云天。
"......"
"张先生?"
刘洺遥以为他没听见,但其实不一般。张云天对着陈洛林做了一个手势便,眼睛定定地看着刘洺遥,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
"我没什么要说的。"
......不对,刘洺遥在心里摇头。
"是么?"
"不假。"张云天闭眼转开脸。
"......"
刘洺遥不是一个喜欢自讨没趣的人,既然张云天就是这种金口难开的人,那自己为什么还要用一张热脸去贴那个冷屁股?想到这里,刘洺遥也转开了脸,还有些赌气地把屁股又挪开一点儿,好像连张云天的一点儿衣服都不想碰。
"呃......"
陈洛林夹在两人中间只得叹一口气,一个开不起玩笑,一个又经不起消遣,......唉,大爷你们和气点儿行不?!
不过好在这次出来还有一车人在后面,那俩不安份的小子,还有一个随时都一脸可怜巴巴的老头子,陈洛林就不信了,等会儿停车下来后这群人还闹不起来?!
可到地方之后,刘晓和陈洛林家的小瓜皮帽一下车,就开始闹饿。
......颠簸一个上午,两人早脚软了,虽然才第二次见面,但周围又只有对方是跟自己一般大,两人眼神交流没一刻钟就串通好了。
"爹!"
"二叔!"
"我饿!!"
刘晓向刘洺遥走过去,摇晃得厉害。
"......饿了?"
"嗯。"
"忍着。"
"......呜。"
"哎哟,二少爷,你就是不要信他,刚刚在车里都把过来带的零嘴都吃完了。"
王莫德很是识时务地上前揭穿,刘晓回瞪,趁着刘洺遥不注意就去踩那人的脚,可刘洺遥哪里不会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伸手一捞就能够这那崽子,立马拧肉收拾了起来。
"哇!"
刘晓痛得哇哇叫,王莫德在一旁暗暗地较好。
"二爷,哈哈。"陈洛林捂着肚子上前,"你收拾崽子还有这一套啊!"
"不只崽子,皮痒的人这招都管用。"
"好!好,哈哈哈!"
陈洛林连忙看了一眼自家的瓜皮帽,哇,好小子,还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
......不过他是三十岁后才得来那么一个儿子,自然是放在手心掌上疼的,说拧?他怎么拧得下手?
"洛林。"张云天从远处走过来,"怎么还站在这儿?"
"少阳说饿,这样,他们一早坐那么久的车也累了,先去吃饭吧?"
"好。"张云天把手套取下来放在椅子上,看着刘洺遥坐在椅子上,又说,"......刘二爷不去?"
"我......"
"二叔,我饿了。"
刘晓插嘴,让刘洺遥后边半句话没来得及说。
"我想说我不饿,晓晓,你同王叔去行么?"
"不要。"
刘晓斩钉截铁地摇头,那模样王莫德看着伤心极了。
"二叔!"
刘洺遥转开脸,刚刚吃了那么多零食,现在说饿了,鬼才相信。
"二爷还是去吧?我们吃饭也得许久才回来。"
陈洛林觉得这俩叔侄就是一个脾气,一个小的死倔,一个大的死硬。
"不去。"
"二叔不去,我也不去!"
"这......这,......要不我叫人把饭菜送来可好?"
陈洛林本来想说要不要叫人抬你俩去的。
"唉,算了,二少爷就是这脾气。"王莫德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他说不饿就真不饿,他说不想走就肯定不会走。"
" 刘二爷?"
陈洛林又试着问了一句。
"陈先生你们去吧,这小子刚在车上吃了那么多,想必也不饿。"
"二少爷。"
"王莫德,你也去。"
陈洛林见说不动刘洺遥,无奈之下只得和王莫德互相看着,直到靶场的人来催了才走。张云天起身看了看刘洺遥,也什么不说地走了。
只有刘晓还死抱着刘洺遥不撒手,一脸敌意地看着陈洛林和张云天,好像那两人随时可能把他的二叔抢走一样。
刘洺遥觉得刘晓一天比一天缠得紧了,......虽然没什么不好,但每次刘晓这样他总得想到很多事。
比如刘晓的生父刘易文,还有来凤,甚至到了刘绍恩。
刘洺遥苦笑着摇头,...... 刘易文,易文, ......都多少年了,他连那人长什么样都有些忘了。
从前总是信誓旦旦地说会把那个人记在心里,这心里是记住了有一个叫刘易文的人,但又有太多的东西都被忘掉。
时间一步步地走,有些回忆就一步步地倒退回去。
刘洺遥把头靠在椅背上,要把一个人牢牢记在心里真的好难,他不能记住刘易文,也肯定记不了李义。
虽然现在那人确实时时刻刻都守在心里没有离开。
...... 但刘洺遥想,自己总有一天会把他忘了。
纵使那人一直活在心里,但是他没有走出来,也没有离开的意思,渐渐地,他就变得不再重要。
是生命里的一部分,融了进去就再也找不到了。
刘晓开始还坐在对面椅子上,可刘洺遥没有说话,反而靠着椅背闭眸沉思了起来, 那小子就有点儿坐不住了,百无聊赖地看着靶场外面,心思早就飞去了其他地方。
牧马山离成都不远,前面是一片连山的矮灌木,后面有一条河从山脚流过去,现在是春天,有半山开了花,半山冒了新芽子,很是好看。
可偏偏这地方却被杨光修了一个靶场,抗战前是他个人磨混时间的地方,抗战后就充公坐了军内的东西,不过现在没往年那么闲,来打靶的人也就寥寥可数。
否则,牧马山那么好的风光就要被枪口和烟灰给糟蹋了。
刘晓虽然想出去玩儿,但他要守着人人垂涎的二叔,所以也一步没有离开。看着刘洺遥闭眸的侧脸,以为要是睡着了一样。
...... 时下有些起风,靶场前的长廊刚好是个大风口,吹久了还是有些嗖嗖地冷。刘晓跳下椅子过去刘洺遥那边,想把那人挪一挪却又怕吵醒他,无奈之下只有四处找有没有能让人披着的东西。
张云天吃好饭过来,见刘晓没了影儿,刘洺遥又那样摊在椅子上睡觉,弱光打在微侧闭眸的脸上,看着有点儿不像一个活人。
[张先生的教训真及时,的确是洺遥不知好歹,......洺遥现在就回屋学学如何知道好歹怎么样?不在这儿碍你的眼了。]
张云天想起来那日刘洺遥在门前一脸倔气的说话。
这就是你的骨气么?都这时候了你还讲什么骨气?
......张云天眼神里面的亮光闪了闪,......像有一盏灯不停地开开关关,每次打开不久又突然被关了,好像有什么话都快脱口而出,又总在最紧要的关头不说了。
过了一会儿,他轻手轻脚地把风衣脱下来盖在刘洺遥身上。
"是谁?"
那人根本没睡着,虽然之前不知道张云天来了,但一感觉有人在身上动手动脚,他立马就醒。
"......"
张云天缩手,一言不发地站在刘洺遥身边。
"是谁?"
刘洺遥摸着衣服,看上面有没有什么东西好让他认定是谁的。可那就是件普通的风衣,什么也没有。
"......"
"晓晓?......晓晓?"本来伸出的手要碰到张云天的时候又向另一个方向转开,拼命摸索的样子看着狼狈得很。
"二叔!"刘晓抱了衣服从远处跑过来,脑门上都是细汗,见到张云天后仅是一瞪。
"你去哪儿了?"
"我看二叔睡了,就去找东西给你盖着。"刘晓边说边看到刘洺遥身上已经搭了一件风衣,抬头又狠狠瞪了张云天一眼。
"晓晓?......刚刚是不是有人来了?"
"我,我......不知道。"刘晓把张云天的衣服拿开换上自己的,边笑边说,"这衣服太薄了,盖我的吧,二叔。"
"不必了,我其实也没睡。"
刘洺遥虽然这样说,但还是把刘晓拿过来的外衣搭在身上。
"这里风大。"
张云天突然在后面插嘴,......刘晓一愣,刘洺遥皱眉抬头。
"是张先生?你早过来了?"
"没有,我才来。"张云天一手搭上刘晓的肩,轻声在那小子耳边说,"别跟他说,对你我都好。"
刘晓听后给张云天一个不用你说我也知道的白眼,转头看着刘洺遥又笑开了。
"你们说什么?"
"没有没有,二叔觉得风大就往这儿坐坐,我这里吹不到。"
"我没觉得冷啊。"刘洺遥偏头,对着也在对面坐下来的张云天,"张先生觉得冷可以过去。"
"不冷。"
张云天还是那样冷冷地搭话,被退回来的风衣搭在椅子把手上,上面是张云天的手,有点儿微抖,可没人看得出来。
没人能知道张云天此刻的心情,恐怕连他自己也是不清楚。强压下心中的一些情绪,那些心情百味陈杂,万分难受。
"张先生认识李义么?"
刘洺遥突然一个问题,张云天愣了一下。
"李义?"
"不认识么?"
"不,我认识。"
"是么?"刘洺遥侧脸一笑,"那他最近可好?"
"我不清楚。"张云天越过刘洺遥的脸看向靶场外面的光景。
"那他有没有......"
"刘二爷。"张云天打断刘洺遥的话,声音稍大一点儿,"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