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归人----Banana[四]完!
  发于:2009年02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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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陪我?"
"嗯。"
刘洺遥深深吐了一口气,刚刚那有些癫狂的样子在吹了风以后渐渐平静下来,"那好,有你陪着也好。"
"别想那么多了,去吃饭吧?"
"不了。"刘洺遥疲累地摇手,"你去吧,我没胃口。"
"呃。"
王莫德见他那样知道是说什么都没用,就算把他架着去他也滴米不沾,还惹一阵折腾,算了吧。
不过晚间,稍过了午夜,王莫德还是起来煮了些汤圆。
可送去房门后那人却还是在望着外面,直到第二天,那宵夜凉了,冷了,刘洺遥也没有动一口。
转眼院中,渐渐入夏。
栀子花破朵开的不少,却稀稀捞捞的没什么生气。
可想当年,那可是开遍了整个深宅大院。
开遍了三月一整夏,......那么多。

老千堂

若说当年,刘洺遥是整个成都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美男子,虽然刘家的崽子自小相貌都不错,不过刘洺遥更是出类拔萃了。
人长得好还不止,最重要的是精气神他提得起来。
脑门上有气,眼睛要带神,走路不徐不急,像修成了精的仙人那般沉得住。......简单来说,那个人直条条地往那儿一站就是要比别人看着不一样,跳脱。......远远的也能认出来,也不管见没见过,只要听过一两句传说,就能马上把眼里看见的人和心里想的挂上钩。
眼神啊,举止啊,回头颔首那一类的风情就更不用说了。
总之当年一提到刘庄的那个美人,茶馆说书的师傅,菜市场叽歪的婆娘,还有麻将桌上的姨太些花上大半天都说不完。
当时,在遍布成都大街小巷的茶馆里,......泡盏茶,举起扇子,鼓一敲,锣一响,嘴里叽叽呱呱开了,围着那些风流韵事一讲就是一个下午。
刚好,刘二爷那个时候也正是站在风口浪尖上,抢手着呢。......这边军长请过来,那边将军又陪着喝茶,时不时还有些美得能拧出水的小人儿跟在身边,一呼一应真是羡煞旁人。
很多人就还记得当年杨军长压路,黑压压的人群里过半都是冲着他二爷来的。踮脚的踮脚,爬木桩的爬木桩,特别是那些半大不小的崽子,坐在爹的身上看得口水鼻涕跟着掉。
唉,不过了不过了。......现在想起来,都是好些年前的事了。
十里春熙路太短,能记得的事儿不多,都在当年去了。
也包括那个刘二爷,都只剩了惊鸿照影还在某些人心里。哎呀,想那时多风花,多雪月,多得是一些故事,可现在怎么就是记不清了呢?
而再说如今,春熙路上车水马龙,太热闹。
隔壁的将军街改成市政所以后更是不差,以往戒严到连只苍蝇都看不见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现在这儿反而像菜市场那般,吵杂得很。
穿灰蓝布衣,小旗袍,或者黑马褂的,一个个从面前过去,晃着晃着,都爱花眼,看不清了。总觉得个个人都长得一模一样,表情神态也一模一样,呃,果然是众生平等,众生都是一个相。
有个人站在市政厅门口,白衣席地,但又不挨着,隐约露出黑布鞋。......个子嘛,在成都算是超常发挥,不过却偏瘦,那么宽的长褂子披着都能看见骨头。
有好奇的想过去看看脸,那人却略低头,扶着石头柱子在想什么,路过也都匆匆,想着不让看就算了,没有多留意。
"嘿,你看那人挺像刘二爷的。"
不过,还是有人突然说。
"放屁!刘二爷能是瞎子么?!赶快走,赶快走,还赶过去凑一桌呢!"
另一人明显不信,瞄了白衣人两眼后赶紧牵着呀呀闹的人走了,路人有听闻的纷纷投来一眼,不过又马上转开,瞎子不止,这刘二爷怎么可能还佝偻着背,散着头发?!
那人洁癖是严重得随时都收拾的干干净净,生怕沾着外面的灰尘脏了仙气呢?!
不可能不可能,那人都快赶上天仙了,弄不好已经都被招回到天上去了也说不定,不在人间混罢。
"哼。"
刘洺遥背对街道冷笑了一声。
有股怨气,有股怒气,更有股心酸的劲。
"行了,二少爷。"王莫德想说你再这样缩在院子里,世上的人就真以为你升仙去了,弄不好还塑个美人像拿来拜呢,哈哈。
刘洺遥抬头,大睁瞎眼瞪。
"好嘛好嘛。"王莫德吓得马上让刚刚想的东西胎死腹中,斩草除根。
"......你跟里面的人说了么?"
"说了说了,那小哥说马上就有人来。"王莫德踮脚朝里面望去,哎哟,那人可真多,"唉,......来了,来了。"
张云天披着衣服走了过来,对王莫德点点头,可看着眼前的人,却不知该怎么打这个招呼。
"张先生。"
"呃,二爷怎么知道是我?"
张云天浅笑。
"里面的人叫着你,我能听见。"
"我还以为刘庄耳力好的就王莫德了,没想到二爷也是个高手。"张云天笑着伸手把刘洺遥往政厅里面引,"里面人多,要跟着我,别散开。"
刘洺遥皱眉,抓着张云天的手却看着有些不安,脚下磕磕绊绊极不稳当。......不过好在公馆里的人注意到张云天引着他,都纷纷让了路,否则,他少说也得撞上几个才对。
"办公室不是在二楼上?"
刘洺遥感到走过了几层台阶后,不禁也头晕起来,记得早前杨光的地方上一层再转个弯就到了, 怎么现在还得走那么深。
"以前这是军阀杨光的公馆,前楼是见客的地方,后楼才办公,不过我们接手后把里外改了一改,政厅事多,后楼太小不好安排。"
"这样,我还记得这儿。"
刘洺遥跟在张云天身边,越往里面走,声音就越小了,...... 直到隐约能嗅到栀子花的气味,才知道已经穿过中庭去了青石砌的后楼。
"二爷以前常来吧?"
"是啊,被杨军长请来了不少次。"刘洺遥故意加重请字的音,自嘲而已,倒也不是为了什么。不过张云天还是皱了眉,攥紧双拳赶紧带人离开那个多是非的地方。
不过两人走的每一步,都像回忆在倒带一样。
他们不说,却各自在想,偏偏想到一起了还不知情。刘洺遥不想记起的那些事真的又浮现了出来,包括被杨光整得要死不活的几个晚上,那些冷汗又在如今袭上了背脊。
刘洺遥打了一个冷战,上前拉住张云天。
"张先生!......我这次来就是想跟李义通个电话,别的,没什么。"
张云天一愣,望着突然扑上来的人,一时不知所措。
"......二......二少爷,进屋再说也不迟啊?!"王莫德好像知道张云天的难处,拉开刘洺遥安抚下他,"马上就到了,稍微再多走几步。"
"啊,......对,刘二爷请。"
张云天推开小客房的门,把人请了进去。
茶几,藤椅还有一盆吊兰。以前几个姨太聚着打麻将的地方已经改成了客室,素壁木桌,清静雅致,一个白中透碧的大理石台子在中间,可是,......却看着有些冷淡。
"张先生,可以么?"刘洺遥转头,不待坐下,就急问。
"这,......这有什么不方便。"张云天转头,却想这次实在是找不出理由来拒绝,好在没过一会儿,他就看到陈洛林走了过来,才连忙悄声说了刘洺遥的事。
"刘二爷,你那没问题,......不过他在北平忙着呢,要不我先打通话问问可好?"陈洛林刚来不急着坐,对刘洺遥说了声好就推张云天出去,使了一个眼色让那人走了,"唉,云天,前楼你还有事儿在手上呢,快去......好几个人等着盖章。"
"那......那刘二爷好好坐,我先走了。"
张云天看了一眼刘洺遥,看到那双带着涩涩歉意的眼睛更是难受地转头离开。
"劳烦张先生。"
"唉,没什么,是他自己开的小差。"陈洛林低声笑着,转头把木机上的电话接上,"二爷不急,我这就给你转话。"
"陈先生能帮洺遥这个忙,......实在是感谢。"
"客气啦!"陈洛林转眼看着王莫德一笑,"两人都一样客气, ......啊,......喂喂,......王副官啊?"
听着陈洛林嘴边的话转了音调,刘洺遥坐直了身子,十指除了紧扣就不知该放哪儿。
"......行,你帮我问问,就说刘洺遥刘二爷的电话。"
说罢几句寒暄,陈洛林挂了电话,刘洺遥才悬着的心也沉了一下,以为是没戏了,结果那人笑着说道,"......唉,他等会儿回过来,现在人才从外面回去呢,那边的副官会说的。"
"那......那样。"刘洺遥点头,慢慢地笑了一笑,"真是感谢。"
"你又来了二爷,我都说了不用谢。"
虽然看着刘洺遥的模样心里不舒坦极了,但却还是有隐隐笑意传来,这真是哭笑不得,陈洛林一边摇头一边说话,嘴角都快抽了筋才能保持上扬的弧度不变。
这时候那边电话响了,刘洺遥一怔,呆呆地转头看去。
"啊,是他了,......刘二爷接吧。"
陈洛林笑着把话筒塞到那人手上。
"不,还是陈先生先接。"
"说你了就是你。"陈洛林叹了口气,起身打算出门去,......呃,不过转头先对王莫德使几个眼色。
"怎么了?"
那人纹丝不动,还傻愣地反问回来。
"哎呀!王管事你不还要去买菜么?"陈洛林挤眉弄眼,若不是王莫德反应过来了,还会以为他刚刚真笑抽筋怎么了。
"唉!......二少爷,我都忘了,不去今晚吃什么啊?"说罢,一掌拍在大腿上赶紧溜了出去。
"王莫德!"
"二爷放心,菜市场才几步路。你打完电话后在廊子上唤唤就有人来,......要不叫叫云天,他也在。"
"是啊,二少爷。你跟李将军多说说吧,别担心我。"
......谁担心你了,刘洺遥听着王莫德和陈洛林一唱一和,不知为何心里面竟然有股无名火上来,直冲眉头。......尽管现在确实又高兴得不成了样子,但他还是觉得有股闷气怎么也发不出去。
于是接起电话怒吼了一声。
"喂!!!"
陈洛林和王莫德被吓着了,那怒气已经全写在刘洺遥脸上,活灵活现。两人转头对望了一下,还是决定先缩着脖子走,弄不好等会儿某人就要开骂, 伤及无辜,那是肯定的。
"洺遥?"
电话那头的声音闷,还有些拧,不怎么像那人。隔了半天才说,短短一声名字就把刘洺遥叫软了。
"......"
"是洺遥?"
听没说话,对方又问,很有耐心地用同样的语气重复一遍。
"......"
"是洺遥吧?"
一遍又一遍,把刘洺遥唤得泪眼模糊。
"王八蛋。"
"是我。"
"不是你是谁?!"
听着对面暗哑的声音,刘洺遥咿咿呀呀地开骂,那人说一句他就顶十句,......句句揪心就肺。
"洺遥,......我想你。"
"早听腻了。"刘洺遥一手扶着话筒一手擦眼睛,"......李义。"
"......"
这次换那边没有说话。
"王八蛋!"
"嗯。"
好吧,反正好说你不听,我就说难听的,......我心里有多气,我就说多难听。刘洺遥一边想一边握紧了话筒,可那心里已经练习了几百遍的恶毒字眼,......偏偏又在这时候,他一个也想不起来,一声也骂不出口。
"你是不是...... 是,......你个......你个......个,王八蛋!"
他嘀嘀咕咕了半天,还是同样一句叫骂,眼泪混着鼻涕掉,手里的话筒滑了又滑,那边的人听在耳里更是断断续续,怨气十足。
"洺遥,我想你。"电话里面的声音很冷静,没有这边的激动,像在闲话家常一样,除了沙哑得有些不正常以外,......那个语调,那个叹气的尾音,像极了当年在刘洺遥耳边的低语。
一句又一句,平平淡淡,真真切切,简简单单地说了他所有的心思。
很笨拙,却能感动人。
想你,真的,很想你。
"我知道。"
刘洺遥点头,眼泪滴在手心,接得实实在在。
"我在北平有事走不开。"那边的人停了一下,话筒里声音断开,刘洺遥心紧,摇着话筒以为是听不到了。......不过很快,又有回音传来,"事情完了我就回来。"
"那什么时候?"
"快了。"
"快了?"
"真的。"
"哼!我有问是假的么?!"
"没问,你没问。"
那边的声音带着笑意。
"然后?不走了?"
"不走。"张云天睁眼看着站在身边的陈洛林和王莫德,叹了一口气,又重复嘴边的话,"不走。"
"李义。"
刘洺遥的声音变小,像已经叫累了的花猫,也没有刚刚接电话那声怒吼的振奋人心。
"别哭了,洺遥。"
"谁哭了?!谁哭了?!!"
"好好好,你没哭,你没哭。"
那人又来了劲儿,......张云天颔首一笑,拿着话筒却是憋着笑音不敢出来。
这时候陈洛林煞风景地做口语,张云天眉头一皱,就不知该怎么对那头的人说了,可拿着话筒的手又舍不得放下,任刘洺遥在那边叽叽呱呱的骂,他也只有点头一声,嘿嘿一笑,一个劲的说是。
那模样让陈王二人谁也不能狠下心来打断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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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叔,能别说给他听么?"
后来,张云天实在想不到解释的理由,放下电话后就只有这么说。......可王莫德摇头叹气,也没有明显答应下来。
"我其实早猜到了,李将军,二少爷那么聪明,他又怎么会猜不到?"
"......"
"我还是在想将军是有原因的,不过我更想不通二少爷到底怎么想。"王莫德看了眼张云天,摇摇头地走去找刘洺遥,"算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怎么样怎么样?"
见人走了,陈洛林连忙凑过来。
"他不会说了。"
"啊,那就好。"
张云天回首看了看外面,公馆的中庭里面种的树,栽的花,都跟以前一样。其实他还记得那个夜里,觥筹交错,人影攒动,醉醺醺意濛濛间他好像确实采了那花一把。
现在想起来,当时真的好荒唐。
"呃,云天。"陈洛林叽叽呱呱的声音把那人的神智拉回来,免不了不耐地回头瞄上一瞄,可有人还是在不知好歹地罗嗦,"刚刚王莫德的意思是不是说刘二爷已经看出来了?"
"......"
"嘿!你说话啊?!"
"可能吧。"
"别别,......你别那么敷衍我。"
陈洛林咬牙切齿的看着面无表情的张云天,好你个小子!不就是贴了张面皮怎么了?还学着别人面瘫了?!!切!
张云天笑笑,没有回话,看着从另外一间房里走出来的人,心跟着眼神一起飘远了去。
在他眼里,那个始终飘渺不实在的刘洺遥如今也是依然。就像一别后的那些年,他总感觉刘洺遥还在身边。......在淮北,华南,甚至滇缅之界,无论流转到哪里,都能够想起刘洺遥的眼神,......那种神态如影随形,是美梦更是噩梦,是希望,也每每带来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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