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归人----Banana[二]
  发于:2009年02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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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文,晚了,你睡会儿吧。"
"我不困。"刘易文把哭累的刘晓抱在身上,一边拍一边让他睡去,"......李将军走了?"
"走了,这时候再留下来对他也不好。"
"嗯,......洺遥。"刘易文把脖子往毛毯里缩了缩,说是不困,可外人看来他的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 这次还多亏李将军把绍恩带了回来。"
"......"
"......洺遥?"
"嗯。"
"......来凤走了,心里总像......总像少了什么一样。"
"嗯,我知道。"
"......洺遥?"
刘洺遥没有回话,一遍遍摸着刘易文的手,......直到那人静静睡去,起起伏伏的呼吸很是安稳。突然堂前有些风吹过,一直燃着的香灰也快灭了,刘洺遥连忙起身加烧了点儿纸钱。
"......刘绍恩。"
"......"
"过来烧钱。"
刘洺遥嘴里那么说,其实盆里的火已经暖暖地起来,至少最后一个晚上来凤是不会觉得冷了。他赌就赌这小子心里的不甘,还有那一堆想说却无处可去的话。
过了一会儿,刘绍恩果然动动身子蹲到火盆面前,一整张脸被热度烤得通红。
见他那模样,心里有泪就是不落,刘洺遥叹了口气,"......现在没别的人了,你不想我在我也可以走。......绍恩,想哭就哭出来吧。"
"哥,......我不是想哭。"刘绍恩把纸钱丢在盆里,红艳艳的火苗就像妖怪一样,张牙舞爪地把纸钱吞掉。
"......想说什么就说吧。"
"......我曾想过离开刘庄...... 当然,我也问过来凤,想叫她和我一起,......可,......可我没有想到,......没有想到她那么突然就走了。"
"......刘绍恩,离开刘庄你拿什么去过活?"
"可以的......我们可以的!那一个月我在山脚下不也挺好?!......我和来凤,......一定可以的。"
"傻子!你不知道那是有李义护着你吗?!那个屋子里的人全是李义派去的!......要没了他们你早被土匪给卸了!"
刘洺遥有些生气这小子的不醒事,这年头那种日子可以说是连神仙都过不了,......走哪儿战火就会打去哪儿。要他真离开刘庄,恐怕下个月就得替他收尸了。
"可是,......可是她都快答应了,......哥!她都快答应了!!"
刘洺遥抱着哭得跪下的人,假装虎脸哄他,"......答应了也不行!跑一个我就抓一个!抓回来把腿打断!"
"......枪响之前我听见她在唤我,一遍一遍的,......唤得我的心都快碎了。......后来枪响了,我想叫她,可她一直躺在地上看着我,......一直看着我。"
"......"
"......然后有人就说,......死了,你别伤心,......已经死了。"
刘绍恩突然抬头看着来凤的灵位,从头上来的呜呜风声像和他一起在哭。
"别伤心?......叫我别伤心?......来凤,你出来啊!要我不伤心你就出来啊!"
"绍恩!"
刘绍恩推来刘洺遥上前抱紧写了来凤名字的黑牌子,回魂夜里刘庄的白灯笼一直燃不尽,......一直在等人回来,回来看被伤得肝肠寸断的人。
......可一整个晚上却什么动静都没有。
天亮后,刘洺遥上二楼打开窗户,远远能看到山边的光渐渐从城里一路照了过来。
蓦然回头,微挑起的凤眼里把来的人和走的人都看了个遍。
"你什么时候来的?"
房内的花稍微动了动,刘洺遥偏头走过去。
"......怨我么?"
花不动,影不动,刘洺遥的嘴角也没动。
"......来了就去楼下看看,让那傻小子别哭了。"
花摇晃了两下又不再动,穿堂风把刚开的窗给关上,刘洺遥叹了口气转身把门带上。
......等于是把这扇门永远地关上,把来凤留给刘庄的回忆也永远锁上了。
该跟谁走,......就让她跟谁走。
长亭外,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
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海之角,
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洒尽余欢,
今宵别梦寒。
天之涯,海之角,
知交半零落。
人生难得是欢聚,
......惟有别离多。
刘洺遥侧耳听去,不知庄里哪个人又在唱这曲,......每每一听到它就觉得离别总来眼前。
......而现在却成真了。
离别,真的来了。

暮霭亦云

若不知合江亭,莫说你到过成都。
不管你说成都有多好,有多妙,但凡没在合江亭下面坐着喝过茶就还是体会不到其中的味道。
这河边两个挨在一起的亭子,跟连理枝一样紧贴了很多年,......至于是多久,那连许多成都人都不知道,只记得那亭子里总有些儿时的回忆,往后只要一看着亭子就能想起在这儿过的日子。
......在成都呆久了,人会变得念旧,离不开过去的人和事。
"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泡壶盖碗茶,翘着二郎腿,看亭子,看河水,看自己慢慢老去,一生庸庸碌碌都在其中了。
不过这陪成都经历了风风雨雨都一直沉静的合江亭却突然间热闹了起来,双亭顶,八角石柱,散花飞檐都像是女子抹了胭脂一样容光焕发。再加上这三月四月里的天气,成都人掐指一算,花飞时节春光熠熠,......想必这些热闹肯定是为了开遍锦官的芙蓉花罢。
看那些赶来锦官西的大老爷们,个个油头满面,早都在芙蓉花下醉成了一滩泥,摊在藤条椅上看着好不滑稽。加上往来吆喝的茶倌和唱曲的角儿,偶尔从角落里传出来淫狎的声音把好好的馆子弄得跟花楼一样。
刘洺遥就是在这种情况走进茶馆,还不出几步就拧眉想往回走。
"哎,......洺遥,......今日不是要会会江老先生嘛,你走了我怎么办?"
刘洺遥回头一瞪,眉宇间的冷气已看得出他很是不快,"......庄里还有事,我没空陪你在这儿瞎闹。"
"...... 这地儿又不是我选的......"
李义有些憋屈地把他劝回馆内,虽然这人生气的时候也好看得很,不过嘴里说的话却不好听。......薄薄的两片嘴皮子动起来,那三下两下可让人招架不住。
"江师傅杨光也认识,怎么不叫他带你来?!"
"哎呀,你也知道那家伙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安了心就不想带你来!"李义把一脸不乐意的人拉上二楼雅间,招手唤来茶倌找自己早定好的位子"......你看这里不就没人了么,......你若高兴伸长脖子还能看见楼下的芙蓉街。"
"这些花看了十几年,早都腻了。"刘洺遥翻了翻桌上的盖碗,微皱眉头又把茶倌叫过来。
"爷还有什么吩咐,花生瓜子等会儿就来。"
"......好生把杯子里面的茶给换了,别随便拿些货色来糊弄人。"
茶倌一愣,那牛高马大的明明胡子桩一大堆,愣头愣脑,怎么身边还能带个懂茶的?......这些茶混得刚刚好就算是行家也少有识货,蒙蒙骗骗的几年都没人拆穿,......可偏偏今天叫人看一眼就破。
刘洺遥挑眉一笑,故意恶狠狠地唬人,"还愣着做什么?......都怠慢了李将军还没一点儿自觉?"
"李......李将军!"这个年头管你什么将军,军长的,......只要挨个军字就是爷!再加上刘洺遥一身上好的蜀锦长衫,贵气得很,模样虽然略带女气可横眉怒目也颇有威严。茶倌被吓得不轻,连忙推笑把茶杯换下,还用抹布仔仔细细擦干净椅子,"......爷坐!爷坐!"
"......不是我。"刘洺遥就知道他会搞错,忍着笑把身后一脸尴尬的李义让出来,"......要伺候好的是这位爷才对。"
"啊!......爷,......这,......这个,哎,......两位爷都坐,都坐。"那茶倌脑袋也转得快,要这个一脸跟班样的人真是将军,他身边的人也不好得罪,......哎叫吧,叫吧,多叫几声爷又不吃亏。
"嗯,......嗯。"李义坐在椅子上咳了两声,"行了,就按刘二爷的吩咐换茶去吧。"
"刘,...... 刘二爷?"
"......怎么,几年没来就不认得了?"刘洺遥笑着把梳在脑后的流海放下来,微眯的凤眼又做出从前那种轻佻的神态,薄唇轻勾,下颚微微上翘,还是骨子里慵懒的样子。
李义和茶倌看得有些呆了,......要是这家伙想的话,这般风情肯定来几人就迷死几人,杀人都不见血。
"呃,......刘,刘二爷还说呢,你几年没来馆里,唱曲儿的都想死你了!都指望着能再为你唱上几曲,......要不,......要不我这就去叫他们来!"
刘洺遥把头靠在椅子上,侧目几分,"......不必了。"
"......这样啊,......可惜可惜。那两位爷就稍等一下,小的这就去换茶。"
见赚不了闲钱,茶倌只得把毛巾往背上一搭,手里拎着热水壶屁颠地下楼了。
"......还指望能沾你的光听些好曲儿呢。"李义含笑摇头,一手支着楼边的扶手,一边看楼下的芙蓉街一边把那些五颜六色的花给赞了个遍。要不是芙蓉不好买卖,他恐怕都买了一大摞来送给眼前的人。
"......李将军多大的官啊?想听个曲还不容易?"刘洺遥把头抬起来,上下打量一脸胡子桩的李义,明明是一番好相貌却偏偏爱邋里邋遢的,也不拾掇拾掇。
李义回头两眼亮晶晶地说,"好看么?......若喜欢改天去相馆照张片子让你随身带着可好?"
"我不爱那些洋玩意儿。"刘洺遥伸手把李义垂在眼前的头发给弄上去,看那人宽宽的额头露出来果然清爽了许多。
心念一转,便坏笑着压低声音,"......若李将军再把样子收拾好一些,别说唱曲了,......只要勾勾手指,......那些角儿就会排着队给你......吹箫呢。"
李义坐在椅子上微挑嘴角,脸不红心不跳地笑,"......吹箫是什么?......可以拿来下饭么?"
"你要想一边吃一边吹也没问题。"
刘洺遥眯眼用力去踩李义的脚,可李义却像事先知道一样闲闲地把腿挪开挂在扶手上,一连惬意闭眸仰头,把成都人在茶馆里的破德性学到了七八成。
......你装,你装,我叫你装!刘洺遥一边想一边咬牙切齿地笑,就赌你呆不了多久。
的确,如果是地道的成都人,照往常也能这样呆一个下午,但李义就不行了,装模作样地玩了一会便觉得实在是无聊得很。坐在椅子上一会儿伸伸长腿,一会儿趴在扶手上勾勾长手,又翻杯盖又拉衣服。
刘洺遥转头去看河水,宁愿仔细研究上面飘了几根破草也不理李义故意在对面挤眉弄眼的小动作。
"呃,......你在想什么呐?"
刘洺遥看了眼按捺不住的人,一时又兴起,勾着眼角笑道,"......在想你吹箫的模样。"
"......给谁吹?"
李义暧昧地低头舔舔唇,下流得很。
刘洺遥终于找准了机会,双脚在桌下齐齐用力,狠狠地踩上他的脚反复辗磨,恨不得那双布鞋能磨出个洞来那才好看。
"......行了行了,你们俩各让一步对谁都好。"
江子鱼刚刚上楼就看见那两人在桌子上互瞪,桌下也一来一往热闹得很。
"......江师傅?"
刘洺遥连忙起来让座,自己则搬把椅子坐在另一边。
"......你还懂得唤我一声师傅的话就把脚抬起来罢。"江子鱼笑意盈盈地把发糕放在桌上,一拨开纸袋那腾腾的发热的香气熏得人骨头都酥了,白色的馍馍被日光照得更如凝脂,让人口水直流。......而江子鱼确实也差点儿流了。
刘洺遥有些无奈地翻翻白眼,"师傅,这糕烫口,晚些吃也好。......今日还是专程陪李将军来请教你些事儿。"
"好说好说,......洺遥哇,这位可就是李将军?"
江子鱼忍笑看着一边搓脚一边擦眼泪花儿的李义,刘家三兄弟最小心眼儿,最爱记恨的就是这位二少爷,他才不管你是谁,一不高兴起来自然是把你往死里整。
想着想着,就对李义有种同患难的共鸣,想自己当年被还没成精的刘洺遥整得可惨了,可偏偏他那模样又打不得骂不得,怎么罚都心痛。
...... 哎,......江子鱼遥头,......乱世出妖孽啊,乱世出妖孽啊。
李义把脚悄悄挪往一边,离那狠心的人远远的,"江师傅唤李义就好,不必再说什么将军,反正我今日也没穿军装。"
"哈哈哈,好!"
"哼。"
刘洺遥冷笑,越看李义的胡子越是不顺眼,要是眼前摆把菜刀自己准操着上前三下两下给他刮了。
"呃,......洺遥,你别看那杨光虽然收拾得干净,但心里的东西可不敢拿出来晒。"
"......师傅小心他回去同杨光说了。"
"呵呵。"江子鱼转而看向李义,"......这些小事就懒得开口了,......是吗?"
李义笑而不答,伸手拿起盖碗小抿一口。
"早在重庆就听过李将军用兵如神,......而且那日的巷战也确实让我见识了一番,不错,......不错。"
"师傅你何时去了重庆?"
"唉,......早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刚好看到四川的军阀进城,戴着军帽坐在马上可神气了。哎,不过说到这老夫便想提一事,李义,你来成都挺久了,重庆那边空着好么?"
李义笑着摇头,"这不急,事情都慢慢在交待着,还是川滇的战事重要。"
"那是,安排好便是,整个四川都在你手中,可要好好管治一番啊。"
"巴蜀这好地方怎么舍得让别人来糟踏?......江师傅放心,国民军定会尽好自己的本分。"
刘洺遥看着两人互相拍马互相打官腔,心里直想把这一老一少给踹下楼去,只觉得他今早进的菜粥都快从胃里翻了出来。
"对了,......那日的巷战是怎么把混进城的滇军给抓到的?"
"那日混进城内的滇军其实只有几十个人,......本是不难处理,不过他们捣乱倒是有一套。......江师傅可还记得那日的炮火最先是从城西开始的?"
"记得记得?城西那边的洋人医馆那!"
"对。"李义点头。
"......那又怎样?"
"我们的伤兵都在那,炸了那儿我们少说也会损失百来人。......而且那日陆陆续续的炮火从城西一直到城东,但却没偏离杨光新修的那条路,混进来放炸药的滇军肯定熟悉杨光修路的事,想从那里下手。......所以只要把城里的路改一改就好,......大路都封上,所有人全转移到小路,这样不仅让他们没有放炸药的机会,而且人多路窄,就算放了他们也跑不远。......再加上来往成都的关口全封加以盘查,我相信城内那几十个滇军撑不了几日。"
江子鱼略微点头,"......把大部分国民军全支往城外,城内只留少部分人对抗,......这,真是走险。"
"不是走险。"李义摇头,"我从不做没有十足把握的事。"
"......是那样啊。"江子鱼赞许地点头,没有这般自信还怎么坐稳将军的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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