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取了一杯果汁给她，被她扫了两眼。
“什么时候学的挺绅士的啊。”
“……”
“汤勒，”宁冉停下来，仰头看我，“我这样是不是特讨人厌？”
“没有，你这样挺好的，挺可爱的。”我看着宁冉的脸，她总是灿烂的笑脸上如今挂着伤心的表情。
“那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
“算了，当我没问。”宁冉放开挽着我的胳膊，向餐区走过去。
我快步跟上，在她即将撞上旁人的时候，轻轻拢住她。
“宁冉，对不起。”
“我都说了，当我没问，你别一副负罪的表情好吧……”宁冉端起碟子，夹了大块大块的糕点堆上去，我叹了口气，请服务员泡杯奶茶给她。
宁冉又看了我一眼，向天花板翻了下白眼。
“汤勒，你没有半点对不起我好不好。”
“……”
“真是服了，你就算失恋了也别摆臭脸给我啊，你爸盯着呢。”
我扭头看了一眼，父亲果然正一边和朋友们闲谈，一边时不时地往我们这边瞧。
“哎，脸色怎么那么差，不会真失恋了吧？”
“……”
“汤勒，”宁冉侧过身子，直视着我，“如果你需要个人陪你，我愿意。”
“宁冉，我还没那么差劲吧。”我笑了笑，看着她，这丫头想什么呢，乱七八糟的。
“……”宁冉没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我。
许久，宁冉笑起来，轻声说着“汤勒，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啊。”
“宁冉，谢谢。”
“切，送上门的还嫌弃，本姑娘市场有那么差么。”
“不是，我……”
“成了成了，我可不需要安慰。”宁冉打断我，笑着看我，“咱们还是朋友？”
“嗯，是朋友。”我看着她的笑容也就松了口气，也笑了出来。
“哎汤勒，再绅士一回呗，给我拿杯酒来。”宁冉微微眯起眼睛，笑着说。
“灌醉你我就惨了。”我指了指不远处正相谈甚欢的宁总和我父亲。
“切——”宁冉轻声鄙视了我一下，却又取了一杯果汁啜饮起来。
“你们俩小朋友还挺投缘啊，”宁总走过来，笑眯眯地看着我们，父亲也走了过来，看着我的目光里总算有点笑容。
“冉冉，你和汤勒这么投缘，就多来家里玩玩。”父亲笑容可掬地看着宁冉。
“那可要麻烦汤总多照顾我们家这小魔女了。”宁总也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
看着父亲和宁总的笑，我总觉得有点儿寒，再扭头看宁冉勾起的嘴角，更冷了。
“汤伯伯，我明天能去您家里找汤勒玩儿吗？”
“成啊，我们绝对欢迎啊，我让司机接你去。”父亲自作主张地答应下来，我瞥了一眼还在抿着嘴笑的宁冉——这丫头，想干吗啊，故意的。
“那就先谢谢汤伯伯啦！”宁冉笑出来，又扫了我一眼。
得——真怕了她了。
晚上回到家里，父亲拦住正要回房间的我，叫我去客厅。
母亲一看我随父亲进了客厅，神情紧张起来，站起来看着我们父子俩。
“沁然，明天让老吴多做几道精致的素菜，宁总家女儿明儿过来。”父亲吩咐着母亲，又示意我坐下来。
“汤勒，自从你回来，我没再为难你，”父亲看着我，认真地说，“知道为什么吗？”
我静默地看着父亲身后的壁灯，不想接话。
“因为我知道，你既然肯回家就表示，你已经想明白了，没错吧？”
我挪了挪目光，看着父亲，眼神里有我所没有的精明和敏锐。
“我不想知道你怎么解决的，既然回家了就安生着，别再做那些没头没脑的事情。”父亲声音并没有提高，我却觉得耳边震得生疼。
“没别的事儿了，你明天好好陪人家宁冉，宁总是我朋友，宁冉那女孩儿看着也乖巧，多相处没坏处，明白了吗？”
“嗯。”我低低地应了一声，“那我去睡了。”
“去睡吧。”父亲挥挥手让我离开，我快步走了出去，客厅里的气氛太压抑了。
回到房间，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也不知道，沐离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还在西塘？是剪子和林柯在陪他，还是凌迦？
头突然痛起来，胸口也像被压住了一样，闷得喘不过气来。
闭上眼睛，眼前就慢慢浮现出沐离的样子来，清瘦的身子，细致的脸孔，淡淡的笑容。
头更痛了，沐离的样子也模糊了，再去想竟发现，那身影模糊着，怎么也清晰不了。心里就急燥起来，越想将他的样子清晰地描画在脑海里，就越看不清眼前的那个影子。
沐离！
我心里惊叫着，猛然坐起身来。翻身下床在房间里走动着。我拉开所有的抽屉，打开所有的笔记本，胡乱翻找着，搜寻着，慌乱中打翻了一个杯子，破碎的瓷片划伤了我的手，瞬间就沁出一道血线。
“汤勒，汤勒！”母亲在门外叫着我，我扭头说了声没事，碎了个杯子，听到母亲渐渐远去的声音，才慢慢蹲下来，捧着手抹去眼角不知何时，冒出来的一滴泪水。
沐离，我竟把你丢了。
我找不到，找不到任何可以用来思念的东西，照片或是文字，或是什么其他的。
我能够用来记忆的，只有满心满脑的痛楚。
我不知我靠着床边蹲坐了多久，只是第二天太阳照射进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还维持着昨天最后一个动作，手背上的血线已经凝固了，只留下一道薄薄的血痂。
简单地洗漱后，走去饭厅吃早饭，小晗正一脸睡意地趴在桌上，父亲的座位已经空了，留下刚刚翻看过的报纸和还没有清理走的碟子，母亲正给我倒牛奶。
“小晗，坐起来，成什么样子啊。”母亲不满地说着小晗，把杯子递给我。
“汤勒昨晚怎么了？打了个杯子？”
“嗯，不小心碰掉了。”我快速吃着早饭，母亲的目光停在我手背上，“怎么还划到手了？要紧不要紧？让我看看。”
“妈，不用了，没事儿。”我抽回手，继续吃早饭，小晗探究的目光已经伸过来。
“汤勒，我听你爸说，你和宁总的女儿关系很好？”
“嗯，同学。”我含糊地说着，想起那张狡黠的笑脸。
“哎，是宁冉吧，哥，可以啊，她原先可是我们学校校花啊。”小晗把脸凑过来，顺便把碟子里的煎蛋丢进我碟子。
“小晗，吃掉你自己的早饭。”我将煎蛋夹回去，躲开母亲探寻的目光。
“那，她喜欢吃什么？我让老吴准备着。”母亲立刻开心起来。
“我不知道，我吃饱了，先回屋了。”我丢下餐巾，逃似的回了房间。
快近午饭时，老张回来了，车上还有明显精心打扮过的宁冉。
在好不容易挨过午饭，又逃过母亲和小晗意向不明的笑容和询问后，我被迫陪宁冉坐在前院凉棚里聊天。
“喂，你怎么还真过来啊？”我无奈地看着一脸笑容的宁冉。
“你爸邀请的嘛，不来白不来，你家点心做的挺好吃的啊。”
“宁冉，你这样我爸我妈会误会的。”
“误会不好吗？”
“啊……”我愣愣地看着宁冉，刚刚还在母亲面前装淑女，现在倒大快朵颐的。
“你想啊，这件事对你没坏处啊。”宁冉冲我仰头一笑，“据我所知，你因为那个爱人，跟家里闹翻了吧？”
我低头搅着咖啡，没有回答。只听到宁冉用鼻子出气，笑了一声。
“你既然回来了，至少做做样子，跟家里澄清一下呗。”宁冉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奶茶，“味道不错，以后我会争取常来喝的。”
“你饶了我吧。”我无力地说着。
“什么叫饶了你啊？”宁冉瞪了我一眼，“我这是在救你好不好，你爸妈乐意看咱们相处，你顶多就是牺牲点时间，换来你爸妈不再追究那事，不是挺好的嘛。”
“那我还得谢谢您呐？”
“那可不嘛，再说了，对着我这张脸，算便宜你了呢。怎么算你都不吃亏啊。”宁冉乐起来，站起身来，“哎，让我参观参观你的闺房。”
一脸黑线。
“还挺干净啊，是你自己收拾吗？”宁冉左右环视我房间，一脸好奇。
“哎，让我看看成不成？”宁冉突然凑到我眼前，乐着。
“看什么？”
“别一脸警戒的成不成啊，我又不是洪水猛兽。”宁冉嘟起嘴来，“就你那爱人的照片啊。”她咬重了爱人那两个字，挑衅一般看着我。
我头就痛起来，真是——躲什么来什么啊。
“没有。”
“啊？骗傻子呢啊……”宁冉坐在桌旁，撇撇嘴。“唉，还想看看能有多漂亮呢，小气劲儿。”
“……”
“冉冉啊，你喜欢吃什么水果？阿姨给你洗去。”母亲的声音打破了房间里暂时的沉默。我看着宁冉甜甜地看着母亲笑，“不用了阿姨，我这就该回去啦。”
“别着急走啊，再让汤勒多陪你聊会儿吧，阿姨给你洗水果去。”母亲像是生怕再给宁冉机会说回去，立刻就转身走了。
“呵呵，你看吧，你们家里人多欢迎我。”宁冉笑起来。我无奈地看着她，真是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了。
“唉，可惜你不欢迎啊，我走了。”宁冉起身，我跟着出了房间。和端着水果的母亲碰上，宁冉说了很多甜甜的话，逗得母亲一阵笑，看没办法挽留她了，就让我去送宁冉回家。
送宁冉回家的路上，她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微笑着看我，看得我一阵毛骨悚然的。
“哎，汤勒，你不觉得咱俩挺合适的吗？”
“没觉得。”
“喂——你的绅士风范呢？”
“宁冉，咱们不是说好了做朋友吗？”
“朋友也可以日久生情啊。”
“……”
“不说话了啊，我开玩笑的，你还当真了啊。”宁冉捅了捅我胳膊，扭头看到她笑意闪闪的眼睛。
“我开不起这种玩笑。”
“好啦，以后不逗你就是了，别摆臭脸给我看了啊。”
终于把宁冉送到她家，竟发现那么熟悉——这，是沐离和凌迦合住的那个小区。只不过，宁冉家是独立院落区，沐离他们住的是公寓区。
“汤勒。”宁冉坐在车上，没有起身，低声唤了我一句。
“汤勒，我第一次见到你，你别提多失魂落魄了，就在那儿站着。”宁冉伸手指向沐离家那栋楼。
“大晚上的，跟根木头似的戳那儿，”宁冉轻声笑了笑，“当时我就想了，要是有人肯那样等我，我一定不会让他有那么伤心的表情。”
宁冉扭头看着我，眼睛里闪动着车灯和路灯映出的光。
“汤勒，你如果需要个挡箭牌，我不介意的。真的。”
说完宁冉就推开车门，走向不远处的家门，快速地消失在那片蔷薇花栏后。
我静默地坐在车里，看着车外的街灯暗淡下去，直到完全熄灭。

再见惘然

第四十三章
两个月的暑假，一半泡在西塘，另一半消耗在无数次与宁冉的会见中。
父母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我几次暗示宁冉，她居然都混过去，继续不断地以各种借口出现在我家里，但却再也不让我送她回家，每次都是叫家里的司机来接送。
快开学了我又在父亲的授意下，和宁冉搭同一班飞机回了学校。终于在校区可以跟这魔女说再见了，顿时生出无数轻松感来。
一开宿舍门就看到一片狼藉中打游戏的张翰，胡茬满面。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一边跨越各类障碍物走向自己的床位，一边回头问。
“一周前，靠，又全灭了。”张翰骂了一句，退出了游戏，转过椅子看我，“脸色不怎么好啊。”
“嗯，被宁冉折磨了一假期。”我快速整理好床周边地区环境。
“小冉？你跟她一起了？”张翰的问题让我停顿了一下手里的活，呆立了几秒钟。
“不是，我爸和她爸是生意上的朋友。”
“哦，联姻。”张翰扭过身去，敲出一支烟，叼在嘴里。
“不是，宁冉那丫头净胡闹。”我无奈地说，想起她那张笑脸就头大。
“你觉得人家是胡闹，没准人家要多认真有多认真呢。”张翰笑了笑，深深地吸了口烟。
“别说我了，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过来之前陪我哥待了几天，而且大三了，该找地方实习了，早回来早找地方。”
“……哦，”我低低地应了一声，想起那个寒冬里萧瑟的小镇和灰色的墓碑。“那你找着地方了吗？”
“嗯，一日资，还成。”
“什么时候去？”
“开学后第二周，你也快点吧。”
随口说着实习的话题，我想起假期里父亲对我说，要我开学后去他的分公司帮忙。
开学之后事情不多，同学也都陆陆续续找了各类公司开始实习，专业课的出勤率还好些，公共课和选修基本就没人了。
第三周父亲打电话过来，催我去公司，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去了。其实，我并不想去父亲的公司，总觉得本就不怎么自由的生活，更拘谨了。
所幸的是，父亲并没有和公司里的人说明我的身份，只是把我安排在开发部，每天跟着师傅做实验，整理数据，慢慢的倒习惯了。
11月的时候，父亲来了上海，说是要看看开发部的成果，我却怎么都觉得他是来视察我的。父亲来上海的当天晚上，饭桌上就多了一张熟悉的脸。
“汤勒，我听冉冉说你们开学后都挺忙的？”
“嗯。”我扫了宁冉一眼，不打算多说话，这丫头又想干嘛啊。
“再忙也可以抽时间聚聚吧，我不记得我压榨员工休息时间啊。”
“爸，我学校里事情也很多。”
“借口，吃饭的时间总还是有的吧。”父亲的声音严肃起来，我只得点点头。
在这种压迫下，第二天我就陪宁冉坐在某家她很喜欢的西餐厅吃饭。
刚坐下点完餐，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一扭头，就愣住了。
“哎，汤勒！”剪子快乐地唤了我一声，拖着林柯快步走过来。
我点点头没说话，因为我不知道该开口说什么，当我看到那张脸时。沐离和凌迦跟在剪子后面，也走了过来。
“汤勒，傻啦？”剪子伸出手来在我眼前晃了晃，突然又收了笑容，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对不起，我忘了沐沐也在。”
后面的话说得很低声，后面的沐离和凌迦并没有听到。
“没关系，你们怎么在上海？”我努力摆出笑脸来。
“哦，我要回学校看一个老师，林柯陪我过来一趟。”剪子收起了尴尬，扭头看已经并肩而立的沐离。
“我是有个校际交流活动，凌迦正好也有事过来。”沐离完全没有半分尴尬或是生疏，带着笑意看着我，又将目光停留在我身后坐着的宁冉身上，我这才发现，大家的目光全集中在她身上了。
“汤勒，介绍一下吧。”沐离开口，笑容依旧是淡淡的，只是我看到了凌迦的手，几乎是同时扶向他身后。立时，我手心就传来一阵痛。
“宁冉，学法语的，我们社团同事。”
宁冉站起来，颇为大方地伸出手来。
“莫翦，沐离，我高中同学，这位是凌迦，我们NS的学长，这位是林柯，呃，我们朋友。”
宁冉一一和他们握过手去，微微一笑，“如雷贯耳，幸会了。”
“哦，你知道我们？汤勒跟你说的？”林柯笑着问宁冉，又挑眉看了我一眼。
“那倒不是，我和汤晗是密友，这名字还耳熟吧？”宁冉几乎是挑衅一般看着林柯，林柯微微一皱眉，又恢复了笑容。
“原来如此，下次也欢迎你到我的店里去玩，我埋单。”
“不必了，有那个时间我还不如和汤勒漫步海边呢。”宁冉的话让我立刻出了一身冷汗，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沐离，却发现他正侧耳听凌迦的耳语，根本没有看这边。
“既然这样，我们就不多打搅了，汤勒，改日再聚吧。”沐离像是感觉到了我的注视，扭头看向我，又微笑着道别。
“沐离，我……”我不知道想说什么，但就是觉得有话要说。
“汤勒，守着个大美女就不用多废话了，我们走了啊。”剪子噼里啪啦地说完，就拉过沐离的手，快速离去了，我只能看着两个凌迦和林柯的背影，目送他们离去。
坐下来就一点胃口都没有了，回荡在脑海里全都是沐离道别时的笑容。
“汤勒，汤勒汤勒汤勒……”一叠声的叫唤让我回过神来，宁冉正托腮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