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归人----Banana[一]
  发于:2009年02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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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人?……有人帮总是好,至少能卸下那么大一个担子,比硬撑着强。”
“大哥,你不去见见他们么?都是老客户,以后说不定连见面的机会都没了。
”不用了,……那些人从前都是老爷,风光得很,现在去恐怕会伤面子。”
“哼!面子个屁!以前赖我们帐的时候怎么脸皮那么厚。大哥,你就是心软。还是二哥说得对,现在能把自己顾好就不错了。你对别人好,可到最后所有的苦都报应在你身上,真是不值!”
刘易文摇头,“……绍恩,以前的洺遥不会这么说。”
“啊?”刘绍恩脑袋里面突然浮现出从前老喜欢对自己板着棺材脸的人,眼睛一挑,再往天上瞪,哼!离我远点儿,脏鬼!“我觉得是二哥的话,可能理都不理,任他自生自灭去了。”
“……那是你不了解他。”刘易文起身向四周看看,“就那儿,有个拉二胡的老伯,你还记得么?”
“……啊,记得记得!白色胡子拖得好长的那个!”
“对,我们老爱塞钱给他。”
“大哥,你不说我还忘了,……那个时候就洺遥不给,还嫌他脏躲得远远的。”
“你啊,……只知道看表面上的东西,你不知道每次出门的时候洺遥都故意往这儿走,……你更不知道他都是私底下塞钱给我,让我帮着给了。”
“……没看出来。”
用手挡着阳光,刘易文转头笑了,是啊,你们都看不见,更不懂。……其实我曾以为我懂,但现在也不行了。……洺遥,为何我们越走越远,都快成了陌生人一样。
“还记得一日下了大雨,洺遥吃饭到一半就跑出去,把爹给气得。”
“哈哈,对,大哥!我还记得!那时候爹气得把饭都从鼻孔里面呛了出来,哈哈,还一边说仪态没了,一边骂二哥混账小子。”
“呵呵呵,对,爹脸都气红了。不过我跟过来的时候才知道他是来了这里。”
“做什么?……不会是?”
“送伞。”
“噗!……傻子啊?谁那么大的雨还拉二胡?早回去了!”刘绍恩突然觉得肚子好痛,一想到某人拿着伞都雨中哆嗦的样子就想笑。那双凤眼还会吊下来,看着可怜兮兮地。
刘易文也笑了,“那么小,……谁不是傻瓜?”
傻到看世界都用天真又单纯的眼睛,傻到连春天飞过眼前的柳絮也觉得稀奇,……跟它飘着,跑着,然后再跌跤,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苦死了赶过来眼泪鼻涕一把擦的王莫德。
“洺遥!”小小的刘易文从车上跳下,却见刘洺遥站在雨中对着前方发呆,头和身都湿透了,小手抱着雨伞哆嗦个不停。叹了口气,自己笨手笨脚地把伞撑开给他挡住。哎哟,这伞好重,洺遥你快帮帮忙。
“哥。”刘洺遥眼睛红红的,可能是被雨水给涩了,看着可怜得很。
“你呐,……都跑出来了,怎么不送过去?”
“不用了,……有人给他送了。”小人儿不甘心地抹干脸上的水,挥着小手和刘易文一起把伞撑起来。
“哦?”刘易文垫脚向前看去,灰墙下果然有两个身影搀扶着向前走。一双人,一把破伞,……却到了白发苍苍的时候都还撑着。
“哥,……你过来做什么?”刘洺遥把伞往右边斜了斜,刘易文却把它推回去,……后面的王莫德实在无语,只得拿了把更大的撑在两人头顶,确定两个小崽子都不会被淋着才好。
“还不是找你?!你不说声就跑出去,爹也担心呢!”
“……哥呢,哥担心洺遥么?”吸吸鼻子,眼珠子黑亮得能映出刘易文的影子。直看得刘易文一掌敲在他头顶。
“废话!不担心能跟来么?”
“那以后洺遥再淋雨了,哥也能送伞么?”
“送!”那双眼睛不知道哪儿来的魔力,刘易文被蛊惑得点点头,一个字说得豪情,说得万分爽快。
“一辈子都送么?……成了老头子,跑不动也送么?”
“送!就算是爬也要把伞给你送来!”
“哥……”
“行了行了,别说了,你这样回去准挨一顿抽。”
刘洺遥一脸别扭地被人牵着上车,……揉揉眼再往墙边看去,那双人都走远了,……沥沥的雨腾起了烟……白胡子的爷爷,还有白发的奶奶,像水墨画上滴错的墨点。却让刘洺遥看了再看,怎么也不够。
牵了一辈子的手,撑了一辈子的伞,无关风雨,无关离乱。人世间再没人能这样,到死了都和自己同眠。只除了他,生生世世下来都在心上的人,从未离开。
一截灰墙,一段归途,一阵雨,一把伞,还有一双手。
……让人只羡鸳鸯,不羡仙。
“大哥!你看!”刘绍恩屁颠屁颠地拖着刘易文去看刚刚在墙上做的坏事,“嘿嘿,这下我们三兄弟的脚都在上面了。”
刘易文低头看去,一只大大的脚印在朱红的新漆上印着,毫无美感,只觉得碍眼。
“唉……我知道离你们留的印远了点儿,但没办法了。”
“刘绍恩,……你还小了吗?”
“嘿……你不也踩了,还生什么气?”
“……我没有。”
“是,你大,你说没有就没有。”
“……”
“……”
刘易文有点儿哑然,那年洺遥也是拉都拉不住地踢上去,还死缠烂打要自己也踢。……又急又气,却打不得骂不得,也舍不得教育。小崽子在灰墙外一笑,便漂亮着让人肯为他做尽一切傻事也不后悔,……只为了能多看几眼。
“……绍恩,今天还会下雨吗?”
“不会吧,太阳都出来了,万里无云,是个好天气。”
刘易文顺势向天上看,果然一丝云也没有。可又说不上为了什么。
……是风大,将云全吹跑?还是无风,云没有被吹来?
但在这样风平浪静之下,更是觉得往事匆匆,……眨眼就过了。

难寻岸

“易文,……你要走了?”
刘易文拉开来凤的手,把碗筷交给门外候着的丫环,“……你又多想,在房里吃了饭不收拾怎么行?”
“可我,……不管,你要多陪陪我。”
近秋以来,也许是天气一热一凉地交替,来凤动了好几次胎气,性子也越来越怪。只要眼里一没见着刘易文,整个人就发疯一样地四处找他。无论梦里梦外都是胡话,原本漂漂亮亮的脸,现在却整天愁眉不展。
偏偏她心里的事还怎么问都不说,刘易文看着心疼,只有把出货交给洺遥和绍恩去办。自己好在庄里陪陪她,怀孕的人身子弱,再一胡思乱想更是糟糕。
“你啊,……我都把生意全交给洺遥去做了,整天守在你身边,……还不够么?”
“洺遥,……又是洺遥,易文,你心里到底是想我多一些,还是想他?”来凤一不高兴就抱着枕头不撒手,若你再不管她,那枕头就会砸在你身上。
“他是我二弟,现在家里的担子都在他身上,我能不多想吗?”刘易文低头,神色微慌,不敢去看来凤的眼睛,“再说我近日多少也想起了不少事,大小都跟他有点儿关系。”
“你想起了什么?”
被来凤一问,刘易文更不敢说了,要把那层暧昧不清的事说出来,来凤没准儿会抱着肚子冲过去掐死某人。而且,越是不去想,就想得越厉害,……若说实话,现在满脑子里都是洺遥,满脑子都是一双带笑的凤眼,逼着自己往圈子里跳。
“…… 没什么,全是儿时的事,你也知道的。”刘易文侧耳,外面嘀嗒声起,显然又是下雨了。入秋后,就不似春夏的瓢泼大雨,而变得连绵不断,有时候甚至好几天都不会停。前些日子,满院里还是黄灿灿的银杏叶,一片一片好看得很。可雨一开始下,叶子全被打在地上,和着大大小小的水洼,总让人觉得有些衰败。
再加上这个时候正是出货的季节,再冷一点大雪封路,山上泥石倾塌,不能出川了。自己走不了,所以让洺遥带着绍恩去,一时间少了两个人庄里特别冷清。连刘老爷偶尔高兴打哈哈也伴随一阵冷风吹过,没个人响应。
刘易文苦笑着摇头,“来凤,……我再问你,那日走的时候洺遥真没有给我什么?”
“没有!”来凤双手捂着耳朵,张嘴尖叫起来,“没有!我都说了没有!!!”
“别,…… 别,我也只是问问。”见状刘易文伸手把她搂着。心里暗想每次问的时候都是这反应,若真没有,自己也不会有感觉。那种感觉是不会骗人的,就是到了现在都还能想起洺遥在指尖绕线的时候,连绵在手中的暖意,……还有附在耳边的喃喃细语。
“二少爷!你都回来了?!”
“嗯,今年挺顺利的。”门外的小丫环突然兴奋地嚷起来,随后清淡又略哑的嗓音让刘易文心里漏跳一拍,忙欢喜地向外唤他。
“洺遥?!”
“是我,哥,……现在方便吗?”
“进来吧,门开着的。”刘易文让来凤靠在床上,看出她不怎么高兴,刮了她的鼻子,人家是你小叔子呢,别这样。
笑着回头又见推门而入的人,还是一身白衣,翩然俊雅,骨子里写满了风流散漫,又不让人讨厌。
“哥,月余不见,你和嫂子还好?”
“都托小叔的福,没少受折腾!。”
“来凤!”刘易文轻喝扭头生气的来凤,转而对刘洺遥抱歉地笑了,“她就这样,快临盆了性子也怪。”
“不碍事,见大嫂气色还不错,想必被大哥照料得好吧。”
来凤扭头看着床帐理也不理他。刘易文拿她没办法只有苦笑两声,“嗯,爹和娘每日都送补品过来,三姨也常来陪来凤说话,关系比之前好了不少。”
“大难过后,必有后福,今年的货销得很好,想必以后的路也要好走得多。”
“对了,听说这次出货的茶最远都到了北平?”
“北地的人只认贵州和江南,都不会有人愿意接四川的茶。但这次全靠杨光的介绍才打通北平的商路,北平一有人进货,周围几个地区便不在话下。……所以哥放心,仓库的茶基本全出去了,这年可以好好地过。”
“……洺遥,你刚刚提到杨光,可是城里的军阀?跟他打交道可好?”
“是他。……虽然现在我们得靠他,但他同样也离不开我们,否则全城的商会都不会听他的。”
“我起初也想会会他,但这事情一多起来就拖到现在,洺遥……”
刘洺遥皱眉,……杨光那色鬼样子只要是个人都觉得讨厌,油嘴滑舌。仗着后台硬便在城里四处乱弄,收的税全是自己在享受,光是十二个姨太每天用的水就可以供平常人用一个月左右,更别说是公馆里面大大小小的开销。刘易文的性格自己清楚,最讨厌的就是杨光这种人,而且也应付不了。
“……哥不用担心,大嫂现在快临盆了。再过些时间天冷,你多陪着她好些。”
“洺遥,这么大的担子不能你一个人扛吧?绍恩的性子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几乎都帮不了什么。”
“谁说我要扛了?!哥,现在就是放你半年的假,……哼,等到以后就有你忙的。”
“你小子,连我的玩笑都开!”刘易文气得一下敲在那人的头上,看着他凤目笑得弯弯的,心中也高兴了不少。
“对了,这个给你。”刘洺遥拿出上次问刘易文能不能修的风车,笑着吹口气,红色的叶子就晃悠转了起来,“城里的人说太精巧了不好弄,我这次带到外面找人修好的,你看,又可以转了。”
刘易文看着转得飞快的扇叶,连成一个红色的圈。脚下虚浮一下,便有些站不稳地退一步,“……这,这个是哪来的?”
刘洺遥叹了口气,“……以前有个走货的人送的,那时候你虽想要,但还是让给我了。唉,从前的事了,不记得也罢。”
“洺遥,好看么?”笑着吹了吹,大小两个风车同时转了起来,红红的,又喜气又好看。
“哼,……有什么好稀奇的,不就是个破风车?”
“你可别小看它,江师傅从外面带回来的图,全城就我会做。”
“哼!会做有什么了不起,你看你,粘了那么多天,手都被刀弄破口子。”白嫩的小手摸着红一道青一道的刀伤,旧的还没好又铺了新的,一看就知道做东西的人手有多笨。……不过还是心痛,对着上面吹吹,“痛么?”
“不痛,割得不深。”
小人黑了脸,“不痛?!都流了血还不痛?!不管,以后不许再做了!”
“……好不容易才学会的,太可惜了。”
“你做那么丑,除了我还有谁会要?”
“你呀,我有说过要给你么?”
“给我!”向上摊开小手,脸不红心不跳,一脸厚颜无耻地讨东西。
“……不要。”
“给我!”
“……不……”
“哥,……给我嘛,给我嘛。”看来硬的不行,索性整个人趴在别人身上,继续撒泼耍赖。
“……好好好,给你给你!你快下来,重死了。”
“嘿嘿,哥,不许给绍恩做!”拿着终于到手的风车,嘴角弯弯的,显然高兴得很。
“好……”
“也不许给来凤做!总之别人都不行!”
“……你怎么那么贪心。”
“哼!我贪心霸道,怎么了?!就是要我一个人有,别人都羡慕死!哼!”向后做个鬼脸,便飞快地跑出去向人显摆一番,又骄傲又自豪。
“你小心点儿,别弄坏了。”
“哥,……你说什么?”
刘易文回过神,眼前的风车早不转了,颜色也渐渐退去,……虽说是修好了,可梁骨的接口却明显得很。遥遥头,就着刘洺遥的手拿上风车,摸着扇叶喃喃自语,“你还是弄坏了……”
刘洺遥眼里一黑,连忙抽回手,“……已经修好了。”
刘易文还是摇头,“坏了就是坏了,就算修好也回不来,……洺遥,我记得要你小心些。”
身子一震,心里的后怕排山倒海地涌了上来。刘洺遥闭眼,眼前的人同样一脸迷惑,恐怕他自己都不清楚在说些什么。就算能想起一些片断,也连不成一条线,……永远都支离破碎地散在记忆底。
这样一想,也就睁眼笑着说,“哥,……要是丢了实在可惜,这个虽不若从前,但勉强还可以用。等大嫂把孩子生下来,便送他玩吧。”
“……可是,你说……”
“哥,……再怎么说也是小孩子闹着玩的,哪有当真?……好了好了,收好,我还去找爹跟他说出货的事。”刘洺遥连手也不敢抬,向后转头几乎是逃出了门,直到楼梯边才能喘了几口气。嘴边的话就像鱼刺哽在喉咙间,稍不注意就会吐出来。
“洺遥!”可有人偏偏又在身后轻唤一声,像从回忆中走来,……在这个楼道里,将往事一幕幕地重演。
“哥,还有事么?”
“……这天一直在下雨。”刘易文不知道为什么见那人走了,自己也跟着出来,只是什么也没想,就那么做了。想紧紧抱着不让他再走,可那人却回头,已经有了泪水的眼让自己生生停了下来。
“……我知道,才从外面回来呢。”
“要再出去,记得带伞,……回院里,路远也要带伞。”
“呵,四儿在楼下候着,他手里有。”
“嗯,……我的意思是一个人的时候,别让自己再淋了雨。……你现在大了,我不会再给你送伞,学会照顾自己。”
刘洺遥一愣,泪水在眼眶里被强忍回去,然后变得干涩,眨眼也觉得很痛。
“哥,……你都有好几年没送过伞了,……你都忘了。……我再傻,也要学会拿伞,不用担心。”
“洺遥!”
“哥!……回房去吧,……你出来这么久,大嫂一定在等你。”
刘洺遥闭眼离开,将莫名其妙也红了眼眶的刘易文留在身后。等踏上院里被秋风扫了满地的银杏叶时,才不能忍地泪流满面,看着从面前走来的四儿,伸手把伞举过头顶。哑声说,“看什么看?!”
“噗……爷哭起来真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呐。”
“滚!”
“怎么了,说你两句就恼羞成怒了?平时那点儿风度哪去了?”
刘洺遥瞪一眼,撑伞走出院门,将红红的眼睛挡着,死也不让别人看见。四儿瞥着二楼上的房门,刚刚在楼下他可是一清二楚地看见两人一前一后地出来,然后在楼梯里磨蹭了段时间,某人才边哭边下楼。而那个独自回房的人也是失魂落魄,眼睛直勾勾地,一点儿神采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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