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归人----Banana[一]
  发于:2009年02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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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院落,一棵树,总是在庇佑着两人,冥冥之中就是有那种天意。也不知道是谁先爱了谁,还是谁先拥了谁,几多年下来,心里就有了那么一个人。……直到在梦里反复出现过那人眼角眉梢带的笑,才能明白已经是覆水难收了。
晚风拂柳笛声残,
夕阳山外山……
“有多美?”
感觉某人嘴边的气息明显有了点不甘的意味,刘易文在心里笑了声,“连这种醋你都吃,……你的自信跑哪儿去了?”
“……我怕你太喜欢那里了,会死赖在那儿不回来。”
“你不会来找我吗?”
“不,万一就这样错过了,……比不能在一起更加难受,明明心里想着对方,却再不能见面。……那种感觉简直生不如死。”
“……我不会那样。”刘易文低垂着头,颊边挂着的红晕给本身只能算上清润的脸加了丝媚色,在夜色里格外撩人。
刘洺遥低头将红晕含在嘴里,怕化了一般无比温柔,欲醉朦胧地说,“……我还是在路口等你,多久都等。”
天之涯,海之角,
知交半零落。
一瓢浊洒尽余欢,
今宵别梦寒。
今宵,……别梦寒……
眨眨眼,只怕夜更是深了,风停草不动,隐约而来的曲儿像细水一样流过耳边。始终不真切,刘洺遥低低的声音总是把那丝凄凉给糊弄过去了。
“如果那天你不回来,我就等一辈子,不走。”
“……一辈子都不走。”
傻瓜,你别这样。天会刮风,还会下雨,凉着了,淋湿了怎么办?
月会圆,月也会缺,照不亮来时的路怎么办?
成都的夜和晨总是很凉,寒从脚下起,你站在草边总是不好。
……还有好多,还有就是一辈子的时间还有多长,你又知道么?
如果夜夜都像一场梦,句句话都欲说还休, 那到何时才是个头?
游园惊梦,终究还是一场梦,再多的呓语,再多的痴缠,终会成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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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外,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
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海之角,
知交半零落。
一瓢浊洒尽余欢,
今宵别梦寒。
雨水一滴滴地敲在窗上,刘洺遥深深琐着眉。原本只是微有些风丝儿的天气,哪晓得一过正午却下起了连绵不绝的秋雨,还最怕它过上一夜,…… 那时候的愁绪就会涨满一池的水,剪也剪不断。
“爷,别哼了,都没在调上。”
“哼!”
四儿用手擦擦弥漫在车窗上的雾气,刘庄前的古道灰灰地立在烟水中,垂在路边的树枝像染了色的缎子,风一吹,便飘起来。枯了的是黄,还活着的是绿,在雨中参差交错。
“爷,再往里走就进巷了,今天雨水那么大,还是别去等了吧。”
路边的白花,湿淋淋地粘在地上,被雨水弄得泥泞不堪。或许再过不久就会谢了去,不必再受冬霜扰人的苦。……不过也够,开过一夏,便什么滋味都有了。那几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过的时候每日都像煎熬,但到了离别间,却又觉得往事匆匆,……风景都还没看够。
“四年前的这天也是大雨,淋得我连眼睛都睁不开,……那时候若有人说这般话。”闭眼笑了笑,撩过垂在眼帘的发丝,“算了,……反正也听不进去。那时耳朵里面全是水,连自己的哭声都听不见。”
“哼!淋了这么多雨,却还是没有把你给浇醒。”四儿想到每次夜里倚在门边打颤的人,总想抱一盆滚烫的水泼在他身上,看他被烫得四处嚷嚷,才能显得鲜活些。
“……若能等着他,我想以后也不必再来了。”
“爷,……你是不是觉得还欠他什么?”
“……没别的,就是想等他,一天也不想错过。如果有一天他回来了,自己却不在,答应的话总是说不圆。不过现在想想,只要他好就行,该还的都还了。”
“笨!”
“四儿,之前他躺在我身上差点儿断了气,生离死别,你也同样经历过,……该懂的,不是吗?”用手敲敲玻璃窗,比雨声略大,人声微小,絮絮地敲在心上,“我们都没的选择,……只要还可以见着面,就比什么都好。”
四儿觉得断手的切口又开始疼了,阴雨天,旧伤粘上冰凉的铁块,过去的痛不断反复过来。已经死了很久的人的脸,在车窗外,古巷深处看着自己,……直到有谁把它踏碎了,青白的长衫垂在烟雾中,所有的悲恫都顺着上面流淌下一地。
抿嘴笑了,也实在可笑,世事往往会与想无争的人做对。本是洒脱的释怀,到了现在就变成了可笑和荒唐,还有不切实际。特别是那人在雨中的眼睛,泪甚至比雨还淅沥。
身后传来砰的一声,整个车子都晃动了下。一抹白色的身影像离弦的箭,崩裂了弓,将嘲笑苍天的声音划裂。无法抑制的心痛和心伤,轻易就打破那些再也站不住脚的借口。
再怎么看透,……这红尘中终究还是有一些渴望。
雾气又四下漫上了车窗。四儿低头靠在方向盘上,一边喃喃自语,一边粗声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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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易文呆呆地走在路上,手边挂着的红绳像伤口流出的血丝,怎么也流不完,还越发鲜红了起来。他觉得一场梦刚完,另一场又开始,在雨水里没能睁开的双眼,四下茫茫,不知从哪儿来,又要走去哪?
直到他抓着自己,白衣凤眼,一如从前。刘易文抹了把脸抬头对他笑,又一想,自己的脸上或许都有了皱纹,稍收嘴角,那样的笑就变得难堪得很。
“哥,那么大的雨,还出来做什么?”
洺遥,你是在明知故问吗?
“本是来接你,却忘了带伞,……对不起。”
“这没什么,……车上也有。”
那你为何还站在这里,让雨水湿了一身?
“你以前不会这么叫我,洺遥,你是直呼我名的。”
“是吗?……我都记不清了。”
“对不起。”
“没什么,……你不用说对不起,四年而已,还不算太晚。”
“你生气了? 是我不好,可……可我现在回来了。”刘易文像献宝一样地把手里的东西亮出来,两个铜圈沾了雨水,紧紧地吸在一起,“你看,我找到了。你给的东西我不会再弄丢,日夜都带在身边,好不?”
刘洺遥拨开眼前的手,转而又笑,全是凉凉的味道,“你不知道这些年的苦,我都怕了它。……再不想把情字放在心间,和自己较劲。”
雨点敲在身上很痛,刘易文僵着手,怎么也不能放下。离别之日,仿佛还在昨天,两人交颈缠绵,徘徊在蒙蒙细雨间的全是眷念。
古道渐远,白影才消失在车摇晃后的路上,从此这一幕就在梦里反复地出现。只是这些年间,忘了他是谁,……还有他为何在不断地说爱。
“洺遥,我不会再忘了。以后有雨,我和你一起淋,有风一起吹,还有路,……我们一起走。到多远都可以,只要随你。”用手转过刘洺遥的脸,吻上唇边的时候是泪和雨的味道,苦涩到此生都不想再尝第二次。看着同样泪眼朦胧的凤眼,却恼他怎么也不开口,仍然把唇合在一起。
就像自己是在吻一个不曾相见的陌路人,越吻就越是陌生。
“你们在做什么?!”恍惚间被人从身后生生地拉开,本还相互紧扣的手随着那人的轻放,就那么松了。
好像同站在悬崖边,那人无奈地放手,自己就只能掉下去,……离白衣胜雪的他越来越远,一句再会都来不及说。刘易文坐在地上看着泥水中糊成了一团的红绳,咬牙爬了过去,将它紧紧套在手中。如果可以,宁愿嵌进血和肉里,终生都随着自己。
“你们究竟明不明白自己在做些什么?!”刘绍恩手里攥拳一点儿也没含糊地向刘洺遥挥去。刘洺遥也不躲,任由他把自己打在地上,微微皱眉压下胸腔在翻腾间涌起了一丝血气。讪然地笑着起身,擦干脸上的泥水,可有些在嘴里的苦味和血味暗暗全尝了去。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们的事你连插嘴的余地都没有。”
“我为什么没有资格?!你们要让爹怎么办?要让刘庄的人怎么想?!!”
“爹?!刘绍恩,你真是虚伪,你究竟是为了谁?为什么不说她?!”
“对,我是喜欢来凤,……但我什么都没有做。大哥都成亲了,你还想怎样?你等了四年,为何还不放手?!”
“你没有做?你把他带去广州医病敢说没有一点儿私心?”
“不是?!”刘绍恩低头,眼泪顺着颊边不停地掉,“医生说大哥的病没法医了,……不过记忆多少能回来一点。…… ……我不想看来凤哭,又怎会那么想。”转头看着还跪在地上的人,正低头不断的去吻手里的东西,直到把红绳上的泥全都擦去了,又喜极而泣地疯了般地吻着,怎么也不够。
好像那就是刘洺遥,他错过了半生的刘洺遥,现在要拼命地吻,拼命地唤,失去的人才能回得来。
再在夜半,剪掉长过一半的烛芯,灯火绰绰,惹一壶花茶四溢了香。
再抱着他,站在树下,笑着说秋凉已至,寒烟四起,夜归间多加些衣裳。
再守在身边,撑一把伞,一双人依依偎偎,有多少的风吹雨动都到不了身上。
“大哥,起来!”
“洺遥……洺遥……洺遥。”
“起来!!!”
“洺遥……”
“你!……”伸手去扯刘易文手里的红绳,却被他又哭又喊拉着不放。这个平日里清润安静的人,现在像无理取闹的小孩一样,被雨水一淋,更是助长了他的嚣张气焰。
“别碰他!……刘绍恩,若是你再碰他一下,我不会再跟你客气。”
刘易文全身一颤,张着失神的眼睛看了走近的白衣人,他的眼他的眉,为什么被雨水染上浓墨后却满是哀愁。
“我又何尝不想放手,只要是个人都不会这么去折磨自己。”
“洺遥,……不要。”
“傻瓜,没医好病,为什么不对我说?……现在又淋那么多雨,你要我怎么办,怎么才能不去想你?”
有那么短的一段时间,好像能看见两人都笑了,那年傍晚的风吹过去,所有的余光都晕晕地围绕在身边。还有人在唱,踏在青草的边上,向天边唱着曲。
只是曲终后,人不散情也还在,流泻到如今,就成了断肠的毒药。
刘洺遥伸手放下,又伸手又放下。
眼里又痴又傻又念又想,……又爱又恨,辗转了千百回都割不断。
“二少爷!”
王莫德撑伞走来,身后还有个黑黑的脑袋稍微探了探头,再一看着雨中站的人,哭出了声。十几岁少年的声音,多少还有些稚嫩,几人听就伤了几人的心。
“本想着雨大了来路口接你,……可是这样。”伸手拍拍身后的人,哎,想去就去吧,他不会怪你,“这样,……我只带了一把伞,你看着办吧。”
之初把伞抱在怀中一步一步向刘洺遥走去,经过刘绍恩慢了几拍,经过刘易文又回头看了看,才被刘洺遥拉进怀中,撞了满脸的雨水,将泪水也撞破眼眶。不为什么,只觉得天阴雨惹眼,鼻子一酸就是想哭。
王莫德把伞压低,藏在其中垂头叹气,虽然老眼里挤不出什么东西,还是可以从弯曲的皱纹里见到揪心的难受。
“大爷也别这样,等淋病了庄里又要折腾一番,……起来回去吧。”
刘易文的眼里黑色的瞳孔晃着晃着就变得空空的,听了王莫德的话点点头,却怎么也起不来。
“哥,……你和绍恩坐车回去。”
惊惶中看见刘洺遥一手撑了把伞,另一手搂着哭闹不休的人,而雨水仍然是顺着自己的后领流进衣内,将心也浇得冰凉。
那把伞,还是从前的没变。
“哈哈哈!你看你看!洺遥是不是被人抢走了?!”那日白衣吊眼的小崽子又出现在身边,一边拍手一边指着别人的鼻子笑,高兴得很。
刘易文凄然地弯弯嘴,扇动睫毛后把泪都流过了,“是啊。”
“羞羞羞,人家都不要你了,你还厚着脸皮在这做什么?”
“……我原来是个那么不要脸的人。”
“知道就好,那你还赖在这不走?”
“我……腿酸了……再稍待下就好。”
听着那人的自言自语,刘洺遥悄悄地把手心握出血顺着白绸的长衫流下来,吓坏了之初,却被他瞪着没敢发声。只有悄悄收紧衣袖,把刘洺遥的手藏起来,……那血是怎么的烫,怎么滑过手臂滴在身上,只有他才能知道。
“绍恩,……把哥扶进车去,后箱有毛毯你们先捂捂。”
“不用,……我自己能走。”刘易文挥开刘绍恩的手,晃荡着站起来向小黑车走去,一步深,一下又浅,有几步陷在泥水中差点儿出不来。回头了又回头,关上车门将雨声给隔在外面,才呜咽起来。
王莫德推着刘绍恩坐进车内,看着刘易文红红的眼,也拉开前座的门坐进去。
“走吧,四儿。”
“爷呢?”
“……他淋了那么多年的雨都没事,还在乎这会儿?”从后视镜中看着刘易文,闭目低头,此时任是谁也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只是让人想不通,为什么一个人可以为情给那么多出去,最后又放开别人的手,等别人动情后,……再放手。
“大哥,……回去后跟来凤好好说。”
“……不想说,你去吧”
“大哥!!”
王莫德摇头转身,唉,原来还是在气头上……
刘易文稍微回头看着撑伞走在后面的人,蒙蒙水气只能看见个影。吸了吸鼻子,头发在滴水,泪痕也挂着没干。
那段泪痕,最后却连自己都忘了那日有没有风干掉。
甚至很多年以后都没能记起,只有让它这么算了。
车开远了,白衣胜雪的人的渐渐消失去,一棵棵在眼角倒退的树,过了今日就成了一段回忆。刘易文闭眼,现在,都已经成了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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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爷,流血了。”
“我知道。”
“……就让它这么流?”
刘洺遥看着穿过古巷的风雨,人在其中飘摇变得萧然无比,“有些东西流出来,总比捂着好。”
这条路走了多少次,早已没法数。二十多年,踏了一身泥泞,而如今却仍然陷在里面,越来越深。
可是,若是晚风飒飒的那天没有让他远走,
恐怕现在两人已经在川北乘风赏尽人间美景。
可是,若是那几年拼了命让他想起一切,
如今的隐忍与纷扰便不会如噩梦一样如影随形。
可是,若是那日扯下他拜堂的红衣,执一方的手,再说一次偕老。
为情而伤心的人,……也不会那么多了。
可是……
太多可是,人间事容不得你说太多“可是”。
刘洺遥搂紧怀中因为冷而瑟瑟发抖的人,到最后,有些事情还是错过了。
……刚刚没有伸手抱住他,对于两人或许也能说庆幸。
世人都知道,……游园惊梦,再美,也只是一场梦而已。
等到一切风景都变更,一些世事都扰人以后,……才终能明白那场梦的故事,一个人守一扇窗,呆看园里的聚散别离,都由不得自己。
只能任人摆布地走近去,那其中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是反的,都是错的,……也都是回不了头的。

笑凄凉

民国二十一年,十里亭台,皆无人唱晚。
打更人坐在码头边,左脚压着蒿草,右脚摩挲木头浆板。夜半的成都像睡着的小崽子,你不动他,他便一点儿音也不发。四下黑灯瞎火一片,黝黝的河水在石头砌成的堤坝边晃动,慢慢地把往事旧事都晃进了心里,勾起一股股的酸味。
风吹过林子,雀儿拍打翅膀四处乱撞,扑腾的声音让躺得不安稳的人更是翻来覆去,夜夜更寐更不眠,只觉冷汗湿掉一床的被褥,再也找不回当初春眠不觉晓的味道。
一边唤着三更长,两更短,一边瞥见河岸边有不少白纸片儿飘在水中,一沉一浮。看来又是白天里白事的船队留下来的,这些东西有意无意看在活人的眼里,莫不胆战心惊。
“呸!”打更人揉了揉被烧红的嗓子,低头吐口痰在地上,自从城门上破了洞后就总是往里面漏风,吹的人不是病就是死,还有些人就变得麻木了,一边听城外的炮声一边在茶馆里面喝茶,一壶开水,几根茶叶,烦人的事都随水喝下肚,一嘴里都是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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