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秋空传(第一~三卷)----千绫子
  发于:2009年02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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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恒摇了摇头,不承认也不反驳,只是对岳钟琪道:“土舍良尔吉和土目苍旺是军中的奸细,不能容留片刻,立即拉出去斩首示众。至于这位达瓦王子,留着他的性命。”
“不杀掉我,你会后悔的!”达瓦冲傅恒歇斯底里地吼叫。
“我不杀掉你,我带你去见你父亲如何?”傅恒丢给他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然后披上胄甲,掀帐迈入了夜幕下的硝烟之中。
第45章
屋外夜风猎猎,虽然寒冽之气依旧,却弥漫着浓烈的火药味。
傅恒身穿黑色胄甲,只身负手踏出营帐,一眼便望见几十步开外处,藏民装束的一群人正神色警惕地望着自己,在他们的周围,清兵手持长戈与他们对峙,似乎陷入了相持不下的僵局。
为首的一个藏民扬声道:“想必这位就是新任总督吧。上次拜会讷亲总督时的盛况还历历在目,怎么这次就换了生面孔?”
此人的汉语说得十分流畅,嘲讽的语气令在场的清兵都气白了脸。当初讷亲被莎罗奔生擒,为了脱身而私自与对方签下休战条约,把全军的粮食都搭进了大半,这是清军中秘而不宣的丑闻。如今被他轻描淡写地提起,更是激起众将士的愤懑与羞耻。
傅恒却神色不变,淡淡笑道:“不才正是新任总督傅恒。这位想必便是大名鼎鼎的莎罗奔土司吧,我对土司的事迹也是早有耳闻,如今看来真是相见恨晚啊。”
他这般应对着,一边不着痕迹地举目四顾。刚才听参军报告说对方士兵不出百人,虽说这次莎罗奔的偷袭令清军有些措手不及,但由于近阶段的强化训练,使众将士的警觉性有了较大提高,在应对突袭方面的演习也让将士们知道在紧急情况下如何有条不紊地做出迅速防卫。因此要对付百人的突袭阵营,对于清军来说根本不在话下。但是根据现在的目测估计,对方真正现身的只有八十多人,想必还有一小半的军力趁着混战之际潜伏了起来,准备待机而发,这才是真正的隐患。
傅恒这般揣摩着,不禁对莎罗奔刮目相看,以前只听说莎罗奔的军队占尽地利的优势,善于利用险要的地形神出鬼没,可见对方是个不可多得的用兵奇才,如今看来,他还是个优秀的领导者,他为了引诱敌人的视线,而将自己放在了最危险的位置,更不惜让自己的儿子深入敌营做刺客,令族人对他更加心服口服、敬若神明,这样凝聚起来的团结力,才是最可怕的。
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弱点,就算是莎罗奔也不例外,他之所以敢抱着玉石俱焚的心理与敌军正面交锋,就是已经下了牺牲自己与长子性命的决心,但是这样的决心也是十分脆弱的,它经不起死里逃生的诱惑。
傅恒朗声道:“既然是初次见面,为了表达我的诚意,特为土司送上两份大礼。”
莎罗奔虽有些迷惘,却丝毫不为所动,仍旧冷冷地注视着傅恒。只见傅恒朝身后招了招手,立即有四名清兵抬着两副担架,上面放着两具被砍下了头颅的尸体。
莎罗奔的族人一见那两具尸体,便都发出了惊呼,继而激起的愤怒令他们个个蠢蠢欲动。莎罗奔高声道:“他们杀了土舍良尔吉和土目苍旺,我们更要打赢这场战争,为死去的勇士报仇!”
“慢——”傅恒突然抬手喝道,“土司,我刚才说要送您两份大礼,如今只送了一份,如果土司不甚满意,不如再看我的另一份礼物吧?”
莎罗奔道:“虽然不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我奉劝你不必再白费心机拖延时间……”他话没说完,便见自己的长子达瓦被两个清兵粗鲁地推至人前,虽然模样有些狼狈,但看得出他全身上下并未受什么伤。
达瓦讷讷地喊了一声:“父亲。”便低下头去不再说话。因为没有完成族人交付给自己的任务,他感到无颜面对自己的族人。
莎罗奔原本在看到土舍良尔吉和土目苍旺和尸体时,便已经笃定达瓦是活不成了,因此悲愤之下愈加坚定了自己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决心。但是乍然之间看到自己的儿子四肢健全地出现在面前,一口气猛然松懈下去,忡怔间,满脸的杀气也退了不少。
他这一动摇,同样也影响了族人的情绪,一时间大家面面相觑,不知究竟是进是退。
莎罗奔很快就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他知道要稳住己方的军心,就必须有个了断。于是大声喝问自己的儿子:“达瓦,你怕不怕死?”
达瓦不料父亲突然有此一问,猛然抬起头来,望见父亲眼中悲壮决绝的神色,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大声道:“我不怕!”
他这一喊,族人皆倍感振奋。莎罗奔露出赞许的眼神,点头道:“不愧是我莎罗奔的儿子!达瓦,你要记得,你是受到月亮之神圣洁的光芒洗礼的孩子,不论你是生是死,你都是我们一族的骄傲!”
傅恒笑道:“土司言重了,我并没有要杀死令郎的意思。既然土司亲自来到我军营做客,我当然要将令郎完好无损地交还给土司。”
他这一席话,令莎罗奔与其族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同时海兰察挨近傅恒轻声提醒道:“傅帅,这莎罗奔狡猾异常,只怕我们归还了他的儿子,他反倒更加肆无忌惮。”
傅恒云淡风轻地摆了摆手:“不必担心。我们战场上讲究的是真刀真枪,拿人质做威胁,有损军人尊严。”
他声音虽然不大,但字字清晰地传入对方耳中。莎罗奔想到自己派出刺客在前,又趁夜偷袭在后,都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做法,不禁有些颜面挂不住。但他转而一想,两军交战,成者为王,败者为寇,管他用的什么法子。想不到这傅恒年纪轻轻,竟是个思想迂腐木讷之人,不禁心下偷笑。
只见莎罗奔上前一步道:“既然傅帅不屑拿人质威胁,那就请将达瓦交还于我。为表示我方谢意,我愿意效仿晋文公退避三舍而后战。”
海兰察低声道:“傅帅,恐防有诈。”
傅恒仍旧淡淡一笑,道:“那就这样说定了。”说着朝押解达瓦的两名士兵挥了挥手:“放开他吧。”随后又环视四周道:“但凡我军举箭者,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擅自射杀人质。”
将士们面面相觑,虽然心中不甘,但也只能眼睁睁望着达瓦一步步走入敌方的阵营。
莎罗奔护着达瓦退回到自己的阵营内,哈哈笑道:“多谢傅帅成全,为了表示我们的谢意,我在你们营帐附近十几处埋下了火药,只要我一声令下,火药便会一齐爆炸,把你们送到你们的西天佛祖那里去。”
他此话一出,清军将士们个个义愤填膺,对于莎罗奔的辱骂之声不绝于耳。
傅恒恍然大悟地道:“原来那些潜伏的人是埋火药去了。”
海兰察急道:“傅帅,这下可怎么办,一旦对方全身而退,我们可就性命不保了!”
傅恒看了他一眼:“这一点不用你提醒,我也知道的。”他顿了顿,好整以暇地道:“但是他们也是不可能全身而退的。”
海兰察听出了端倪:“傅帅的意思是?”
“因为他们已经退无可退了。”
海兰察越听越玄乎,眨巴着眼睛望着傅恒。
此时,只听高空中传来一声清啸,莎罗奔抬头看了看上空,突然脸色大变。同一时间,达瓦也察觉情况有异,低声询问道:“父亲,这是……刮耳崖传来的求救信号?”
“不可能啊……”莎罗奔不可置信地自言自语道,“其他族人全部转移到了刮耳崖的安全地带,他们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发出求救信号?”
然而当莎罗奔将视线投向气定神闲的傅恒之后,他突然明白了:“傅帅,难道是你做了手脚?”
傅恒微微笑了起来:“我只是不屑拿一个人做人质而已,但是既然你们想得到突袭我方军营,我怎么就不会想到突袭你们的大后方刮耳崖呢?”
“那不可能!刮耳崖地势十分隐秘,你们不可能轻易找到我们族人的根据地的!”
“就算再隐秘的地方,也是有破绽可寻的,虽然我们清军对于金川的地势非常陌生,但是我可以找当地的盐贩子做导游不是么?”
莎罗奔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但他仍抱着一丝希望:“我们与那些汉人盐贩做过承诺的,我们给他们大把的金子,但是他们也必须对我们的路径保密。”
傅恒叹了口气:“就算他们可以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但是他们也不可能让自己的无辜家小陪葬。就如同你们金川族人再勇猛,也不可能置族人的生死于不顾,不是么?”
这一番话说得莎罗奔无言以对,而他身后的士兵想到自己的族人都被困在刮耳崖,生死未卜,不禁失了战意,露出怯懦的神色来。
傅恒趁热打铁地好言相劝:“土司,你们如此与清军作对,不过是想为你们一族争取生存的权利,如果你们一族全灭的话,还有什么权利可言呢?我想,您也不愿意看到自己全族与清军同归于尽的结局吧。”
这一番话,说得莎罗奔完全丧失了斗志,道:“只要你肯放过刮耳崖的族人,我莎罗奔任由你处置!”
傅恒笑道:“土司真是快人快语。那就一言为定了,如果我从刮耳崖撤军,您必须让手下卸除埋藏在附近的火药。另外,我可以放走您所有的族人,但是您与令郎必须留下。这样的条件,您接受么?”
莎罗奔知道局势已定,长叹一声,无言地妥协了。
第46章
傅恒仅凭一席话便轻松化解了一场干戈,令海兰察对他更加佩服地五体投地。
待莎罗奔族人撤军之后,海兰察乐颠颠地窜到傅恒身边道:“傅帅,你刚才那招‘调虎离山’之计实在是太历害了。偷偷问一句,其实您刚才是使诈的吧?”
“使诈?”傅恒不明所以地望了海兰察一眼。
“是啊,您刚才说我军包围了刮耳崖,但是我仔细想了想,您带来的两名盐贩子不是还呆在营帐中吗,才刚完成金川地图的绘制,怎么可能带着将士前往刮耳崖,而且就是从时间上推算,也不太可能实现啊。”
“你的意思是,我刚才只是虚张声势骗他们的?”
“难道不是吗?”
“那么你知道莎罗奔制定的求救信号吗?”
“这个……”
“莎罗奔并不是傻子,每次制定的通信信号都不一样,我并没有预知的能力,怎么可能模仿他们的求救信号?”
海兰察愕然:“这么说来,我军当真包围了刮耳崖?这是怎么办到的?”
傅恒笑了起来:“帮助我们绘制金川地图的两名盐贩子并不会□术,他们当然不可能一边在军营中绘制地图,一边带着我军将士前往刮耳崖。事实上,我当初带回来的盐贩子不是两个,而是三个,其中一个在中途就跟了健锐营的一队兵马直接取道刮耳崖,所以从时间上来看,就算他们走了迂回的小道,抵达刮耳崖也还是绰绰有余的。”
海兰察恍然大悟:“傅帅,您可把我们全都蒙在鼓里了啊!”
“这句话可说错了,这项计划我告诉了一个人,那就是岳钟琪,好在他守口如瓶,否则一旦被军中奸细探知,只怕我的计策就失败了。”
这时,响儿蹦了过来道:“六爷,我按照您的吩咐,把莎罗奔那父子俩软禁起来了。”
“他们态度还算配合么?”
“那个老的倒还算安分啦,那个小的还想反抗,当然姑奶奶我是不会给他们好果子吃的。”
海兰察不解道:“傅帅,只是把他们两人软禁起来,是不是不太保险?不如即刻押解进京,请皇上圣裁……”
傅恒摇了摇头:“这件事不能如此草率,朝廷与金川积怨已久,这次虽然莎罗奔的族人迫于无奈而撤兵,但是难保他们不会为了营救莎罗奔父子而卷土重来,如果贸然押解他父子二人进京,只怕他的族人会真的与我们同归于尽。”
海兰察道:“如今他们土司落在我们手中,难道还怕他们不成?”
傅恒面色沉郁,叹道:“海兰察,你仔细算过没有,这场战争,从张广泗到讷亲,再到我,短短几年间三易主帅,已属少见;朝廷先后调派京城及各省满汉将士共6万余名,耗银计76万余两,但到目前为止,我军只剩下2.5万人,死伤将士1.5万人,而对方人口还不及3万人,对朝廷来说,不论最后是胜是负,都损失惨重。我们满清国的大军,已经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
海兰察之前倒是真没有考虑这么多,经傅恒一点透,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傅恒负手来回踱了几步,终于下定决心道:“响儿,准备纸墨,我要给皇上写密折。”
海兰察似乎猜到了他的意图,阻拦道:“傅帅,使不得,有些话我们私下里说说还成,但是一旦向皇上挑明,只怕会让皇上失了面子,这后果……”
傅恒慎重地点了点头,道:“我自会把握分寸。”
乾隆六年,莎罗奔主动乞降,保证效忠清朝,不再侵犯其他土司,并交纳赋役,履行职责。乾隆接受莎罗奔归降,并免治其罪行,仍命他为金川土司。至此,金川之役胜利结束。
同年三月,傅恒班师返京,乾隆亲至郊外迎接,赐傅恒豹尾枪两杆,并下令按开国元勋的待遇,为傅恒曾祖哈什屯、祖父米思翰、父亲李荣保建立宗祠,宠命优渥,无以复加。
傅恒踏入府邸大门时,管家还没来得及通报,一个丫头便如同见了鬼似地急急奔入棠儿屋中。
傅恒有些惘然,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问身边的响儿:“我的样子很可怕么?”
响儿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啧啧赞道:“虽然变黑变瘦变憔悴了一些,但是看起来更有男人味了。”
正说话间,只见棠儿在丫头的搀扶下缓缓走了出来,多月未见,棠儿更显少妇风韵,只是比起新婚之时,微微有些丰腴了。
傅恒无暇多想,恭敬地朝棠儿作了一揖道:“夫人,我回来了。”
棠儿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径自上前为他打理被风吹乱的衣襟,柔声道:“六爷出征在外,定是吃了不少苦,如今终于回来了,妾身自当好好为六爷接风洗尘。”
傅恒有些受宠若惊地看着她,不明白向来冷淡的棠儿为何突然对他如此热情。
当晚,棠儿亲自张罗着为傅恒沐浴、用餐,直至伴入寝室宽衣解带。
傅恒任凭棠儿为他换上干净宽松的内衣,他低着头,注视着棠儿的侧脸,突然开口问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棠儿并不抬头,只是神色平静地道:“洞房之夜,新郎却让新娘独守空房。六爷,您不觉得这样有点过分吗?”
傅恒心中叫冤:“我明明听见你亲口说不想嫁给我,难道我还能霸王硬上弓吗?”然而当初他毕竟是听人墙角,这番话自然是不能说出来的,于是讷讷道:“我这人比较慢热,希望能与夫人慢慢培养感情……”
“那么现在时机成熟了吗?”棠儿抬起头来,直视着傅恒的眼中毫无娇羞之色。
傅恒心中“扑通”一跳,虽然他已成婚数月,但最初的几日,夫妻二人相敬如宾,而后傅恒便率军出征,再没有与家中联络,可以说在男女之情方面如同白纸,哪里经得起棠儿如此大胆的诱惑。
但同时,他敏锐地察觉到一丝违和之感,有一种不安的情愫萦绕心头。
“傅恒,回府之后,要好好对待棠儿。”今日朝堂之后,乾隆唯独留下他,默默目视良久,却喟然留下这一句话。
傅恒只觉得乾隆的眼中藏了许多秘密,但是君不曾言,臣不可问,他将疑虑压在了心底,毕恭毕敬地缉首道:“臣,谨记皇上教诲。”
乾隆似乎还想再说什么,最后却疲惫地摆了摆手道:“去罢。”
当时他并未深究乾隆话中含义,但当面对突然如此主动的棠儿,乾隆的那一句话却突然之间窜入脑海,更加深了他心中的疑虑。
沉思间,只觉眼前一乱,棠儿已褪去了身上衣物,露出了细腻的肌肤,渐渐向傅恒靠了过来。
“棠儿……?”傅恒顿时方寸大乱,他甚至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连房中之术也没有多加研究,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应付。
棠儿柔软的嘴唇贴了上来,细细亲吻他的双唇,然而唇间的冰凉却让傅恒心中一颤,几乎是下意识地,他推开了棠儿的身体。
棠儿眼中划过一丝凄凉之意,咬了咬唇角,背过身去,双肩微微颤抖了起来。
“对……对不起。”意识自己的冒失以及事态的严重性,傅恒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刮子,他居然把主动求欢的妻子从身边推开,这对女子来说不啻是天大的侮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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