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小桥初相见(上)----剩余石
  发于:2009年02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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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要看过来,不要。稀朗的祈祷失效了,讲话的高桥英司瞟了过来,短暂数秒,凌厉,冰冷,稀朗如遭电击,再往后,耳里一片嗡嗡不绝,高桥英司讲了什么,根本不重要了。
楚良的脸色有些异常,不禁也低下头来,稀朗忍不住小声问道:“怎么了?他又在讲什么?”楚良轻微地说:“他在讲代打考勤的事。”
“什么?这孙子。”
“他说如果主动去人事投案自首,可以免扣薪水,如果不去,后果自负。”
“不见得是在说我们吧,公司好多人都这样。”稀朗怀着最后一点侥幸说。
楚良给了他一记“白痴”的眼神,不再多言。
结果,那日,除了日方员工无一人去投案自首,中国员工竟有二、三十人,熙熙攘攘将人事部挤了个爆满。楚良要去,稀朗拉住了他:“你脑进水啊,自找麻烦,难道没看见,根本是诈术。”
楚良道:“别人不知道怎么回事,被诈出来,我们可是被他逮个正着。”
“那么多人,他不见得都记得。”稀朗企图蒙混过关。
楚良斜睨着他:“是啊,在放屁事件之前尚有几分可能。”
望着楚良走向人事部,稀朗左右挣扎了一番,总不能让楚良一人背黑锅,一咬牙,算了,也跟了过去。
排着队交罚款,人事部小秘书一时忙得小脸发光。
“主管200”。
“什么?原先都一样。”稀朗跳出来叫道。
人事经理慢悠悠地说:“现在不是改了嘛。”
“什么时候改的,我们怎么不知道。”稀朗火大。
众人看着他不禁都笑了,稀朗有点茫然,楚良将他拉到一旁:“早上那个高桥英司刚刚颁布的。”哑了声的稀朗和楚良匆匆交过罚款,楚良又忙着去29层开主管会议,整整一天,连吃中饭的时间都不见人影。
坐在老北京炸酱面馆里的五个人,都有些愁眉苦脸的,许姐因为早上送孩子上学,考勤卡通常都是包青青代劳,这下,就数她俩罚的多。大胖本已通过的方案又退了回来,改用日文重写一遍。豆丁被中方网管私下里警告,公司后台安置了监视器,再上与工作无关的网站,很容易就被查出来。
包青青气咻咻地:“这下好了,下半月就得吃员工食堂了,连炸酱面都吃不起。”
许姐哭丧着脸:“都是我害你,你的损失,我来补好了。可早上孩子上学,我都不知道咋办呢!”
包青青有点不好意思:“算了,我不是那意思。”大胖一声长叹:“新官上任三把火啊,咱们部门也够倒霉的,没一个不被燎的。”
稀朗轻声道:“也不知道楚良会不会被牵连。”其余几人都默不作声,不禁有些怀念起当初骂得最多的秋桑来。人啊,拥有的时候不珍惜,失去了,才知道是好的。
直到下班,主管会议仍在进行,稀朗心事重重地回了家。胡乱地煮了口粥,就着咸菜,吃在嘴里,仍觉一切淡然无味。屋内仍留几许昨日的凌乱,散乱的床铺,碎口的玻璃杯,歪斜的座椅,一切,当真发生过,他,仍旧看不破。他,仍旧敌不住。
想起楚良的话“易变的是心,难守的是情。”
错,心,没有变,情,似乎也守住了,可是,却更感无奈悲哀。
拥着依稀带有楚良气味的枕头昏沉睡去,朦胧中,却见楚良满面愁容地坐在对面,抽着烟,一声不吭。稀朗问:“你怎么了?”
楚良却说:“你要我怎么办?”
稀朗心痛:“我?我不知道。”
楚良哭了,哭得那样伤心,好像又回到了大学校园夜晚的操场边:“稀朗,别逼我,我和你,不一样。”
稀朗更加难过:“算了,楚良,我们分开吧。”
“不要,”楚良抓过他的手,贴在脸上,良久,楚良的身影渐渐淡化了,稀朗叫道:“楚良,你在哪里?”
走啊走啊,总也走不完的长廊,仿佛没有尽头。有人叫他的名字:陈稀朗……陈稀朗……
那端石桥上,一个带面具的人,微笑着,望着他,他笑得好温暖,好惬意,就像当年的楚良,稀朗疾步走过去,试图靠近他,可那人又远了些,伸出的手,总也碰不到面具,一着急,脚下一滑,稀朗向桥下沉沉地跌去……
稀朗一身惊汗,匆匆冲了个澡,打开空凋,心稍稍安定下来,拨通楚良的手机,半天,才有人接起:“喂,稀朗……”
听到楚良柔声的呼唤,稀朗不知为何鼻子一酸:“噢,没什么事,怕你被小日本吃了。”
楚良笑得很轻松:“怎么会?每个主管逐一提案,时间自然长些,这个高桥当真是工作狂,我刚从公司出来,正和黛清商量着去哪吃饭呢?你来不来?”
心内一沉,无精打采地回道:“不了,你们吃吧。”
挂上电话,那股熟悉的绞痛遍布全身,不过,还好,他已不是当年那个执著、痴狂的大男生了,稀朗很快地打起精神,在“标准日语”与电脑之间游疑片刻,很快坐到了电脑桌前。
林岳阳居然这么早就在线了?

第十一章

稀朗迫不及待地打着招呼:
朗朗月:嗨,今天好早。
上善若水:你也不晚。
朗朗月:上次一直等你,结果,朋友喝多了,我赶去救场。
上善若水:没关系,理解。
朗朗月:你上次说想到补偿我的办法,是什么?
上善若水:本想请你吃顿饭,不过,现在,又不想了。
朗朗月焦急地:为什么?
上善若水还是那个态度:不为什么。
片刻沉默后,稀朗决定不再纠缠:
朗朗月:算了,也许你是对的,我也觉得没必要。
上善若水倒有些意外:哦?怎么,心情不好?
一语道破,这家伙真是机敏,稀朗关不住的心思泉涌而出:
朗朗月:没错,今天糟透了。
上善若水:愿洗耳恭听。
朗朗月:得罪了老板,还连累别人罚了钱。
上善若水:就这些?
朗朗月:难道这些还不够吗!丢死人了。
上善若水:还好,至少没有丢掉工作。老板终究是发薪水的人,别跟钱怄气。
朗朗月:道理不错,可,你知道我有多倒霉,从一开始,我不知道他是老板。
上善若水:不知者不怪,你要相信别人应有的心胸。
朗朗月:小日本能有多大心胸,算了,你说的对,饭碗没丢,已经够幸运了。
上善若水:聪明的人为工作动脑,愚笨的人为工作动气。
朗朗月迟疑着:还有,不仅工作……
上善若水:继续……
朗朗月:我爱的人昨晚还睡在我的床上,今天却陪着他的爱人……
稀朗没有刻意改换代词“他”,果然,那端,沉寂片刻——
上善若水:建议一,换张床,不要在他的气息里继续睡不稳。
稀朗愣住,这个林岳阳,简直钻进了他的肚子里,看穿了他的心肝脾肾肺,而且,继续延用了代词“他”。
朗朗月:建议二呢?
上善若水:换个爱人,重新睡过。
朗朗月:哪有那么容易,爱一个人很难。
上善若水:可上一个人的床很容易。
今天的林岳阳,很,暧昧,稀朗不禁怦然心动。
朗朗月:那,阁下的床呢?是难,还是容易?
上善若水: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叮咚,门铃响,稀朗疑惑地打开门。
门外,楚良微笑地将他拥入怀中,热切的气息立刻封住了稀朗所有的思维,稀朗很想问问林岳阳,现在,该是换床,还是换人?
楚良的心情格外的好,方案不仅得到公司认可,述职报告做的也很成功,据说,是高桥英司第一个首肯的中方主管。
晨光里的楚良,舒心地拥着怀中的人说着第二件让他愉悦的消息:“黛清的父亲这次回国的学术研讨会在广州开,她要陪父母一起去,一个星期,我可以好好陪陪你。”
稀朗本应一同愉悦,可就是笑不出来,心内一阵翻腾,还是把话吐了出来:“我们又回到过去的老路上了。我本不想这样。”
楚良将他搂得更紧,温柔地暖住他微微冰凉的肩头,轻声地:“对不起,是我先违背了承诺。”
稀朗叹口气:“我也没有遵守,我们该说对不起的是黛清。”
一大堆对不起之后,还不是一地的伤心?剪不断,理还乱,俩人都沉默了。
稀朗自责不该坏了楚良的好心情,转过身来,楚良微微闭目,享受着清晨中难得的一缕柔情。也许,身体冰封的时间过于长久,上一次的夜战,好像一粒火种,点燃最后那点理性,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楚良轻轻低吟,稀朗的技巧似乎比从前不大一样了呢,这样的吻,令人把持不住,火势在蔓延,楚良的反应逃不过稀朗,稀朗喘息地移开了唇,自己的情况也许更糟,今天不能再迟到了。
想来,楚良也是同样的想法,两人各自平定过速的心跳,偃旗息鼓,还有一个星期的时间呢,不必贪恋这一个早晨,想想那脸如蜡霜的高桥英司,稀朗率先一跃而起,已恢复常态,不禁骂道:老对着那高桥英司,长此以往,自己会不会性冷感?

第十二章

还好,就如同楚良说的那样,虾兵蟹将哪那么容易得见天子真颜,工作仍旧忙,日子照样过,那个高桥英司也不会真的因为电梯里小小事件就兴师动众的难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卒子。
与楚良一起上下班,成双入对,短暂,美妙,也不安。更让稀朗为难的是,这边是春宵一刻值千金,那边却冷落了网上的林岳阳。只要他往电脑前一坐,楚良收拾好厨房,马上搂在稀朗后边,眼睛一眨不眨地一同关注。
任稀朗如何惦念,脸皮再厚,也不好真的当着楚良的面大泡林岳阳,连电脑桌面都被换掉,楚良似乎对那个“江南艳遇”产生的恶感,远远超出了稀朗的预先所想。真是的,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谁让自己先心术不正,也难怪,现在有此一报。
早上一出门,正巧碰见邻家的奶奶手捧早点地站在楼道里,看着两个男人拎包锁门,笑着问:“上班啊?”
稀朗忙忙地打着招呼:“王奶奶,是啊,上班。”
楚良一低头,匆匆而去,沉着脸冲下楼去。
坐在员工食堂里,大家吃着无味的紫菜包饭,喝着温吐吐的蛋花汤,忙了一上午,吃什么都是香的。看着那些日本员工,照样低头闷吃,都是人,人家能吃得,中国人为什么不行?饮食上,我们起文化带头作用,精神上,我们吃苦耐劳也是第一。
楚良显然对桌上不中不日的套餐不太挑剔,不一刻,吃了个底朝天,稀朗将自己剩余的多一半划拉到楚良的盘中。
“下午会饿的。”楚良关心地说。
“不吃也死不了。”稀朗的挑剔,还是没有多大的改变。
楚良看看周围,声音极小地说:“明天黛清就回来了。”
稀朗不答腔,说什么!恭喜你们小别重逢?黛清回来了,就意味着现在的一切可以结束了,他一个人进进出出,晚饭不再有固定的热菜热汤,随便哪里都可以凑合一顿,还可以独自享用单人床,不必和楚良拥挤不堪。最主要的,将身体重新打包,等待着不知哪一天,楚良再度的光临,亲手拆封、享用。
这条循环往复的河水,何时才能找到真正属于它的出口?那一刻,将是一泻千里,势不可挡的吧?
沉默,并不意味着都是哀伤,也许,是力量的积蓄、攀升,现在,稀朗努力地让自己归回到一个星期前,或许,再久些,楚良去日本的那些日子。
楚良仍旧不习惯稀朗现在偶尔的沉默,这种沉默很陌生,很隔阂,让人拿捏不住的彷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稀朗不再是那个热情迸发,执着、任性,豁出一切的大男孩了?
虽然,他的笑容还是那么的阳光、率真,那点傻乎乎的纯情模糊可寻,可是,眼角眉梢中的几分慵懒、颓然,眼中那份沉稳、坚定,嘴角一抹玩味,这些,是什么时候形成的?曾经的大男孩影像越发模糊不清了,此时,呈现在眼前的分明是一个成熟的男人,是啊,就连他的吻都多了几分娴熟的戏弄。
“主管,我们先回去了,要不晚上又得加班。”包青青一拍楚良肩膀,忽然笑笑地俯身说道:“你看稀朗的眼神,好有意思,活像看着梦中情人。”
声音不大,周遭几人却都笑了。
稀朗不明就里的一怔,楚良瞪了包青青一眼:“胡说什么,今晚加班。”
正自说着,忽然,整个大厅静了静,众人不约而同目光聚集一点。
高桥英司,一个人,走进了员工食堂,居然走到领餐处,顺手拿起一个托盘,排到了打饭的队尾。队尾的人纷纷行礼让路。他却固执地站在最后一个。
稀朗小声地附耳楚良:“看着啊,个人表演秀。”
楚良虽也诧异,却十分理解地:“在日本,这种情况很普遍。XX集团的公子,穿得和普通工人一样,很多中国员工一年半载都还不知道土小伙居然是老板。”
食堂经理是个中国人,马不停蹄地赶出来,毕恭毕敬的对着高桥英司行过礼后,不知道又说了什么,看那架势,急欲请高桥英司坐到内间去。
高桥英司平静地对答了几句,又有几个日方主管站在一旁劝说了几句,高桥英司终于点了点头,食堂经理见状,马上抢过他手里的托盘,点头哈腰地做出请的手势。
高桥英司并不理会食堂经理,忽然扭脸环顾整个大厅,稀朗赶忙低头吃饭,也不觉得那紫菜包饭如何的难以下咽了。
不对,人声为何越来越嘈杂了,一连串的行礼声和起立声波浪般地传递过来,当稀朗再度抬起头来,只看见包青青、大胖等人的身影隐没在食堂出口,身边的楚良已经站起身来,一个日式颔首礼,外加一声标准的日语:“高桥会长。”
随着众人起立行礼,稀朗停止一切咀嚼动作,任凭腮帮子鼓囊囊地嘟着,心里那叫一个郁闷,这个高桥英司当真是个扫把星,遇到他,就没好事。
稀朗额前无数条黑线,心里默念:不要,不要,不要……
祈祷依旧失败,高桥英司稳稳地坐在了楚良和他的对面。

第十三章

众人继续用餐,有人为高桥英司端来一杯水,稀朗的眼睛不知道该看向哪里。马上走人,未免太过于失礼,毕竟人家的屁股刚刚落座,不走,油里煎鱼般的难受,余光瞟瞟身边的楚良,想来也有几分的不自然。
其实,大家心里都想着同一个问题:这家伙体察民情,干嘛非坐这儿不可?
日本人等级森严,一般上级不开口,下级很少主动搭腔。所以,楚良保持沉默。稀朗继续嚼咕着嘴里那点东西,除了这一个动作,他实在不知道还能做什么,该死,早知道,刚才塞那么一大口干什么,噎死了,自己根本没要刷锅水似的汤,管不了那么多了,伸手去端楚良那碗汤,没想到,楚良此时也看上了这碗汤,同时伸出手来,又都触电般地缩了回去。
稀朗的脸红似朝霞,紫菜包饭不上不下地卡在中间,稀朗梗着脖子努力下咽,楚良极其严肃地将那碗汤放在他的面前,稀朗三口并两口的喝了下去。
这时,食堂经理稳稳地将一托盘新做好的食物放在了高桥英司的面前,高桥英司不知为何,明亮的眼睛扫了稀朗一眼。
接下来,稀朗一个星期后再回想起时,都觉得人生是灰色的。那口汤,那口包饭,在他的食管内友好碰撞后,并不融和,反而激发出满腔的热情,迸发出来,呈小范围的撒花状,射程不远,刚好落在高桥英司一口未动的餐盘里。
一阵猛咳,稀朗的眼泪都出来了。
“巴嘎——”高桥英司的身体向后仰了仰,嘴里迸出稀朗自小在电视里就能听懂的日本话。
楚良慌忙站起来,边用一连串的日语说着“对不起,很抱歉”,边拍打着稀朗的后背。
稀朗见到楚良鞠躬行礼的样子,心中忽然升起无名之火,火苗舔噬着本就不多的理智,强烈的自尊在此刻也随着那声“巴嘎”腾空而起,他脱口而出,说了一句此生最得意的外语:“巴嘎——you—— too!”
高桥英司眼中精光一闪,直射稀朗。楚良紧紧捂住稀朗的嘴,用力过猛,稀朗着实挨了一巴掌。除了高桥英司,周边几人并未听真切稀朗含混不清的嘴里甩出一句什么,导致楚良变色,高桥英司冷然相视。
食堂经理见此变故,马上撤换餐盘,也暗自腹诽,这小子到底嘀咕了一句什么玩意,还这么理直气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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