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闷头喝茶。
“其实三年前，他给过我机会……”他望著红天道：
“知道冷家是怎麽灭门的吗？”
“顾家？”
“对，但他们把罪名和货都给了我……”
“你……？！！”我呛了口：
“仓库那批？”
他点头：
“他们出的人，我出的面。所以即使我没发现冷敬轩那事，他也迟早会杀我。”
“你不是说……？”
“是，但他保留了冷敬轩的所有记忆……”
“基督山伯爵？”我笑：
“那明天岂不是人妖大战？”
“对，我人，他妖，你人妖……”
我一个爆栗敲上去，敲完两人都沈默了。
各自默默喝了会儿我说：
“你只在婚礼上叫过我哥。”
他偏过头去。
“再不叫，可就真没机会了……”
他沈默片刻道：
“你的存在，让我恨了那麽多年……”仰头喝完最後一口酒：
“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你并不像表面看起来得那麽愚钝……你骗得过他们，可骗不了我……”
“小鬼头……那时你才几岁啊！”
他哼了声：
“你压制了我那麽多年，为什麽不做得彻底点？”
我没回答，只递上茶道：
“喝喝看，黄山猴魁。”
他不屑地瞥一眼：
“你结婚还带这个？”
“嘿……没品的小子！这可是我岳父赐予凡间的圣品。”
“你醉了……”
“嘿嘿……你知道吗？俊武他是妖……”
“你喝酒了？”
“我是说真的。”
对视片刻後，他低头道：
“真不知你在想些什么……”
我笑。
我自己又何尝知道？
第二天一早，我和玉凌便乔装打扮一番便赶去某新村的老年活动室与王大妈、张大妈、程大妈、吴大妈四人汇合。
边搓麻将边谈妥分工和战略後便各自散去准备了。
看得出来，我的四个老姐妹虽嘴上不说，却都对玉凌心怀芥蒂。
回去经过菜场时，我拍拍玉凌的肩道：
“傻弟弟，别放在心……啊！！”
无奈地拔出插背后的大葱，我扭头问小贩：
“多少钱？”
下午三点，我们正式开始行动，利用各种隐形设备，兵分三路逼近总舵。
其实又有谁比我更了解总舵？我家老头有点偏执狂，喜欢活在自己的世界中。所以在他最为发达的时候，下令在总舵那现代化的建筑外筑了层城墙……
城墙是防明代西安城墙建的，高十二米，顶宽十二至十四米，底宽十五至十八米。城墙每隔一百二十米修敌台一座，可惜总舵不够大，城墙上的敌台才四座，上面也没有建驻兵用的敌楼，城墙外象征性地围了一条几丈宽的“护城河”，只有城门放下了才能越过沟渠到达总舵内部。
而此时，向来敞开的城门已被收起，这便成了座名副其实的围城。
但有一处暗道，恐怕他们怎麽也想不到……
包围到沟渠外，我对著手表压低声音道：
“上熏鱼──”
於是三十个穿着连体泳衣的黑衣人分别从四面八方涌出来，扑通扑通地跳进了沟渠。
玉凌迷惑地看我，我笑：
“‘护城河’和後花园的喷水池是相通的……”
他继续迷惑。
我道：“当年我爹为了私会你娘……”
他用枪托砸我……
正说著，城门便被从里面打开了，我带著剩下的兄弟们冲进去，只留十几人在外留守。
刚冲到主楼外前的花园，程大妈就带著一群湿漉漉的熏鱼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老大！！老大！！！不好了！！空的！！都空的！！！”
我一愣立刻反应过来，刚下令撤退，就听“轰”一声，城墙外火光冲天……
从城门看出去，那水上燃著熊熊大火，大火沿著沟渠将整个城墙包围，蔚为壮观。
於此同时，随著一声巨响，整个城门被炸飞，碎石打在我身上，就这样连最後一个出口也被毁了。
“老大？”“老大？”舵主和兄弟们纷纷看向了我。
我回忆了下刚才从城门看到的情境，确定那只是水上浇油的虚张声势後下令道：
“炸城墙。”
一直做军火生意的张大妈立即醒悟过来，喊几个手下扛了火箭弹就对著前方的城墙猛射。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後，整段城墙向外倒去，成堆的废墟瞬间将火苗压了下去，粉尘弥漫的同时也传来惊呼连连。
“快！”我边喊边带著兄弟们往那个口子跑，玉凌和张大妈的人手带著一堆军火自动垫後。
就在我们前脚跨出沟渠的同时，忽地脚下一颤，一声尖锐的爆炸声割裂大地。
巨大的冲击力将我们掀出好几米远，而更可怕的是那为了加大杀伤力而掺杂其中的玻璃片。
我的肩被割了两个口子，一扭头，便见了玉凌和张大妈双双倒在地上。我和程大妈忙冲过去拨开围著的兄弟们小心地检查两人的伤口。
玉凌还好，只手臂和小腿有几处长而浅割伤，而张大妈却是倒地时整个身子压在了地上的碎玻璃上，腹部血流不止。
我让程大妈自後抱住他，随後小心地将那玻璃片从地里拔出来，让他平躺在地。
他剧烈喘息著，我眼看著一片刺眼的血色在衣衫晕开，只有心急如焚。也不知这玻璃片有多长，伤到内脏没？
抬头，就见了前面开路的王大妈以及程大妈的人力正和冷敬轩的先头部队对峙，我忙按下手表吼：
“开路！快！！”
他们立刻心领神会地集中火力对著包围圈最薄弱的一处攻击。
我说：“张延你坚持住。”随後和程大妈两人分别托起他的上身和脚，尽量让他身子放平地跟在玉凌後头。
“老大！快！”王大妈发了颗烟雾弹後指著一个方向吼。在玉凌的掩护下，我们疾步而上，一冲出雾气，就见了王大妈的车停在那里。程大妈坚持要跟去，张大妈使劲摇头，最终程大妈妥协，只找了四个亲信护送张大妈去自家开的医院。
目送车子远去，我拍拍程大妈的肩，他微一点头，和我一同再次投入到这场没有退路的战役中。
张延手下的兄弟们暂时交由玉凌掌管，他们虽是不服，却也分得清主次。且玉凌对弹药和器械的熟悉程度与使用的手到擒来很快便令众人心服口服，两股人马的合作也渐入佳境。
随著作战的白热化，对方虽占了先决优势，却渐渐显现出一丝浮躁。毕竟他们只有三年的历练，不比赵家多年来风里来雨里去的精心栽培。
但令我奇怪的是，在这枪林弹雨中，我始终未见到主谋冷敬轩。这种不安，像一颗毒瘤在体内悄悄滋长，却不知它的所在……
忽地手机响了，我没理会，过了会儿玉凌便沈著脸冲过来将他的手机递给了我。
我疑惑地接过，转到墙後：
“喂？”
“抬头。”
我抬头，便见了在方才轰炸中坍了一半的我的府邸二楼，两个人影站在我书房窗前。
手机啪地掉在地上，也顾不上捡，我起身就往回冲。
踏著嘎嘎作响的楼梯一路飞奔到书房外，深吸一口气踢开门，就见了冷敬轩一手勒著俊武脖子，一手用枪顶著他太阳穴，对我绽开个阴冷的笑。
我仿佛听到了眼镜蛇吐著信子的呲呲声。
“你想怎样？”我紧盯著他，眼角却瞥著俊武，见他痛苦地皱眉，我的心也跟著皱成一团。
“你，过去。”冷敬轩用下巴指指书房正中。
我一愣，这才看清在我那木质地板上有著不知道用什麽尖锐物刻下的纵横凹痕，仔细分辨，那是边长两米的正方形内套一个内切圆，圆内顶天立地一个五芒星的图案……
我脑中立刻闪现天方地圆说以及五芒星与炼金术师之的种种渊源等等……
这怎麽看怎麽像个魔法阵！！他究竟要做什麽？？！
但现在已没时间思考这些，我看了眼俊武，他费力地冲我摇头，我对他挤出个特英雄的笑随後便抬脚跨了进去。
那一秒我想，俊武啊，我算是栽你手上了，无论你是人是妖，我是男是女，都改变不了这一既定的结局……只望有朝一日，你能记得今天我为你所做的一切……
一阵风，平地而起，将我牢牢包裹，我难受地眯起眼。
“今天既是个了解，不妨将前因後果都告诉你……”冷敬轩勒著俊武冷冷道：
“我的前身是龙三太子朱龑……”
哦──小白马
“因忤逆了王母而被下了永世不得超生的咒，当时，王母身边一侍女给了我一颗灵草。”
哦──勾搭仙女
“种於黄山北海，五千年後便可用来做转世的假体。然而，当我终於熬到了那一天，却发现那灵草为一猴妖采了去。”
哦──俊武嘴馋
“剩下的半颗灵草只能留住我的魂魄，却不能让我重新投入轮回……”
哦──孤魂野鬼
“幸好三年前我遇到了冷敬轩，在他奄奄一息时，我们订下契约──我替他报灭门之仇，他予我这具躯壳。”
哦──黑色契约
“可惜，这具躯体很快便会老去，此後我便又将成为孤魂野鬼……所以我必须得到另半颗灵草。”
哦──寻找命中的另一半。
“我一直以为，那半颗灵草仍在这猴妖体内，但原来……”他笑：
“我低估了你……”
我一愣：
“你什麽意思？”我不想猜测这种可能。
“看来你的梦还未做完？”他幸灾乐祸地一笑：
“你可知你前世是谁？”
还能是谁？我苦笑。
“不是掌珠……”
我怔。眼睛不自觉地看向俊武，他却抿了唇别过头去。
“你……再说一遍……”
冷敬轩笑：
“我说过，掌珠早死了……”他瞥了眼俊武道：
“取出灵草，一要天时地利，二要有灵力者布阵、三要由心爱之人驱动。他那时一心以为你是掌珠，被你灌醉了取走灵草才醒悟过来，可惜为时已晚，失了灵草的他很快便恢复了原形化为黄山一石……”
他说……什麽？？！
“你的前世，是麟。”
不……
“你和那只黑麒，是孪生兄妹。”
不！！不可能！！！
但之前在前世镜中看到的画面重又浮现在眼前，一种恐惧蚕食着我。
小黑……
小黑？？
是我杀了掌珠？
是我附在她身上接近俊武？？
是我夺走了灵草害得俊武成了千年磐石？？！
不……不！！！！
天大的笑话！！！
我抱著欲裂的头，无力阻止一切过往在眼前翻江倒海……
梦中的影像反复交错，我记得那粘稠的触感，记得那刺鼻的血腥，记得我进入她体内时的彷徨恐惧……
都是真的……
倘若都是真的……
那么我才是那个罪魁祸首？！！！
那俊武又为何要寻我呢？是为了要我偿还这一切吗？？！
“赵石卿，你可清楚了？”那冷冷的音调将我拉回现实。
我猛地抬头，恨恨地瞪著那个声音的来源。
他低低地笑了，随後勒著俊武走过来，将一台望远镜架到我的跟前：
“看清楚！！”
透过镜片，我看见斜对面那幢废弃大楼前的广场上，两辆发射车各驾著一枚长八米直径一米的地对地中程导弹。
冷敬轩对着半空做了个手势，两枚导弹便都缓缓竖了起来。
“如果他不驱动这个术，他们就都得死！！！”他瞥了眼楼下混战的人群。
“你连自己人都……？？”
他笑：
“等我有了永生和绝对的权势，那些废物要多少有多少……”
我看向俊武，他也正看著我。
我深呼吸数次道：
“俊武……他之前说的……可都是真的？”
俊武没有回答，只静静地看著我，对望间，仿佛都成了亘古的石像。
好吧……我知道了……
我闭了闭眼道：
“既然如此……我欠你的……还是就此还了吧……”
“不──”他的泪水夺眶而出，猛地扑过来抱住我。
冷敬轩带著讥讽的笑举枪旁观：
“还有五分三十秒……”
我红著眼回抱住小猴：
“你知道的……我做不到……”
“可我也做不到！！！”他剧烈地颤抖着。
我低下头，柔声附耳道：
“俊武……我让你苦了这麽多年，是该有这个报应的……”
他拼命摇头。
叹……
这善良的小东西……
我抚著他的一头长发：
“那天，知道你被推下山崖，我急得跟什么似的……”埋在他的颈间，嗅他的香：
“只要你还活著……”
只要你还活著……
你是谁，你在意的是谁，都已不再重要……
我拭去他眼角的泪：
“我有不得不做的事……只要你一句话……”
他失神地看我片刻，随后一字一句道：
“哪怕他们都死……我也绝不会伤你一分一毫！！”
我对著他坚定的眼神，一时不知所措。
身後响起零落的掌声。
“结果出来了？”冷敬轩笑著沈声道：
“还剩二十一秒。”
我一惊，扑到窗前，果然见那两个黑点指向了这里。
心急如焚间，忽听楼下一阵骚动。望过去，竟是几十辆车冲进来，将激战双方的人马冲散。众人还未反应过来，那为首的车上便走下二人，定睛一看，竟是来福和……
“邵冥？！！”我讶然出声。
难道是程大妈住院後通知来福，来福再找邵冥搬来救兵？不管如何，邵冥不顾加菲猫渔翁得利的算盘亲自介入这场战争实非明智之举……
正思虑著，眼角忽瞥见同样发怔的冷敬轩和他没有对准的枪，好机会！！我一个侧身勾踢将他的枪击飞出去，随後整个人扑上去用枪顶住他：
“敢启动我就杀了他！！”我对著天花板上的监视器吼，瞥了眼那两个黑点，果然没了动静。
“俊武……快……”
刚说到一半就愣住了，因为我眼睁睁地看著俊武在我面前倒下。
我扑过去一把托住他：
“俊武！！俊武！！！”
他闭了眼，悄无声息。
背後响起响尾蛇的笑声：
“你以为你师傅那点灵力够他支撑多久？”他起身，弹掉肩上的灰：
“他的命都是我的，我随时可以收回……”
呵……我笑。
这回我输得彻底。
我叹一口气道：
“我给你灵草，你放过他。”
他挑了挑眉：
“只要你做得到。”
“你让他醒来，我和他说……”
他冷笑一声后念了句咒。
我看着那幽幽转醒的人儿，再是不敢冒任何风险，只抚着他的眉眼道：
“俊武……你可愿和我一同死？”
他看著我，带著些许迷惘。
似用了很长的时间才明白我的意思，随后缓缓摸上我抚在他脸上的手，微微笑了笑，猛地一拽。
我万没料到他有这个举动，顺势就被他拉了过去。
待我反应过来，他的唇已覆了上来……
轰一声，我的理智焚为灰烬。
我不由自主地回抱他，辗转缠绵。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吻我……
满心的欢喜与满心的酸涩，交织在一起，令我身不由己。
俊武……
你还是在乎我的吧……
即使我不是你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也终究，是有那麽点两情相悦的吧？
正沈浸，忽地“砰”一声闷响，将美梦拦腰截断。
我僵硬地低下头，就见了一把枪，抵在我俩的腰腹之间。
刚刚我还用它指著冷敬轩……而此时，它正却从俊武的手中滑落……
我呆呆地看著他软倒在我怀里，呆呆地看著他嘴中翻涌的血泡。脑中渐渐空白，只听他微弱的声音道：
“你骗得了我一次……却骗不了我第二次……”他血淋淋的手，颤抖著攀上我的胸口：
“刚才……我都听到了……”
不！！！！
我喘息著去捂他的嘴，他却别口头去，呕出一口鲜血来。
我眼前一黑，几乎就要晕厥过去，却听他轻咳著继续道：
“掌珠……咳咳……我找你……咳……只是……想和你说……”
不！！我不听！！！
“我……不怪你……”他定定地看著我，似乎想笑，却在牵动嘴角时又溢出一些鲜血。
“俊武！！！”我紧紧搂住他，不让他再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