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腹部的湿热，染红了我的。
从未有过的恐惧压垮著我，令我泣不成声：
“俊武……”
我发誓我会宠你、爱你，照顾你……不让你再受任何委屈……不让你再背负过去……
你只要一如既往地当你的猴宝宝就可以……
缠著我，粘著我，问一些幼稚的问题……
我曾丢弃过你、伤害过你……
如果你要惩罚的话，我们有的是时间……
只是求你……
我求你……
不要用这种方式！！！
“石卿……你答应我……”
不！！我不答应！！！
“替我……活下去……”
不！！！！
“俊武！！！俊武！！！”我撕心裂肺地喊著他的名字，拉开些距离，手忙脚乱地替他擦拭著脸上的血迹：
“不！我不答应！！俊武！！你听到了吗？！我不答应……我不答应！！！！俊武！！！”我的俊武……
我声嘶力竭地哭喊著。
天地间，仿佛只剩了一种凄厉……
俊武！！
俊武！！
你怎麽狠得下这个心？？
你怎麽舍得就这样离我而去？？！！！
你等了那麽久……
找了那麽久……
难道你真就甘心？？！
俊武！！
求求你……
不要这麽自私地决定！！！
再看我一眼……
再说上一句……
我……
并没有答应……
但任我怎麽呼喊，怎麽摇晃他的身体，他都只安详地闭著眼，不做任何回应……
俊武……
“死了？”
冷敬忽地走过来，挑眉一笑。
死……？
我不解地抬头，就见他猛地张大了嘴，随後玉凌曾向我描述过的那只虎首蛇身的怪物正从他的嘴里一点一点地挤出脑袋……
谁说现实没有想象可怖？
我现在看到的场景，足以成为任何一部恐怖片的卖点。
即使我心中早已为痛苦占据，容不下别种情绪，身子却仍不由自主地颤抖著。
当那个虎首、鹰爪、蛇身、鬣尾的怪物完全滑出冷敬轩的皮囊後，整个房间都被他冗长而庞大的身躯盘踞。
我不做任何反应地打量着他。
他的长须与鬣尾在无风的室内张扬跋扈。
它的周身，包裹著一层殷红的光……
师傅曾说，道行越高，颜色越深……
看来，还是条千年老妖……
我无意识地笑了声，它一双铜铃般的龟眼缓缓转向了我。
它并没有开口，但我却听到了它的声音：
“让开……”
我看看他，又看看怀里的俊武。
忽地想起之前他说的那句──要由心爱之人驱动。
一瞬间，一切都明了了。
“你……故意……”
“不错……”那怪物低低地笑：
“我只抽走了他部分灵力，他无法动弹，意识却仍清醒……”
哈……
我干笑一声。
原来是我这凡夫俗子太不自量力，竟想要与这有著千年道行的老妖一决高下……也难怪输得一败涂地……
我垂下眼，抚摸著怀里冰冷的脸颊。
许久後，瞥了眼那怪物额下的朱红镶珠道：
“我不会让你进去的。”
“什麽？”
“我不会让你玷污他的身子。”我放平俊武。
“你要的灵草和永生……”
我，一并带走！！
我朝著他的头部扑去。
他微微朝侧面一闪，冷笑了一声，一口咬上了我的左臂。
鲜血喷涌在我的脸上，我踏著他的下颌对他露出个蒙娜丽莎的笑，随後拔出腰间的青铜匕首，朝他额上的镶珠狠狠地刺了下去。
一瞬间，血光四溅。
匕首柄上的红色镶珠迸发出耀眼的光芒。
随著一声震耳欲聋的哀号，我被和一堆腥臭的液体一同甩落在地。
我眼看著那条巨兽蚯蚓似地蜷缩翻滚著，粗壮的鬣尾将我的书房拍打得千疮百孔……
忍著背上的剧痛，我跌跌撞撞地扑到俊武身旁，紧紧搂住他：
“俊武……没事了……没事了……我这就带你走……”说著，我艰难地抱起他。
刚站稳，伴随著一声凄厉的怒吼，我被俯冲过来的它咬住了腰侧，重新被撞倒在地。
我眼看著他的獠牙穿透我的髋骨，却并不挣扎：
“冷敬轩，你可愿和我一起死？”我笑。
垂死的他已经没了回答的力气，只是死死咬住我，一双墨玉般的眸满是尖锐的杀意。
他嘴中淌下的粘稠，与我身下的连成一片……
我吃力地拔出他额上的匕首，高高举了，再次朝他碎裂的镶珠刺去。
俊武……
“不──”
刹那间，肌肉撕裂的声音在眼前忽然冲出的躯体上绽出大朵的殷红……
我呆呆看著那死死抱著巨兽额头的人儿呕出一口鲜血，只觉得天崩地裂……
我的脸上、手上，沾满了他和那个怪物的血……
我像是不能理解似的，盯著他的侧脸看了许久……直到他大口喘息著滚落在地。
鲜血自他的嘴中不断涌出，染红了那双同样注视著他的墨眸……
“邵冥……你……？？？”
阴霾的光，透进来，照在自背後贯穿他肺部在青铜匕首上……
奄奄一息的蛟龙，巨蜥般咕噜著血泡爬过去，在身後拖出条长长的血痕……
它似乎在说什麽，邵冥专注地望着它，随後断断续续道：
“我……早知你不是……可还是……”他忽地转向我：
“师兄……放过他……就当是我……最后的……”他猛一张嘴，一口鲜血呕出来。
他不舍地紧盯著眼前的巨兽，剧烈抽搐了下，便再没说下去……
片刻的寂静後，我听到一声响彻云霄的悲鸣。
看到一滴血泪，自它始终冷漠的眼中滑落……
那一刻，我什麽都不再计较。
我费力地挪到俊武身边，摇摇晃晃地抱起他，向门口走去。
朱龑，我不杀你，不是因为邵冥的请求……
而是因你我都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走到楼下，才发现早就下起了雨。
青草味混著浓重的血腥味，一起被雨水冲刷殆尽。
见了我出来，冷敬轩的人马立刻失了斗志，很快便溃不成军。
邵冥的手下也不问我，直接一窝蜂地往楼上冲。
“老大！！”
“老大！！”
“你没事吧？”
兄弟们围上来。
“俊武他……？！”来福望向我怀里的人儿。
“他没事。”我笑了笑。
石卿在不远处皱了眉。
我说：
“都回去吧……总舵的分三批，跟三位舵主走。”
“那老大你……？”
“我送俊武去医院。”
我边说边迅速往外走，他们欲言又止地为我让出条道。
我知道此刻自己的狼狈毫无说服力，但我无法再停留片刻……
那一张张熟悉的脸，时刻都动摇著我的意志……
我，落荒而逃……
坐上计程车，先去了诊所包扎了一下伤口，再去了最近的不要证的旅馆。
登记时，小姐目不转睛地盯著我和我怀里的俊武，脸色铁青。
我冲她笑笑：
“他睡得熟……”
我脱去俊武的血衣，将他抱进盛满温水的浴缸。
我小心翼翼地擦拭著，生怕弄疼了他。
那自伤口晕开的血色，很快便将整缸水染红。
直到换了三次水，才又恢复了本来的澄净。
我趴在浴缸边，专注地凝视着他……
这个一手掠走我心的小妖精……
生得是如此美丽……
我喜欢他如墨的长发，便在他的发尾轻轻一吻；
我喜欢他清雅的柳眉，便在他的眉梢轻轻一吻；
我喜欢他点漆的墨眸，便在他的眼角轻轻一吻；
我喜欢他娇豔的樱唇，便在他的唇畔轻轻一吻；
我喜欢他玲珑的锁骨，便在他的肩胛轻轻一吻；
我喜欢他盈握的蛮腰，便在他的腰侧轻轻一吻；
我喜欢他纤纤的玉足，便在他的脚背轻轻一吻；
我喜欢他赤子般的心，便在他的胸口轻轻一吻。
我虔诚地吻著他的每一寸肌肤，将他的一切深深烙进我的灵魂……
来福接到我电话後很快便将俊武的衣物送了过来，顺便带上了我的，和一些证件、财物。
我本想说不用，但想想还是收下了。
他站在门口，沈默地看著我。
我说你进来坐会儿吧，他说顾邵冥死了……
我的嘴角仍挂著方才的笑，笑得僵硬了才说，好，我知道了，谢谢……
他还想再说什麽，却被我一句“不早了”给打发回去。
关上门，我走回房间，替俊武换上初见他时他穿的那套醺色汉服，抱著他说了一夜的梦话。
翌日清晨，登记处的小姐依旧以一副噤若寒蝉的样子目送我们远去。
下了一夜的雨，终於停了，只地面泛著清冷的水渍，与心一样潮湿……
我打车去了老沪闵路的上海南站，赶了头班去杭州的车，出发时看了看手机，七点十分。
窗外，清晨的光洒在雨後的嫩叶上，闪著晶莹的绿。
我想起之前我和俊武睡死过去的样子，一路定错过了不少风景……
我亲了亲怀里粉嫩的脸颊：
“小懒虫，快快起！你看窗外……”
忽然想不到什么合适的形容词，於是作罢，笑了下别过脸去……
一小时半後，我们到达了杭州，我马不停蹄地抱著俊武去转车，等了半小时终于发车。
算了算时间，下午一两点就能到了吧。
这回我没抱著俊武，而是让他坐在我的身旁，脑袋一如既往地靠在我的肩上。
忽地一阵“咕噜”，我凑过去听听，确定不是他，才从来福给的口袋里翻出两根玉米肠就著矿泉水吃了。
颠簸中，我想起了很多过往。
想起我与他初见时他的热切与激动；
想起我问他姓名时他的彷徨与犹豫；
想起我与他约定时他的迷茫与轻信；
想起我被他救下时他的勇敢与无畏；
想起我与他结拜时他的单纯与直率；
想起我抱他安慰时他的脆弱与恐惧；
想起我牵他逛街时他的兴奋与欢快；
想起我带他上路时他的压抑与愧疚；
想起我知他真身时他的默然与哀戚；
想起我离他而去时他的无助与凄厉；
想起我骗他驱阵时他的决绝与坚定……
我总是在伤害他，用我自私的逻辑。
直到体无完肤了才发现，竟是回不去了……
终於到达了目的地，我从缆车上下来，背著俊武拄著拐杖向黄山北海攀爬。
俊武一路上都很安静，他的手，垂在我的颈边晃著。我捏捏他说：
“不要心急……”
随後将他向上托了托，继续前行。
秋天的黄山，如诗如画。
宜人的清爽，化为紫雾，萦绕绮丽的山峰。
“黄山自古云成海。”，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我站在北海无人的一处，俯视云涛滚滚。
也只有这样的仙境，才能孕育出令我一见倾心的生灵……
前世今生，如过眼云烟……
我想那场婚礼，想起那次初遇……
婚礼上，你予我一笑。
初遇时，你赠我一泪……
此中的反复又是何必？
人生若只如初见……
我抱著俊武走到崖边，最後吻了吻他的眉心，纵身而下……
失重的坠落中，我睁眼望著渐渐远去的天……
原来置身云海的感觉是这样的，一瘸飘飘间，仿佛自己也成了一缕雾，飘散於这苍茫的天地间……
没有眷恋，没有恐惧……
细小的水珠，点缀在他浓密的睫羽间。
我轻轻抚过，随後安心地合上眼……
忽地一片柔软，托起了我的身子。
我讶然睁眼，却已身在半山腰的平地。
身下的云团幽幽散去，我坐起身茫然四顾，就见了个模糊的身影，自浓雾中脱出。
他站定在离我几步之遥的地方。
曳地墨发、如玉肌肤、玄锦深衣、镶边赤履。
金色的眸子微微眯起，满载孤傲。
我置平俊武一笑：
“小黑，还是哥哥？”
他似乎并不惊讶於我认出他，只是用眼神示意我跟著他，便径自麦迈开了步子。
我知道他向来对我没什麽好感，此时出现，必有他的原因。
只是连寻个死都那麽曲折，不知老天爷究竟要与我开怎样的玩笑……
我弯腰去抱俊武，却见那玄色的袖子一挥，俊武便在我面前化为点点光亮……
我盯著那些渐渐消散的亮点愣了许久。
“你做什麽？？”我红著眼扑过去，却是还未近身便被一股气流给弹回来。
他不屑地瞥我一眼，我的身体忽地定在原地，随後不由自主地跟著他迈开了步子。
我说不出话，只能拼命地扭过脖子，却已看不到那消散在空气中的点点尘埃……
他带著我穿过一处平地，随後拐进一个植被掩护的山洞。
山洞窄而冗长，且越走越暗。
走到不见五指的地方，忽地看到隐隐微光。
“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身上的束缚霎时解开，我向前一个俯冲才站直身子，连忙朝那个拐角跑去。
然而豁然开朗後，却是一幅令我震惊的景象。
地面，几个交叠的几何与难辨的字符燃烧著幽蓝的火焰。
阵中一面镜，正是之前我见过的那面青铜葵花镜。
镜子将火光反射在光亮的石壁上，放大出一个两米半径的圆。
那圆，就像一面镜，映照出山洞与燃烧的阵型，却照不出立著的我们……
我惊讶地看向一边的师傅，这才发现他身後还有一人。
在看清那人时，我浑身一颤，随後肌肉瞬间绷紧。
“徒儿……”师傅沈稳的声音将我险些失控的意志拉了回来。
我紧盯著缓缓向我走来的冷敬轩，指甲深陷进肉里。
你想怎样？？
你还想怎样？？？
你毁了的还不够吗？？
为什麽还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在我愤怒的注视下，他忽地举起了手。
我防备地退了半步，却听“刺──”一声，他的五指深陷入自己胸膛。
“你……？？！”我对著那血淋淋的一幕一时回不了神。
他却置若罔闻地将手指插得更深……直到在一堆粘稠中抓到了什麽，才缓缓将手指抽出。
伤口自动愈合，立在他掌心的，是一团萦绕著金色光芒的球体。
然而片刻後，那金色便委顿下去，只剩下里面一株奄奄一息的枯草。
那枯草的根部形似人参，叶子蜷缩著，像刚晒干的茶叶。
我怔怔地看著他将那团枯黄递到跟前。
“当年，我与冷敬轩的契约还有一条……”他淡淡道：
“可是他死了……”他弯腰，将枯草放在我的面前。
我愣在那儿。
他说的……可是邵冥？？
确实，邵冥自幼便格外宠著性格孤僻的冷敬轩，虽然这小P孩总是一副爱里不理的样儿，但或许，在他心中，只有这个表哥，才是他死时最难割舍的人……
当时，他的执念必定足够强烈，才会引来朱龑的魂魄……那麽他们定下的契约，便很有可能包括保护邵冥这一条……
然而，此番作为又是为何？
这颗枯草……
“我已经没有资格再占据这具躯壳了……”冷敬轩转身，缓缓步入那蓝色的火焰。
“喂……！！！”
师傅朝我摇摇头，我便只原地站著，眼看著那蓝色的火焰高涨，直至将他的整个身躯吞没……
“拿著……”师傅指了指那枯草：
“别辜负了他。”
我不明所以地捡起它，走到师傅指著的那圆的正前方。
师傅又瞥了眼小黑，小黑便从我身後走上来，与师傅在阵外对坐。
“等会儿我说可以了你就进去。记住，千万别回头！！到时候原路返回。”说完师傅笑了笑，我忽然发现他憔悴了许多……
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他轻咳一声道：
“好了，开始吧……”
他与小黑闭眼凝神，齐齐念著什麽。
不一会儿，那蓝色的火焰便又腾出几丈高，随後向两边蔓延，直到将两人的身形包裹。
“师傅！！！”我慌了。
“快！快进去！！”洞内回响起师傅的声音，却分不出是从哪个方向来的。
我知道他们定为我付出了不菲的代价，我不能再耽搁。
我捧着枯草，抬脚向前跨了一步，眼前的火焰历时分为两股，为我让出条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