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衿----苏菲·周[上]
  发于:2009年0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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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青衫听他答应去云南,喜道:“既如此,我们快快去阆木山,还等什么?哦……” 他突然想到现在是白日,忙改口道,“咱们先去找个地方躲一躲,到晚上再出发。”
方扶南凝视他道:“你也跟着我去么?”
君青衫不乐意道:“这是我想出的主意,我自然去。”
方扶南心下感动,哽咽道:“小君,你为什么待我这么好?”
君青衫一愣,倒也难以回答,想了想,才道:“因为你待我也很好,比我亲哥哥好多了。” 他话一出口,便觉得有些不妙,幸而方扶南心情激动,又或者不想追究,竟未听出他话中破绽。君青衫暗暗松了口气,接着道,“反正我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咱们便在一起吧。”
两人几经患难,方扶南心里对他已颇为眷恋,闻言忍不住道:“那若以后你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了,你就要离开我么?”
君青衫侧头想了想,道:“只要你不离开我,我就不离开你。”
方扶南心里一乐,觉得君青衫真是全天下最最好的人。
君青衫忽然跳了起来,道:“这太阳升起得好快,走走走,咱们避太阳去。” 说着,便将方扶南身上衣服拉上一些,遮住他脑袋,二人互相携扶,离开了河岸。
□□□自□□由□□自□□在□□□
“登彼丘陵,峛崺其阪。
仁道在迩,求之若远。”
大半年后,阆木山的山道上,行走着两个十多岁的孩子。两个孩子俱是衣衫褴褛,面目憔悴,瘦得只剩了个骨架子。
深山中,密篁如林,白昼犹如黄昏。
两个孩子形容虽憔悴,脚步却轻捷。他们脚下这段路,崩嵌交错,一大半是幻彩英石骨,一小半是骨间倾坠土峡,坠处如流土,不可着足。两个孩子从石骨瓣中宛转取道,越走越高,远观,便如青莲瓣中人。
当地少有生人进入,更别提两个孩子,一些山民见了他们,便偷偷尾随在后,要看个究竟。
村中一好事者,姓马,人称快嘴马小哥,自负消息灵通,不断向围着等消息的一群村民传讯。
一会儿是:“两个孩子在英石道上遇着练老爹了,买了他一只木瓜梨。瞧他们两个啃梨的样子,似乎这辈子从没吃过梨。
“练老爹看他们吃得香甜,还要便宜再卖给他们几个。大点的孩子却把身上口袋都翻给他看。他们一个子儿都没有啦。
“练老爹也小气,见他们没钱,就不再理睬他们了。
“谁知二人走了没多久,大点的孩子又折了回来,手上拿了三只梨,说是练老爹掉了的,还给他。练老爹看看,似乎真是他的梨,但他的梨怎么会掉到他前面路上去的?你们说怪不怪?”
一会儿是:“两个孩子进了古儿塔的店了,那儿正唱戏呢。他们在旁看了会儿,小麻子看他们可怜,本要赏他们几个馒头,打发他们走的。哪知戏一完,两个孩子自己走进店去,要求表演一段武术。
“哎唷这个打的,可叫好看。你一拳我一拳,一会儿跳起来,一会儿伏下去。好几次明明要打上吃饭的人了,最后偏偏又打到了别处。大夥儿看得乐坏了。
“两个孩子打完了,小一点的便上去要钱,大一点的问大夥儿:有没有一个叫七分的道人住在这附近?
“这儿道人倒是有一个的,就是那个医术很好、会替羊治病的。但瓦子寨的人把他抓去替他们养牲口了,好久没听见他消息了,死了也说不定。
“几个人这么告诉了那两个孩子,大一点的没说什么,小一点的却问去瓦子寨的路怎么走。听他口气,倒是要上强盗窝找人。你说要不要命?”
村民中大多是玀玀,听马小哥夹着汉话的土著语,听得津津有味,盼他再多讲些。
马小哥咬着草叶,道:“两个孩子现在西山鼓石村里借了大牛的一间房子,不知他们明日要去哪里。” 说着,意味深长地瞧听者们一眼,不再说话。
听者们“哦” 了一声,急切地盼起明天的故事来。
他人闲事容易道,真正经历这些事的人,此时却难受已极。
两个孩子,方扶南及君青衫,进了借住的房子,便傻了眼。
房子背山面水,全以竹子搭成,上覆茅草。房分东西两半,东边有一些简陋的竹制用具,无床,地上铺了张芦苇席子,席上扔了条肮脏不堪的羊毛毯子;西边,却是猪棚,养着两只毛色稀拉的肥猪。
君青衫进屋片刻,转身就走,他要去找房主理论。但进房主屋子一瞧,却也是一般情形。主人屋中虽比他们略多些物品,却也是人畜共在一个屋檐之下。
君青衫沮丧地返回,见方扶南正呆呆地坐在席子上,看着手中一段柴火。听到脚步声,他抬头看看君青衫,苦笑道:“屋中太潮,生不起火。”
君青衫看了看他脸色,眉头一皱,走过来伸手搭他额头,道:“你烧才退,冷不冷?”
方扶南微微一笑,道:“还好。”
二人这大半年来,晓宿夜行,虽未再遇上追杀者,日子却过得潦倒不堪。两人身上稚气,早已被困苦磨去了大半,透出一股与年龄不衬的成熟。
君青衫看出方扶南嘴上硬,实则身子在微微发抖,他二话不说,又转身出了屋子。
他问邻家借了长矛,去野地里捕猎。这些日子,他追捕野兽的本领长进了不少,不大会儿功夫,便捕到了两只兔子、一头羚羊。
他带着猎物返回,走到一半,天上忽然下起雨来。雨一下,浓雾立起,君青衫走不了几步,已经四顾弥沦如银海,惘不知路在何方了。
他害怕起来,忽见雾中隐现出一棵大树,枝叶横生如擎盖,他心里一喜,迅即跑去树边,爬了上去,辨明方向后,再下树一阵狂奔。
总算又看到了小屋时,他心里略略一定,这时也不嫌弃屋中简陋、兼臭气熏天了。
他手上拖着猎物,正要向方扶南炫耀,却见他正躺在地上,缩作一团。他吓了一跳,忙放下猎物,奔到他近前,见他脸色蜡黄,似乎奄奄一息,屋顶漏雨,雨在他脸上流出一片光滑的湿膜。
君青衫想将他挪到干地上,丈许小屋间,竟都在漏雨,无一处干地。
君青衫低低咒骂几句,忽然灵机一动,拿了两只死兔子出去,换了玀玀的几条粗绳。他将三条粗绳分系小屋两端,中间一条高,旁边两条低,再将尚未全湿的一条羊毛毯铺在三条绳上,搭了个小帐篷,然后将方扶南挪到蓬下。
方扶南虚弱地道:“小君,你也进来。”
君青衫看自己浑身湿透,怕冻坏了他,便道:“我不来。”
方扶南故意咳嗽了几声,道:“我冷得很。”
君青衫想了想,便脱下外衣,钻入羊毛毯下面,与方扶南抱在一起。
一开始,二人都被对方身上冷气冻得哆嗦,时候一长,肢体传温,却似乎真的热了一些。
君青衫脸枕在方扶南胸上,耳听得他心跳比平时快上许多,心道:“怎生想个法子,快快找到七分道长。”
思来想去,耳旁声音忽大,竟是下起了冰雹。君青衫听了一阵冰霰交作的声响,眼皮沉重,渐渐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觉得一滴水滴到了他脸上,他一冷,睁开了眼。
羊毛毯子已湿透了,雨却已停止。黄昏的天,撒了一地暖洋洋的金黄,他自己大半身体也落到了阳光下面。
他吃了一惊,忙忙要把方扶南拉到阴影处。一拉之下,却吓了一跳:方扶南脸色潮红, 面目浮肿,气喘得了不得。他以额对额,只觉触处火烫。
君青衫急得快哭出来了,道:“你别怕,我这就找大夫去。”
这时,屋外却忽然传来了几声清越的号角声,似乎起了大骚动。
君青衫一皱眉,忙跑到门边张望。
门一开,便见一大批玀玀,正呼三喝四,拖家带口,赶着眷养的牛羊牲畜,从他门口跑过。一大片鲜艳色彩,朝东边密篁地带流去。

七分之谜

君青衫站在门口,见众玀玀携家带口,赶着一群群牲畜朝密篁地带跑去,正不明所以,忽听远处马蹄声响,隆隆的震动远近地面。转头望去,西边山地上前前后后、气势如虹地奔下二十多匹健马,马上人穿着汉服,服色各异,却个个以布巾蒙面。
奔跑的玀玀群中偶尔夹着几个汉人,一个汉人奔过君青衫面前时,看他站着不动,大声喊道:“还愣着做什么?瓦子寨强盗来了,快跑!”
君青衫听到“瓦子寨” 三字,却是眼睛一亮。
此时,众强盗在马上弯弓放箭,箭如急雨,不少牲口中箭倒地,哀哀叫唤。有几个强壮的玀玀男子挥柴刀冲进强盗队伍,被他们举刀乱砍,血沫飞溅,惨叫连篇。
君青衫见西边山上,有个强盗骑在一匹高大的枣红马上,神威凛凛,几个围在他身边的人与他讲述着什么,他气定神闲地点着头,不时对着眼皮底下的撕杀掠夺场面指点一二,便心道:“这人是强盗头子。”
他回身进屋,冲方扶南道:“是瓦子寨的强盗。”
方扶南身子无力,耳中却听得清楚。他颤颤微微地将湛神剑递了过去,嘶哑地嘱咐道:“擒贼先擒王。”
君青衫一撇嘴,道:“这还用你说?”
他拿剑在手,走出门外,正遇一强盗骑马经过,见了他举刀便砍。
君青衫侧头避过,往左踏了一步。强盗忙举刀右削,君青衫伸掌在他刀面一拂,引他失了重心,自行摔落下马。
君青衫一脚踏上他身子,趁他抬头,又在他头上点了一脚,翻身上了马背,一手拉转马头,双腿一夹,马吃痛,撒开四蹄,倒冲入强盗阵中。
强盗们出其不意,见是个孩子,也没太当真。有人放了几箭,也甚随意,被君青衫轻易地拨落在地。
倏忽之间,他一人一马,已将群盗甩在身后,马如急风,扑向群盗首领。
群盗这才觉出不好,却又不敢发箭,怕误伤了首领。
君青衫待马离首领三丈多远时,突然腾身站在了马背上。首领身边几人,各拿出一截小管子,向他吹发毒箭。君青衫施动《飞影子》 轻功,纵身离开马背,竟踏着陆续飞来的毒箭,到了首领面前。
众人大叫声中,他湛神出手,一招《豆蔻剑法》 中的“野棠花开” ,拨开十几枚射他身子的毒箭,一个翻身,骑在首领后颈之上,神剑寒光湛湛,停在首领头顶心上几寸。
这一来,群盗与众玀玀俱吃惊不已。群盗不敢作声,众玀玀一怔之后,却爆发出震天价的呼声,手舞足蹈,奇态百出。
君青衫也没料到自己竟能如此轻易得手,见众玀玀欢畅地对自己朝拜,不禁得意起来。
首领武艺其实不弱,但未料想到小小孩童竟有如此厉害轻功,一时不慎,着了道儿,却并不因此惊惶恐惧,他沉声问道:“小娃儿,你要什么?”
君青衫道:“我问你要一个人。”
首领奇道:“什么人?”
君青衫道:“一个叫七分的道人。我们问了许多人,才知他在这附近。这里人又说不久前他被你们抓走了。可有此事?”
首领一皱眉,他身旁两人已经咒骂开来。首领道:“不错,我的确抓了那个牛鼻子。但我好心好意让他住在我的山寨,替我照看些牲口,他却乱发脾气,打伤了我不少兄弟后,当日便逃出了山寨。”
君青衫失望道:“那他现在到了哪里?”
首领道:“我也找了他许多时候,找不到他。”
君青衫一听大怒,道:“你怎么找不到他?” 他想到这次又与七分道长失之交臂,而方扶南的病却已无法耽搁,若无人解救,恐怕性命也是难保,满腔怨愤伤心,登时嘴一张,大哭起来。
群盗错愕地看着他,只因他掌握着首领性命,无人敢有异动。
君青衫越想越气,一手扣着首领脖子,一手乱挥乱砍湛神。剑气所逼,除了首领躲无可躲之外,余人都远远地避了开去。
忽然群盗中有一人道:“小孩子莫哭,我知道七分道长在哪儿。”
君青衫闻言立即止了哭,却半信半疑道:“哦?他在哪儿?”
说话人一身黑衣,身材瘦小,听问,便道:“我也只无意中听人提起过,不过这位道长于我有恩,你若是要去与他为难,我是死也不会带你去的。”
君青衫脸上还挂着泪痕,却已经笑逐颜开,道:“我是去求他治病,谁会跟他为难了?快,快,快带我去!”
黑衣人似乎犹豫了一下,才勉为其难地点头道:“那好吧,你放了老大,我带你去找他老人家。”
君青衫笑道:“你先带我找到了他老人家,我再放人也不迟。”
黑衣人道:“但道长与老大不睦,万一见了老大,要杀他怎么办?老大于我也有大恩,我不能令二人中任何一个有折损。”
君青衫一翻白眼,突然间湛神往旁随意削了几削,首领一直握在手上的大刀,竟无声无息被断为数截。他笑容不减,道:“我自己的问题已经够多了,你别再拿你的问题来烦我。你看到了么?我的剑可有多锋利。你再罗嗦不走,我现在就用这剑在你老大头上切几下试试。”
黑衣人看着他,目中忽露恐惧之色,他看了首领几眼,转身,就催马在前带路。
君青衫一手抓住首领头发,双腿一夹他脖子,大声道:“走!” 竟将一个威风的首领当作了他□的牲口使唤。
首领忍气吞声,打马前行,却与手下使了个眼色。
君青衫也在众玀玀中寻找面熟之人,忽然见到租房给他的大牛,正站在一边观看,他心中一喜,用力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租的房子,点点头,目露恳求之色。大牛颇为机灵,只一愣间,便明白了他要他照看方扶南。他见君青衫单枪匹马地擒住了强盗首领,对他又是佩服又是感激,当下义不容辞地点了点头。
君青衫略略放心,要首领加快马速。
首领骑马择道而下。他瞧着四周地形,走不几步,忽的一打马鞭,催马快跑起来。他的几个手下一直跟在他身后,一见他跑,便也催马快跑。
君青衫用剑柄在首领头上一敲,道:“喂,你让后面的人别跟着。”
首领道了半声“好” 字,他的马忽然失足,绊了一下。他早有准备,左肘往后一撞,人借势右跌,君青衫吃了一惊,避开他一撞,右手一伸,抓了他一片衣角,却禁不住他下跌之势,随他掉落下马。
君青衫应变极速,身子甫一着地,立即跳起,挺剑要先砍断了首领一腿再说。
但身形刚动,便听身后风响,一条绳索缠住了他脚踝。他忙挥剑断索,“刷” “刷” 两下,又有两条绳索从右边飞来,套他脚踝。周旋间,首领早已跑出圈子。
君青衫不断挥剑斩索,但这套《套索阵》 暗含五行之变,不是寻常乱套。十几条长索此起彼伏,往来快捷,初时君青衫还能仗眼明手快、宝剑锋利,应付一二,越到后来,便越觉无策。
忽尔左腿一紧,又被一绳索套住,不及动剑,又有几条绳索同时飞来,一绳绳头打中他手腕上外关穴,他手一松,湛神落地,顷刻之间,四肢俱被绳索套住。
他心下惊惶,第一个念头竟是:“我要是死了,方扶南怎么办?”
耳听首领冷酷低沉的声音道:“杀。” 他心里一痛,把眼闭了起来。
一个强盗从地上捡起了湛神剑,正要用湛神取了君青衫性命,忽听远远的一个声音道:“剑下留人!”
声音便似一个霹雳,起处尚在天际,结尾已打到近前。持剑强盗只觉眼前一花,手上剑已落到对方手中。
对方手腕几转,切断了缚着君青衫的绳索,一把抱起他,飘然退开。身法之快,难描难摩。
君青衫死里逃生,惊魂未定,就听那首领怒冲冲地道:“好哇,又是你个牛鼻子来与我作对!”
他又惊又喜,抬头看相救自己之人:须发皆白,显已上了年纪,但秋月炼神,玉枝作骨,想必年轻时候,定是个颠倒众生的美男子无疑。
君青衫忍不住心道:“想不到一个老伯伯,竟也能这般好看。”
此时,众强盗们已纷纷向他们射起箭来。老人身形不动,忽然间飘出了几丈远,竟是快逾弓箭。
君青衫见他一会儿功夫便带着自己奔出很远,那些强盗固是再也追不上他们,但方扶南却也远离了,不禁急得大叫:“老伯伯,他还在后面!他还在后面!”
老人道:“谁还在后面?你朋友么?”
君青衫道:“对,我就是为他来找你的。他病得很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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