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呐呐~”近在咫尺的美目轻轻上扬,似乎是在很开心的笑。
“……你知道……为什么别人抢不走隐哥哥吗?”
摇头。
“因为啊,隐哥哥他,只喜欢我……”
“……为什么?”
“为什么?”蓦地站起,胡乱地挥舞着双臂,笑声却是轻盈而快乐,“因为他啊,从来都不会接受别人的好意。除了,我。我啊,是他的唯一,唯一的唯一……啊!”
“小心啊!”
手臂忽然被拉住,再一用力,趔趄的身子便被拥入了一个温暖却陌生的怀里。
屋檐边,几片碎瓦落下。
碎瓦却是没有落至地面,而是被正站在檐下的箫冢隐挥袖振至几丈开外。
然后他负手,沉声对站在面前手捧膏药的雪苏合,“多谢小姐好意,在下只是略有轻伤不足挂齿。夜凉风大,小姐还是请回罢。”
雪苏合却似仍欲坚持,“只是一些简单的家常伤药,箫公子收下,便是以备不时之需亦可。”
“好意心领。若实是需要,在下自会与小妍同去市集药房。”
“……”再不回答,雪苏合侧过脸去,稍稍抿紧了双唇。
“你看你看,隐哥哥他没有接受别人的好意对不对?”开心地说着,从雪清崎的怀里挣脱出来,对着箫冢隐挥手,大声地喊,“隐哥哥!我在这里!”
然后,纵身跳下。
箫冢隐便很快地掠身而来,稳稳地接住了我。
向他的怀里再钻了钻,我抱住他的脖子,用力地吻住,然后再狠狠地咬下。
“唔!”低低地闷哼,箫冢隐不解,“小妍?”
“嘻嘻嘻。”我笑着,抱着他的脖子慢慢舔去他唇上的嫣血,再轻轻地在他的怀里磨蹭,“我啊,好喜欢好喜欢隐哥哥你啊。”
“……好冲的酒气。”轻蹙起眉,箫冢隐小心地将我拥紧,“小妍,你喝酒了?”
“恩,是很好喝的桃花酿呢,隐哥哥要不要也一起……”
“很晚了,我们先回去睡觉好不好?”
“……那你陪我睡!”
“好~”
“恩~隐哥哥最好了……”
抬起头来,吻一下,再吻一下,然后便环住他的脖子,唇舌相缠。
夜风微凉,唯心相温。
一天后,年货已采办的差不多。雪清崎在泊舫间买下了一艘新画舫,收拾妥当后,便启程回岛。
莲香岛花香依旧,象征春节的大红色灯笼已经快铺陈了整个岛面。
雪苏合进了炼香坊便再不出来,雪清崎则要忙着筹备春节欢宴,亦再没有来。我和箫冢隐便一下子成了这莲香岛中最悠闲的人。
阳光好的时候,我便搬了椅子,拖着箫冢隐在檐下细细地赏花,看书,下棋。
伊昔便在一个阳光很舒服的下午,面带忧色地走来。
“啊,伊昔,我正要去找你呢。”拉起她的手,我将她迎至檐下,然后取出那晚阿古赠与的彩羽琴饰,“这是一个朋友送的,我和隐哥哥都用不上,便赠与你罢。”
“……小妍……”没有接下琴饰,伊昔却是蹙紧了眉,“你……”
“什么?”
“今天……有人来提亲……”
“呵。”我笑,“雪家的小姐和少爷可是香名远播呢,每天都会有人来说媒或是提亲,并非什么异事啊。”
“可是这次……”稍顿,伊昔看了看箫冢隐,再看向我,“来人用的是小隠的名义,向雪小姐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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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两情罅隙 骄饶影断
“可是这次……”稍顿,伊昔看了看箫冢隐,再看向我,“来人用的是小隠的名义,向雪小姐提亲。”
“我?”扬声反问,箫冢隐很是不解,而后蓦地轻笑,“定是哪家的少爷同名罢了。”
“隐哥哥,你是觉着‘箫冢隐’这三个字会同名?”
“……”稍稍绷起嘴角,没有回答。
这名字原本便是自己所取,绕是为同过往作个了断。否则,又有哪个父母会将自己孩子的名中带上一个‘冢’字?
……可是……
若是玩笑,未免太过恶劣。
“……呵,真是有趣得紧。”牵起箫冢隐的手,轻轻柔化他正要蹙起的眉,我站起身,“走罢,便去见见是个怎样有趣的人。”
前厅。
画角顶蓝,飞檐流苏,便连楚水。
莲香溪域以制香为业,雪家心性自是随和不求庸俗。算来,这专作会客之用的前厅便是整个岛上最是华贵美丽的屋子了。
还没有走进屋子,便听见了雪清崎的声音。
“不行。绝对不行。”
“你便如此肯定?”雪夫人看向自家儿子,唇角俏弯,“莲香和箫公子都未作任何表示,你是凭什么认定了不行?”
“……娘亲……”低低轻唤,雪清崎却是垂下头去,“……与其将来后悔,总好过现在便让它不要发生啊……”
“你在说什么?”雪夫人不紧不慢地抿上一口茶,笑,“箫公子的为人你该是比我清楚,至少他决不会负于莲香。”
“……娘亲……”
“我拒绝。”
蓦地踏入屋子,箫冢隐骤然沉声,“我拒绝这桩婚事。”
“可算是来了。”慢悠悠地放下茶杯,雪夫人依旧是不紧不慢地笑,“快请坐罢,便来好好商议这桩婚事。”
“雪夫人,我想你大概没有听清我的说话。”箫冢隐站在原地,眉心蹙起,手心力道竟握得我的手腕生疼。
他看着雪夫人,一字一字,慢慢地重复,“这桩婚事,我拒绝。”
静。
沉默的安静里,雪夫人弯腰起身。慢慢,慢慢地走来。
然后,站定在我和箫冢隐的面前。
她站在面前,仰颔,束手而立,美丽的容颜自有一种无来由的高贵。
“江离,江公子?”稍稍侧过头,她看向我,似是询问,眉心却如心下难受般轻轻蹙起。
“是……”
“啪!”
骤然响起,恍如掣电。
我狠狠地怔愣,直至半边脸颊火辣辣地疼痛起来,方反应过来自己被打了。
“我莲香溪域自问待你不薄,却从不知你竟是如此自私贪婪。”束手而立,雪夫人蹙起的眉心与绷起的嘴角,竟是真真有着深深的厌恶。
“莲香自小便倾心于箫公子,自小便在言行德操上管束着自己,只为嫁于箫公子为妻。那日她回来,却告知于我箫公子已有所爱之人。我道是哪家名媛贵淑,不想竟是你!你……一个男人,一个和箫公子同样是男人的人!”
“……夫人,我……”
“住口!四年……四年来我竟是生生养成了一只噬主的狼!”
“……娘……”
“崎儿!莲香……你姐姐她在炼焰姳!”
焰姳,吸入此香后产生幻觉,可见自己至爱之人用刀一片一片切下自己的肉,最后中香者必在极度的恐惧与惨痛中死去。因性至烈,制炼时需以在室血肉为引,淬炼十三日方成。
雪苏合,雪小姐,你……
这样的……这样的炼制成的香……
究竟,是在残害自己,还是……欲付与我?
看着雪清崎慌忙地跑出去,心下忽然狠狠,狠狠地痛。
抬头,张了张口,却只是发出毫无意义的音节,“……我……”
雪夫人的眉心深深地拧起,蓦地便是再次扬手。
“夫人!”
“啪!”
箫冢隐的脸被狠狠地打得侧过去,竟有血丝顺着嘴角流出。
“隐哥哥!”慌忙扳过他的脸,慌忙伸手替他擦拭。
绷起唇角,眼角模糊的痛起来。
“不要紧。”轻柔地笑着,箫冢隐伸出手来,轻轻点在我的眼角。然后滑开,手指巧探入发,悄然俟摩,“我不要紧。”
“箫公子。”雪夫人蓦地沉声,“箫公子便不怕此形受天下人耻笑么?”
“莫管他什么天下人。”箫冢隐唇角噙笑,轻轻吻在我的发梢,“此生我只在乎一个人,只管他一个人。只要他开心,便是我的天下。”
“啪!啪啪!”
“好,很好。”轻拍手,厅内一直未发一语的黑衣人站起身,“夫人,不必心急,缓两日不迟。”
雪夫人侧身,良久,方才生硬地吐出几个字来,“便依先生所言。”
“在下告退。”黑衣人说着,便已负手退至门外。
“请先生留步。”蓦唤,我踱至黑衣人身边,“还请……呀!奚奴!”
一直安生待在怀中的小小白狐忽而如临大敌般跃出,狠狠一口便咬在黑衣人的脖颈。
“唔!”一声闷哼,黑衣人反手扯下奚奴,再用力甩开。
小小的白色身子在地上轻盈地打了一个滚儿,再站起,弓起背,对着黑衣人张牙舞爪。
……好像……很久以前……满地半人多高的青草地里……
“……奚奴,回来。”轻唤回那小小的白狐,对着黑衣人稍稍侧首。“抱歉,多有得罪,大人莫要怪罪才是。”
“无妨。”黑衣人沉声,“在下名钥牙,公子直呼便好。”
“……钥牙大人,小妍告退。”
晚。
指为弓,气为弦。凝气于形,万物催发。
折腰堪利,运劲足尖,超然勃发,万般不过尔物。
晓露成霜,缚其于网,珠结暗开明光散,谓之敛昏。
悄然落于树梢,振袖收回天魔弦。
皎皎月光暗散,月光下,凡那落地梅花,大半皆被其中斩断,利落如刀切。
“……还是不够啊……”喃喃说着,我跳下地,抱起在树角的奚奴,“罢了,先回去罢,晚了,隐哥哥该发现了……谁?!”
骤然转身,五指于袖中张开,便是五束墨色利弦迅即而去。
“叮!”“叮!”“叮!”“叮!”“叮!”
堪堪五声响过。
电光火石间,翠色五行剑已将天魔弦尽数缠下。
“原来是钥牙大人……呀!”
五指紧扣,而后骤然松开四只,仅余一指迅即旋转五行剑,而后纵身跃起,携剑穿过数枝,最后落于面前。
行气于一瞬呵成,好快的速度!
但是……
运气指尖,凝形而聚,箭利而发,梅枝应声而断。
五弦束起,状若星网。
掠身立足网眼,悄然寂世,睥睨群下。
“钥牙大人深夜造访,不会便是来与在下切磋武艺罢?”
“绕是如此,又有何不可?”
扬手收起天魔弦,掠身落于满是碎梅的地面,惊起细白无数。
“那么小妍冒昧了,就此告退。”
负手于身后,方走出几步,便听得身后蓦地一声大喊。
“商岚妍!!”
终究,忍不住了么?
笑着转身,“钥牙大人还……”
身子骤然被压倒,赤红色的眸近在咫尺,怒火盎然。
“……啊,靠太近了看不清阁下的脸……”
钥牙气结,气结之后心情忽而又莫名地好起来。
想来,自己一直便是拿他无法的,这个无法无天又任性的小公子。
原本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是自己认错了人,看来却绝非如此。想这天底下,除了他,又还会有谁将那恶劣的任性使得如此优雅?
想着想着,心情大好,豁然开朗。手下便也松了劲儿,坐起身来。
“……苏紫……”
“……啊,我说过,你我的缘分不会如此浅薄。”
“……为什么是你?”
“什么?”
“最了解我和隐哥哥的,除了伊昔,就只有你了,可是……”坐起身,指尖扣在天魔戒的细链,“我以为会是一个好不识趣的无理之人,可是……是你……”
没有回答,良久,苏紫轻叹一口气,稍稍别过脸去,“别问,好吗?”
“什么?”
“别问,别问我为什么。”转过身来,慢慢伸出手,慢慢理好我额前凌乱的发,苏紫的声音透着巨大的寂寞与无奈,“小妍,我不会伤害你。不管我曾经做过的,现在正在做的,将来要做的,任何事,不管任何事,请你记得,我一定不会伤害你。”
“……那我该怎么办?”侧脸看向远处,地面上的碎梅悄悄地扬起,巧无尘埃。
“……寄人篱下,终归还是……”
“不。”沉声打断,拂袖的动作带起碎梅少许,“只有这次,不行。”
“……是吗?”
“隐哥哥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谁也抢不去的!”蓦地站起身,我看向苏紫,“你若为难,便由我来!”
“小妍!”
“走开!”
天魔弦瞬间而发,恍若佳人青丝。
堪堪以五灵正法格下攻势,苏紫扬眉,“小妍,方才我便在起疑,你练的,许是皠魄?”
“是又如何?皠魄神功我已练制第八重,看天下何人再敢阻我!”
“皠魄于你是为复仇利器,莫要它用!”
“便是称霸天下又如何?你又何来管我!”
五指蓦张,魔弦既出,势如破竹。
星罗棋布,与心同缄,迷之成兮,中有千千结。
额心恍然滚烫,仿若热浆熔岩。唯一双清凉的眼,温柔不变,长鬓梅见。
“……隐哥哥……”
所有的墨弦刹那怔然。
月下,蓝衣人蹙起的眉心仿佛尖锐的针尖,刺伤了双眼。
“……皠魄……第八重……称霸天下……”
箫冢隐怔怔地走来,蹙起的眉心是被伤害的痛。
“……我们约好了的,要一直在一起,当然就是一直到老。我又怎么会丢下你,独自离开……”
“隐哥哥……”
“……等报了仇,我们就和伊昔一起住在这里,再也不去过问那些乱糟糟的事情,就这样清风明月,安安静静地过完一辈子……”
“……我……”张了张口,却仅是无奈地摇头,心口忽然钝钝地痛。
“……成君以诺,必守一生……原来……这些……都是我一相情愿……”
“不,不对,不是的……你不要乱想,好不好?”抬头,看着他慢慢走近,看着他攥紧的手心。心口的痛尖锐起来,蔓延至四肢百骸。
“……原来……在你心里……竟是己身为大!商岚妍,你……好自私……想来,竟是我错看了你!”
“……”慢慢地摇头,再摇头。悄悄伸出手去,好容易扯住了他的袖子,却是一口完整的气亦提不上来。
琼雪饶香白梅缺。空自许清流。如今憔悴,蛮烟瘴雨,谁肯寻搜?
流年花下月前誓,曾共执纤手。天涯有后,月仍往昔,此心两愁。
“放手。”箫冢隐重重甩袖,转过身去,声音竟是沉重得发抖,“我要一个人静一静,莫来寻我。”
“……好。”仰起脸,努力让自己笑得很好看,“那等你静下来了,我再去找你,好不好?”
没有回答,箫冢隐的背影在月下碎梅里,沉重得可怕。
“隐哥哥!”
忽然站起,忽然跑过去,紧紧地抱起,紧紧地,将自己的身子紧贴着他的。
然后俯身,轻轻地低喃,“我喜欢你,我爱你……只是你……”
感觉怀里的身子狠狠地僵硬,我却是浅浅地笑着,慢慢地松开了手。
慢慢地,看着那温暖的背影,慢慢地,那背影模糊,看不见。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为什么隐哥哥会在这里?!”拼命地扯住随来的雪清崎的衣襟,狠狠地举起拳,却终是摇着头慢慢地放下,“罢了,让我一个人静一静罢。”
“小妍……”
“走开!”猛挥手,天魔弦蓄势而出。
堪堪躲过那要命的利弦,雪清崎方站稳,便眼见那瘦小的身影摘下腕上的天魔戒,似是有深仇大恨般将其狠狠地掷出去。
然后,那小小的身影蓦地倾向一旁梅树,顺势便倒下。
……你仍不明白吗?没有你,我做什么都没有了意义……没有你,我有什么都没有了意义……
……你啊……才是我的所有,才是,我的天下……
……箫冢隐……箫隐……隐哥哥啊……
心脏的痛终于极致,在狠狠地将那劳什子天魔戒掷得远远的后,终是一股腥甜汹涌而上冲出口外,眼前黑暗而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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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过了很久很久,等我再次睁开眼,日已至西。
房内没有人,只有奚奴,歪着小小的脑袋,蹲坐在床头。
伸出手去,轻轻地在它的脖颈下搔弄,然后顺势将其抱来怀里。
床边的地板在薄薄的夕阳里有一种异样妖娆的红。奚奴小小的影子在地板上被拉得很长很长,几至门外。
伸出左手,做着怪异的姿势,看它们投在地上的影子。
漆黑的,怪异却扭曲着,好似是古老的始祖图腾。
“你醒了。”紧闭的门被推开,发出沉重的“嘎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