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身去取了碗来倒酒,夏红罗低声嘟囔,“没事儿别乱叫啊,叫得那么……”
说话间他便已将酒倒好,推了一碗过来,“诺!喝了!”
那哪儿是碗啊?正常人会用那么大的碗咩?
皱起眉,我将碗推了回去,“红罗哥哥,我真的不能……啊……呜……”
辛辣的液体被强行灌入口中,一时咽不下便直呛入鼻,呼吸在瞬间阻塞,痛苦不堪。
伸出手去,我拼命挣扎着想要推开。
夏红罗却笑着,硬是变本加厉地将整整一碗酒给灌了下来。
“看看,还说不能喝,这一碗不是很轻松么。”
“……呜……咳咳!咳!”伏在桌上拼命地咳嗽,我恨恨地瞪他。
真想抽这个流氓一耳刮子!
而事实上我也这么做了,只是被他伸手格下了。
“叮当!”两臂相撞的同时,一个小小的黑色的东西从我的袖口落下。
天魔戒!
一定是刚才挣扎的时候被这个流氓扯开了。
弯下腰,我慌忙去捡,却仍是被夏红罗抢了先。
“天魔戒?”仔细端详着黑色玉石的链戒,夏红罗瞥向我,“天魔戒怎么会在你手上?”
我瞪他,“还给我!”
将天魔戒套在指尖把玩,夏红罗嬉笑,“回答我的问题。”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这会儿夏红罗一定已经死了几万万次了。
“……友人相赠。”
“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你凭什么说不可能?!”
“哎呀哎呀生气了。”夏红罗托腮,伸出另一只手来戳我的嘴角,被我一口咬住,于是怪叫一声收回手去,“天魔戒里蕴藏着神功皠魄的修炼之法,谁会那么傻,将它拱手送人?”
“你骗我!”
“我何须欺骗你?”
“那便证明给我看。”
“可以。”夏红罗取来酒坛,在碗中倒上满满一碗酒,“天魔乱,置酒安。亦即是说,须将天魔戒,”他看我一眼,松开手,“放入酒中。”
“叮。”一声轻响,天魔戒沉入碗底。
酒香弥漫。
片刻之后,淡淡的篆体字浮现在水面,竟可随水面逐荡,俨然水面的一部分。
字曰:
浮云 浮生若梦,云移魂驰
沫雨 飒飒晓风,咄咄沫雨
碧绀 连壁成色,为绀之棺
冬河 冬阳暖雾,冰河暗瀑
红泪 晚来天雪,相偎红泪
火胧 飞火流星,千秋尽胧
寒泽 寒泽倾身,心念皠魄
敛昏 敛昏之晨,悄然肃杀
风华升华 万物死伏,风华升华
“似乎只是楔子,听说这字是每过一个时辰便会变化的……”
夏红罗的声音已经遥远,脑中想起的,是那一夜……
“……老头子的宝库里没有什么好东西了……天魔戒我用不了,美玉赠佳人,便予你罢……”
“……或者现在收下,或者……哪天小丫头或是老头子自己可能在小妍那里寻得此物……”
“……嗳,不急……只是苦了伊昔,好容易才给小妍求得这一方暂容之所呢……”
…… ……
“……仇雠似蝼蚁,深者噬骨剜心……小妍,为什么不习武?……”
“……心脉重损,脾脏俱伤……那天你受伤昏迷,是我给你把的脉。这样重的内伤,定是仇家所为罢……”
……原来,你一早便都为我想好了……
……原来,你一早便都为我准备好了……
可是……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苏紫……
“哎……你现在这个表情很适合喝酒哦~来!干了它!”
话音刚落,又是满满一大碗酒被强行灌了来。
一个时辰后,箫隐推开寝室的门,扑面而来的便是浓郁的酒气。再放眼屋内,杂乱得一塌糊涂:地上是散得乱七八糟的黑白棋子,榻上则横着一只已经空了的酒坛和两只巨大的碗。
蹙起眉,箫隐轻唤,“小妍……”
冷不防有人从身后捂住了他的嘴,酒气在脖颈便弥漫,“嘘~不要说话!要是被……被红罗哥哥发现了……我……我又要被他灌酒了……”
“小妍!”箫隐慌忙扶住那偎在自己身上绵绵软软的身子,“你怎么醉成这样?!”
“醉……我没醉……”商岚妍在他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向床榻走去,“……红罗哥哥才……才醉了呢……”
拿开榻上的酒碗和酒坛,箫隐蹙眉,“这么一大坛子,夏红罗未免过分了。”替商岚妍脱了软履和外衣,盖好薄被,他柔声道,“你先好好休息,我去取些醒酒茶来。”
“隐哥哥!”商岚妍却是蓦地拽住他的袖子,逼得他退回至榻边,柔声问,“怎么了?”
嘟起嘴,商岚妍睁着一双凤目,巴巴儿地瞪着他,“不许走!”
温柔地替他理好略有凌乱的额发,在榻边坐下来,箫隐温柔地笑,“好,都依你。”
皱皱鼻子,商岚妍翘起嘴,“那,隐哥哥,红罗哥哥今天教了我很多东西。”
“嗯?他都教你什么了?”
“他教了我很多可以和喜欢的人做的事……隐哥哥,我们来试一试好不好?”
“……”夏红罗!明儿我不打残了你!
“隐哥哥!”
蓦地一声呼唤,箫隐笑着转身,“小妍,我们……!!!”
红唇相依,唇瓣厮摩。
他看着近在咫尺迷离的眼,长长的睫毛在抖动间轻触着他的脸,一时恍然。
慢慢拥紧了怀中小小的纤细的身子,他撬开他的齿,温柔地与其纠缠。
一时间莲香酒香弥漫,小小的屋子恍若迷境。
时空隔阂,飞星不转。
此一瞬便仿佛过了千年。
良久良久,怀中的人久久没有的动静,箫隐轻唤,“小妍?”
均匀的呼吸声传来,箫隐无奈地笑,“睡吧,我会陪着你的。”
将那已经睡着了的人儿放回榻上,理好他凌乱的发,盖好薄被,箫隐搬来一只木凳,在榻边坐下来。
万花初华芬不发,烟色沫雨沥沥下。临窗梳洗迟,晚来江蓠花。
暮夜初试非为茶,妍姿姝姝绽奇葩。此心比天否,问君君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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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心念皠魄,莲香悠岛
赤炎绯焰,漫布刺眼的火光里,耳边充斥的是嘈杂而陌生的笑声。
那笑声邪恶而恶心,寒意直入心底,又令人反胃得呕吐。
身子早已没有了知觉,眼神的最深处,是箫隐的面无表情。
我张口,却发现嗓子早已暗哑,发不出任何成形的声音。唤出口的,只是类似于呻吟的声音。
箫隐看着我,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然后,他转过身,慢慢地消失在阴影深处。
……不——!!!!!
不要离开我!!不要丢下我!!!
……不要……
求求你……
漫天的火光里,火把噼啪作响。
如水夜,夜风寒,水连天。
只刹那间,潸然泪满面。
泪入红尘,嫣色非血。
我张开口,轻轻说话,“……”
头忽然剧烈地疼痛起来,仿佛有一只巨大的车辙慢慢地碾磨。
“……痛。”我低吟出声,眼前便豁然开朗。
入目便是一双温柔的眼,温柔得如初春刚刚融化的雪水般纯净的眼。
“隐哥哥!”低唤一声,我蓦地跃起,抱住他的脖子。
箫隐猝不及防,便被我带倒在榻上。
“怎么了?”他撑起手在榻边,想要起身。
“不许动!”在他的耳边低唤,我愈发抱紧了他的脖子。
“小妍?”
“让我抱一会儿……”
……好温暖……这温暖,是真实的……隐哥哥,他就在我身边……一直在的……以前、现在、以后都会一直在的……
……那是梦……那只是梦……一场虚无缥缈并不真实的梦……
“先把这醒酒茶喝了罢,身子会好过些。”伊昔端来一杯醒酒茶放在榻边几案上。
“恩。”慢慢放开箫隐,取来醒酒茶,我绾好袖子,递到唇边慢慢地喝。
“……啊。”蓦地,伊昔轻叹出声,他看向我腕间的黑玉镯子,略有犹豫,“小妍,那是……”
“是天魔戒。”放下杯子,我挽起衣袖,“苏紫在雪谷送给我的,之后便发生了很多事情,便一直没有与你们说。”
“果真是天魔戒……”伊昔轻柔地笑,“再好不过,这天魔戒中蕴藏着皠魄的修炼之法,如此,便等同赢了师父的赌约。”
“恩。”我点头,“便是不幸之中的大幸罢。”
“这孩子不能修炼皠魄!”
蓦地,房门被大力地打开。一身绯衣如血,夏红罗大步走进来。
只那很好看的白皙的脸上,东一下,西一道的,满是被尖利之物抓挠出来的血痕,虽不是很深,却总归好生可惜了那一张好看的脸。
“红罗哥哥?”抬眼,我翘起唇,浅笑出声,“什么猫儿把你的脸挠成这样?”
“还不是你这只小野猫!”见我这样问,夏红罗似乎很是恼怒,他瞪我,“我算是见识到了,竟有人的酒品会差到如此!”
“什么?”我不解,疑惑地看向他。
“我说你啊……”
“咯。”
箫隐将方才醒酒茶的茶杯放回托盘,力道刚好可以让这屋内的人听见那一声轻响。
他弯起眼角,对我轻柔地浅笑,而后抬眼看向夏红罗,“红罗公子,你方才说,小妍不能修炼皠魄?”
“这孩子可是曾受过很严重的内伤的。”找来一张凳子,夏红罗在距榻边不远的地方坐下,“修炼皠魄之人,须得身心俱全。身全,谓之此前不曾受过创伤;心全,谓之神气俱佳……”
“两样我皆不符……”垂睫,我看见薄被之上自己的手。于是握起,放下,再握起,再放下……直至将那绸缎的被面挼乱,乱得那些花纹不再好看,不再漂亮。
蓦地,双手被重重地握住。
我抬眼,看见箫隐蹙起的眉。
他抿紧双唇,慢慢摇头,而后转首,转向夏红罗,“如果无论怎样也要修炼呢?”
“所受的创伤会比平常惨痛上数倍。且每月月初三日将功力尽散,形同废人。之后筋脉暂缓,百骸重组,犹如脱胎换骨,功力更进一层。”端起手边的杯子,发现里面并无茶水,夏红罗站起身,走来榻边取走茶壶。
“如此,若是忍得那一份痛楚,岂不比那身心俱全之人更佳?”
“不然。”慢慢斟上一杯茶,放在唇边轻啜,夏红罗摇头,慢慢地道,“摒前不谈,这最惨痛的,便是炼成之后,所耗皆是自身精气,亦为……”
“己命。”淡淡地,我接口,“所耗的,是自己的生命。”
“咻。”夏红罗吹了一声口哨,迎面冲我举起杯子,“你这孩子果然聪明……”抿上一口茶,他笑,“按照我的算法,你若是强行修炼皠魄,则至多不会活过二十又三岁。如此聪明可爱,若是早早便死了可是会有人伤心的……”
手腕蓦地一紧,顺势看去,箫隐的嘴角紧紧地绷起。
轻轻取来一束乌发,轻轻缠在我的手腕他的手背。然后探过身子,伸出手去,轻轻点戳着他绷起的唇角。
箫隐转过脸来,眉心蹙起了一个小小的疙瘩。他看着我,小心地轻唤,“小妍……”
没有回答。
只是将举起的手臂慢慢伸直,指尖便触到他蹙起的眉心。
轻轻地揉化,轻轻地摇头。指尖顺着秀挺的鼻梁慢慢划下,停在略略张开的双唇上。
然后弯起眼睛,轻笑着,偎入他温暖的怀里。
“……不离前后,常伴左右。刻子铭心,生死相随。相与成契,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与子共偕老……
“不会练的,我不会修炼的。我们约好了的,要一直在一起,当然就是一直到老。我又怎么会丢下你,独自离开……”
轻抚着箫隐的唇角,我浅浅地笑。
蓦地怔愣,而后慢慢将我嵌入怀里,箫隐握住我停留在他唇边的手,紧紧地握住。
握住了,便再也不愿放开。
握住了,便是要一起到老。
“……我们去找,我和你去找,纵观宇宙之大,这渺渺世间总会有更厉害的工夫,总会有适合你的工夫……便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便是天涯海角阎罗殿,我都会和你在一起,直到找到,直到……你了却心愿……”
如花貌,当来便约永结同心偕老。为妙年,俊格聪明凌厉多方怜爱。
何期养成心性近,元来都不相表。花前廊下,枕边絮语,且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客栈前的两盆秋海棠慢慢地开花了,若是在那两片好似手掌一般的叶子上抹过,指间便也会留香。
这一年的秋天,皇恩浩荡,下令大赦天下,国舅唐君明却上书解甲回乡。
深秋的日子,一早起来天却降下大雪。
纷纷扬扬的雪花里,风起处,满是月桂花香,仿佛与世相辞般有着一股子淡淡的哀伤。
那雪不是冰的,触手即化,却好似有着淡淡的温暖,好似诉说着一个古老而哀伤的故事。
我和箫隐搬了椅子在客栈后院的廊前坐下,闲看落雪朝华。
冷不防怀中奚奴撺掇起来,跳下地,站立在院子中央的空地上。
纷纷扬扬地雪花里,它仰起小小的雪色脑袋,发出悠长的鸣声。
狐鸣乎哀,穿透了久远的记忆。
皑雪无情,且留住将来的希冀。
蓦地,皑皑雪地里现出青碧色荷叶般的光芒。
那光芒慢慢褪下去,青衣的男人在光芒的尽处伸出双手,向着雪地上小小的白狐打开怀抱。
白狐小小的身子瑟缩着,似有着少许犹豫。只一会儿,便终是纵身一跃,偎入男人怀里。
爱怜地轻抚着那小小的脑袋,男人慢慢摊开手心,一颗光芒灿烂的银色珠子在大大的手掌里发出璀璨夺目的光芒。他将托着珠子手掌移至白狐的小脑袋前,那珠子便如有了生命般蓦地蹿入白狐的口中。
奚奴怔愣,少顷,便暴跳起来,狠狠地一口咬在男人的虎口。
男人却只是笑着,不管那尖利的狐齿已深入血肉,不管那伤口流出鲜红的血液,伸出另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那小小的脑袋,抚摸着那雪色无瑕的小小的身子。
那弯起的眼角,翘起的双唇,温柔的触感……
仿佛千百年来,只是为了这一瞬间的温暖。
倾国倾城倾天下,碧草柔水难似他。万般心情总一疏,情绽葩,心乱麻,回首百年终浮华。
暮夜且听弹胡笳,醉染红泪赴天涯。独斩情丝邀明月,月桂桬,琼雪花。不堪此生老昏鸦。
“好好照顾他。”青陵将奚奴送回我的怀里,眼神里有着隐忍的悲伤,“十年后我再来接他。”
“恩。”我点头,“我会的。”
青陵的周身再次亮起来时的青碧色荷叶般柔和的光芒,他看着我,欲言又止,终是摇着头,消失在那片柔和的光芒里。
尘归缘,缘归尽,暂放下那一世的夙怨,且哪里来魂归哪里去。
碌碌百载,终不过往生浮华一身空。
那场奇异的香雪便在青陵来过之后慢慢地消停了,太阳上来之后,在黄昏之前,便连地上的积雪亦融化了个干净。
黄昏的时候,我将编好的花篮放在窗边,再从窗外摘来一束江蓠花放置其中。
昏黄的阳光将江蓠花白色的花瓣镀上一层朦胧的金边,好似是那盘龙金柱之上的雕花图纹一般。
轻嗅那淡淡的香气,我半开玩笑地呼气在箫隐的脸上,“隐哥哥,小妍都改了名儿了,怎么你还不改呢?”
将手臂圈在我的腰间,护着我不从窄窄的阑干上掉下,箫隐思忖,而后淡淡地低语,“便叫箫冢隐罢。”
“只是多了一个字呀。”我翘起唇,“为什么不干脆全换了呢?”
“终归,父亲对我还是有养育之恩,养育之恩不可忘,我便留了这箫姓。至于这‘冢’字,‘冢隐’,便是摒弃过往,暗喻重新来过……”
“别人哪里会想这么多啊。”嘟起嘴打断他,然后偎入他的怀里,轻笑,“好啦,怎样都好,反正你一直都是我的隐哥哥,谁也抢不走。”
“恩。”箫隐轻轻应声,圈在我腰间的手臂紧了紧,“我一直都是你的,一直、一直都是,谁也抢不去的……”
客栈外蓦地传来很嘈杂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大,不期便进了客栈。
夏璃儿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地瞪着面前一个尚不足她高的少女,脖子上的雕金铃铛随着她的大声呵斥不时地轻响。
“你这丫头是怎么回事啊?说了没有这个人就是没有这个人!真想闹事的话也麻烦你看清楚地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