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药物作用发挥,手松开的时候,他竟然有些些不舍得。床上的病人气息紊乱的微喘着,他还是不相信床上的人会是骆骆。
从盖着的铺巾的缝隙里,只能够看到浅蓝色的手术帽。
心脏很快被取出来,再次看到这副困扰自己半个来月的画面,他的心情很平静。
手心的温度越来越低,低头看那只手已经是一片青紫。
这边的手术也快要结束了,秀秀的床被推到了手术室门口。他那个时候应该站在床的边上,回头问医生这个病人会怎么处理。
还在忙碌的男医生愤怒,并且语气冷硬的说:“我们会处理好,一定不给你带什么麻烦来!”
一切照着那个时候的程序进行着。
那个时候的自己很气愤,甩门而走。
望着门哐嘡一声被床撞开,然后,他们出去。哐嘡一声又合上,只能透过玻璃窗看到他们远去的背影。
光线越发暗下来!
他脸上的表情一定又是吃惊、又是讶异、又是难以置信。
因为……手术室门前多了一个人,穿着病人服,背对着自己,看着远去的他们。
他突然有些恐惧,在心里不由的感到好笑。他知道是那个没有了心脏的病人……
那个人,或者说是鬼!将大到遮住半个脸的手术帽摘了下来,一头修长的黑发披到了肩上,很是诡异。熟练的在一边折叠个小皱折,理顺头发,再次戴上。
似乎没有发现自己这个罪魁祸首,叹息了声,推开门也往前面走去。
他想干什么?
俞佑裕见他没有找自己这个罪魁祸首报仇,反而是走了出去,吃了一惊。
不会是想要去伤害秀秀?
对秀秀这个妹妹向来疼爱有加,不肯让她受到一丁点伤害的俞佑裕没有丝毫犹豫的跟了出去。故意不近不远的跟着,床进了电梯,那个鬼停了下来。呆呆的看着一层一层在上升的数字,在十九这个数字停下的时候,又发出了一声叹息声。
楼梯就在电梯的傍边,他推开了楼梯的门。
每上一层就报一个数字,一、二、三、四……
有的时候慢慢走,有的时候活蹦乱跳的小跑,会左顾右盼。也会每一个穿蓝色工作服的大叔旁边停顿一小会儿,仔细看看,接着继续往上爬。在梦里面果然轻松一点,爬了十几层楼,没有一点气喘的迹象。
病房的门是开着的,他没有进去,只是站在门外看着。他知道,里面的秀秀一定还在沉睡,自己一定是抱着她,吻她、呵护她。
看了一会儿,他垂下了头,似乎在呵呵的笑。偶尔又发出呜呜的声音,肩膀也微微的颤抖,看上去异常孤单。
怕被他发现,他没有靠近。却又觉得这样子的他真的很孤独,要是有个人能够紧紧抱住他……也许可以为他驱走不少寒意。
他抬手擦了擦眼睛,是不是流泪了?
为他自己?还是看到他们幸福的样子,原谅自己了?也不会再伤害秀秀?
他的手术帽已经被扯掉,乌黑的长发披盖在肩膀上,也遮住了整个脸。
自己躲在护士台后面,只能看到一个异常苍白的鼻子和披散的长发。
这次他没有再走楼梯,电梯打开,他走了进去。电梯门关上的一瞬间,他唯一看到的是他那双苍白的手一直在互相搓揉着,不长的指甲掐进了肉里都没有一点知觉。
跑回病房,里面都很好,自己深情的抱着秀秀印下一个浅浅的吻。看着有些别扭,不知道他看到的时候,心里面什么感受?
等再跑到电梯傍边的时候,红色的数字显示电梯在九楼停下了。
他去九楼干什么?
急忙追到那里的时候,已经不见他的踪影。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跑过去,看过去。都是挺着大肚子的妇女,或者是为孩子哺乳的妈妈。
他到底想干什么!
当推进最后一间房间的时候,他呆住了。
骆骆?
里面也没有什么特殊的,三个胖乎乎的小婴儿在病床上到处乱爬,还发出嘻嘻哈哈的嬉笑声。
“骆骆!”
坐在床上的骆骆抬起头看着他,对着他笑笑。
“你的头发……变长了。”有些感叹的说。
没有回答,只是将傍边的一个胖小孩抱了起来。亲亲,再看他的时候,眼神很温柔,却直直的望入了他的心里。
他迫不及待的走了过去。
“等等!”不容拒绝的坚定语气。
俞佑裕蹙紧了眉头,低声又呼唤了声骆骆。
顿了一下,他又恢复了原先温柔的笑容。并且,开始柔声说:“小虎、小狐、小牛,爸爸不能再照顾你们了。让你们的妈妈照顾你们好不好啊!你们看,是不是很漂亮啊!鼻梁又直又挺,眼睛像狡猾、奸诈的狐狸。呵呵……他也很富有哦!你们要长大了,爸爸没有钱再照顾你们了,你们三个小家伙,每天吃那么多奶粉。真是都要把你们的爸爸的骨髓都吸个干净,以后就让你们去吸妈妈的,好吗?”
没有什么血色的双唇轻轻的贴在了小婴儿的额头上,一个、两个、三个,像是在告别。
披下来的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
这不是真的,不是。
俞佑裕烧红了眼,扑过去捉起床上的人或者是鬼。他嘴边满是诡异而森冷的笑,呼在自己脖子边的也不再是热乎乎的吐息,但他却没有一点畏惧的感觉。
他不会伤害自己的,这是他唯一的觉悟。
将他的脸板正,苍白了许多,但确确实实是自己熟悉的脸。
“骆骆!”双唇一张把他的没有血色的唇含进嘴里,细细舔着、啮着,冰凉的感觉。
他在自己的耳边轻喃、低语:“你不怕吗?”
“骆骆!”细细吻遍他的双眼。
“你会死的!”泪水滑落。
“那个不是你,是不是?”不敢相信的一再在心里否认,不敢置信的捧着愈加苍白的脸蛋,目眦欲裂,颤声问道。
“你会死的,走开!”
“我不走,我知道我做错了,我知道是我害人害己。我发现我爱上你了,在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我就爱上你了。我用你的欺骗为理由,说服扭曲的自己捆绑住你,我以申屠他们的事情为理由,强硬的占有了你。”他能感觉到怀里纤细的人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在他的身体上游移,尺尺寸寸,一寸都不错过。
但却没有一点害怕、颤抖的感觉,不是他不会伤害自己。而是,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应该由他自己偿还。
“我……我还联合……叶阎吞并伯父的公司,都是打着报复的理由。我只是想要留住你,他们一个都别想再靠近你。秀秀……只是个意外,我没有料到她那个时候会出现,她曾经是我的梦,对家庭的一个美好的梦。”俞佑俗将下巴抵在骆骆的头顶,避开那双不熟悉的双眼。
他知道现在的骆骆不是那个善良、纯真的他,但这凶狠也只是表面,用来吓唬自己而已。
“我……怎么会舍得赶你走!”
回想起那天,赶骆骆走到场面,他就懊恼万分。他没有想到……没有想到骆骆会走回北京城。秀秀溺水,发生太多事。
他怎么会舍得……那个时候怎么会舍得将他赶走。
怕陷得太深?
那只是有一个理由而已,抱紧怀里冰凉的身躯。
只要……能再跟他在一起……就算来世他也愿意。
“走开!”原本苍白的肌肤开始变得青紫,体温也降得寒冰刺骨,声音更是阴森森的恐怖。
皱了皱眉头,看挣脱出怀抱的鬼变得一副凶恶的表情,心中酸涩的难受。撩起他盖在额前的漆黑长发,笑了。
“你害怕我会死?你是在担心我?你是爱我的!”眼睛红了一圈,他退一步,他就向前一步。“不是应该我害怕你吗?你才是鬼,你为什么要退后。”
你这是干什么?骆骆努力抑制住自己想要哭的冲动,觉得自己根本不应该有这样子的表现。于是,凶狠的怒吼道:“走开!”
而看着骆骆阴晴不定的鱼种怎么也不走开,反而是步步直逼。
骆骆摊开双手,看着自己越发青紫乌黑的手,他都不敢靠近孩子他们了。已经不是惨白、惨白,是可怕的黑色,黑色……小……小狐,小牛、还有小虎……缩抱成一团,随处可以摸到自己越发长的厉害的头发,像似要在这几秒种内就把一辈子的份额都长全。
他要死了?骆骆的心里充满不甘,真的不甘!会不会变成厉鬼?是不是就像现在的自己一样?
他可以没有鱼种,他有三个小家伙陪自己就心满意足了,为什么……
不敢置信的盯着眼前的男人,他觉得自己身体里面某样东西已经没有了,很重要,没有了它要怎么去爱?
被一再逼迫自己的男人拿走的!为了别的女人!
为什么……他还不想死!
为什么要挖走他的心脏,他还不能死!
小……小狐,小狐还在等着自己的骨髓,他不能死!
你们为什么要害我!鱼种,那个女孩对于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
拿走了,还来逼我,我还剩下很么?
我的心,早就给了你。所以,你真的要了我的命?
现在,命也被你拿走了,你还想要什么?
恨死你们了,恨……恨……我要报仇……报仇……
嘿嘿……
我要杀了你最在乎的秀秀,杀了!
是不是很怕啊?
他心里一定很害怕,他要去拿回自己的心脏。盯着那双手,健康的小麦色的双手,延续上去是那张让自己迷恋的脸。
自己……既然,要死了。
为什么不带他走?
带他一起走……哈哈……就没有同他争了!
他一定很怕,是的,一定很怕!他要结婚了,和那个叫做秀秀的女孩子。他真正爱的是她,甜言蜜语怎么可以随便相信呢?人们每天说那么多谎言,还有那个年轻人、那个透明人、他们联合起来骗他,该死,都该死。
秀秀最该死,她害自己被赶出来。那些一定都是她假装的,那条蛇明明没有毒,鱼种的爱应该是他一个人的。
他们都该死,嘿嘿……杀掉……
嗨嗨……通通杀掉……
原本干净的手指甲突然长出了二三十厘米长,乌黑、潮湿似乎染了毒液,嘴里也开始嗫嚅着说:“你爱我?嘿嘿……”
没有心的骆骆随着思想中阴暗面的不断膨胀,以前不敢想的东西都通通跑了出来。觉得浑身冷冰冰的,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在山路上摸黑的夜晚,脑子里面某样东西似乎破碎了。
“爱我……呵呵……那好吧,过来,过来抱紧我……”身子颤抖起来:“好冷,好冷啊!”
“骆骆?”不确定的叫了声。
“怕了!”冰凉的声音,蔑视的语气:“不爱我了?”
“不是……”看着眼前越来越黑暗的人,他知道一定有问题。原本玩闹的孩子们都昏了过去,他自己也觉得有些病恹恹的感觉。
“人心变的就是快,上一秒还爱着你,可以吻你,可以抱你,可以和你在床上面干任何事情。下一秒……呵呵……下一秒就可以扇你的耳光,把你赶出去,我的幸福已经结束了。已经……全部结束了!”没搭理鱼种向前进的身影,僵硬住了的骆骆呐呐自语着。偶尔,是几声诡异的笑。
“你还不快跑?”气上心头,言语更加不择,身子更是颤抖起来。
“快跑啊!十九楼……嘿嘿……杀了你们,我要杀光你们……”说完就转身欲出病房。
“骆骆?”
脸变成了彻底的灰黑色,眼睛没有焦点,空茫的望着眼前的人,却似乎没有看到。
“鱼种,我是被冤枉的!”泪珠整滴整滴的掉了下来,没有表情的脸,面前的不再是医院。是那条漆黑的路,是路上的雨和风,是路上开过的不能搭乘的车。
“你是不是不爱我了?”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闭上眼睛。
“骆骆?”没有什么耐心的俞佑裕双手搭上那副脆弱的肩膀。
缓缓的低下头,满头黑发又遮住了脸,将头轻轻偏向右边,用冰凉的脸颊磨蹭着鱼种的手背。来回,再来回。
“好暖……”幽幽的声音。
“骆骆!”知道木已成舟,后悔也没用。也知道现在的骆骆很危险,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他没有办法让骆骆完全原谅自己,知道对不起他的真的,很多,很多。
“我爱你!”俞佑裕无异于找死般,伸出双手将披满长发的男人拥进了怀里。搂着他的头,把他柔顺的长发揉的乱七八糟,像是毛茸茸的小动物靠在他自己的胸膛。
原本低着脑袋的骆骆猛的睁开双眼眼睛,死死的盯住抱紧自己的男人。
俞佑裕感觉到什么东西刺进了大腿内侧,背上也是撕裂般的疼痛。但还是没有松开手,抿抿嘴唇,忍住了那声声呻吟。
“骆骆,我们到……唔……外面去,孩子们会害怕的,你很爱他们是不是?”铁青着脸,顺着乌黑的头发,缓慢的一边一边的安抚着怀里人儿冰凉的脊背。转过头看看床上,面色没有先前血润的小婴儿们,温柔的说:“不要吓到他们!”
“唔……”无助的哭泣起来,肩膀轻微的抖动着。
“我爱你!”将骆骆插在自己大腿上的指甲拔了出来,鱼种手臂一用力,一把抱起怀里没什么体重的男人,走出了病房。
“真的!相信我,我爱你!”瘦瘦小小的人,刚好可以填满他的怀抱。浅浅的呼吸,单薄的胸膛,一起一伏,简单而又温馨。
一个抱着,一个颓然的样子,低着头。
谁也没有再开口,楼梯一级一级上去,像是要保持这难得的和谐。
骆骆深蹙了眉头,手攥成了拳,停在半空中,想要再次发难杀了这个胆大的男人。却又犹豫,慢慢放回缠绕满黑发的怀里,低者头细细思索。
再次伸出手的时候,弯曲着手臂勾住了鱼种的脖子,泪水滑进了他的衣领。
同床共枕,结发而眠。
是他曾经一个简单,却又不切实际、永远也不可能实现的梦。
将脑袋在男人腋窝处磨蹭磨蹭,满头黑发柔顺的滑来滑去,顶着肩胛骨,找了一个舒适的位置。
男人怀里抱着瘦小的身体,站在天台顶,风声呼呼作响,像是一首哀怨的乐曲。
细小的抽泣声,在安静的世界听的格外清楚。鱼种的心也随着怀里人儿的哭泣而一阵阵的抽搐、疼痛。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安慰,只能收紧手臂,将轻颤的躯体搂紧在怀中。
一步步走近护栏,看着他流泪自己真的会痛,一种剜心的痛。那么……我陪着你,陪你一起去死!以后……你就再也不孤单了!
吻吻慢慢变浅的黑发,用力深吸一口气,想要将这个男人的味道牢牢记住。
今生不能在一起,我们相约来世,再爱你一次,不再让你哭泣。
我爱你,骆骆!
“在想什么?”漂亮的男人穿着合体的黑色西服,身材修长,气质温润走过来,轻拍草地上单坐着的男人。
“啊?”抬头看看拍自己肩膀的人,背着光,让他睁不开眼。
“走吧,就等你这新郎了。”
捏紧了拳头,又松开,咬了咬牙:“孩子们呢?”
“在大厅里,老爷很喜欢。”回忆起老爷难得的真心的笑容,男子也笑的很舒心。
“哦!”应了声,站起身,拍拍粘在裤子上的草屑。站直身,挺拔的身材在地面上印下一道长长的黑影。
缓缓回转身,有些疲惫的面容,没有一丁点结婚的喜庆。
“他是不是……”
想到‘死了’这两个字就觉得彻骨冰寒。
“……”气质温润的男子沉默了。
时间似乎是凝固了,“你应该去找一叶,他应该有办法。”
“恩!”声音有些生硬,眼睛是一圈红。
他为什么没有杀了自己?
自己为什么没有死?
看着清泪顺着那双紧闭的眼角落下,他知道自己真的是爱上那个单纯的男人了。
一阵冷风吹过,无奈的对着远处的人笑笑。
穿着笔挺的白色西装燕尾服,前面是耶稣在十字架上痛苦的扭曲着,四周被布置满新鲜的粉色红玫瑰。
舔舔干裂的嘴唇,这片私海曾经是他的最爱,原因之一就是他充满海腥味的海风。那么强烈,似乎可以将一切不干净的、肮脏的东西从他的身体上,从他的心里吹走,一丝不留。
没有悔恨,但心却真的像是开了道口子,如流水般源源不绝的痛一直往外流。
“在这庄严神圣的婚礼圣堂,在这大吉大利的日子里,两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他们将携手走进这个婚姻的殿堂,即将开始他们的幸福生活,现在我宣布……”司仪笑得酣畅淋漓,为这场有些寂寞的婚礼倒是平添了一丝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