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庭月色正清明(上)----尘色
  发于:2009年0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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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月照半闭著眼,久久,鼻子里才发出舒服的轻哼,轻道:“还是小画儿最体贴。”
惜画笑了:“若我不体贴你,谁体贴你呢?”
“天下多的是讨好我的人,你还排不上呢。”庭月照哼了一声。
惜画没应声,依旧替他轻拿慢捏的,好一阵,才问:“明日就走?”
“不晓得,看情况吧。我等人,人来了就走。”庭月照漫不经心地应。
惜画暗自叹了口气,终究忍不住,问:“这次是……”
庭月照笑了,睁眼看她:“你只管当好你的凤京第一人就好了,我自当好我的风流王爷。”
“惜画明白。”
听她应得乖巧,庭月照似是很高兴地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挪了挪身体躺下来,偏头闭目,任惜画伺候去。
窗外天色越发地暗下去了,惜画只点了一盏灯,便又就著昏黄的烛光半跪下去,依旧按摩著,低眉垂眼极安分,只似是大户人家的丫头,而不是名满凤京的名妓。
“他……怕是要成亲了。”
不知过了多久,庭月照突然低低地说了一句,没有张开眼,似是低语,又似是在说给惜画听。
惜画没有回应,她从来不会在庭月照说起这些话时回话。也许其实彼此都知道,那一个“他”是谁,可是谁都不会去戳穿。
总有些东西,心知肚明,却说不得,甚至想不得。
房中似有窒息的沈默,将人漫灭,无处逃脱。
直到天色黑尽,惜画才站了起来,看著躺椅上那像是已经睡熟了的人。
烛影微晃,映著那人的的脸,睫毛下是分明的阴影,让他看起来像是很久没有得到过这样的安稳,那种充满疲倦的脆弱,让人心中总忍不住掠过瞬间的不祥。
都全然找不著醒来时那脸上张扬促狭的痕迹了。
“这位爷啊,您不能上去!”
就在惜画发怔之际,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吵闹,惜画心中一下咯!,就看到庭月照猛地睁开了眼,眼中依旧笑意如水,温柔,却冰冷。
“这位爷啊,惜画的客人在上头,您不能这样硬闯啊。”
听著老鸨的声音,庭月照唇边的笑意更深了:“还是你们家嬷嬷会说话啊,你的客人,谁不知道能上得你这小阁楼的就只有我一个呢?既没有端出我的身份来吓唬人,又能让人知难而退,我还真该向她学习学习。”
惜画走到窗边往下看,便看到老鸨正在楼下跟一个青年拉扯著,一旁还站著一个小厮,既不上前相帮,也没有开口劝阻,安静得像是在看戏似的。
心中一动,惜画回头看庭月照:“那就是你要等的人?”
庭月照折扇一张,招手,口中语气缠绵:“小画儿,来,多日不见,我们来亲近亲近。”



庭月照折扇一张,招手,口中语气缠绵:“小画儿,来,多日不见,我们来亲近亲近。”
惜画动了动,又瞟了楼下一眼,楼下那人锦衣华服神色傲慢,也不知是哪来的权贵,要欢喜王爷亲自摆了局来等。
“啊!”楼下老鸨惊呼一声被推倒在地,那人已经闯进了阁楼。伺候的丫头还在楼梯间挡著,可眼看也挡不了多久了。
惜画这才回过身,伸手将腰带一扯,海棠红的纱衣滑落,露出一肩白玉凝脂,走到庭月照跟前,低头贴著他的脸,小心翼翼地攀著他的肩爬上他的膝,一边偏了头在庭月照的脖子上咬了两口。
不轻不重,恰留了粉红的印子,庭月照扬眉浅笑,眼中似也多了几分情欲,一只手轻抚著攀上了她的腰。
那闯楼的人冲进来时正看到惜画咬开了庭月照的第三颗纽扣,媚眼如丝。
亲近的两人骤离,惜画惊呼一声,却并没有躲,大大方方地倚著庭月照,里衣半掩,惹人遐想。
庭月照目光一凛看了过去,冷声道:“哪来的狗,到处乱吠?”
“你说什麽!”那人怒目圆瞪,大叫一声,话语间却带著与别人不同的调子。
庭月照还没回答,老鸨已经连滚带爬地跑了上来,扑通一声跪在庭月照面前:“王爷恕罪,这位大爷非要惜画作陪,奴家说惜画有客人在,他也不听,硬要闯上来,奴家拦不住……”
“嗯,你退下吧。”庭月照淡淡地应了一声,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那人,目不转睛地盯著,眼神却像是在看一个死物。
那人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忍不住冲他吼了一句:“看什麽看,我可是你们皇帝的贵客,你既然是王爷就更好办了,把人让出来吧。”
庭月照折扇轻摇,冷笑:“凭什麽?人是本王的,凭什麽让给你?”
那人皱眉,干脆走过来便要捉惜画的手,惜画叫一声,揪住了庭月照的衣袖,哀声叫:“王爷……”
“放肆!在我翔鸣,便是天子都不能做这种强夺之事,你是哪来的蛮子,竟敢如此放肆!”
那人显然被他的气势吓住了,怏怏放了手,却还不甘心:“你们不懂什麽叫待客之道吗?我是你们皇帝的贵客!”
“贵客又如何?”庭月照笑了,眼中冰冷,却并不说话,过了一阵,他才慢悠悠地站起来,整了整衣衫,“罢了,扫兴。你要就让你吧。本王也不屑与一个蛮子争。”说罢,再不看惜画一眼,径直往门外走去,只是在经过那人身旁时,脚步微顿,他以扇掩嘴,轻道,“只是,本王定要跟皇上说一说,天翎的来使还有这样的闲情上花楼,倒真让人意外啊。若是如此,借粮的事,怕也不急。”
那人瞳孔微缩,待反应过来时,庭月照已经走远了。他沈了脸,转头问已经披上衣裳的惜画:“那是什麽王爷?是你们皇帝的兄弟,亲戚,还是其他?”
惜画早敛尽了惊惶,听他这麽问,嫣然一笑:“那便是皇上跟前的红人,欢喜王爷。”
庭月照一出门口便往阴暗小巷里拐,躲了人群,自怀里取出一物引火点燃,随即丢在地上,只听一声极轻的爆鸣声响起,空中升起一缕白烟,丝线一般地往上窜。
看著白烟上升然後消失,庭月照这才闪身回到大街上,将新买的扇子收入怀里,换回那写著“安顺欢喜”的玉骨折扇,手上轻摇,大摇大摆地走。
自红陌胡同又回到云柳胡同,那边的店铺大多已关上了门,街上几乎看不见人。庭月照走了一阵,便听到身後传来一声极轻的风响,他反射地低头,便感觉到一抹阴冷自後脑勺上擦过,借著暗淡的月光,可以看到一缕青丝落下。
勉强站稳,庭月照就先叫了起来了:“哪来的瞎眼小贼,竟敢袭击本王,不要命了?”
回应他的只是尖锐的剑刃,庭月照“哇”地叫了出来,抱头就跑,脚步一错,居然又躲了过去。只是手臂上一片冰凉,片刻便火辣辣地疼了起来,分明是受伤了。
暗皱了下眉,心知不能久留,庭月照不再纠缠,捂著伤口就跑,却还不忘一边聒噪的乱叫:“来人啊,来人!有人要杀人啊!救命啊!”
袭击者本以为这样的公子哥儿极易对付,没想到竟被他连续两次躲了过去,当下也生了杀意,手下更不留情,掌中长剑连刺,招招直取庭月照要害。
庭月照脚下越跑越快,到後来,已能分明看出武功底子来了,却并不高明,躲开了头两剑已是狼狈,身後又是一剑刺来,他也来不及躲了,只得回身一挡。
只听一声清脆的玉裂声,扇骨应声而断,裂处尖锐,划破了庭月照的手掌,血沿著手臂滑落,在黑暗中也分外的刺眼。
那袭击者一招得手自然不会留情,顺势又是一剑刺向庭月照咽喉,庭月照避无可避,只得咬著牙捉著半截断玉直插那人胸前,这一下既快又狠,像是完全不在乎咽喉被刺穿,只为与敌人同归於尽,倒也逼得那人撤剑自保,反手挑他手腕。
庭月照闷哼一声,手上又挨了一剑,那半柄折扇沾血落地,发出一声脆响,在无人的大街上显得格外的不祥。
“你……要钱的,给你便是了,何必杀人……嫌不够的,本王再谴人给你送来,不骗你,本王什麽都缺,就不缺钱……”一阵急窜加上失血,庭月照说话显得断断续续的,却依旧带著几分轻佻。
那人蒙著脸,一双眼睛却流露著分明的轻蔑,压著声音骂:“都说欢喜王爷荒唐,今天我算见识到了。钱我不稀罕,要的就是你这条命!”说罢,又是一挺剑,直取庭月照咽喉。
庭月照一脸欲哭无泪,一边晕头转向地乱窜,一边低声埋怨:“怎麽还不来……”
话音未落,人已被拦腰抱起,眼前景物飞掠而过,等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带著走出很远了。
“来得这麽慢,回头我一定向皇上告状!”惊魂稍定,庭月照开口便骂。
“阿无来迟,让少爷受惊了。”抱著他的人脚步没有慢下来,语气却极平稳,带著分明的愧疚和懊恼。
“怎麽是……”庭月照话到一半才连忙止住,最後一字到底吞了回去,暗自抹了把汗,他心里开始慌了。
那信号烟火本是东陵誉给他防身用的,就怕他什麽时候闹事闹出麻烦来了,放出烟火,皇帝近身的暗卫就会来救。
他从前用过一次,救援来得极为即时,却没想到这一次来的居然是阿无。
他不说话,阿无也没做声,一路往城北御赐的欢喜王府奔去。
待近了王府,阿无才自树上跳下,庭月照挣扎了一下,却被他死死抱著,不得动弹。心里暗叫了声糟,庭月照先开了口:“放我下去!”
“少爷受了伤。”
“伤在手上,不在脚上,又不是走不了路,放我下去!”
阿无没再说话,却也没有放手,像是根本没听到庭月照的话。
心里的越加地忐忑,头也因为失血而开始发晕,庭月照呆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顿时一脸天塌了的表情。阿无还没问,他居然就先招了自己哪里受伤。
看著阿无走向正门,庭月照可以感觉到他身上发出的阴沈越来越烈。偷偷吸了口气,庭月照把脸一板:“我说让你放我下去!谁让你回府了,我说过的话都忘了吗?”
“阿无没忘,少爷说过不许阿无回家。”
“既然如此还不快把我放下,滚……”
自以为得了势,庭月照正松了口气,就要顺势把人赶跑,哪知话没说完,就听到阿无阴恻恻地道:“少爷还是安分一点的好。”
顿时噤声,庭月照缩了缩头,再不敢挣扎,只小声讨好地唤了一句:“阿无……”
阿无置若罔闻,走到门前,一边沈声吩咐下人进宫给皇上报信,一边把庭月照带回房间,把门踹上,将人往床上一丢,劈头就骂:“有人像你这样胡闹的吗?既不带人也不先准备,一个人就跑去挑衅人家,活得不耐烦吗?你说,如果救不及的话,你准备怎麽办?”
被狂吼一顿,庭月照咽了咽口水,呐呐道:“救不及就死了算了。”
“你有想过我们吗?做事总是一时兴起,让你练武也不好好地练,自以为一套三流轻功就天下无敌,看你哪天被人宰了我看你怎麽办!”
“凉拌。”庭月照下意识地回了一句,瞬间反应过来,头都不敢抬了,直缩到被子里去。
阿无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恶狠狠地盯了他一阵,才走到一旁取来伤药和水,把药瓶用力地搁在床边:“手。”
“不要!”庭月照张著眼极无辜地看著阿无,像害怕先生手中戒尺的孩子一般地把手藏在背後。
阿无像是压根没看到他眼里的可怜,一拍桌子,吼:“把手伸出来!”
庭月照沈默一阵,乖乖地把手伸出来,上头鲜血淋漓。
阿无僵了片刻才用干净的棉布沾水替他将血洗净,庭月照痛得脸上发白,阿无停下手来时,发现他的唇已经被咬破了。
眼中怒气消散,换过一抹怜惜,阿无沾了药,敷上伤口时力度也更轻了,庭月照却依旧痛得连连倒吸气。
“疼死你活该。”听著他叫痛,阿无有些心疼了,只是想起这人的胡闹,又忍不住生气,伸手戳了他的伤口一下,听到庭月照痛得“呜呜”地哀叫,才低骂了一声。“有什麽值得你拿命去拼?方法总是可以想的,你要作弄谁、要算计谁没关系,何必把自己都算计进去?”
庭月照脸上灰白,好久才轻道:“这样最简单,也有效。哪怕不成功,也没什麽损失。”
“这次又是为了什麽?”一阵死寂之後,阿无手上微顿,问。
“前些天凤京死了人,怀疑是天翎来使所为,皇上要进驿站搜凶手,找不著借口。”庭月照坐在那儿显得极乖巧,将自己的意图交代得清清楚楚,“我昨晚让人去买通了他们的一个下人,让他把人哄到软红楼去点惜画。他们本是来借粮的,现在还有这样的闲情上妓院,若是被皇上知道了,他们要借粮就变得困难了。所以知道我的身份後,再被挑衅一下,很容易起了杀人灭口的心。不管我有没有受伤,皇上都可以去兴师问罪,因为若承认有意伤我,他们也别想安全离开,所以只能否认,这样就有借口进去搜了。”
阿无脸上没有表情,手上却已经有点发抖了:“说得轻巧,若你死了,就真的被灭口了!”
“最後你不是来救我了嘛?”庭月照笑著讨好他,见他不说话,便凑过去叫,“阿无……”
阿无只是不说话地盯著庭月照看,庭月照被盯得心里一寒,越发亲密地叫:“阿无,阿无……”见依旧没有回应,便把心一横,蹭了过去,乱叫,“啊呜啊呜!”
“少爷……”阿无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他的头,“阿无不是在生气,阿无只是心疼少爷,只是在害怕。如果再晚一步……”
“好了好了,我累了。”听出阿无已经消了气,庭月照的语气也生硬了起来,挪了挪身体往被子里钻,偏过头闭上眼,再不管阿无。
阿无眼神一黯,只是替他把被角压好,坐在一旁,并不愿走。
什麽时候,那个小小孩童已经变成如今这模样呢?
初见时,他十一,庭月照五岁,那时候,他还不叫阿无。



初见时,他十一,庭月照五岁,那时候,他还不叫阿无。
那一年家中突变,只有他因为常年在外学武,逃过一劫保住了性命。
东陵钧遣心腹到山上把他接到家里,又因为怕他彷徨伤心,告了假亲自留在家中陪了他三天三夜,以至於下人都开始偷偷地谣传说他是东陵钧的私生子了。
东陵钧让他喊一声“干爹”,他却固执地要叫“老爷”。东陵钧最後只叹了口气,对他说:“那往後,你就给月照做个伴吧。”
他跟在东陵钧身後,应了一声:“好。”
穿过好象没有尽头的走廊,停在满眼绿荫的园子外,他看著榕树底下那揣著书卷抱成一团滚来滚去的孩子,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东陵钧指著那一团沾了泥的白色,笑道:“你看到的这颗滚来滚去的球,就是月照了。”
“啊!”就在他正要回话时,那边滚动著的孩子突然叫了一声,停在了树根边上,一边揉著头一边往这边看来,黑白分明的大眼里还噙著泪沫,笑容却已经漾开了,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奶声奶气地唤了一声:“爹。”
东陵钧看著那孩子直摇头,眼中却尽是宠溺,半晌拍了拍他:“阿武,去跟他说说话吧。”
他踟躇一阵,才点了点头:“是,老爷。”
一步三回头地走进去,那粉嫩娃娃只睁著一双好奇的大眼看他,东陵钧却已转身离开了。
“啊呜?”等他走近了,小孩子偏著头叫了一声。
从小离家,在山上学武,师兄弟多比他大,小的也就小一两岁,从未有跟这麽小的娃娃相处过,这时也只能浑身发僵地站在那儿,木呐地叫了一声:“少爷。”
小孩子弯弯眼地笑了,伸出一只黑糊糊的手便要扑过来要捉他的衣服:“啊呜啊呜啊呜!”
他下意识地往後退,那小鬼扑得太急摔在了地上,静了片刻便呼天抢地地哭了起来。
他这才反应过来,慌忙跑过去把人拽起来,那粉嫩的娃娃摔了一脸灰,双手都擦破了,一边哭得透不过气一边还不折不挠地指著他,咿咿呀呀地说得含糊不清,却分明是在指责。
家中数他最小,这样的景况哪里遇过,顿时就被哭得一阵慌乱,也不会哄,只蹲下去生硬地把人搂在怀里,喃喃叫:“别哭,别哭呀……”
小孩子却哭得更厉害了,连气都透不过来似的,引来了下人,更是乱作一团。
又是哄又是抱地把人带回了房间,他坐在一旁,看著丫头熟练地捧来热水洗刷伤口,那个小娃娃哭得脸都皱一块去了,拼命地要挣开被丫头捉住的手,叫著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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