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啊,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再说吧……】
当树叶和北风顽强的战斗,以惨败收场;当漫天雪花飞舞,如同天幕撒盐,陈翼峰迎来了探亲的日子。
东林道142号
怀着一种悸动不安的心情,陈翼峰终于等到了外出探亲的日子。寒风瑟瑟中,他第一次堂堂正正走出让人窒息的铁门。
可是,站在大路边,他居然不知道自己何去何从?
原本急切的心情,此刻却无半点激情。
过路的铁三轮,一辆接着一辆,这些都是周边居民用来在农闲时捞点外快的生财之道。
摸摸口袋里监狱发的活动金:150元。
这是他三天的所有盘缠。
问了一个面相比较忠厚的司机,去市里需要30元,再要是做的士的,估计又要花去20元。
花销就要用去三分之一啊,他丝毫没有犹豫。他决定一定要去碰碰运气。
没有坐过的三轮,如同醉汉,歪歪扭扭地终于把他送到了市区的边缘.陈翼峰被彻底颠晕,一下车,就毫不客气地吐得稀里哗啦,惹得过路的人一阵捂鼻。
空空如也的胃,开始隐隐作痛。冷汗,顺着短短的发线,缓缓流下。
临近郊区,的士很少,他费了好半天才拦到一辆。
报上滚熟入心的地址,司机给他一个抱歉的笑意:【对不起啊,东林道正在改建,的士进不去……】
【那你就到最靠近的路口吧,我走过去。】胃里,传来越来越疼的感觉,让他无力地靠在椅背上。
窗外,城市还是那座城市,只是,心境却不在是那个心境了。物是人非的无奈,让他感觉异常的迷茫。
东林道,紧邻护城小河,近年来,城市环境改善不少,东林道也由原来的一条小马路,扩宽成大马路。沿路低矮的宿舍楼,也慢慢被高楼大厦覆盖。
他是在边猜边摸里推测出142号的位置:工商银行138号,便利商店140号,紧挨着的当然就是142号了。
只是,还在扩建的道路,将路边居民的乱搭乱盖,全数清除。只剩下一幢陈旧的宿舍楼,孤零零地依然耸立。斑驳的水泥门排上,只能隐约看见东林道142号的门排。
站在门栋口,无法预知的结果,他突然有了一股想逃的冲动。
门栋口,一个老太太摆弄着漆黑的煤炉,未燃尽的柴火,顺着风势,熏得他眼睛生疼。他不由得转换一个站立的角度。
一个中学模样的摆弄着他的bb机,走进门栋。
鼓起勇气,咬咬有点发干的嘴唇:【请问……你知道……那个林天跃住在哪层么?】
【哦……你找他?】探究的眼神,将他上下打量。
【嗯,他是我一个朋友,我找他……】他一时语塞。
【他嘛,他住302,不知道他今天在不在,他妈妈好像病了,不在或许去医院了吧……】
【哦,谢谢你啊。】
他低着头忍受着被人研究的眼光,快步走上楼梯。
想起4452曾经说过的话:【在我们那条街上,他就是一出名的变态,还有那个下贱的老娘……】
陈翼峰有点后悔自己的鲁莽行事。
楼道里,昏昏暗暗,等到眼睛适应光线时,他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三楼。
三楼就两家,他不知道哪家应该是林天跃的家,凭着感觉,他来到门上没有贴“福"字的门口。
他妈妈病了,应该没有机会操持过年的那份心情吧?
【当!当!当!】他礼貌地敲着门,节奏很是谨慎。
慢慢打开的门,一头杂乱的头发,一身家居的简单毛衣,满眼的惊讶,却掩饰不住倦怠的神色。【你怎么来了?你不是……】
【怎么?我不能来?要不。我再回去?】准备恶作剧地抬脚离开。
【别……别走……】林天跃瞬间抓住的手臂,力气不小,让他有点诧异他的失控。
【哦,好,好,不走……不走,你怎么了?】轻轻拿下他的手,扶着他的肩头,给他一个安慰式的拥抱。
【我……我妈妈都要死了,可是……】
蹭噌陈翼峰粗糙的棉衣,那里,有他曾经熟悉的味道。
【喂!喂!我这衣服还要穿几天的咧,别蹭了啊】
拉着林天跃瘦弱的手,坐在沙发上,环视着简单又有点杂乱的房间:【那你妈妈呢?在医院啊?】
【当然不在,被爸爸接到他那里去疗养了,我在那里也是多余的……】沉闷的口气让文政赫不敢开口。
想说的话却找不到一个开头的理由。
【这个,我口渴了,有水喝不?】陈翼峰舔舔干得快要流血的嘴
唇。
边喝水,边纳闷:感觉这林天跃怎么就和监狱的2563是一个人么?
那是何其骄傲跋扈的一个人,可是,眼前的这个,是如此的无助和迷茫,
他到底是怎么了?
迷惑
没有星星的夜晚,阴冷寂静。北风肆虐,卷走巷口梧桐树上仅剩的几片树叶,眨眼间,树叶已飘至远处不见踪影。
陈翼峰倚在窗口,一直凝视着不远处那不太光鲜的霓虹灯,林天跃在厨房里忙乎着两人的晚饭。简单的蛋炒饭,传来一阵诱人的清香。
从中午到现在,林天跃打开的心门,话语一直都在陈翼峰的脑中,耳边回味,一遍又一遍……
【妈妈以前是个舞女,为了生活,不得不卖笑。我就是她卖笑的产物。只不过我那爸爸还算地道,没有不认帐,所以我一直过得衣食无忧。算的上一个富公子吧。尽管只是一个孽子……】【我一直都不喜欢我的父母,可是命运可以选择,父母怎能选择?】【前年,因为我给我那有钱的爸爸丢脸,被他摆了一道,送进监狱改造,原因嘛,就是我不正常地喜欢上小玮。你说异性一起就是正常,同性一起就不正常?这只不过是对象的不同而已,世上除了女人就是男人,不喜欢女的,当然就是喜欢男的喽,这有什么错?难道还有一种中间性别?】桀骜不顺的林天跃,理所当然会说出这种话,只是这样的话,噎得陈翼峰赫差点把下喉的水都给呛出来。却又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
他不知道同性之间怎样才算爱,也许,就和他以前深深爱着自己的妻子一样,同样有着相伴一生共携一世的初衷?
他陷入从未有过的迷茫,为林天跃,也为自己。
他为了看他而越狱,为了看他而到来,为了看他而努力改造,这又是为了什么?
朋友?只是简单的朋友关系而已?
可是,为什么看见他难过会伤心?如同痛在自己心里一样?
可是,为什么又会时常想念?想得自己有时都会感觉心痛?
沉重的压抑,日复一日,这又是为了什么?
……
【快来吃饭吧,都快凉了!】摆好碗筷,林天跃自顾自坐下来。
【你也不招呼我一下,好歹我还算是客人嘛。】【你算哪门子客人,顶多就是一个不速之客!】【那也算是客人啊……】陈翼峰埋头扒着碗里的饭。
【到家里了,还罗罗嗦嗦,你吃不吃?不吃我一个人吃完,真是……】文政赫心里一阵温暖。“到家了”,这算自己的一个家么?
【我说你,你这半年在干嘛啊?工作了么?】【你吃饭都闭不上你的嘴,我不干活,喝西北风啊?】【你不是有个有钱的爸爸么?】【他的正牌继承人回来了,我这个野种当然就要退居二线了。他的钱,大爷我还不稀罕呢!】【你……算了,不说了,吃饭吃饭……】刚才还感觉的美味,此刻却如同嚼蜡。
桌上,两人陷入沉默。
饭后,陈翼峰自觉地收拾起碗筷。
林天跃悠闲地靠着沙发,遥控着电视说道【哦噢,看不出来,你做家务还是一把好手啊!】【那是,我没进去时,家务事可做得多了.】陈翼峰洗洗手,坐了下来,顺便,为两人泡好一杯茶。
【那你,老婆……】【红杏出墙后怀了别人的孩子,可惜,难产死了……算了,不说了,没啥意思!说说你吧,现在……可以说么?】小心翼翼的询问,让林天跃不由得将盯着电视的视线调回来。
【你为什么去年会自杀?我想知道原因,真的……能说吗?】【你为什么想知道?我……】【算了,你不说也没关系的,不要难过。】他摩挲着林天跃瘦弱的手臂。
【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可以说的,只是很好笑呢……】【为什么……自杀会好笑?】【我居然是为了失恋自杀啊,你说是不是好笑?】【那又怎么了,说明你很专情啊,难道是……你那小恋人不要你了?】【嗯,他熬不过压力,说要做回正常人,所以就分手了。你说,我是不是很傻?】【是有点傻……以后不会这样做吧?】【那是当然了,同性恋之间哪有真正的真爱啊,我算明白了。】【这……也有真感情啊,你没太悲观了。】林天跃的眼里,闪过的一抹雾气,让陈翼峰很想告诉他:自己对他很真,很真。可是,话在嘴边,就是不知如何开口。
【你怎么知道我家的?难道你……】林天跃抬起了微红的眼睛。
【我是在那棵树上看见的,本来还不太可信,只是想来碰碰运气的,没想到……那个,是你留下的,对吧?就是想让我来找你,对吧?】【写的时候就是这样想的,不过,回来就后悔了。】【为什么会后悔?你不想再见到我么?】递上热气弥漫的杯子,林天跃大口地喝上一口。一个小小的水渍,印在嘴唇周围。陈翼峰很自然地为他擦掉。
【那是因为……我发现……算了,不说了。】林天跃突然很不耐烦地站了起来。
【天跃啊……】咬咬牙,陈翼峰冲口而出;【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在你自杀的时候越狱么?】【你不是说过去看你的妻子么,在桂橘山上?】林天跃望着窗外【好像要下雪呢?,快来看!】【我……是为了看你这个傻瓜才会越狱的,去桂橘山看妻子,只是怕给你找麻烦才说的,有大冬天晚上去爬山的么?你也是和监狱里的人一样的白痴!居然会相信?……】【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明知道会加刑,会关禁闭,你还……】震惊,让本来微红的眼,涌出来一行清泪。
【我也不知道啊,我为什么要那样做?我还想问你呢?……我都不知道,你是我什么人啊,我们不过只是同居一室的牢友而已!对吧?只是牢友……或许,你会巫术?我被你迷惑了么?你说啊……本来,我好不容易探亲的机会,我怎么会到你家里来?我……都搞不懂自己了!……
】低下的头,颤抖的手,紧紧地抓着自己本来就快鸡窝的头发。一股发自内心的哀嚎,掩过电视里热闹的插科打诨。
【谁让你来?谁让你来?我没有……】【你没有?你没有?你没有为什么会在我们亲吻的树上写字?你说啊,为什么?……】【我不是说了么?我后悔了!我他妈早后悔了!我不该的!不该的……】林天跃发狂地踢着窗边的小板凳,板凳飞离,朝着蹲在地上的陈翼峰飞去。不偏不倚,他坐在地上,摸着自己的膝盖。
【怎么了?还好吧?没事吧?】眼里的泪水,挂在清秀的脸上,陈翼峰心疼地一把拥在怀里。
【没事,没事,我就是搞不清我自己是怎么了……】【我也一样啊,你知道么?我在医院里经常想起咱俩一起玩的小孩游戏啊,所以,回来后我为什么会对3499一阵疑问,原来,你为了我成了重刑犯啊……你也真够傻得可以的,对吧?】【对啊,咱俩都是傻子啊。】【我不想害了你啊,你回去后就别再来找我了!我不值得的!】【说什么呢?我说值得就值得,没唧唧歪歪的!】【那你……爱我么?】抬起头来,眼睛直直地盯着。
【我……还不知道啊……毕竟……我没有过啊……】【哦,我明白了!你只是可怜我罢了,对吧?】咬咬快要裂开的嘴唇,林天跃倔强地拍开还在肩头的手。
【不是!不是!我只是……只是还不太明白。】【那你就一个人慢慢地明白吧,我不陪你了!大门在那里,你快走吧!][你……我……】陈翼峰费力地伏在沙发的靠背上。
第 25 章
陈翼峰窝在沙发上,闭眼安神。说了太多的话,让他的头感觉钻心的疼。
林天跃毫不客气地自行在卧室睡觉,全然不管客厅里盖着薄被的客人。
任性,自我的人,今天他算是真正领教了。
窗外,在路灯微弱的光芒中,雪花,漫漫飘舞。
【冷啊!】陈翼峰钻进被子,将身上的衣服使劲地裹成粽子,尽量减轻身上热气的散失。
房内的人,辗转反侧已经几个回合。
朦朦胧胧中,文政赫感觉被子增加了重量。
【嗯,看来,还是心疼我的,小人!】他甜甜地进入梦乡。
早上,被一阵急急的敲门声猛然惊醒,顾不上披上衣服,打开门,一阵冷气直冲进来,让他不由得打个寒颤。
一个长得和林天跃相像的人,只是眼神里多了更多的冷漠。
【你……你是……】眼神里的研究意味,让陈翼峰感觉头皮发麻。
【我是他一个朋友,你要找他么?】转身让路,随手准备关上敞开的大门。
【别关了,我马上就走的,你和他说,他妈昨夜去世了,让他去看看,明天就下葬了。还真是……妈要死了,还有心情泡男人,他真够厉害的!]鄙夷的眼神,冷漠的口吻,这就是林天跃嘴里的正牌儿子?
【你来干什么?】林天跃已经裹着大棉袄,站在身后。同样冷得让人窒息的口吻。
【你那破货妈昨夜死了,爸爸要你去送她最后一程,我是特意来通知你的,你现在还真是穷的可以啊,手提电话都没有一个,害得我……】
【你说玩了么?说完了就滚,我知道了……】
【你的口味看来还不怎样么?搞完了一个年小的,现在换个年长的来玩玩了?……嗯,长得不赖吧】
【你……你不要血口喷人!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讲!你就管好自己吧。】
林天跃愤力地打开门:【快走,免得脏了你的脚!]
[我会走,不过,走之前,我还得和你说声,爸爸的钱你休想捞到一分,以前,你可享受得够多了!】
【放心,有你这个正牌,我这个野种可不敢妄想,你就放心吧!】
【嗯,很好,有骨气!希望你一直有骨气,别回头求爸爸!】
【我就是饿死也不会上你申家门口讨上一口水!办完妈妈后事后,你我形同陌路!快滚!……】
【敢情找了个靠山啊,说话都有底气了……】陈翼峰抓得紧紧的手臂,让林天跃无力动弹。
【你……快滚!快滚!】歇斯底里的喊叫,震得陈翼峰耳朵发麻。
门,在一声闷响中,重重关上。寒气却被关在了门内,在心里,冻成霜,接成冰……
窝着棉袄,他疲惫地靠在沙发上,脸色,一片惨白。
【对不起,我……不知道……】陈翼峰轻轻的口气,如同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不关你的事,我和他本来就八字不和。只是……妈妈……】
蕴满泪水的眼睛,在一个闭眼间,倾泻而出。埋在双腿间的头,因为抽泣而抖动。头上,隐约可见几根白发。
【别,别哭了,还是先去看看吧,要不然你爸爸会伤心的。】
【他会伤心?他会伤心,就不会把我丢在这里?我恨他!绝对不会原谅他!】语气轻轻,是痛彻心扉的绝望。却震在耳,透入心。
【好了,别哈……我去倒杯水来。】
【别走,别……】
拉着衣袖的人,是孩子般的无助。眼里,清透如同湖水。
这是怎样的一个孩子啊?冷漠?孤傲?孤独?
说不清的感觉,缠绕在陈翼峰的心头,沉甸甸,美滋滋。
【我们去洗脸吧,瞧你,都成花脸了。】柔柔的声音,仿佛唤醒沉睡的婴儿。
【嗯。】被牵起的手,传递着彼此的温暖。
【我,今天就回去了,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吧……】陈翼峰将毛巾递上,上升的热气遮挡着怜惜的目光。
【不要!我不要你走!】被扔下的毛巾,在水池里扭成一团。
【可是……我怕给你添麻烦啊,这样好么?】陈翼峰拿起毛巾,轻轻地覆上又见泪痕的面颊。
【有什么好不好的,反正我无所谓了,脸皮厚点就没事。我需要你……我真的需要你!】
毫无预知地,林天跃的脸被轻轻捧起,文政赫还在迷茫的心网,此刻却找到一个出口,轻轻的亲吻,在温热的脸上辗转,在湿冷的眼角逗留。
最后却停驻在微微发抖的嘴边,最终,却变成啃咬,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