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素衣皱眉道:“我如何令你信我?”
“我要信你什么?”喜阑斩钉截铁道,“将军,这事与我无关。连端神自己的帝王都不在乎自己子嗣的生死,喜阑小小人物,如何翻云覆雨?”
哀莫大于心死。大约就是这个道理了。
“我先送你回去吧。”连素衣思忖一下,站起身来建议道。
一路再无话。
连素衣将喜阑送回了府邸,见侍从迎了他进去,才又登上了一旁的马车,对着车夫说出一个地址。
端神世子的府邸在城西。门口里有军士护卫站岗,出入都有人相伴,的确如同软禁无差。
连素衣向门口的军士出示了自己的腰牌,得以畅通进入。这地方他来得太多次,熟悉得大约并不亚于自己在帝州的家。庭院里一如既往的冷清,那桀骜的孩子连棵花树也不让人种植,他曾经为他辟过的荷塘,也曾经被他连根带叶毁个精光,自己还差点因为这脾气溺毙在水里,自此他就不敢贸然为他做什么安排了。
这等脾气性格,换个人来看守,大约早已经被折磨几次了。连素衣没有,他只是容忍了这少年的暴戾。几次交锋,终于是誓死想把双方都伤得体无完肤。
他记得之前的他,锋利得如同一只野兽,任何的靠近都能让他飞快的亮出爪牙。
而现在,是不是已经心定成尘埃了?
歆安换了身衣裳,依旧是暗淡的黑色,裹着自己仿佛一层壳。冷漠的眼睛注视着庭院里的风,萧瑟得没有丝毫风景可言。见他走过来,连头也没抬。
“世子心情好些了吗?”连素衣走到他身前,低下头问道。
歆安不理他,只是出神的看着院子里的泥土。
连素衣也不着急,只是安静的陪他一起,静静的站在了那里。
“滚出去。”半天,歆安终于忍耐不住,开口道。
连素衣笑了,终于他还是赢了他:“我走了谁陪你?”
“我不要你陪。”歆安固执的说道,起身朝屋内走去,他的头发生得最漂亮,光华璀璨仿佛花树般盛开。连素衣跟过去,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他总是在瘦,那纤细的触觉令他皱眉:“你有好好吃饭吗?”
“你怎么不让我死。”歆安挣开他的手,眼睛里生出一层雾气。清亮的水光涌动起来。他紧紧咬住嘴唇,避免又在他面前哭起来。
连素衣一时呆了,伸手轻轻擦掉他的泪:“歆安,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他擦着他温热的泪水,将他搂进了怀抱里,低头已经吻住了他。
少年挣扎了一刻,反手狠狠的拥抱住了他。
不要再问。
不要再问。
两个人谁也不服输似的,狠狠的亲吻着对方。连素衣俯下身,将歆安抱起来,他紧皱的眉方才显示出一丝挣扎的神色,但是随即就被歆安的手臂紧紧的环抱住了思绪。
让我就这样爱你吧。
就这样爱你,什么也不去想。
什么也不想,只要把你融进我的身体里去。
让你融入我的身体,变成我的一部分。
缠绵的身体仿佛是在经历一场战争。给你最最用力的亲吻和爱抚,最最不留怜惜的进入你的身体,让你在我的动作下呻吟落泪。我是多么想要就这样把你变成我的一部分,不离不弃 ,深刻到血液骨髓的每个部分里去。
连素衣用力的搂紧了怀里小小的人,他那俊朗的脸上在这弥漫的□里却显得分外的痛苦。
“那么挣扎的话,就不要和我做了。”少年嘲弄的看着他,却不自觉的在他的律动下轻轻呻吟起来。
“歆安,歆安。”连素衣丝毫不理会他的讥讽,只一声声的叫他的名字,汗水轻轻的滴在少年丝缎般的皮肤上,闪烁出璀璨的光泽。
少年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动摇:“不要叫我的名字。”
“我就是要叫。”连素衣一边反驳,一边又吻住了他那抗议的小嘴,“你是我的。我不要把你给任何人。你是我的。是我连素衣的。”
歆安的表情舒展开来,那标志般的冷漠笑容又现:“素衣,我是你的,你敢要吗?”
我是你的,你敢要吗?
你敢要吗?
你敢要我吗?
连素衣英俊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挣扎,歆安看着他的眼睛,依旧笑道:“素衣,你不敢,更不能。不要傻了,离开我吧。”
他自己何尝不是一样,可笑自己现在身为人质的悲哀身份,居然与敌国的将军,这般苟且的在一起做出了不齿的事情。他有什么脸面再回端神,有什么脸面去面对自己的家国百姓?
这困顿的感情比毒药还要让人绝望。我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连微薄的明天也丝毫看不见。
可耻的是为什么我真的会爱上你?爱得痛苦不堪,爱得我都要疯掉了,爱得我只想占有你,爱得我连自己都已经忘记。
我爱你啊,我爱你啊。我爱你啊。
我该怎么办呢?
“你去哪里了?喜阑。”喜阑刚一走进院门,尉迟凛就跑出来,朝服还没有换掉,大约也是刚刚才返回来。小脸上有些红红的,大约是四处奔跑过一回了。喘喘气,拿小手拍拍自己的心口,“我四处找你。”
“我出去走走。”喜阑一边回答,一边拖他进屋,“你这么乱跑也不怕失了使臣的庄重啊?”
尉迟凛淘气的笑笑:“我才不管,方才我以为你不见了,一顿好找。”说完自己去找了茶碗,先喝了一杯下去。
“今日怎么样?”喜阑提起茶壶给他续上些水,问道。
尉迟凛皱皱眉:“那帝君好大架子,不过总算没有怎么刁难。倒是婉贵妃明日在宫中设宴,是要我们全部都去的呢。”
喜阑知道所谓的婉贵妃就是长公主,而今她已经身为宛缰的贵妃,想来大约期间也是受了颇多的苦楚的吧。
“贵妃娘娘说很想见见家乡来的人,因此特别说明要所有人一起出席,喜阑,你也跟我去。”尉迟凛说着,“我饿了我们去吃饭吧。”
喜阑今日里被那连素衣将军摆一道奇遇,早忘记了自己还真的一点东西未吃,这才也觉得肚子饿了起来,于是点头跟了尉迟凛一起去餐厅坐了。
第二天,因为是宫廷的内宴,不免是得打扮一番的,喜阑正在发愁该穿哪件衣服。尉迟凛为他选的,大多是颜色喧艳的繁复衣料,他犹豫再三。尉迟凛走近来,伸手递给他一件衣裳:“这给你。”
喜阑接过来一看,这簇新的衣裳是淡淡的白色,面上丝光的质料泛着些柔光,以乳白的丝线隐约的挑着些流云的图案。胸口的盘扣都是小小的珍珠,倒是格外的清新大方。
“知道你不喜欢那些,这个是我昨天买的。你喜欢白色,穿起来也好看。”尉迟凛解释一回,“都怪我呢,事先也没有过问你的意思就自做了许多主张。”
喜阑摇头,他一时间被这盛大的对待感激着,从来,大约都是没有人对他这么好过的,尊重他的想法,维护他的心情。他被这少年的热诚呵护着,除了感激再也没有别的话。
“换来看看。”尉迟凛见他不说话,于是建议道。
喜阑依言脱下了身上的衣裳,正要穿,却听见尉迟凛惊讶的叫道:“咦?喜阑,你背上有个伤。”
他跳下椅子,走近去确认自己的眼力,在左边的肩胛处,的确有一个圆的伤疤,大约已经是很久前的旧伤了,已经有些淡去的痕迹,因他皮肤白皙,于是尉迟凛一眼看见了。
“这是怎么弄的?”尉迟凛一边问,已经好奇的伸手去摸。
他柔软的手指轻轻的贴住了喜阑的皮肤,喜阑的身子先是一僵,随即躲避开了。
“大约是以前的伤吧,我失去的那些记忆。”他仓促的说着,把衣服穿了起来。
尉迟凛笑笑,帮他把扣子系起来。那些小小的盘扣精致而繁复,在胸前一串下来发出盈润光泽,的确是件非常漂亮的衣服。
尉迟凛比喜阑略微矮一点点,此刻他低了头替他结纽扣,喜阑心里有些不知缘故的紧张,只敢抬着头连呼吸也不敢大声。
“喜阑。”尉迟凛弄好了,抬头看他,“你真是好看。”
“说笑话。”喜阑自是笑了,掩饰自己方才那莫名的紧张情绪。
“我是说真的。”尉迟凛固执起来,他注视着喜阑那闪烁的眼神,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脸。
细腻的触觉,仿佛是在抚摩一块洁净的玉石。
喜阑觉得自己的脸一下热了,尉迟凛就那么出神的,静静的抚摩着他脸上的皮肤,他挺秀的鼻梁,到柔软的唇上,蓦的停止住了。
“我们,走吧。”喜阑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停止跳动了,连忙建议道。
尉迟凛没有说话,只是保持着那姿势没有动。喜阑伸手去握住他的手,轻轻的把它拉了下来。两个人靠得很近,只要稍微用力,大约就可以感觉到彼此的呼吸声音。
“我可以,亲你吗?”尉迟凛低着头,忽然间小声的问道。
喜阑愣住了。
尉迟凛抬头,他被喜阑握住的手反握住他的手指,明媚的双眼里含着些羞涩的笑容:“我觉得,真喜欢你。”
说完他已经将自己花瓣般的唇轻轻的贴在了喜阑的唇上,柔和的吻了他一下。
喜阑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给打中了,一下一下,那强烈的疼痛刺激着他的神经,有种想要流泪的感觉,就是,想要落泪。只是想要哭,把身体里的委顿和悲伤,全部的释放出来。我该怎么办呢?他悲哀的问着自己,心里奔涌着的那些记忆,全部的开始柔软的啃噬他的心情。
尉迟凛的双手环住喜阑的腰,这柔和的少年只懂得这简单的欢喜,一心一意,还带着些羞涩与懵懂的吻着他,喜阑此时心里早已经泪落成海,他迷惘而被动的接受着这突如其来的吻,内心惆怅而温柔间,忽然想起了两个字。
那两个字立刻将他所有的坚强全部打碎。
谈弦。
属于他的记忆是那么清楚,他那柔情而充满着占有感的亲吻,他的手指抚摩在皮肤上引起的火热的感觉。他那妖媚横生的,深情泛滥的眼睛。
一切,以及一切。
喜阑的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尉迟凛尝到咸涩,有些惊慌的停止了动作:“喜阑,你怎么了?”
喜阑痛苦的摇头,伸手紧紧的抱住他,任自己的泪水放肆的流淌下来:“我没有事,可是,你能让我哭一下吗?”
尉迟凛立刻拼命的点头,抱着他安慰的拍着他的脊背:“恩,好的好的。喜阑,那你哭吧。没有关系,不论是什么事情也好,哭出来吧。”
喜阑感觉到了最塌实的肯定,终于让自己彻底的哭泣了起来。
你要我承认什么?
你要我怀念什么?
你要我了解什么?
亲爱的谈弦,我思念你思念得快要发疯。我爱慕你爱慕得快要发疯。
我无比无比无比的想你。你的一切。
想念仿佛是一条坚韧的琴弦,无时无刻不在割裂着我的心。
我那样的想念你。
谈弦谈弦谈弦谈弦谈弦谈弦谈弦谈弦谈弦谈弦。
我好想念你。
在一个多时辰之后,使节团一行人终于踏上了去往宫廷的道路。喜阑被尉迟凛费了很大的劲才哄住了泪水。接下来又用了一些时间,替他打了凉水来收拾这残局。全部妥当之后,才算是可以出发。
“对不起。”喜阑小声的对尉迟凛说。
而那美丽少年只是大方的摇头:“你没有什么事做错啊。喜阑,让我来照顾你,我一定不会让你哭的。”
让我来照顾你,我一定不会让你哭的。
让我来照顾你,我一定不会让你哭的。
让我来照顾你,我一定不会让你哭的。
喜阑看着眼前的少年,他总是那么高贵而美丽的样子,他将来将成为一个更加高贵的人。年轻的脸上有着诚恳的意愿。他知道这样的幸福将要如何的折磨着他的心。遇见一个这样的人,是上天对他的缺失做出了弥补吗?喜阑感激的笑了笑:“小凛,我真的很谢谢你。可是,请让我考虑一下。”
“你慢慢的考虑吧。”尉迟凛依旧是那副甜美的笑容,“喜阑,我相信你会答应我的。”
他自信于自己那显赫的家世所营造的繁华,也丝毫不会对自己本身有任何的怀疑或否定。就是这样一个心高气傲的孩子,赤诚的向他表白了。那未来究竟会有什么东西在等待,喜阑一时间充满了迷惑,他的未来,究竟会与谁相联系起来?他珍重的点头道:“我会仔细的考虑的。”
遇到一个对的人。
在对的时间遇到一个人。
谈弦,你要我如何的,前进呢?
马车队伍浩荡的驶向了皇城。
宴席被安排在了烟波殿,那里有一个人工开凿的太液池,池塘上有座亭阁,贵妃与使女还有几位陪宾坐在那里面,且四围的亭柱上都垂着烟纱的帐缦,虽然是端神的前公主,毕竟现在是属于内院的女眷,这守礼已可算是开恩了。
婉贵妃还特意安排了一桌近席在亭子附近,由尉迟凛和几位大臣坐下,也好方便闲话几句家常。
喜阑被硬拉着与尉迟凛一起坐了那席,只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
“我还是到后面去吧。”他小声的向尉迟凛建议道,毕竟与他一桌的全是端神的高臣们,他一个侍从总是没有这么大的面子的。
尉迟凛见他实在坚持,也就想想放了他去后面。
喜阑如获大赦,连忙逃到了末尾的席位上坐了下来。
刚坐定就听见内侍高声唱道婉贵妃凤驾到临。
渐次拉开了层层的帘缦,喜阑看不真切,只觉得是一位年轻婀娜的女子,穿着华丽的前来,她周身柔软的绫罗随风飘舞着,似乎置身在一片飘渺云霞间。
喜阑知道那就是长公主,端神最美丽骄傲的公主。她美得犹如一副画,在众人眼前徐徐的铺开了。
端神的大臣们被这情形触动了之前疼痛过的神经,纷纷的不觉跪倒下来,口中念叨的,全是公主千岁的话。
婉贵妃似乎丝毫没有动容:“诸位远道辛苦了,珊儿现在已经不再是你们的公主了,还是请循例的唤我一声婉贵妃吧。”
她的声音清脆玲珑,虽然听不真切,喜阑却蓦然的对着她产生了一种亲近感。
“我们是来看自己的公主,却不是他宛缰的什么贵妃的。”是尉迟凛,少年骄傲的话。
婉贵妃诧异于他的直白:“你是尉迟家的那位小侯爷么?比你父亲强出太多了。可是你知道,在这宛缰的帝宫说这样的话,会是什么后果?”
尉迟凛诚挚的微一躬身:“他奈我何?这里,曾经还是我端神的皇宫吧?”
他这话一出,满座间都响起了抽泣的悲声。
婉贵妃幽幽的看他一眼:“你,却还真是个孩子。”言罢轻轻叹息,“你当得起珊儿一杯薄酒,就与我喝了吧。”
尉迟凛欣然从命,早有侍从奉上了酒盏,婉贵妃执杯,先满满饮了一杯。
“诸位还是莫再提这陈年往事了,喝酒说说家常的事,也算是对珊儿的厚待了。”她声音里有了一丝颤抖,慢慢的一字一字说道。
一顿宴席,几乎就是在这沉重气氛里进行了下去。
喜阑只管安坐在最末的一桌,他对这皇宫有种压抑的感觉,总觉得恢弘华丽之下,全部是会一触即溃散的烟尘。他被自己这想法惊讶住,久久的不敢轻易去碰触周围的廊柱。
又过了片刻,只听见侍从官再次的唱来,这次来到的人,足够令所有人停住了动作。
“世子歆安殿下前来。”
世子,歆安。
端神的大统继承者,那少年的小王子啊。
几位年迈些的大臣几乎是立刻跌跌撞撞的抢起来,还没等少年进门已经跪成了一片。
喜阑知道来人是谁,当下也静默了。
依旧是一身黑,那纤细的少年端正的走了近来。眉目若画,可惜这清秀面上总是怀着些怨愤,看起来格外的不开心。
“歆安见过皇贵妃。”他朗声的对着姐姐拜道,“贵妃金安。无事歆安便告退了。”
众人被他那冰冷态度惊诧,惟独喜阑已经有了预防针,只是见惯不怪了。
“世子小坐无妨。”婉贵妃早就知晓自己弟弟的脾气般,也平静的告劝道。
歆安站起来:“有什么可坐的。”说完已经迈步欲走了。
“你这孩子真是……”婉贵妃叫也不是不叫也不是,只来得及叹息一声,任他去了。
众人不亚于心里被狠狠戳了一下,他们的王子已经对他们的无能沉默失望,他们彼此心里如此的清醒明白,却的确真的,开始鄙夷自己这假惺惺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