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火(下)----六月八日双子
  发于:2009年03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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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病专家?对这个称谓陌生着也熟悉——。
毕良犹疑不决着,不知是哪个他的同事拉着他胳膊往前跑,跟着其他人涌向门口,迎接这位医院的救世主。
当那个气宇轩昂的男人走进这家医院大厅的时候,先不说他身后那些只能充当跟班的研究员,就连院长本来的沉稳气质也被此人夺去五分。而看见这张脸的毕良早已经呆若木鸡,没想到以这种方式重逢,或者他以为他们之间再也不需要重逢。逃!快逃!——‘逃’的念头飞快支撑他几乎疲软的身躯。
“您来真是太好了!”院长毕恭毕敬握着疫病专家的手,谦卑全部呈现于那张脸的褶皱部位。
疫病专家扫了一圈眼前白茫茫的人群,突然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定格,然后直接大踏步走向那个角落。
而毕良就坐落于那个角落里,直面那人向自己走来,逃无可逃的境地,这种状况躲避不了只能迎接吧,就在疫病专家一步一步向他逼近时,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抢先一步响起:“好久不见——。”,没什么重逢的喜悦,更没什么波澜,和晨练遇见隔壁的邻居一样的口气。
可是,谁又知道他是用了多少勇气才能把口气控制到这种力道?!
疫病专家只轻笑一下,对毕良这一声问候一带而过,回身,对研究员发号施令:“1组去病床查看患者的病情,2组跟我去采取污染水的样本!”雷厉风行的作风。在他的命令下,研究员们迅速行动,立刻有序的分成两组,一组直奔病房,另一组跟在这位充满领袖气质的男人身后。
“现在状况怎么样?”
“不太好——。”院长摇摇头,花白头发也跟着摇晃。
其他的医护人员也跟在后面,毕良在最后。途中很多人惊讶的回头看看他,疑惑那么伟大的一个人物怎么会认识他这样一个渺小。
许冠霆,只要在医学这个圈子里混的,无人不知他的威名,就连打扫的阿姨也能叫出他的名讳,配上传奇,他的确成了众人眼中偶像般的人,每年有多少年轻人因为他学了医——?
现在又有多少人因为偶像出现而激动万分呢?可惜同事的情绪感染不了毕良,从许冠霆出现开始,沉重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来气。
在实验室门口,许冠霆拍拍院长肩膀:别紧张,不是你的责任。”
看院长明显松口气的脸,毕良暗想——嗯,他一直就是这样的人,多少年都没变过,总能给别人以适当的宽慰,所以人们才不由自主的去信任他。
“救死扶伤是我们的天职。”不知说到哪里,许冠霆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听见‘救死扶伤’四个字,毕良身体一颤,仰头去看那位疫病专家,而这时那位疫病专家也在观察他。
两人只对视了短暂的瞬间毕良就立刻撇开头,许冠霆突然说:“我们人手不足,需要你们派个人过来。”
内科的精英分子在院长脑中过滤一遍,就在他老人家犹豫不决于王大夫还是李大夫时,许冠霆的手指已经已经直向毕良奔去:“就他吧!”
惊讶、羡慕、嫉妒一系列的目光统统投向毕良身上,突然间,他从默默无闻的小人物一跃成为许冠霆钦点的焦点人物。
呆愣片刻后,毕良直视许冠霆,目光交汇,千言万语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讲清,可目光间的确传达了彼此的心意。想到许冠霆刚才说的‘救死扶伤’,如法老的咒语缠绕着,毕良向前走了几步,直到许冠霆的身前。
院长虽对一个瘸子被挑选上这种荣誉颇有微言,还是忍着没发作,毕竟这个瘸子的水平是不会辱众望的。
进入实验室,毕良忙着架好显微镜、采集好病毒样本,而旁边的研究员看着他一个瘸子忙来忙去,虽于心不忍,可是他们院士下的命令没人敢不服从。
“你去把那个烧瓶拿过来!”许冠霆只对毕良说到。
刚放下样本,毕良拖着不方便的腿去拿烧瓶。
“还有那个酒精瓶!器皿也拿过来!”不容置疑的使唤着毕良,锻炼着他的萎缩小腿。
当所有的取样工作都准备好,毕良站到一边喘着粗气,有的研究员向他投去怜悯,又向他们的疫病专家投去惊异——向来温和彬彬有礼的院士为什么今天一反常态耍着一个腿有残疾的人玩?!
毕良抹去汗,头转向围在一起的研究者身上,目露希翼,他已经再也承受不起亲人分离的场面,对许冠霆的有意刁难根本没放在心上。
没来由的,头一片恍惚,毕良努力不让自己倒下,找了一个最近的椅子坐下,强打着精神想驱赶脑里的迷糊。也就十几分钟的功夫,研究员们拿着检验报告走出房间,他都没注意到。这时一个阴影盖于他的上方。
“久别重逢后应该有喜悦吧?我怎么一点都没感觉到?”许冠霆特有的深沉嗓音响于头顶。
一个机灵后,毕良真的清醒不少,抬头看着眼前人的微笑,在模糊视线下时真时假。
“你应该叫我什么吧?还是这么多年你忘了那个称谓?”平淡的口吻,藏着质问的玄机。
终于,妥协的还是毕良,叹口气:“爸爸——。”

121、父子

听见爸爸二字,扭曲瞬间盘踞许冠霆的脸,上前一把抓住毕良的手腕,阴森的靠近:“再叫我一次——。”
毕良吓得全无主见,曾经的恐怖记忆突然从父亲的这只手上传递过来,他从没这么怕过,或者说,这世界真正让他怕的就是眼前的男人,一个已经57却看起来比儿子年轻健壮的男人。毕良一味的想要抽回手,语调不稳:“爸——,放开我——,放开我——。”是哀求,是哽咽,是颤抖,很少在他身上的软弱以卑微蜷缩的姿态出现。
许冠霆很喜欢欣赏儿子的低姿态,另一只手绕上他的腰部。
“不要!不要!不要!”毕良尖叫着后退,身体在别人的控制下,他的后退也只是向后迈了半步,右腿没站稳,一个趔趄倒地,眼望父亲邪恶的面孔不断放大——瘫在地上,如失了支架的傀儡木偶,眼珠一动不动盯着地面,过往的经历正慢慢侵蚀着他的灵魂。
——6岁,他才是那么大点的孩子,母亲外出演奏,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里,父亲象头发了疯的野兽□了他,懵懂的男孩不知道向谁倾诉自己所遭遇的痛苦。因为男孩的沉默,暴力变本加厉,各式各样的殴打谩骂甚至升级到被一群男人□……毕良,在母亲发现这些之前,一直到9岁,他就是如此过着童年。
“你恨我吗?”父亲的低沉环绕于他的耳际。
毕良瞳孔倏地放大,敏思的脸突然汇集在他的上方——用另一种神情另一种口气问道:‘你恨我吗?’然后敏思的脸化成一片烟云。换成父亲那张棱角分明的脸,用阴暗的神情阴狠的口气说道:“我知道,你恨我——”
毕良本能的裹了裹白大褂,低头不敢看头上的男人。许冠霆蹲下身,像逗弄着一只兔子,撩开他的衣领,毕良马上吓得缩紧身体,全身上下绷直着,和兔子的反应一样。
许冠霆嘲讽的咧嘴讥笑:“你对我是恨多一些还是爱多一些?”
毕良不动,也等不到他的回答。
“你作医生是在追求我曾经所信奉的‘救死扶伤’?”许冠霆冷哼一声:“救死扶伤不过是医生的一个表象,你最好别信。”伸手向毕良,毕良如惊弓之鸟轻抖一下。
许冠霆对毕良的反应很是冷萧:“放心,你已经不是几岁的嫩娃娃了,我没兴趣。”
虽然父亲这么说,可是毕良已经失去在这人面前站起身的勇敢,头埋进双腿间。
许冠霆没闲心再和毕良聊天,冷冷的扔下一句:“小良,你恨我的同时,我也在恨你——。”
毕良猛的抬头,许冠霆已经走到门口,打开门,看着还在原地傻愣的儿子,笑笑:“你应该早就知道原因了——。”
门重重关上。
门响惊醒毕良游移、卷曲成一团的神经。
“输氧!”作为疫病专家的许冠霆回到抢救室,立刻恢复了雷厉风行的本色,加紧给病患进行诊治,知道了病毒是哪种,对症下药就好办多了。
“输氧管呢?!”许冠霆过了半天才发现身边的人都在忙乎其他的,根本没人按照他的要求给病人输氧,一时大怒,正要发作,突然一双手递给他输氧管。接过输氧管,抬眼瞅瞅那个很有用的助手,才发现那人正是毕良。
惊异的瞧着毕良,怀疑他这样能不能经受一场急救。
毕良目不转睛的盯着父亲,和刚刚胆怯如隐瞒成绩单的孩子判若两人。
许冠霆惊讶之余,听见毕良明亮的声线——清晰不被任何杂质阻隔:“救死扶伤是表象也应该是里象,我想作医生,是因为你这么和我说的时候令我有了憧憬,我的憧憬决不是表里不一。”强压下恐惧,戴上医者的父母心,他,毕良就是一个足够勇敢的人,勇敢到可以屏蔽儿时最最悲惨的过往。
难道不可以吗?还是他做不到?
毕良用眼睛这么询问着父亲。
许冠霆在那双眼睛前停留了一秒,最终还是松口:“好吧,你也能帮上忙——。”
毕良点头。
父子两人为一个目标而站到同一个战线上。
曾经的伤害,曾经的仇恨,曾经的恐惧,现在统统都成了次要的,毕良把它们都暂时抛在脑后,对他来说,什么都没有比一个患者的生命更来得重要。
许冠霆接过毕良递上的工具,顺便瞥了一眼他的神情——每一紧张就会抿嘴,一专注就会把眉毛皱成火把形状,一忙碌上汗就会泛滥……很多很多的习惯还保留至今,好像他从没变过,但是真的没变过吗?!已经不再是那个一遇到挫折就会大哭的男孩——,他已经坚强到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
抢救进行了一个小时,病患终于脱离了危险,抹去汗水,许冠霆环顾四周,再也没有毕良的身影。
“看见刚才那个——.。”抓住一个医生就问,儿子的名字到了嘴这关口却停住了脚步。
问他作什么呢?找到又怎么样?为并肩作战而感谢一番吗?
再也没有比这更荒谬的理由了,许冠霆缓慢走出抢救室。
“院士,走吧。”完成任务,控制了疫情的研究员们鱼贯而出,有人提醒许冠霆。
回过头,看着来送行的人群,唯独少了他的身影。
也许是最后一次见面了。许冠霆的心中不禁这么想,提提衣领,朝人群挥手,领着研究员们消失于凌晨的雾夕里。
轻轻开了门,蹑手蹑脚钻进客厅,灯都没开,怕影响两人休息。
啪!
灯却在他身后亮起,接着一双细瘦却有力的手臂抱起毕良。
双脚离地,身子腾空,毕良惊吓不轻。手臂主人却小心翼翼的把他放在床上,然后是一个温暖的 棉被盖身。
柴敏思特有的磁性语音线条:“好好睡吧。”
毕良迅速起身,屋里突然没了灯的支持,回归黑暗,接着轻微的关门声。
柴敏思无声无息离开了家。
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可以肯定的是,这么晚不应该是去上班。毕良一颗心吊到嗓子眼。
旁边的翁士博嘟囔了一句脏话,毕良把注意力转移到翁士博身上,这小子已经把棉被踢出十万八千里。摇头拿儿子没辙,毕良拾起被子,给翁士博重新盖上。盯着儿子那张稚气未脱的面容,他突然想起许冠霆——父亲他可曾也为自己用这样宠溺的心态盖上过被子?!
毫无预警的,那些被虐待的场景再次侵袭,他能作的只有拼尽全力推上大门,把那些恐惧和凄惨阻隔于门外。
遗忘是时间上帝馈赠人类最好的礼物——,对于那样的过去,他除了遗忘真的是无路可去。
困意终于来临,毕良躺下,惦记着敏思在哪里,满足于士博在身边,一夜梦翻来覆去——。
第二天早上,毕良接到通知,明天就是争夺翁士博抚养权的开庭日。怀着忐忑的心情把通知珍藏般的搁在柜子里,一天都在打量着翁士博的脸色。
第一次他们作为父子单独在一起,说不紧张根本是在骗人,毕良甚至有些手忙脚乱。翁士博简直是从天而降的一个惊喜,对于惊喜,喜是占大份,惊占着其他茫然。他不能从自己的父亲那里获得任何经验,那种经验只能永远被封存,因为曾经的不幸,所以使他分外珍惜和儿子之间的关系,更是花了不少心思要把这种关系建得牢固。
买了很多关于亲子教育的教科书偷偷摸摸翻看,暗地里对翁士博试了几次,比如儿子犯了错的惩罚机制等等,实行了几次才发现那书是针对学龄前儿童的。
相较于毕良的慌乱,翁士博倒是很坦然,好像他从出生那天就决定了今天似的,对于父亲暗地里学习亲子教育,他完全知道,连柴敏思都知道,可能只有毕良本人认为自己在做着什么秘密的间谍活动。
对这样有点迟钝有点笨拙还有点迷糊的父亲,起初,以为相片所见就是所有的翁士博还是有些惊讶,随即他就喜欢上了这样的父亲,因为有了毛病才更加完整的毕良在男孩眼中竟接近了完美。
真正的接近了这个人,竟不是崇拜敬仰那类一般人经常对父亲产生的感情,而是心痛,看他在困难中苦苦挣扎会觉得心痛;看他在非人折磨后强装欢颜会觉得心痛。
别人该有怎样的父亲,该对父亲抱持什么样的感情,他翁士博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对毕良的感情就是心里最沉的那块,自己也是毕良心上最重的那块就足够。

204、笑话

早餐毕良很有自知之明的建议去外面吃。找了一家看起来不错的饭馆,毕良把菜谱递给翁士博,翁士博很了解父亲干瘪的钱包,点了几个便宜的小菜,毕良立刻又追加了两盘比较贵的菜系。
“吃不了!”翁士博很明白毕良的心情,因为明白所以体贴。
毕良笑着拍拍肚子:“能吃得了。”
菜上来,毕良首先把贵的好菜放在儿子那边,把便宜的小菜挪到自己的身前。
目不转睛于忙碌这些的父亲,心中的是温暖还是酸涩,已经说不清。曾经憧憬过很多次的生活,近在眼前,和想象有着千差万别的出入——因为想象没有现在的幸福——,哪怕是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作,就静静的注视着对方就已经是幸福了,何况那人还这么的关心自己。
毕良尽量的想要活跃沉闷的气氛,他理想的楷模是幽默慈爱的父亲类型,可是,说什么话是幽默的呢?怎么才能是慈爱的呢?吃饭期间,他的脑袋一直在两个名词之间盘旋。想着那些,筷子也不闲着,接二连三的给翁士博夹菜,翁士博没拒绝,他很享受这些殷勤的爱护。
“嗯,士博,爸爸给你讲个笑话啊?”在爸爸那两个字上,毕良格外小心的放轻语调。
翁士博点头,一个不经意的笑钻入嘴角,这样的毕良在他眼中只有傻得可爱来形容:“讲吧,老爸。”
这一声称呼令毕良受到了莫大鼓舞,摆正姿态,开口:“有天精神病院院长拿了三只兔子去找三个精神病人,他把兔子分给他们一人一只,想看看他们病的程度。 ”边讲边察看儿子的反应,还好,翁士博很乖巧的在听,于是笑话继续:“第一个病人骑上兔子喊了一声‘驾!’就跑了 。”
听到这里,翁士博咳嗽一声,嗓子被什么卡住了。毕良立刻去拍他的背,翁士博摆手:“没事,继续讲吧。”
毕良还是很担心,手没离开翁士博的后背:“第二个病人骑上兔子喊了一声‘驾!’也跟着跑了。就只有第三个病人蹲在兔子旁边轻轻地抚摩。院长说:还好还有一个正常的。”
翁士博已经缓过来,刚才觉得好笑不是因为笑话,是随着情节而动毕良的表情,夸张得变形,好像本人已经化身成故事里的小兔子,一起迎接精神病人的挑战。他知道接下来是笑话的谜底——。
“只听第三个病人说:先放你们的跑三百米,等我擦好了车再去追你们!”随后是毕良一长串的大笑:“哈哈哈哈——。”
翁士博也很想笑,但是的确酝酿不起感情,这个笑话对他的确太冷感。
男人抬起头,才发现对面的小子一直是麻木的望着自己。脸瞬间涨红,这才知道自己的笑话有多无聊,自己刚才有多失态,低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哈哈哈!”翁士博却笑了,毕良只有吃惊的份,他还没傻到以为自己的笑话真的起到了什么作用。男孩一只胳膊绕过桌子,缠上毕良的下巴,抬起他低垂的脸,手指挑走男人脸上粘的米粒,放进嘴里吃掉,眼睛一刻不离男人的惊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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