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起伏着的少年就在面前,刚刚被睡乱的头发,或者就是被烦恼地揉乱的,穿倒了的外衣,夸张的艺术字母写着touch。然而还有迥异于糊涂衣着的眼睛,那里面闪着连自己都感觉到懊恼的神情,还有着不想被抛弃的渴望。于是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探进了他的发间,温柔地揉了揉。尽管有着尖锐的性格,但是头发却很柔软,在指缝之间滑来滑去。
“没有什么的……男孩子么……”孙谅解一般地牵起了嘴角,“还有我的反应未免也太过分了些。大概是怕你嘲笑没有人关照而显得寂寞的我吧。”他低下头去,但是没有收回手,残留着些许水渍的手指还在梁夏的头上。听到这样的话,梁夏仿佛感觉到一丝莫名的安心,然后就是头上那奇异而温暖的触感,些微潮湿的,柔韧的,少年一时之间觉得心跳快起来,白皙的脸颊也浮上一些红晕。
突然四周一片黑暗,支持不住过长时间沉默的声控灯无言地熄灭了。
没有人跺脚把它点亮。突然,他被面前的人拥抱住,一种陌生的感觉油然而生。他所认识的这个人,到底有多少呢?一直都很温柔的,笑着的,或者沉默的,容忍自己的,然而,却不是拥抱住自己的这个。突然,他想借着这样无言的拥抱了解那个人更多一些,再多一些。从未有过的心情,既使他感到惶恐,又感觉到开心。还有着烦躁。
并不是交际上的困难,但是本来自己的近身距离一直控制在一个很狭窄的范围,就算是白小开,也是在经过了近半年的交往时,才可以很自然地与自己勾肩搭背。这个突如其来的示好动作,使梁迷惑了。即使是被捡回的小猫咪,一下子受到如此美好的待遇,也会不习惯吧。于是小小地挣扎了一下。
“啊……”怀里的人突然笑起来,接着放开了自己,尴尬地双掌合十,拍打了一下。“快回去睡觉吧。”灯亮起来,男人的眼睫毛下垂着,匆忙之间并没有眼镜的遮挡,所以浓密而清晰。前发柔顺地覆盖在额头上。
“……那个,晚安,梁……”
“晚安,老师。”无法整理的心情,化成了扰民的关门声。回头的一刹那,还是看到了仍然僵立在楼道里,低着头的男人。
第六章
第二天没有和男人道别就离开了,因为怎么也想不出面对他时的心情。梁夏坐在南下的火车上,看着倒退的风景,眼里和心上同样有些眩晕。意识到外包鼓鼓的时候,才发现不知道是谁塞进了一包话梅糖。其实不用想也知道,是那个男人,总是在不漏痕迹地贴心着。
剥开话梅糖的糖纸,用手指碾压然后折叠,所以指缝之间也都是这种酸甜的味道。不知道谁说过,吃糖可以使人的心情变得很好。大概是那个人吧。不过总是吃糖的人,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呢?就连喜欢吃糖的孙也不好回答吧。
至于他对于自己的关心,其来源也没有什么好猜测的,肯定是老师对于不归家的学生应尽的义务。然而这样的想法使梁夏的心绞痛起来。那种近乎于亲人的亲密如果只用这个理由来界定的话,他感觉到一种莫大的侮辱与疏离。然而,却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还有那天晚上那个过于亲切的拥抱……
这时候才注意到对面的才三四岁的小孩子呆呆地看着自己手上的透明糖纸。于是掏出了几颗,塞进了小孩子的小手里。小孩子顿时开心得眉眼都皱了起来,还举起了手给她的妈妈看,肉肉的小拳头几乎握不住。女人立刻歉意而感激地冲梁夏笑了笑。一种难以名状的温暖,顺延着身体里的血管,输送到每一个神经末梢。
那个男人,就像这样普通的糖果,简单的包装,单调的味道,但是使你感觉到快乐和心安。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就算是含在嘴里的糖果,也总有化完的时刻。怅然若失的口腔,一定会感受到加倍的寂寞。
口袋里的手机震起来,原来是来自所到城市的问候。还有一条未读的信息,没有接触过的号码。打开来,是细心的嘱咐,要看顾好自己的物品,还有到了新地方要照顾好自己云云。署名是孙。这才意识到很久以前他问过自己的号码……而自己却忘了回问,因为当时觉得丝毫用处也没有。现在却觉得庆幸起来。
这样的短信联系断断续续持续着,几乎有半个月之久。想到终于有个人挂念自己,就像被高高放在半空中的风筝一样,因为有引线的存在而具有着以前没有感受过的安全感。
若说这里的工作有什么十分累人之处,也算不上。就是宿舍的条件差了一些,拥挤而且潮湿,闲置的上铺堆满杂物,落满了灰尘,墙壁上也贴着香艳而迷离的海报,华灯初上的夜色里,两个男女□着肩膀相拥在一起。
如果要去卫生间的话,还要经过一个连接了两栋楼,悬在空中的消防楼梯。梁夏无比庆幸自己没有恐高症,但是宛如空中楼阁一样的设计,使他别扭。在短信里跟孙说了这件事情,他还是很温柔地鼓励自己,坚持一下。虽然不是什么花哨的言语,却比别人的更使自己安心。尽管才相处了短短的一个月,不知道为什么就有这样相信的心情。
boss是一个很吝啬的人。认识的第二天就让梁夏在后面推着车跟他一起去逛超市,他自顾自比对着方便面的价格和克数的样子,以及到烂水果柜台挑选的表情,都使梁夏觉得既好气又好笑。明明是快四十的男人了,却还是一副加强版家庭主妇的样子,尽管他长相真的算是很俊美,这时候一切都破坏殆尽。挑选苹果的时候,他还故意塞进了几个沙糖桔。在结账处,高大阳光的结账生仿佛很熟练地将口袋打开,将沙糖桔挑出来。再笑吟吟的地递还给他,他毫不尴尬地瞪了结账的男孩子一眼。
周末的晚上,boss还带着梁夏他们去了那种带有色情服务的KTV,浓妆艳抹的小姐们在暗粉红色的回廊里穿梭,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放纵的味道。紧身的黑色低胸上衣,和清凉的裙子,还有娇嗲的口气。他们并没有叫这些,但是简陋的配置并不像连锁的ktv那样有精良的设备和曲库。梁夏和那几个女同事都感觉到无聊。本来还自顾自玩地开心的boss,在接到一个电话后,就急匆匆地叫上他和一群女孩子们离开了。这回竟然还破天荒地塞给了他们打车的钱,实在不像他平常的作风。
在手机里把这些好玩的事情讲给孙听的时候,他用符号做出了一个爆笑的表情。脑海里浮现出男人认真地笑的样子,身体里的某个角落不禁柔软起来。
至于落井下石的白小开,竟然还摆出一副很羡慕的口气……
梁夏正式去拍摄戏曲晚会现场的时候,确实感受到了一种震撼。本来平凡的面目,在细心加上油彩之后,就神采飞扬起来,那种睥睨一切的气势,不知道是这张面具赋予人的,还是人本身所带有的。他只好拿起镜头,试图用狭窄的取景框圈住能够留下的景色。那是一个色彩与人的世界,只剩下一张张自古到今的鲜明面孔与油彩交流。
拍完了化妆间,才来到礼堂,开始正式地拍摄剧目。观察了一下戏单,今天参加表演的还有一个特别嘉宾,想了想,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说过,但是梁夏并没有在意。
显然那些咿咿呀呀的唱腔并不能勾起他的兴趣,甚至有时候听清那些陶醉在光影里的演员在唱些什么都困难。上场下场,不过是转瞬之间,寒暑岁月就不知道过了多少轮。过大的音效和夸张的造型甚至使人的心里有些害怕。梁夏摇摇头,果真跟电视上的有区别呢。
百无聊赖地拨出了电话,没想到白小开竟然无法接通。诅咒他失踪在无线信号覆盖不到的无人区之后,才悻悻然放下了。鬼使神差地拨通了一个号码……来不及放下,男人的声音已经传过来了。
“喂?”“老师……”艰难的对话持续了不到几分钟的时间,本来以为的激动竟然成为了生分的问候,梁夏的心里一下子十分别扭起来。期待着男人像往常一样找到更多的话题,但是显然那一端的男人更加紧张。他仿佛屏住呼吸一样,让梁夏捕捉不到他的情绪与气流。
“现在是《贵妃醉酒》哦。老师知道这是什么戏吧。”他手忙脚乱打开被卷成一个细筒的戏单,用手指比着找到了应该在唱着的曲目。
“哦。”那边应答了一下。
于是两边都沉默了下来,大概都在认真倾听着舞台上那个人的唱腔。尽管不太知道具体的剧情,但是凄凉的声腔使气氛有些僵硬起来。从取景框里看到的那个美丽而又华丽到铺张的场面,确实想一丝不差地传达给男人,但是却苦于没有更好的方法。
“老师,你还在吗?”
“在,没事,是Jack又在捣乱了。他把遥控器藏到我找不到的地方了。”
“就算他不藏,你也找不到吧……”想到那个惯常性杂乱的屋子,还有男人苦恼的神情,心里就像被填满了。
“那倒也是……这一阵在那边还好么……”孙爽快地承认了,然后关心地问候起来。不过这样的温柔问候戛然而止。
这时候舞台上的灯光打到最亮,换了一个人,开始唱起来。尽管是外行,还是觉得比刚才的那个稚拙了不少。梁夏将目光投向台上。可能这个就是那个特殊的嘉宾吧,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地化妆,只是玩票性质地唱几句来捧场。再仔细看时发现就是那个近来很走红的男演员,也许是有这方面的底子,所以还被夸奖有一种特殊的古典韵味。再加上学院派的出身,可谓是光环满满,顺风顺水。
电话突然又沉默了。再把话筒凑近耳边的时候,竟然传来了挂机的“嘟嘟”声。不知道为什么男人会挂掉自己的电话,但是同时老板朝自己走过来,于是只好压下了很介意的情绪,开始认真地工作。因为一直挂心被挂电话的事情,但碍于面子,不好再回过去问。当口袋里的手机自顾自震动的时候,因为料想到可能是男人,所以狠狠心,在boss极度不满的目光之中走到卫生间。
可是翻查记录的时候,看到的却是白小开的号码。心里突然腾起一股特殊的委屈,好像又被抛弃了一样。
经过了那个晚上,这几天的工作梁夏都有些心不在焉,总是被尖锐的boss抓住把柄。而以往一定会顶回去的顽固性格,也像被磨平了般,懒得与他计较,所以老板也感到一些诧异。
再次接到男人的电话是几天后的事情了,正在刷牙的梁夏本来抱着就让它响去吧,我才不会去接的幼稚心情。但是在泡沫填满了口腔的时候,就想起了自己落在男人家的口杯,还有临时堆积在男人家的行李。于是还是拿起电话,摁下了绿色的接听键。
“对不起。”还没有问清是谁的男人就先说了这三个字。
“……”因为满嘴的泡泡,所以如果说话的话,薄荷味道都呛进了喉咙里,凉地有些难受。
“那天是因为一些特殊的事情,所以不是真的要挂掉你的电话的。如果你感觉到不舒服了,那我以后不会再打给你了。”他平淡的语调听到梁夏的耳朵里竟然带上了沮丧的感觉。
“等一下……”然而等他把嘴里的泡沫处理掉的时候,等待他的也只是空洞的忙音。
那之后他果真不再打来了,梁夏的心里开始前所未有地别扭起来。对于这样的男人仿佛威胁一样的话语,本来就有些生气;再加上还有些担心他不会是出现了什么状况,所以一直心神不定。至于为什么会这样在乎,他觉得那是一种自小就培养出的可怕独占欲作祟。
所以有一次外拍竟然拍出了阴阳脸,使老板大发雷霆,甚至扬言要扣掉他本来就不多的实习工资。“但愿你不要再犯这样的错误。”
隔天晚上回到宿舍后,发现一直装在兜里的电话不见了。大概是忘在了办公室,不过boss应该还在的样子。已经沾到床板的身体强烈地抗议着,但是大脑里还是运转出一个指令——回去拿。如果有人来找怎么办?
尤其是那个人……
于是还是爬起来,飞一般地穿越了迷宫一样的大楼,新闻中心的灯还亮着。果然是这个样子,就算你睡着了,永远还有醒着的地方。来到制作室。门缝里的灯光显示着boss确实还没有离开,不禁舒了一口气。
他没有敲门就拧开了门把手,始料未及的画面使梁夏站在门口,几乎石化。
boss正在跟一个男人热情地拥吻着!本来俊美白皙的面庞散开着浓重的红潮,不同于平时的娇憨样子充满了诱惑力,即使在他这样的男生看来。不是没有跟白小开他们看过AV,但是这样□的场面,还是第一次看到。还有这是男人和男人……压抑着心里强烈的违和感,他掐紧了自己的手指。
眼前的两个人由紧贴的姿势迅速地分开了。
“你……干吗?”那个□上身胸膛呈古铜色的男生将boss的白色衬衣拉高,然后将他塞到自己的身后。boss狠狠掐住男生的手臂,光是细长的白皙手指便有一种□的感觉了,大概是被刚才的氛围所感染了吧。
“我……拿东西。”进退不得的梁夏,只好硬着头皮说出自己的来意,而惹祸的手机,就显眼地在办公桌上,boss的身后。在媲美高强电压的目光注视下,他努力伸长手臂,将小机器捞到手里。关上门的一瞬间,一种神奇的感觉席卷了他。
男人和男人……
还有几乎注定要泡汤的实习之旅……
对于那个人的想念莫名其妙强烈起来。他的一贯温暖的姿态,和干净如水的笑容,还有总是吐出温柔话语的嘴唇……不知道吻上去会是什么味道……
话说回来,醉酒那天,竟然一点儿记忆都没有……
所有迷惑的心情都使他加倍疲惫起来。而这些烦恼的根源大概就是一个多月之前还是一个陌生人的那个男人,而他又凭借什么可以左右自己的思想!?真的很想质问那个男人……在不断的自我解剖和对于薄情男人的抱怨中,梁夏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焦躁。
竟然一夜无梦。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觉得左眼开始轻微的疼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果真会有反应。用手指小心地翻开眼皮,因为辗转难眠而留下的红血丝在镜子里很醒目。别扭的是眼睑上多出了一个小疙瘩。叹了口气,果真是长了撒粒肿吧。还记得小时候自己因为这个而做过一次眼部手术,恢复时用剪成方形的纱布蒙在眼睛上,所以被叫做“独眼龙”,现在想起来还很是好笑。医生给的诊断是大概上火了,才会走到眼睛上。所以家人们在寻找病因的过程后,将巧克力定为罪魁祸首。于是自从那时候开始,这种小孩子最哈的味道就几乎与梁绝缘了。
那种甜中带着苦的味道,充满了诱惑,但是同时象征着大人认为的危险。
应该抹一下红霉素眼药膏就可以了吧,炎症过去,自然而然就没有问题了。梁夏如此想着。
可惜事与愿违,摩擦眼球的疼痛仍然继续着。
不知道是谁在电台内部的论坛上散布了关于boss性取向的传言,虽然所言非虚,但是其中露骨的歧视和近似于诽谤攻击的激情描写,都使人不齿。最使梁夏难熬的便是boss惶恐而又有些敌视的眼神。本来决定早早忘记所看到的事情,因为本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是有时候难免与boss的肢体接触,他就像惊弓之鸟一样地离开自己的身边……那张俊美的脸庞也快速憔悴起来,眼睛下面也密布着繁忙工作和过分思考的暗影。
不知道为什么会走到这样一个狼狈的境地,梁夏用手掌根部按压着隐隐作痛的眼睛,开始思考辞职的事情。但是一想到这样的行为更像是临阵脱逃的小兵,就不能让他扔下已经快要完成的工作。从来也没有想象过自己还有如此敬业工作狂的一天,但是确实是到来了。
咬着牙坚持下去的理由还有一个,就是自那晚起孙亦远果然又开始跟他联系了。即使还是只言片语,却使他可以得到安慰。梁所回复的短信,也全是大男人的积极热血措辞,使别人丝毫感觉不到其中的困难。虽然强忍住想要向男人倾诉的心情,但是有时候在短暂的通话中还是会流露出来。此时,男人困惑而又关心的语调就会传过来,使他的心里有些酸软。不过依赖的心情只是一瞬间,“老师,你还是照顾好自己吧,我想你的屋子一定又下不去脚了!”如此的讽刺一定不会招来反驳,反而会得到那端的人宽心的一笑。这样的联系方式有时还会被同宿舍的朋友讥讽为与女朋友打电话。但是一点儿也没有意识到其中的违和感,反而借此得到一种放松的心情,才是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