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脸都红红的,都会很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没头没尾的话使梁夏有些困扰,良好的胃口容不得被打扰,于是再给男人加了一样东西进碗里。
“嗯……我的朋友一向很少。”男人的脸低下去,很专心的对付起碗里驳杂的食料来。
辣锅和清汤锅的界限明显就很不牢靠,一会儿就又红色的汤汁跨过界染到清汤锅里。微辣的舌尖感觉被麻醉着。其实是与一大群人出来喝喝啤酒顺便嚼嚼菜的夸张大聚会不同的,就是慢慢舒心的吃起来,还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真是蛮舒服的。梁夏喝了一罐啤酒,就觉得有些受不了了……奇怪的酒精过敏体质……
“老师……我去下卫生间。”
看着眼前高高很有精神的孩子,连脸都红起来,孙亦远的心里不禁浮上了一些知足。
走回公寓的时候,梁夏依然有些醉意,这种不可以多喝的体质始终是白小开可以尽情嘲笑的对象。将自己的体重故意全部加到男人的身上男人也没有抗议和挣扎,本来以为自己会有的难受感觉也没有按时袭来,反而很是舒服。看起来很瘦的男人其实有一副宽阔的胸膛……即使还有些硌。算了,反正有的靠就好……梁迷迷糊糊地想,迷迷糊糊地被架上楼,迷迷糊糊地被扔到床上,然后不知所以地睡过去了。
早上醒来的时候头痛还是没有放过自己。而且更意外的是,在床的另一端的是——那个男人。
“老师……”任性地摇晃着还在沉睡的人,梁觉得自己肯定是在这个人面前出丑了……还有自己那邪恶的酒品……应该没有做什么吧~这样想着的时候,旁边的床垫轻微波动了一下。仿佛一直都长在上面的淡淡黑眼圈,还有胡乱选择角度翘起来的头发,是他有一种错乱的可爱感觉……真是醉后头脑不清……梁夏拍打着自己的额头。
“很头疼吗?”沙哑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很温柔的手指试探的触到自己的太阳穴。因为很舒服,所以没有想过要躲,但是那波难受过去了之后,梁夏才发现这个场面有多么不和谐。男人一边轻轻叹着气,一边时轻时重地变换手上的力道。舒服的感觉和他谈起波动空气的声音像拥抱脚踝的海浪,使梁舍不得移动,但是理智的保险丝已经快烧断了——
“老师……”挣脱了男人的手,他吃惊地转过头——男人看着他的眼神竟然是存着明显的笑意的。
“你昨晚可能喝多了,竟然连啤酒都会喝醉……不过还好没有怎么折腾。”孙亦远轻轻说着,然后站起来,背过身去脱下居家的套头t-shirt,抓了件衬衫穿上,一颗一颗认真扣好扣子。“我去买早餐,你想吃什么?”
“我……还是回去吧……”
男人停下将脚伸进夹脚拖鞋的动作,回过头来的脸,失去了温柔的感觉,好像浮上了淡淡的失望和一些寂寞。
“对,应该回去……”梁夏缓慢地从床上移动下来,试探着在地上寻找自己的凉拖。“那个……谢谢老师了!”接着对睡眼惺忪懒得起的小猫打了一个招呼,“bye~Jack!”他侧身从仍在恍惚男人的身边蹭过去,开了自己的房门。一会才听见隔壁房门被轻轻带上的声音——他历来都是这样体贴的。
梁夏稍稍愣了一下,然后拨通了白小开的电话。
“喂,开开!”“干吗?这么早?你是公鸡哦!!”“不是啦……那个你们不是说我酒品很差吗……”“是啊。”“那个……我真的会去吻别人……”“你白痴啊!”啪一声电话就这样被挂掉了。心不在焉的仰躺在沙发上,梁的心里一片杂乱。这下丢人了,不过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都是男人!好像今天还有班要去上,但是头还是有些微微疼痛……这个混乱的夏天。
叮咚的门铃声响起来的时候,梁还是不情愿的挪到房门口。接过了男人善意的豆浆油条,淡淡道了谢后就把门关上了。
第五章
梁夏觉得这个暑假好像不像以前的假期那样寂寞和孤独了,不知道是因为打工的关系还是因为常常看到自己喜欢的小猫。烦躁的天气都得到缓解,嗡嗡的蝉鸣和围绕在塑料可乐瓶子上的卷标都不再像以前一样让人无端厌烦。
与新邻居的交往当然没有停止,因为在他的柜子里还可以翻到《星球大战》《弗兰肯斯坦》或者阴森森的恐怖电影。有一次那人问自己最喜欢什么片子的时候,梁就很神秘很骄傲地说——“当然是恐怖片啦!虽然没有什么意义,但是那种要让人贴到墙角的感觉真是很爽呢~老师,你知道么——”梁夏很是坏心眼地补上一句“据说那个看恐怖片的刺激感觉和□很像哦。”
男人的脸不出意外地瞬间红了,不过还是比自己大上个五六岁的人啊,怎么会害羞古板到这个程度。低下头的他让梁夏看不到他后来的表情。其实他的心里也微微地忐忑着,但是自我感觉和男人已经有些熟了,说些这样的话应该也没有什么问题。“总之这样夏天会比较清凉!”
反正后来在男人的柜子里就可以找到类似七夜怪谈一样的片子。诡异的封面都被反着扣在一起,其实在家里存放着恐怖片并不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情,但是梁夏打开柜子的时候都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然后把已经扛起洗碗重任的男人叫过来,坐在旁边。恶质的控制欲和男人的无端顺从都一面使梁夏开心愉快,一边涌上一股淡淡罪恶感。但是这些都在紧张的剧情中被淡化了……
因为是暑假,所以有更多空闲的时间,所以在接到白小开的电话的时候,梁夏丝毫没有考虑就答应了。大概是记录片的摄影工作。拍摄的都是一些戏曲现场,或者采访,所以在外面奔波的时间明显增多了,就连在超市的工作也辞掉了。当时店长的眉头皱地很难看,很不情愿地将工资数给他。
晚上在告诉孙的时候他轻轻地“咦”了一下,很好奇地看着梁夏,显然并不知道他还有这方面的特长。其实大概这个应该感谢梁夏的父亲,他是一个摄影记者,虽然没有很好地尽到父亲应有的责任,但是却把自己的些微天分借助血液移交到了儿子的身上。听到这里男人的脸上少有地出现了一丝落寞的表情。
大概这个假期一直有另一个人陪伴,所以突然要离开,会让他不适应吧。梁夏这一阵常常会过来做饭吃,因为一个人吃饭毕竟是一件寂寞的事情。两个人的话,就算很安静,也有一种很安心的气氛。况且梁夏还算一个比较会做菜的人,有时候他也教孙做菜,不过来来去去做的像样的,还是刚开始那几道。男人沮丧地低下头去,甚至露出了要道对不起的表情,使梁夏心里突然燃起了怒火,于是强硬地抢过铲子,将他推出厨房。等到端着盘子出来的时候,他还自己坐在一边发呆。将盘子很大声地蹲在桌子上,他才坐过来,慢慢吃起来。
“这个周末你可以跟我去买次书吗?”男人很困扰地问起来。
“没问题。”梁夏很爽快地答应下来,因为答应好的实习工作要从下周一开始,所以还可以逍遥起来。还因为男人立刻露出了十分欣喜的表情,甚至笑地露出了牙齿。他的牙齿很白,甚至是白得有些透明。梁夏不禁暗暗吸了一口气。
“因为买书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我又不喜欢一个人去。”男人如是说着,然后低下头去,仿佛在极力避免看到梁眼中的犹疑。
直到真的和他站在书店里,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说。虽然不算是拥挤,但是空气并不十分好,还有很多人靠坐在图书展示柜上,专心致志地将道路挡地严实,还丝毫没有自觉。有的人甚至睡在了书柜与书柜的中间,手里的书也已经开了线。还有的畅销书在卖出去之前,已经被打上了黑色手指印印章。
孙显然有些局促,多次打量着梁夏,生怕他皱起眉头,或者干脆离开。看到他这样有些抱歉有些惶恐的表情,梁夏反而有些清凉起来,尽管空调的温度大概还不能满足他的要求。
在高大的书柜前,孙努力伸长手臂,试图够到一本几乎攀到三层的书,尝试了几次都失败了。他有些尴尬地偏过头来,看了看正在旁边拾起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的梁夏。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放弃了,低下头去,咬了咬下嘴唇。这时候一片阴影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接着是一本书被递到了面前。“老师,你难道不知道有帮助拿书的板凳么?”梁夏一副嘲讽的语气。“谢谢。”孙摸着手中的书,微笑着说出了感谢的话语。那是一本关于平面摄影的书,有着相当漂亮的封面,是一种路边很常见的花,然而却不能准确地叫出它的名字。书的外面还包着一层塑料纸,大概是怕白看书的顾客将它弄脏。
“明明是一样的景色,怎么会有不同呢?”孙低语着。
“大概是心里面的感情不一样吧,所以会有不同的感情在里面。至于技巧,也是一方面。”梁夏将身体依靠在书柜上,慢慢说道。
“可是普通的画面怎么会让你感受到那种感情呢?”孙继续说着。
“所以你看到了什么,就是什么。你所看到的东西从来都没有试图去勉强你啊。”梁夏也随便抽了一本书,翻开来,那是来自藏地的一组图片。强烈的阳光和老人黧黑的皮肤,宛如刀刻一样的皱纹,仿佛就是一部定格住的历史。
孙淡淡点点头,若有所思地看了梁夏一眼。不知道为什么,梁有一种想要拍给他看最美丽的风景然后炫耀的冲动。
出门结账的时候,梁夏看到了那本摄影作品,尽管不知道里面的内容到底如何,但是看到精致的印刷和漂亮的版式,价格肯定也不会便宜。
那天晚上分手的时候,孙将那本图册送给了梁夏。他本来想要推辞的,但是看到男人真诚的目光,就不知道怎样说出拒绝的话来了。回到家了之后,在灯底下一页一页翻看,铜版纸上的都是植物的图片,还有的并不名贵,只是寻常花草,最后一张是一株小小的仙人掌,深绿色的,扎在花盆的土壤里,长着看起来很坚硬,其实却幼嫩的尖刺。不知道为什么,眼前就浮现出了那只挠伤了孙的小猫,还有男人疑惑又温柔的眼神,以及这些相处的日子。竟然还在心里生出了小小的不舍来。因为自己奇怪的心情感到奇怪,于是梁“啪”一声将灯按灭,抱着枕头,在沙发上睡过去了。在睡着之前,他认真地考虑了一下,是否要买一只老式的相机。他拍出来的东西,不知道老师会不会也体会到他的心情。反正他向来都喜欢柔软的东西。
周日的时候他开始收拾背包,收拾好了之后就向房东打了电话,说以后大概不会再租住了,没想到房东很爽快地就答应了下来,而且同意退给他一个月的房租。
去向孙道别的时候,他就那样站在那里,好像还没有反应过来这个事实。然后就拿过遥控器来,把碟片的声音调小。梁夏自顾自坐到他的沙发上,磨蹭着小猫咪的头顶,小猫儿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用幼牙嗑着他的手。
“出去的话一定要小心,有什么不满的话也不要有小孩子脾气。”孙温柔地劝慰着,像慈祥的家长。“重点是要保护好自己。”在心里想着“又不是女孩子,怎么会保护不好自己”的问题,少年还是因为善意的劝告点了点头。“还会搬回来吗?”男人好像很动摇地问。“应该是不会了,这下要出去一个月吧。所以连房子都退了,不过幸好是月底。”嘴里说着“是吗”的男人,眼睛里好像闪烁着一些寂寞的神情,梁夏却故意没看到一样,径自趋身向前,拿出了一片碟片,退出了孙正在看着的那个。吃定男人一定不会反抗的,所以闲闲地走回来窝在他旁边。
“老师,行李可以先放在你这里吗?”
“当然可以!”
电视上的男演员是很纤细很清秀的那种,好像这两三年才开始走红,全部源于自身的努力和对梦想不屑的追求,反正那些坚定的后援团女生是这样评论的。尽管比他们大了几岁,但是那张脸简直超越了年龄,白皙而又可爱,然而眉眼之间那种野性,难以磨灭。与他相比,白小开只能像圆滚滚的机器猫了。想到这里不经捏了捏膝盖上小猫的脸颊,惹得它软绵绵地叫了一声。
侧过头去,就看到男人也在近乎于认真地看着电视机里的那人。其实很难猜出为什么他也会买这种明显就是商业运作而成的片子,只是爱情速食面的味道。大概是到了比较敏感的镜头,电视机里的男人探出脸去亲吻娇小的女主角,女主角的睫毛轻轻颤抖着,脸上都是红晕。孙亦远突然站起来,到厨房打开了冰箱。
他回来的时候亲吻的动作已经过去了,孙将一只冰激凌递给梁夏。梁夏喜欢温和的香草口味,而不是大众的巧克力味道,他毫不生分地接过来,伸出舌头,细细舔着。
如果是以前在一起看碟片的时候,偷眼过去瞄一下男人的话,时常可以抓到他看过来的目光。如果决定紧抓不放的话,男人就会低下头去。若是问他在看什么的,他就会躲闪着不发一语。虽然很不喜欢被人盯着的样子,但是想到这是个有人陪伴的晚上,至少不会自己度过,就权衡着忍受下来了。
“老师,你有女朋友吗?”突然想起来一样,梁夏问专心看着电影的男人。他的嘴唇抿得很紧,那种超越了一切的关注使梁的心里不舒服起来。“啊?这个……没有。”他仿佛被这个问题中的电流击中了一样,短路后才反映了一下。然后低下头去,揉搓着自己的耳垂。不知道是满足于他的话,还是他的表情,梁夏凑到他的旁边,一副专家的模样,“老师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不对,应该是女人?”他亲昵地将手臂绕过孙的肩头,却感觉到怀抱里的人有些僵硬和不自然。“老师,你就说说吗,是林青霞那样的玉女,还是王菲那样个性的女人呢?”“……”男人一语不发,本来就抿得很紧的嘴唇这回更像密合的蚌壳了。“那个……”“老师你不要不好意思吗,本来就是交流而已。你知道那个教大语的老师么,就是喜欢穿蓝色长裙子的那个,就很正啊!看起来就很像冰激凌一样干净而甜美。”说着,梁还故意咬了一口手里的甜食。“还是老师喜欢电视机里的那个……”
突然一股很大的力气将他推开了,手里的冰激凌飞了出去,落在了地板上。梁夏不解地看着莫名气愤起来的男人,他偏白的肤色上浮起了浓重的红晕,眼镜儿后面的双眼好像蕴起浓烈的哀愁。
“很晚了,你该好好睡一觉,然后不要误了明早的火车。”男人的嘴角有些颤抖,但是很快就压下来了,回复了一贯的冷静和矜持。
还来不及说“我来收拾吧”,就被男人突然冰冷起来的表情逼出了房门。从来也没见到过他生气或者过分的悲伤的表情,这时候就像一只温顺的小兔子咬到了手指,梁夏的心眼里满是莫名的酸楚味道。“老师,还是我来收拾吧。”尽管继续做了努力,但是还是被男人强硬的态度所制止了。他规矩的白色衬衫上也沾上了冰激凌的污渍,在出门之前,梁夏还是回头看了一眼狼狈的男人。小猫儿挤出了房门,然后被老师从腋下抱住,带了回去。
回到房间,却感觉到了不同以往的加倍寂寞。大概是没有和男人正式地道别吧……就算是躺在沙发上,闭上眼,也还是浮现出刚才男人那张突然涨红又瞬间苍白的脸。
那时候也是这样吧,经历着青涩初恋结局的自己,骄傲地开着玩笑,然后就再也没有看到她的笑容。
短暂的假期,他的一丝一毫已经巨细靡遗地侵略进男人的生活里来,反过来说也成立。绝对是喜欢这种随意而又依赖着这样的包容,然而又有着惶恐。他的杯子并排搁在男人的茶几上,他的书本也随意散乱在男人的地上和桌子上,男人家的厨具和清洁用具明显成为了他的专用,还有那只捡回来的小猫,除了男人,只在他的膝盖上撒娇。然而,这些都要成为记忆里才有的了吧,还有着这样使人烦恼的结尾。
“……老师……”梁夏突然坐起来,按亮了电灯。他胡乱套了一件t-shirt,就踩着拖鞋奔到门口,然后跺脚点亮了楼道里的声控灯。接着,敲起了孙的房门。
尽管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里,或者错的是孙才对,但是一种非要道歉不可的冲动填塞了他的身体。于是在那个男人打开门的一瞬间,还是沙哑着嗓子说出了“对不起”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