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上光影闪烁，皮肤黝黑的男人从床子上站起来，来到浴室，莲蓬头水流倾泻而下，冲刷过他的背上就变成血红色的洪水，狰狞的纹身爬满了脊背。
白小开停下吃零食的手，捂住了小猫的眼睛。“夏啊，你不觉得太血腥了吗？儿童不宜哦！夏夏？”
梁夏早已经冲进厕所里，对着白色的瓷砖喘着气……那么多血……真恶心！人为什么要在自己的身体里流着这种东西，放掉也很恶心，会弄脏……变红色……
白小开也冲到厕所门口，大惊失色得看着脸色苍白的梁夏。
“你没事吧……怎么办？”白小开大眼睛里竟似要蓄上泪水。
“没事……”努力克制住头晕。
这时候门铃响了起来，白小开楞了一下，梁夏抬头示意他可以去开门了。
“你找谁？”门外是戴眼镜的陌生男人。
“梁……夏是住在这里吧？我是隔壁。”
“是啊！孙老师是吧。快进来！”白小开立刻眉开眼笑。
“他呢？”孙亦远打量了一下十分干净的客厅，哪里都整整齐齐，简直不像有人住过。
“他……”白小开卡了壳。
看见电视里的枪战镜头，男人会意般在卫生间看见扶着墙的受难者，迅速找到电视的power键摁停了。
“不知道他晕血吗？”看见老师的眼睛里有对他们的责备，还有关心，白小开有一点儿发愣，连自己都不知道梁夏有这种毛病。
“我没事。”少年虚弱地蹭着墙壁走出来。“有事吗？老师……”开开赶紧上去扶住他，让他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奇怪的日语歌曲响起来。“抱歉，麻烦老师啦。”开开把脸色极差的朋友交到老师手里，飞奔过去拿起手机，刚才的苍白立刻恢复满脸温柔，还连连说着没问题。
“对不起喽，夏夏……那边有事……”接着转过头来，“老师，麻烦您啦！”礼貌得抬手做了byebye的姿势，拎起包包就冲出去。“谢谢老师！”一脸纯净的笑容，阳光融化在脸上，没有人舍得拒绝吧。
“啊，好！”孙才说出这两个字，门就嘭一声关上了，发出很大声响。
看看搭在肩头的虚弱少年，摇了摇头。“很健壮啊！”看起来颀长的身躯，还很有些分量。孙让他摔在沙发上，“应该没事了吧？”把梁夏的手从肩上取下来，感觉到身边人还有些微微颤抖，男人干脆安心的向后靠一靠，靠近了他一点儿，仿佛要给他多一点温暖一样。
“老师，你不热吗？靠太近了吧……对了，有事吗？”想到这还是夏天，因为是老式公寓也没有装空调，所以会热一些。刚刚折腾了一回，自己反倒满身冷汗。
“啊，对不起。”男人很礼貌地道了歉，欠了欠身子离远了一些。梁夏却觉得有些不舒服，总是“对不起”，好像自己一直在欺负人一样。“我刚刚去超市，正好买了点儿幼猫粮食过来。它没有闹你吧？”
“没有啊。很乖！”小猫已经被男人放在膝盖上，一副宠爱的样子。小猫用毛茸茸的小爪子逗着他的手指，手背上还有稍稍结痂的伤口。洗过澡的小家伙毛顺顺滑滑的，梁夏还用了自己的沐浴露，所以一人一猫飘散着同样的味道。
孙不禁温柔地笑了，一种柔和的光晕散发开来。梁夏突然感觉到一种久违的安心，困倦感席卷上来，海浪包裹脚踝一样。但是转瞬之间就是浪退去的空凉。
“对了，明天可能会停水，你要做好准备啊。还有……”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两颗彩色的糖果，递给看起来还有些病态的学生。“吃一颗会好一点儿吧。”
“老师，你的糖真不好吃，下回记得换一个牌子啊……还有色素这么多！你看舌头都染蓝了啊！薄荷糖或者话梅会好一些吧！你为什么随身带着糖果？你有小孩子？”梁夏不知道为什么，很顺利的就批评出了口，也许是眼前的人让他感到有些安心吧。但是意识到自己说了过分的话，就赶紧扯到别处去。
“这个，自己比较馋吧。”孙思考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角。“但是我觉得味道不错啊……虽然是有点儿过甜吧。你……”
侧过身再去看身边的少年时，他显然已经枕着沙发背睡着了。头歪在沙发扶手上，一边的腮帮鼓鼓的还塞着那颗水果糖。半阴的天光涂抹在他脸上，手肘屈在胸前，保护住心脏的姿势。
看着那样天真的睡脸，让人实在想不起那个毫无顾忌批评别人的疏远表情。男人微微震动了一下，转瞬又浮上笑容，叹了口气，把小猫抱到自己胸前。把不断摇头的电扇调慢了一个速度，轻轻带上门。
“老师好！”孙望着眼前的邻居，下意识的看看手腕上的表。十点了。
“有事吗？”困惑地问。
“没事……老师，那个猫……”昨天从难得的无梦睡眠里醒来之后就发现应该蜷在自己旁边的小家伙不见了。或许是男人抱回去了，抱着微茫的希望把灯开开后，就看见那袋子猫食还好好摆在桌子上。这下麻烦了，看男人疼惜小猫的程度应该不下于自己，这下下学期铁定要挂一科了，困难的还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让自己对那个总是对着自己说“对不起”的男人说出抱歉还是不甘心。于是找了一天，甚至连楼下都看了，还是一无所获……
“怎么了？”孙把钥匙对好锁孔，偏过头，暗黄的楼道灯光把他的外翻的领子勾出一道阴影。
“找不到了……”少年黯然下来。“我会赔你的！”肚子突然不识时务地叫了一声，他立刻窘迫的回过身，在裤兜里乱摸半天钥匙，打开门走进去。
“呵呵!”看到这个本来满身痞气玩世不恭的少年这时候满脸通红，孙不禁也觉得他可爱了起来，并不像刚遇见时那么强势。“那个……”
话还没说完，门就“嗙”一声关上了。
叮咚的电铃声想起来，真是让人心烦！
真是丢光了面子！不仅丢了猫，还被看到那么丢脸的状况。本来以为终于可以实现一下小时候的愿望了，只是养一只猫而已啊。
“小夏，你抱着它干嘛？好脏的！”
“梁夏，养你就好了，还要再养一只开口的！你还要不要我活啊！”
“拿来，给我！你也会咬人啊！你以为你是猫吗！滚出去！”
“他还小，不懂事的……”
“他不懂事你还不懂事！！一起滚！”
“喵……”
“没人！”梁夏暴躁地大吼出来，然后从沙发上坐起来，双手环住小腿，头倚在膝盖上，颤抖起来。
门外的人显然被镇住了，看了看手里的半份炒菜。孙觉得自己真有点儿多管闲事，但是还是忍不住就敲响了旁边的那扇门。看他的架势，显然已经找了很长时间。还有肚子叫的窘迫表情……今天停水，别提在家泡一包面了。
又抬起手来，敲了几下。
“干吗？”屋里灯都没有开，乍然看见光亮，模糊的看见眼前覆盖着眼镜的脸庞。
“你还没吃饭吧……停水了没办法做是吧……我买多了……啊，绝对不是剩下的！我先拨出来的 ！”男人用力解释着，努力忽视不悦的脸庞，把塑料饭盒举过来。
“谢谢！”不耐烦得截断男人的解释，一把拿过饭盒，碰一下关上门。真是麻烦，他是不是有关心过度综合症！啰嗦！一想到自己被如此的对待，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讨厌！
要你管！把饭盒扔在桌子上，躺回沙发。又是一个人了。
黑暗和空虚一瞬间摄人心魂，却懒得去开灯，即使有白天，过去了仍旧是黑夜，还挣扎什么。
一股隐隐的饭菜香蜿蜒鼻端，还是有些饿了……内脏好像开始互相吞噬起来了……胃又痛起来，习惯了吧……还是痛……
还是不自主的坐起，按亮了灯，打开饭盒盖儿。普通的食堂饭菜，还有些温热，一时间想起了男人温吞的性格，仿佛有些扫兴。趴了口饭进去，心里和胃里才稍稍踏实了一些，那种回暖的感觉，竟然有些不舍。细心得一口一口吃进去，勺子突然颤抖起来。
这是世界上的第二个人，会挂念自己有没有吃饭。

第三章

真是走衰运的夏天！
梁夏把超市推车里的日用品摆到货架上，刚才他才对过一遍数量。现在手指上沾满了各种各样的香气，抬起胳膊擦汗的时候香气都蒙到脸上，浓烈到有一点儿反胃。从来都不喜欢太浓烈的味道，但是又只有浓烈的味道才能让人感觉到存在。他把胳膊拉的离自己远一些。真想马上去洗手，但是推车里还有没有摆上货架的东西。
推车轮子发出“卡拉卡拉”的声音，梁夏也跟着烦躁起来。推车里是女性用的卫生棉，看来店长是故意把这种任务派到自己头上，真是惹人厌。即使是同学父亲的力量让自己可以打这样一分工，但是又不是什么轻松多金的工作，当时店长也是相当和善的说小伙子不错啊，这下有好帮手啦，这时候却变着方法的挑刺，有一次甚至责怪鞋的颜色跟超市统一的围裙不搭调！莫非这家的店长也是更年期综合症……
看看周围没有人，他拿出东西摆到货架上，肚子里还在不断问候那个早生皱纹的店长，顺便祈祷不会有人这时候来。
“你……”
声音还是这两天才熟悉的。梁夏把手中的东西迅速转移到货架上，极其不自然的低下头。
脚步声又响起了，当他从货架上抬起头来时，看见的是男人的背影匆匆离去，走得很急，撞到了摆在路中间促销的香皂堆，本来垒成金字塔形的香皂阵五彩斑斓撒了一地。很多人的目光都应声投了过来。他窘迫得放下购物篮子，弯下腰去，一个一个摆回原来的样子，还认真地保持整齐。站在写着鲜红的“SALE”的特卖标前的他，这时候比特卖商品还引人注目。
尽量保持着不会回头的姿势，弓着背，所以有些扭曲和困难，汗沿着他的侧脸冒出来。在灼灼的眼光里，他孤立无援的背影甚至有一种悲壮的错觉。
梁夏这才发现自己一直挡在立式空调前面，于是稍稍站开一点。
感觉到背后的冷风，男人顿了一下，于是回头给了一个有些微弱的微笑。梁夏皱起眉，觉得心里的烦躁和不满肯定都写在脸上了，自己就是这种拍立得的情绪宣泄方式。
“真是对不起……把那个碰倒了。”男人十分歉疚，不知所措地只好道歉，不断捡拾起地上的香皂的手背上，还有顺利结了痂的伤痕。
“真是丢人……”梁夏小声咕囔着，直觉是要上去帮助那个窘迫的邻居，但是又觉得这样的义务不足以动摇自己。算了，还是等待那个人开口好了，或者求助的眼神都可以。
可惜回过头来的眼神里都是歉疚，丝毫没有那种要求帮忙的意思，反而男人又转过头去，继续忙着。
为什么这样都不要自己帮忙，难道只有自己欠他才对，孩子一样计较这样的事情虽然很幼稚，但是这种死要面子的一对一形式还是很困扰。难道世上辈子就欠到他，好像那只捡到还挠伤了自己的小猫。
“喂，下回走路注意一些。”还是走过去，弯下腰，帮助男人收拾残局。
“啊！谢谢！”受宠若惊一样的感动，立刻让梁夏有些后悔自己的决定，忽略掉男人充满了感激的双眼，突然觉得手上的香味儿也没有那么难闻，至于男人手背上的伤口，也不是那么刺眼了。
“你在这里打工？”男人轻声问道。
“嗯。”懒得回答，再说为什么要回答，自己糗到家的样子他又不是没看见，于是加快了手上的速度，想快一点儿结束这个突如其来的倒霉工作。
“哦。”男人似乎捕捉到了他的不悦，也就沉默下来，专心捡东西。
“好了，弄完了！谢谢！”男人真诚地道谢，好像怕他听不到一样，还重复了一次。
“没事，我应该做的。”顺利把这件事跟自己撇清，回到推车处，继续正式工作。
男人站起来，还是拿了一块儿香皂放进了购物筐里，梁夏用余光看见，那个香皂盒子有些蹭起边。
晚上离开超市的时候，已经是九点了。阴了很久的天还是飘起了雨，在车灯前笼罩起一层芒果色的雨雾。梁夏没有带伞，看了看雨也不是十分大，婉言谢绝了女同事热情递上来的伞，就冲了出去。
反正公寓也不是十分远。冲到大门口的时候，看见了奇怪的一幕，他不禁放慢了脚步。
那个叫做孙亦远的男人站在一辆面包车的旁边，一只手里提了几罐啤酒，一只手撑着一把黑色的伞。伞略微向前倾着，显得很苦恼。
梁夏干脆慢慢靠近，不禁觉得很奇怪，干嘛摆出一副仿佛要偷车的架势哦。
一颗毛茸茸的头探出车底，接着是身子，一只黑白花的流浪猫出现在视线里。
男人稍稍动了动，让伞可以遮住猫上方的那片雨。猫却警觉地一溜烟跑没了影，消失在对面的布满蔓藤植物的围墙小洞底下。
这时候那个仿佛苦恼的身影才放松下来，将伞移到自己头顶。暗淡的路灯和细密的小雨，使他的身影斑驳起来。真是搭错线！就算你等到它出来，还以为它会乖乖让你给他打着伞慢慢散步到目的地！
心里小小的嘲笑了一下对方，但是感觉到雨又密集的钻到脖颈里，不禁缩了缩脖子。相比起来，站在这里默默看着这种发呆行为的自己好像更不正常。
“喂！”
收回了思考，看到伞底下熟悉的脸庞。
“嗯。”出于礼貌地回答。
“没带伞？一起打吧！你几乎要湿透了！就算是夏天，着凉了也不太好……”还没反应过来，身边就氤氲上一股热气，头上的雨也停了。“一起打吧！挤点也比没有好！”男人一边把伞很大幅度地移过来一边把身体也靠过来。
“谢谢！”虽然嘴里这样说，身体却稍稍离开了一些，向来不喜欢近距离的碰触。感觉到对方身体也是一僵，还是向回移了一移。毕竟是在伞底下，淋湿了对方也不是好事。他的身高比自己高一些，所以有着比自己要结实的错觉。
“刚刚看到你在那里打工，真是谢谢你了……”男人微微偏过头来，有些上翘的头发反射着水光。
“没什么。你这么晚？”
“嗯。刚才有事情又出去了……”肯定是去约会了吧。但是要在脑子里勾勒出一个更加娇小的女人依偎在他胸口的样子就觉得有些不搭。可能是那种十分强势的女强人，比如系主任那种剽悍的个性，这样才叫互补嘛。总之想起来有些好笑，女人会忍受一个比自己更加麻烦的角色吗？打量着男人下滑到鼻梁中段的眼镜，竟然有一些同情升了起来。
“那个，你的眼镜……”伸出了手，示意男人将手里的东西交到自己的手上，推一推镜架。
“啊，没事的。”男人偏过头来笑了一下，艰难地抬起拿东西的手，用手背顶了顶眼镜的下边缘。
“你真是体贴的人。”男人带着笑意说，一丝调侃都没有的认真语气，让梁夏无比的舒服。
本来应该在门口分手的，但是男人热情的邀请梁夏可以去他家一起吃饭。梁夏本来是很麻烦这个样子的，但是看见男人真挚的笑容，不禁就点了头。
知道自己站到了厨房的外面才开始后悔。仿佛很少开发的领地，是那种可以落灰的干净，不过至少不是腐海森林。
“我……”男人窘迫地咳嗽了一下，“那个，我去买吧……”
梁夏心里突然很气，“老师很是小气哦，还说邀请人家吃饭呢？现在反悔了嘛？”有些玩味地看着男人再次显示出窘迫的表情，心里竟然有些满足，还恶意地想要欺负一下。“那我回去了呦……”
“我总是什么都办不好……等一下，我现在就去买，马上就好。”男人突然抬起头来，向来飘忽的眼睛里突然发出坚定的光来。“你先坐坐！”丝毫都没有感觉到把一个陌生人单独留在家里是一件很荒唐的事，男人径直去开大门。
“等一下！你以为现在除了方便面还有什么？就连超市都关门了吧？”故意拉开外衣露出超市的员工服装，好像凝固胶一样粘住了男人的脚步和苦恼的表情。
“你等一下好了。”
男人眼见梁拉开门走了出去，悉悉索索的声音是掏出钥匙打开门的声音，然后预料中的大力的甩上门的声音却没有如期到来。从自家的冰箱里取了一些食材才回到男人的家里，他还是那样呆呆站着，只是这时候换上了错愕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