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香----催函梦城
  发于:2009年03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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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料,当日上朝,户部尚书的一道折子让越王龙颜大怒,而折子的内容与李彦昭拦下来的那道,如出一辙。
越王下令先将梁砌落收押,并派人彻查此事,既有可能是爻国细作,那么,他越国便几个都不能放过。
殿外候着的梁砌落没等来李彦昭,倒是等来了押解他的侍卫。
整个人被架起,走了好一段路,最终被摔向黑暗的牢房,这一路上,梁砌落的内心转了千百个弯。
折子在李彦昭那儿,皇帝如何知道?就算要参他的不止一人,可皇帝是知道他为越国所立的功绩的,那又怎会将他收押?他是爻国人的事只有几人知道,如今已有不止一道折子,第一道折子还是一个应该本不知情的人上的,如此说来,是兄弟反目?
……
揉揉被摔疼的手臂,梁砌落此刻的心倒是真的静了,不若昨夜的故作镇定,更不若昨夜的黯然泪流,只是有些惋惜,自己还没完全认得昭王府内的路线,还没看完昭王府内的亭台楼阁。
已经在做死前的哀叹回忆了么?梁砌落自嘲。来给他上锁的牢头见一个进了天字号大牢的囚犯脸上居然还有笑意,不解地多看了梁砌落几眼。
李彦昭那边,因为梁砌落是李彦昭手下的军师,即便早朝后李彦昭一再跟父亲强调,自己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梁砌落为越国献计献策,只身陷入爻国困境,不顾生死,越王不但放出梁砌落的意思,甚至给李彦昭下了禁足令,十日之内,昭王府内的人不得到天牢探望,违令者重责。
卫国功臣一下子成了敌国细作,一时间,京城内流言四起。
“那么厉害的军师,竟然是爻国人?!”
“是啊,我也不敢相信。”
……
“怪不得爻国这么容易就败给我们了,原来真有内情。”
……
“那军师是四王爷带回来的人,那四王爷岂不是也得遭受牵连?”
“恐怕是如此。”
……
“皇上英明,就该治治爻国贼,给他们点颜色瞧瞧,看他们还敢来欺负我们越国!”
“说得对!”
……
牢狱,果然不是一般人呆的地方。
此处阴暗寒冷潮湿,还时常有蟑螂老鼠出没,饭菜如猪食,盖在身上的被褥亦有一股霉湿气。
可他梁砌落是一般人么?向他刚到越国的时候,也就三岁的样子,白天在街上讨馒头,晚上睡破庙,破庙的条件,只有比这牢房更差劲,再怎么说,这儿没有呼呼而啸的风,没有倾盆而下的雨,再怎么说,这儿还有床褥子,有人送饭,比年幼时几乎风餐露宿,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要好太多。
就算后来跟了南湘子学习,再后来与墨清在岳阳镇安定下来,他都始终没有忘记幼年的艰苦岁月。
这点点牢狱之苦,算得了什么?
透过狭窄的铁窗,放饭的次数,梁砌落计算着呆在牢里的时日。
固定会在早餐送来后,在牢头“这是一神经病”的目光中,高诵一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给自己涨涨士气,逼自己吃下那早饭,再从自己参战开始,一遍一遍地过滤思绪。偶尔会想到,李彦昭怎么不来探望自己,又忽然想到,他也许受牵连了吧。每思及此,总叫梁砌落黯然神伤。
昭王府内,李彦昭已是连续几日坐立不安,食如嚼蜡。十日是多么长的时间,而在这期间,父王派下的人会查出什么结果?那些指使侍郎办事的人又会如何?在牢里的砌落……会如何?他会在夜里接收王府外的手下传回来的消息,唯独关于砌落的,他不敢触碰。
砌落好不好?可会消瘦?可会……
他不敢去想“死”这个字。
十天内,他也不断地派府外的手下去越王处游说,他做了最坏的打算,就算真要为梁砌落定罪,也必定要保全梁砌落的性命。他曾对自己说的性命比一切都重要的言论至今犹然在耳,他当时虽然对此言论的看法有所保留,如今却对此坚信不疑。
只要你活着……
只要你活着……
十日的禁足如同叫李彦昭在地狱里转了个来回,被忧虑,烦躁,思念折磨着煎熬着,好不容易等到开禁,李彦昭一早就让人做了四个食盒的菜,给梁砌落送去。
并不是没有见识过天牢的阴暗潮湿,李彦昭以前也曾随哥哥来过这儿,当时对这阴暗潮湿还没有这么大的感觉,而此次,踏进这里,带着心疼,思念。
牢头来给梁砌落开锁。这并不是放饭时间,这一开锁倒叫梁砌落纳了闷了,难道是要提审?还是自己被释放了?开锁之后,牢头丢了一句“有人来看你”便走了,这让梁砌落一惊,真是有人来录口供?
一下一下的,鞋底敲击青石板的声音,由远及近,梁砌落坐在地上默默听着,仰着头等这声音停下来。
嗯?嗯!
忙不迭地站起身来,梁砌落瞠目结舌。
“傻了么?”见梁砌落呆愣的样子,李彦昭出言调侃。
将食盒拎近牢房,梁砌落还是愣愣地看着,不出声。
“饿了么?这儿有……”
“真的是你……”宛若刚回魂般,梁砌落一下子扑进李彦昭怀里,力气之大,叫李彦昭的背一下子撞向柱子,生疼。
瘦了,是瘦了。紧拥着梁砌落,李彦昭相信自己双臂所测量的结果,想叫梁砌落起身吃些东西,前襟,传来了湿意。
想让梁砌落抱着自己哭会儿,梁砌落却突然起身,自己用力地抹去眼泪:
“人生……”
“什么?”
“吃饭。”
“哦。”
虽然有些不解梁砌落突然的变化,李彦昭还是顺着梁砌落,打开了食盒。
“盐酥鸡?”
“是。”
“酒酿丸子?!”
“有。”
“油焖茄子!”
“对。”
梁砌落的声音一下比一下惊喜,李彦昭带来的菜,都是他爱吃的。随手抓了一块茄子往嘴里塞,李彦昭将筷子递给了他,在他接过筷子之后,李彦昭又用帕子擦了擦他的手。
笑着谢过李彦昭的细心,梁砌落愉快地大快朵颐,而李彦昭就这么痴痴地看着梁砌落。
“诶?”吃得半包,梁砌落突然想到了正事,“你有头绪了么?”
没头没脑的问题,李彦昭心里明白他问的是什么。
“有。”执起梁砌落的手,在他的手心里,一笔一划地写下……
尹。
想,也确实有道理,怎么说尹澈也是个外人,在玉麒回京城的路上就与他们分道扬镳,从此杳无音信。他知道梁砌落是爻国人的事,也可能对梁砌落恨入骨髓,毕竟是梁砌落导致了他的失败,害他只得败走他乡。
有道理,可是无可能。尹澈在越国,并无权势,也无金钱,他靠什么使得两位侍郎都听命于他呢?
梁砌落朝李彦昭摇了摇头,李彦昭渐露痛苦之色。
“不舒服么?”梁砌落有些担心。
“是不愿去想。”
“所以你知道他只是个幌子?”
“嗯。”
摊开李彦昭的手掌,梁砌落也在上头画了几笔。
修。
李彦昭的手握作拳,紧紧握住了梁砌落的手指。
他不愿去想,一切都是李彦修的意思。
“我竟然在这里呆了十天呢。”知道李彦昭心里难过,梁砌落故意扯开话题。
“我也被禁足十天呢。”思及那十日之中的相思之苦,李彦昭眷恋地注视着梁砌落的容颜。
“也不知道这案子审得怎么样了,我可不想再呆在这里。”虽然自己可以忍受,可呆太久,也是会让人发疯的。
“审案……此事我觉得蹊跷。”
“怎么?”
回想几日内手下的回报,李彦昭缓缓道:“本来交给京畿司查的案子,突然宗人府的人介入其中,而十日来,案子竟没有丝毫进展迹象,说是在查案,实则,毫无成果。十日已过,竟还没有人来提审你,按说,你入狱的第一日便该受到审问。”
听李彦昭这么一讲,梁砌落亦觉得不寻常。
这越王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梁砌落依旧在牢房蹲着,李彦昭不被禁足,便天天去看望。
“今天带什么了?”见李彦昭又带着食盒进来,梁砌落赶忙起身,摩拳擦掌。
“今儿有你喜欢的醉鸡。”把食盒打开之后,就听见梁砌落惊叫一声,便开始大快朵颐。
嘴里塞满了东西之后,梁砌落进食的速度突然慢了下来。
“我干吗要吃这么快。”
“嗯?”李彦昭不明白梁砌落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搞的跟最后一天似的。”
“不许乱说话。”李彦昭轻斥。
“当然是乱说的,我又不会死。”
不想听“死”字从他嘴里冒出来,李彦昭撕下鸡腿狠狠塞进梁砌落嘴里。
“我是说真的啊。”顺势咬了一口鸡腿,梁砌落看着李彦昭,“能够抓到一个爻国细作,并将此事迅速查办,这不正是给爻国一个下马威的好时机么?看他爻国再来不时骚扰我边境。现下,十几天的功夫白白浪费,并不是毫无进展,而是根本不需要有进展,越王是聪明人,看到这折子,略一思索便知其中玄机,抓一个梁砌落坐牢,只是威慑那些想陷害你的人。”
“不就是一个储君么?”不愿去想兄弟间的相互残害,李彦昭的目光在四周游移,最后定格在了牢房的铁床上。
“你这么想,不代表别人也这么想,不代表别人会知道你是这么想的。储君可是未来的皇帝,万人之上的皇帝,如此诱人的权利,谁不想去拥有?”
“权利诱惑,又如何呢?”禁受不住权力的诱惑,便可以对阻挡他夺权的人痛下杀手。这权利好么?抛却自由,不能与自己喜爱的人长相厮守,禁锢在牢笼之中,宛若困兽,这权利好么?
“啧啧,真是一招不错的声东击西。”吃得满手满嘴皆是油腻的梁砌落放李彦昭在一旁落寞去,自己独自赞叹着李彦修的计策,“我是你带过来的,我出事,等于你出事,我死了伤了等于你半死不活,到时候你缺了左膀右臂自然成不了气候,也对你构成不了威胁了。”梁砌落对自己的分析相当满意,可思绪一转,“不对啊,那岂不是越王成了罪魁祸首?”
“别瞎说。”方才只是听着梁砌落的自言自语没发表言论,此刻却听到了如此放肆的推导,李彦昭不禁出言轻斥。
“若不是他说要封你做储君,你那兄弟会有着动静?”
“不管父王如何决策,这是早晚的事,尹澈是他的幕僚,却身在爻国,身居高位,这都是他的铺陈伏笔,而此次父王关于封储君的承诺,正是要告诫兄弟们应当齐心协力,结果,他还是没有领悟。这一次,父王再次给与警告,希望他能与兄弟齐心,共同展宏图,创霸业。”
“凭什么给他个警告就得赔上我一生的自由?!”忽然,梁砌落狠狠摔下手中的鸡腿,猛力地推翻了食盒。
“砌落……”没预料到梁砌落突来的癫狂,李彦昭只是下意识地把梁砌落搂进怀里。
“是,我是死不了,可我的自由呢?我会成天被人看着被人管着,可能还要带着镣铐走到那劳什子的蛮荒之地,这凭什么!就因为我身份比皇族的低贱么?”
说到激动处,梁砌落双目怒睁,逼视着李彦昭,可睁圆了双眼,亦是止不住泪水簌簌下落。
轻拍着怀中人,听他的声音由怒吼转向呜咽,李彦昭竟找不到词汇来出声安慰。梁砌落说的是事实,越王不会让他死,可是作为对此案的交代,依旧会将他流放到荒芜之地。
将崇尚自由的他流放到蛮荒之地。
将无拘无束,率直可人的他,流放到蛮荒之地。
将……李彦昭最重视的他……流放到……
紧闭起双眼,李彦昭觉得此刻一个人流泪发泄便够了,若是自己也落泪,那谁来安慰怀中抽泣的人呢?可是眼睛已经酸到无法承受眼泪的地步,无法,只得紧闭上双眼。
隔天,处理爻国细作的方案经过了越王同意,本着越国的宽容仁厚,只是将这爻国细作流放南沦——越国最南方的城市,众人皆知的蛮荒地带——以示对外国细作的惩戒。
早料到这样的结果,在李彦昭怀里痛哭过之后再听到这样的判决,梁砌落反而显得镇定,这叫京畿司的官员对此人刮目相看。
由于是“即日启程”,听到判决之后,狱官便给梁砌落戴上了枷锁,京畿司的陈大人负责押解。
缓缓步出天牢,突然觉得阳光特别刺眼,梁砌落眯了下眼睛,猛然觉得,人生就此灰暗,实在太可惜了,自己依旧没有熟悉昭王府——这个李彦昭将要居住一生的府邸,甚至来了京城,连京城都没有好好逛过一次。而自己现下心绪如此消沉,实在不像“梁砌落”,没逛过京城,现在就要去逛南沦了,还有去南沦一路的山山水水,自己并不是没有机会回来,等风头一过,他相信李彦昭一定会想办法让自己回到他身边。
如此一思量,脚步便变得轻快,梁砌落跟在陈大人身后走着,又想起自己来的时候,前头走着的是李彦昭,不由得“扑哧”笑出声来。
陈大人不解地回头看了一眼,以为他是受打击太大而有些神志不清,殊不料,梁砌落心里想的,是“眼前这背影和那抹伟岸相比,真是差远了”。
原本应该只有守卫的宫城外,竟有马车候着,这叫梁砌落喜出望外,不出他所料,这马车果然是载着李彦昭来的。
拿出昭王的头衔,陈大人自然不敢对李彦昭怎么样,他命人去了梁砌落的枷锁,而后自觉地带着他的人都呆在一旁,不去干涉那两个人的话别。
“还是王爷威风啊。”梁砌落不由得感叹。
此时的李彦昭可应和不了如此的调侃,他捧着梁砌落的脸,喉结上下翻滚着,却始终说不出话来。
“放心。”覆上李彦昭的手,梁砌落面色沉静,“在牢房中初见你,那时候不知道自己的命运走向,我想对你吟诵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这么豪迈的句子,想告诉你我不畏惧死,却开不了口。现下,我想告诉你,我一路都会想着你,念着你,我希望,不离开你,‘陌上花开,会缓缓归矣’。” 钱武肃王的句子,叫他给改了一个字。
李彦昭动容,倾身拥住梁砌落:“我不会放任你一个人,让你离我这么远。”
开始的路上,李彦昭在陈大人的队伍后头,一步一步地跟着。
从京城最为繁华的大道一路走出去,围观的人群熙熙攘攘,确实热闹——如果想要借人群来转移对游街示众注意力的话——只是人们脸上的厌恶、憎恨、鄙夷,还有那些指指点点会让你无法忽视。
这是在带枷游街,不是在夹道欢迎。
真该感慨时光流逝,世事变化无常,想当日一行人入京,京城百姓也是排坐两行,他们的脸上带着欣喜荣耀,感觉才过去几天而已,他们的脸上竟变成了鄙夷厌恶。
这又怎怨得了这些京城的百姓呢?惩戒一个敌国细作,众人皆会拍手称快……
只是没人知道,他不是“细作”,没人还会想起他曾经的功绩,没人会理解他只是越王“杀鸡儆猴”的一颗棋子。
京城门口,李彦昭知道自己不能再送了,梁砌落转过身,竟向李彦昭福了福身子,动作夸张而戏谑。
只是李彦昭怎么也笑不出来。
呆呆地站着直到梁砌落转身离开,他疯狂地飞奔上城楼,一路目送梁砌落远去。极目远眺,他才知道,真因为自己一个“王爷”在,百姓才“只是”对这个“细作”指指点点,自己这个“王爷”不在,百姓开始了内心愤怒的肆意宣泄……
曾经暗自发誓,要保护梁砌落不被京城这个大染缸污染,要保护梁砌落的周全,如今,自己做到了多少?自己保护了他多少?至多也只是从宫城到京城这两座城楼之间的距离罢了。
迈步千万便能到达的距离,他的保护,是如此微弱。
李彦昭的双手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进肉里,手上丝毫不觉得痛,只觉得内心的苦涩溢满全身,稍稍呼出一口气,吐出的竟是哽咽,李彦昭惊觉,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鸡蛋,白菜,什么都来,这些都不用钱吗?梁砌落扫了几眼自己身上的,百姓“招呼”他的东西,很是纳闷。
后方似又传来“呼呼”的破风声,而后后脑勺一痛,叫梁砌落倒吸了一口冷气。
好家伙,石子都上了。
暗暗感慨世态炎凉,他竟也不生气,尽管身上已经被鸡蛋搞得黏黏腻腻,他也不在意。看开了,果然心境是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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