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香----催函梦城
  发于:2009年03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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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咝——”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么早就醒了?”一双温暖的手按揉上他的太阳穴,几个婢女鱼贯而入,分别端着洗漱用品。
如果他此时是糊涂的,他一定认为自己现下身在爻国梁丞相府,而不是在这边陲城市,不是在距离战场如此近的地方。
婢女都来了,仗打完了么?开始轻敌了么?开始享受了么?
默默接受着婢女的伺候,梁砌落不语,原本“突突”酸痛的太阳穴有了父亲的按捏,倒也没痛得那么剧烈。
“父亲,我们已经开始轻怠了么?”忍了再忍,他还是把内心的想法说出了口,用了“我们”。
梁玉臣没有直接回答,他看了看这些婢女,内心了然。
“你不用担心的。”
“哦。”是么?嘴上答应的和内心想的,完全是两回事。
梁砌落起床后没多久便被父亲拉去穿上爻国铠甲,带上爻国的佩剑,带到了绥建城门口,尹澈已经在那里了。尹澈见他来,看他气色还不错,便直接朝旁边指了指,一个内需官牵着一匹马在一旁候着。
“战士们!我们烧了越军的粮草,此战,他们必像饿狼扑虎,对我们的进攻展开顽强抵抗,以求速战速决,不受粮草短缺的困扰,面对来势汹涌的越军,我们更要拿出气势,一举将越军打回玉麒。”
“打回玉麒!”“打回玉麒!”
战前,尹澈鼓舞着众人士气,众兵士气势昂扬,充满斗志,“打回玉麒”的叫喊声响彻天际。
梁砌落对这一切恍若未闻,他一个人默默地上马,没有参与鼓舞,也没有参与呼喊。
尹澈朝他看了一眼,见他一脸木然,双目空洞,想来让他亲眼见到爻军击败越军于他是个不小的打击,便也未要求他做些什么。
梁玉臣亦随军参战,他策马迈步到梁砌落身边,轻拍了下儿子的肩膀,便又离开了。
尹澈当真是爻军的主心骨。似是被父亲“拍”醒后,梁砌落这么想着,在尹澈首肯下,军队里出现个陌生人,谁也不会计较。
还是说,爻军内部确实比较团结?
马儿随着大部队走出城门,此刻的梁砌落脑海里竟是盘旋的这样的问题。
秦越,尹澈,梁砌落在军队前打头阵,梁玉臣率人垫后。原本梁砌落是跟梁玉臣一块儿的,可梁砌落无意间的一声口哨,叫身下的马儿一直跑到了队伍前头,于是将错就错,梁砌落也成了爻国的先锋。
爻军这边列阵完毕,越军也早已摆好了阵式,竟又是曾经被爻军击败过的鱼鳞阵,不过……似乎有了些变化。军阵中飘扬的,有宣武营的旗帜,飞鹰营的旗帜,竟还有……骁骑营的旗帜?!难道……李彦昭还未死?
秦越就旗帜来看判断出这个消息,眉头不禁一蹙,这是诈敌之计,还是事实本是如此?他的余光瞟向尹澈,当初那一箭是尹澈所射,此刻尹澈面色从容淡定,秦越的心略微放下。
料想尹澈是笃定自己的所为的,他相信这是越军的计谋。
战鼓声响,战马奔腾。梁砌落吹着口哨催马前进,身后的队伍不断冲上来,到两军交汇时刻,梁砌落的动作竟然是……
脱去铠甲,伸手一把将尹澈带到自己马上,而后挥剑看向身边的爻兵!
顾着杀敌的秦越原本只是不解梁砌落的第一个动作,而看到梁砌落向爻兵挥剑的时候,他脑中充满了惊愕,以致手臂被越兵砍伤。
“你可不能死。”梁砌落竟然幽灵般策马来到秦越身侧,秦越挥剑欲砍,却叫梁砌落一剑斩断了他自己的佩剑。梁砌落将秦越带入越军军阵,一入阵便有成千上万的越兵从四面八方涌来,被毁了佩剑的秦越用手抵挡,越兵竟没有伤他的意思,只是将他生擒。
他在马背上,看着梁砌落与尹澈共乘一骑,渐至越军阵尾。
这是怎么回事?他尚未从突来的变故中转过来,外人固不可信,还是尹澈从来就是个奸细?
不同于上一次的鱼鳞阵将骑兵位于中央,此次阵中央被安排了步兵,果然收到奇效,被生擒了统率的爻军被击得溃不成军,将士们弃甲曳兵而逃,战场上,爻军死伤无数。
李彦昭在阵形的后方,看着头戴爻军头盔的骑兵步步前来,他欣喜若狂。这个在战场上褪去爻军铠甲的爻……不,越国人……铠甲里面的那一身月牙白,他不会认错,是梁砌落啊,竟是梁砌落,还是生擒了尹澈的梁砌落。如若不是意识到自己此刻还置身战场,他早想冲上前去看看这个让他朝思暮想的人儿,他好不好……
曾经因为听到他被俘,刚醒来的自己险些有一次昏死过去……
曾经因为未知他的确切消息,自己夜不能寐,食不知味……
即便是月溪的粮食被人纵火焚烧殆尽,自己也只是皱了皱眉头,可是在爻国的探子依旧未来回报任何关于他的消息,自己几欲盛怒至癫狂……
如见见到他正朝自己策马飞奔过来,自己竟有了置身梦境的感觉。
这里是战场!狠狠地收回狂喜渴盼的眼神,李彦昭定了定心绪,带战事了却,再找你把事情说清楚。
屡吃败仗的越军已好久没有尝过胜利的滋味,还是如此酣畅淋漓的胜利,回城时,越军上下欢呼声不断,李彦昭策马奔至队伍的最前端,梁砌落扶着尹澈已站在城门口等候。
褪去了全部爻军的装束,梁砌落的右臂,红色的血迹狰狞醒目。
“你怎么?”马未停稳,李彦昭就已一个翻身下马,跑到梁砌落身边,执起他的右臂细看,梁砌落只是任由他动作,嘴角向上咧了咧:
“还是当日的伤,已经结痂了,就是不愿换掉越国的衣服。”
李彦昭一抬眸,对上梁砌落清澈顽皮的眸子,也不禁笑了,眼神又瞟到梁砌落身边的尹澈。
“他怎么?”李彦昭指指尹澈。
“他中了我的离魂引,要清醒得一个时辰过后呢。”梁砌落肆意地捏了捏尹澈的脸,看着他从容淡定却毫无生气的眼,梁砌落又开口道:
“这其中曲折,相当有趣呢。”
进了城,就见墨清迎面跑过来,梁砌落朝他笑了笑,那小子倒是一下子刹住了脚步。
“怎么?”梁砌落眉目骤冷,这死小子,才没见着几天啊,就这么放肆了,他给笑一下还给他停下来!
“公子没事便好。”墨清不自觉地低了低头,回答得规矩。
切,还算知道关心自己。梁砌落撇撇嘴,打算不跟这孩子计较。
“公子……”走过墨清身边的时候,墨清突然很小声地叫住他。
“又怎么?”转过脸看着墨清,墨清依旧低着头,两只手在不停地和衣服的前襟较劲儿。
嘿,这孩子在别扭呢。见到墨清的小动作,梁砌落一下子变得兴味盎然,他眼睛是在看着墨清的脸,可余光一直向他的前襟瞟。
有话倒是说啊。一首还得扶着尹澈,梁砌落再有兴趣也快等得不耐烦了。
“就是……”墨清又小声地开口,吐了两个字之后,又沉默了。
“不会是因为觉得愧疚吧?”梁砌落把头转回来,凉凉地说了一句。
“啊?”墨清的头猛然抬起,梁砌落的余光瞟见了,嘴角微微扬了扬。
“我心烦的时候,找你端个茶送个水,你倒也对我发脾气了,结果我这几天一去没回,你着急了,愧疚了。”这不是在询问墨清他猜的对错,而是在陈述这个事实。
“我哪里会担心……”
“去我房里把离魂引的解药找来。”不等墨清辩解,梁砌落就打断他的话,支使墨清去做事。墨清讷讷地离开,梁砌落才笑出声来。
以为我不懂你那点心思?别别扭扭的。
今儿心情大好,梁砌落也不介意自己左臂上“负担”承重,在去往老军医那儿的路上,都一直笑脸盈盈。
一路上也不时有人惊叹,“这不是军师么?”“军师回来了啊!”他朝众人点头,被众人重视,关怀的感觉,前所未有。
忽然鼻子一酸,他有想要落泪的感觉。
这几天是吉日么?让他知道梁砌落也有父亲,梁砌落也会有人关怀拥戴。
“怎么了,停在这儿不走?”李彦昭将马牵回马厩,回来找梁砌落,就见他扶着尹澈站在路中央,走近了才见他的头略微低着。
“没事。”
李彦昭明显听到抽鼻子的声响,梁砌落抬起的双眸分明有着泪水的浸润。李彦昭不言,只是伸手拍拍梁砌落的头。
“走吧。”重新扶着尹澈迈开步子,李彦昭在一旁帮把手。
军医屋内,几个将士把五花大绑的秦越、梁玉臣带了过来,见到梁玉臣,李彦昭心内一紧,目光立马转向梁砌落。此时的梁砌落正接过墨清递去的瓶子,打算给尹澈服解药。
面容如此相似的两个人,梁砌落今年十七,而这个男子看上去三十出头的样子,砌落曾说自己是孤儿,难不成……砌落是爻国人?现下被带到此处的,必是爻国军内的高官,如此说来,砌落也是出身高贵,是可惜……爻国……
“醒了醒了。”梁砌落轻拍尹澈的面颊,看着尹澈的眼神由毫无生气到慢慢有了神采,梁砌落把瓶子交回墨清手里,向后退几步,找了张椅子坐下。
“这……怎么……”扭头看见梁玉臣与秦越被缚,尹澈一阵迷茫,再看梁砌落在前头老神在在地坐着,李彦昭安然无恙地站在那里,他满脸疑惑。
“想知道什么?”梁砌落看着尹澈的脸,却不是在等他提问题,“奇怪吧,你怎会迷迷糊糊地就到了玉麒城,迷迷糊糊地就成了阶下囚呢?”梁砌落顿了顿:“问题是晚上的那杯酒,我下了离魂引。”
“你自己喝得酩酊大醉,怎会没事?”
“你傻啊,我下毒不会自己先服解药么?”梁砌落小小地白了尹澈一眼。这狐狸是懵了,毕竟从充满希望去大获全胜到现实情况的身陷囹圄,落差太大了。
“你说出了越军囤粮的地点,我也派人一把火烧了越军的粮食,你因为父亲是爻国丞相而决定要对爻国忠心,要弃暗投明,难道一切都是你的计谋?”
“让你烧粮确实可以激发越军斗志,毕竟已有破釜沉舟之势,不进则退。不过谁跟你讲越军囤粮的地方就月溪跟玉麒了?是你自己傻才这么以为的。”梁砌落抓住机会数落尹澈,余光瞥到了一脸不敢置信的梁玉臣。
“父亲。”梁砌落站起身,疾走几步,突然“噗通”一下跪倒梁玉臣身前,“即便您不是我父亲,我也得谢谢您养育了梁砌落这身子,这眉眼,没他,我现在还不知道流落何方呢。”
“你……何意?你不是落儿么?”以为梁砌落要不复认自己这个父亲,梁玉臣一下子红了眼眶。听梁砌落这般没头没脑言语,他身后的李彦昭也不禁蹙起眉头。
“我本名钱俊翎,父亲钱志国,母亲梅玉芬,一次车祸夺走了我父母的生命,也把我带到了这里。我来这里的时候二十二岁,在梁砌落的身体里活了十四年,说起来,我可能比您还年纪大呢。”
梁玉臣听得愕然,梁砌落也没在意,他倒是回头看了看李彦昭的脸色,后者面目平静,竟没有起波澜。这让梁砌落不解,只是当前没办法揪着他问清楚。
“所以……”重新转头看向梁玉臣,梁砌落诚恳地道一句,“对不起。”
梁玉臣眉目低垂,良久无声,梁砌落见他哀伤,亦没有出言打扰,他静静地起身,对墨清轻声吩咐道:“先叫人看着吧,给他们备点吃的,我晚上再过来。”说完便径自离开。
一路走到自己的屋子,他知道,李彦昭一直跟在身后。
进了屋子也没随手关上门,他就任由李彦昭跟了进来。
“先把那带血的衣服换了吧,我想看看你的伤。”一出口的竟不是对刚才他的一番话的疑虑,李彦昭所说的,依旧是对他的关心,可他已经不是梁砌落了啊。
见梁砌落呆着不动,李彦昭上前亲自动手,上衣的系扣解到一半,梁砌落像突然回魂似的抓住李彦昭的手。
“我自己来。”他还没有别人给他宽衣解带的习惯。
右边衣袖上的血迹早就干涸,原本粘黏在皮肉上的布料也随着血迹渐干而脱离开来,梁砌落解下右边的袖子,一条从手肘一下到肩部的疤痕赫然呈现。
伤口很长,黑褐色的痂在白皙的皮肤上尤显得狰狞。李彦昭小心翼翼地抚上这道狰狞,心骤然抽紧。
如此深长,当时的他,承受着怎样的疼痛。
“要不要你也脱下来看看?”看着李彦昭心疼的神色,梁砌落内心一阵温暖却又忍不住出言调侃,看到李彦昭明显一愣之后,他在继续往下说,“你身上的伤口一定比我多,你都没有心疼自己,反倒来心疼我。”
听出前半句梁砌落是故意出言误导,李彦昭不禁一笑,梁砌落将染血的白衫褪下,走到柜前拿出干净的衣衫,还没穿上,就觉身后一阵风,腰间忽地一暖。
李彦昭的双臂细密地环着梁砌落的腰身,下巴轻搁在梁砌落的肩上,眉间微凝。
“莫要在伤害自己。”温暖的气息在梁砌落耳边吐出,烫着了他的耳廓,脸颊,梁砌落脸色微赧,竟有醺醺然之感。
收紧环在他腰上的手,李彦昭感觉得到自己内心的揪痛,方才梁砌落更衣,白皙光洁的玉肌肤上竟有如此一道疤痕,他不忍。回想起初识时他向自己说的为了自由而毒瞎自己的双眼,内心又是一阵抽痛。即便不是属于自己的身子,也容不得你如此糟践,毕竟,它里面现在装的是你……是你啊……
“即便我不是梁砌落,你还待我如此么?”从说出真相到现在,这个问题憋在了他心里好久,终于问出口,却又忐忑于李彦昭的答案。
“你便是你,名字只是个代号而已,我在意的,心疼的只是这一个梁砌落,你懂么?”
懂。梁砌落内心默默应着,笑意在脸上漾开。他说在意呢,他在意的,心疼的……我。
再回到军医的屋子已是晚饭时分,梁砌落捧着些馒头进屋,一脚踏进去,屋内的情形叫他有些哭笑不得。
在他走后,墨清叫人把尹澈也绑了起来,另外叫了六个人,两人看守一个,他自个儿坐在前头的椅子上,竟在拿着牙签……剔牙。
这小子,倒会指使起人来了。
“咳咳。”咳嗽两声还故意加重了步子,墨清闻声起立,动作迅速却做得不卑不亢,六个士兵朝他点头行礼,那三个被绑着的,除了梁玉臣看了他一眼外,其余两个对他视而不见。
“吃点东西吧。”梁砌落将手里的馒头分给了九个人,独独不给墨清,不了六个士兵都摆摆手示意自己吃过了。
“他们也是轮值的,上一批去吃饭,吃了饭的继续来看着。”墨清在他身后解释。
这小子还挺聪明的,梁砌落回头给了赞许的一眼。
“哼,说什么给吃东西,你这么缚着老夫,一点诚意都没有!”
“秦将军,这是越国的地方,您当还是在爻国么?人能给个馒头已经算不错了,人没把馒头放地上让你当狗看,已经很不错了呢。”
“老夫为人堂堂正正,生是爻国人,死是爻国魂,绝不会用越国的一分一毫。”
“您这话我可没听见。”给吃个饭,这两人还唱起双簧来了。梁砌落示意六人解开他们的绳子,并叫墨清领着六人出去。
“您坐的是越国的凳子,踩的是越国的地方,用的是越国的绳子,就算您不想,您也是用过了越国的分毫,所以秦将军,话,不能说得太满。”
梁砌落将手中的盘子放下,继续道:
“您以为,您这铮铮铁骨,爻国还容得下么?您以为您是铁骨,可在爻国人看来,您这是烂骨,贱骨,被越国生擒却还安然无恙地回国,您却不怕别人想,您是做了越国的奸细,还是越国给了您什么好处呢?”
“你怎可如此污蔑老夫!”秦越双目睁圆,似是要朝梁砌落打过来。
“您的义正严词怎堵得住那悠悠众口,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您自己好好想想。”
梁砌落走到梁玉臣跟前,把他面前的馒头拿起,单膝跪下:“父亲,请用。”
梁玉臣撇过头,梁砌落保持那姿势没动,缓缓开口道:“父亲,何苦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梁玉臣依旧把头扭向一边,梁砌落继续:“爻国您是断然回不去了,回去必是死路一条,到越国,是无限的生机啊。就算没有高官厚禄,没有锦衣玉食,可至少还有一条命在,人生还可以继续……”
“亏你还叫我一声父亲!”梁玉臣突然转头来,双目怒视梁砌落,“我不是苟且偷安的那种人!为国,我梁玉臣死都甘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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