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风(下)----云子夜
  发于:2009年03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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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他当然知道,所以才会如此忐忑不安。才会……把茶杯望桌子上一搁,易向阳起身,正了正衣襟,打算离开。
“这样瞒着他好吗?向阳,你就不怕事明后,月使他……”在易向阳踱到门口的时候,和参尚突然出声。在这个静寂的夜晚,这声叹息般的话语听来异常刺耳。
易向阳的手死死拽住衣摆,视线里有着不易察觉却浓厚的伤怀。
他自然知道,一切曝露在阳光下后,那些阴暗面是怎样的不堪入目。可是,他不知道,箪竹会怎样?他从来都没有考虑过,因为他害怕。
霞院和秋露居离得并不远,就隔了座阁楼。那座阁楼,外面看来青砖灰瓦,韵味十足。其实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是一座空楼。里面是旋转式楼梯,直通最顶楼,那里的视线是整个北平城最好的。叫阁楼,其实只是一座观望楼。
建君佐府的时候,和参尚有提议将这座楼拆了改成观景亭,但易向阳还是坚持留下了它。现在,和参尚每次来还是会朝着这座楼愤慨不停。易向阳都是一笑应之。
因为这是箪竹和他和旬泽三个人最喜欢的地方。
走到门口的时候,三四个侍从刚好扛了浴桶离开。除了易向阳自己住的那个房间和霞院有独立浴池外,其他的房间院子都没有这样方便的设施。
站在门外的侍女为他推开门,等他一跨进,那门又自动移上。
正在为房间里的人更衣的两个侍女一见来者,立刻福身行礼。那人身影一滞,刚想转身,转了一半的身子又被人扳了过去。
等他注意时,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了。
“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他替易箪竹打点好单衣,又取过一边的巾帕,为他拭干湿发。
“那女人非拉着我陪她聊,好不容易才把人送走。”他懒懒得想要爬上床,却被易向阳拦住,不悦瞪了一眼,“做什么?我累的很。”
眼眸流转,流光溢彩。
易向阳直接将人拦到自己怀里,低头就是一个深吻。唇舌交缠,呼吸急促。把人吻得晕头转向了才放手,满足得眯起眼睛笑。
“以前我就在想,若是能夜夜拥着箪竹入睡,那该多好。”话才说完,就迎来了毫不留情的一掌,只是这一掌拍在人胸口,跟瘙痒没什么区别。
易向阳知道箪竹脸薄,也不难为他,压低头在他耳旁轻轻说来,“箪竹,无论如何都不要离开我,可好?”
他说的情深,可听的人不一定就明白那意思。易箪竹剐了他一眼,才推开人,自己躺倒在床,半眯着眼瞧着人开始下逐客令。
“听说,你府上有挺多公子姑娘的,都藏哪里去了?我……”后面的话都淹没在两人的口中。
他怎么可能让他把话再说下去,明日定要查查,是谁这么管不住自己的口的。若是让他知道了,就直接把口封上好了。而那些个公子姑娘也应该想办法处理一下了。
易箪竹以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自然不知道易向阳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做了些什么。可现在知道了,他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的劲,非要把事情搞清楚了。
“好了没有?”伸直手臂,阻开对方再靠近。这下子终于是恼羞成怒了,羞红着两颊,水珠盈满了眼眶,“真是,怎么就……”
说着说着,红透了脸,头扭向一边,露在外面的脖子也绯红一片。
“以前就听人说过,这地位越高,心就越高。你倒好,当了君佐了,结果还是喜欢缠着人。”
易向阳扬起炫目的笑容,将人抱在怀,在床上翻了个身。含着佳人的耳垂,言语咽唔,“你还记得?”
“这和记不记得,喂,你!唔——”
缠绵悱恻,这一夜又将是化在温情柔绵中。
然就有不识趣的,外面响起惊天动地的呼喊声,一下子所有房间都点起了灯,急促的脚步声回荡在长廊小径上。
一连串稳健的落地声后,随之响起沉稳的声音。
“大人,打搅您休息了。”
秋露居这里稍微安静些,但还是打断了兴趣继续。易向阳懊恼得扯过外衣出了门,“哗啦”门由人从外面打开。那侍女小碧一直弯腰候在门外。
就听得叽里呱啦一串交谈,他也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也没了睡意,干脆下了地。等易箪竹走到门口的时候,就看到两排士兵一字排开跪在还算宽敞的走廊上,带头的就是先前见过的那个愣头愣脑的青年。
易向阳正和门侧的小碧说着什么,小碧一个福身就离开了,而那些士兵也在青年的带领下快速离去。
“发生什么事了?”易箪竹边系衣带,边问来。可也不知怎么回事,缠来缠去全乱了,想放弃的时候过来一只手。
那玉琢似的手亲自为他系好带子,顺便拉好衣领、摆口,又从一个侍女的手里接过外袍,“不急。”
他根本什么都没问呢?而他也什么都没有回答。只是替易箪竹打理完毕,才由侍女为自己穿衣。最后,牵起易箪竹的手,易向阳领着他穿楼台、过水榭。
声音起源于帝君居住的霞居,易向阳他们赶到的时候算晚了。永乐帝、和参尚一干人等都已经等候多时。
最先迎上来的是个三十几的中年男人,一开口就露出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眉宇间也是少有的苍劲俊朗,这是个像豹一样的男人。
“向阳,好久不见了。哦,月也在啊!”昭文王一看到易箪竹,眼睛便在他们二人之间一溜转,随即脸色一沉,严肃道来,“废话不说了。向阳,我刚刚从边关过来,已经和和大人交待好了一切。”
“您这是……”一看便知事态严峻,易向阳放开牵着易箪竹的手,陪着昭文王坐到一边去。
“我现在马上得去城门,煜君已经耐不住性子了。若没猜错的话,后日,后日反军就会压进城。到时候再准备就来不及了。还有,向阳,你的帝御军最好能派三千人到皇都守着,帝夜军已经靠不住了,而……”他瞥了一眼易箪竹,从袖口抽出一张纸摊开在矮几上,“这是反军的主要人物名单,你就按着这个来,争取能先擒住这些人。”
忽然,眼前那张重要的纸被人从上面抽走,所有人都不出声,只是喝茶的喝茶,思索的思索。唯独易向阳把心提得老高,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但他没想到会是那么早。
“这不可能,这,这不可能……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易箪竹尖叫着指着其中一个名字质问皱眉不语的易向阳,“向阳,你说,你说说看,一定搞错了对不对?一定是搞错了的!”
“月,你冷静点。”永乐帝开口安慰。
可易箪竹哪听得进别人说的,他就直盯着易向阳问:“要我怎么冷静,向阳,你说句话啊!旬泽他,他再怎样也……也不会,向阳——”
赶紧,紧紧的,好好的,抱着这个人,说些什么吧,“箪竹,没事,有我在,没事的。”
“我先走了,皇都那里就都交给你们了。”昭文王起身告辞,他又对情绪稍微平稳一点的易箪竹说,“月使,有些事,你也必须面对。请做回那个誓死捍卫帝君的月使吧!”说完,就带了几个人大步离去。
和参尚指着院中的狼藉说:“不会错的,刺客中得是兰香手。”
这时候才发现,院子中央横七竖八躺了好几具尸体,其中最以那个和参尚指得的刺客死得凄惨。似乎是被特锋利的利器所伤,长而深得伤痕遍布全身,每道伤口都是皮肉外翻,那人是使鞭的高手。死者死前应该没做多大挣扎,这可以从死者的表情看出来。
在月光照耀下,易箪竹看清那名刺客的脸,竟然是水梓。“怎么会?怎么会……”
怎么会是他呢?袁少彦已经死了,而躺在那里的应该是真的水梓,他记得他把那个少年留在易显那里了。而袁少彦是跟他一起出来了的,也就是说他派水梓去找易显的时候就被调了包,袁少彦口口声声说是二少爷的人,哪不成——这个水梓也……
一切的矛头都毫不犹疑地指向了那个人,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是不愿搭理他的,可偏偏就是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好冷,八月下旬的天好冷——“向阳,冷。”
易向阳狠狠瞪了和参尚一眼,抱起怀里颤抖不已的人就扫袖离开。
永乐帝拿凤眼斜瞟和参尚,手指勾着一块玉转圈,“狐狸。”
“帝君,谬赞。”狐狸眼一眯,笑得别提多诡异了。
这一夜,易箪竹反复要,无视易向阳眼中深深的疼惜不忍,他就是要,要易向阳抱他。那种疯狂是易向阳从未见过的,就好像当初内战时,他提刀杀人时一样疯狂。
精神还在叫嚣,身体最先妥协。抱着昏过去的易箪竹,他的害怕越来越深。
其实,那个时候就应该什么都不顾,强带着个人走就好了。这样,也不会有这一系列的变故,不会只能在一旁看着却——束手无策。
从他坐上君佐这个位置开始,所有一切都变了调。
三个人,是真的要走向陌路了。
旬泽,易向阳转头,视线刚好瞥到窗外。那通亮的夜晚,院中摇影万千。
我们做了这么多,图得不就是要得到这个人嘛——可是,这样伤害他,最后,到底又得到了什么?
然而,他又深深的知道,他已经停不下来了。
箭都已经按在弦上了,若是放手,就只可能伤了自己,和自己最重要的人。
无论是利用还是被利用,都只希望,最后拥有这个人的人可以温柔待他。
第二天,天刚亮,易向阳就被外面小碧的声音吵醒。手臂伸过去,什么都没有摸到。猛得跳了起来,果然——身旁,空无一人。
心顿时火烧火燎,他的身体那样,竟胡来!
小碧一听里面的人醒了,也顾不得礼仪就闯了进去。
“大人!”
“慢慢说,说清楚了!”
脸色铁青,浑身都冒着森冷的寒气。这样的大人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忙把知道都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
“表三少爷去了竹轩馆。”
“什么时候的事?”
“就刚刚,我已经派人跟上了。”
不等她把话讲完,眼前一晃,屋子里就只剩下了她一人。
等你长大后,你可要记得母亲的话。
女子对还不是很懂事的孩童说。竹儿,你记好了。不能哭,眼泪是世界最没有用的东西。我们不需要眼泪,他换不回过冬的棉被,饱肚的米饭。他只会使你变得软弱无能。竹儿,我们不需要没有用的东西。
恩!孩童使劲点头,透亮的眸子都是懂事的痕迹。
住在简陋的避不了风雨的破旧荒庙里,裹着被蛀虫咬得条条带带的棉被,孩子抱紧了女子。
母亲,母亲!他细声呼喊着,心里全是喜悦。赶紧拿衣袖抹掉泛出眼眶的泪水,擦干净滑落在脸上的泪珠。他不想被母亲讨厌,不想,也不要——他只有这么一个亲人,虽然他还不是很懂得亲人意味着什么,但是,这是他唯一的依靠。
乖,竹儿,乖——女子安抚着怀里的孩子,眼底都是狰狞的嘲笑。
这该死的孽种!毁了她一生,她要他们血债血还。
箪竹不知道,所有的变化都在他五岁的那一年。春去春又来,花落花又开。开春之初,他见到了一个温和笑容的年轻男人。
你就是竹儿?那个男人蹲下身,和他保持平视。
恩。他还是乖乖的点头,一如对待任何人。
真是个好孩子。男人抚摸着孩童的小脑袋,一点都不觉得这孩子脏,反是满心的喜欢。那,小竹告诉叔叔,可愿意跟叔叔回去。
小脑袋一歪,听不懂,好奇地睁大了一双漂亮的月牙眼。一双和他母亲一样的会让人掉进去的眼睛。
男人脸色稍有变动,转际又重新恢复笑容,继续柔声劝诱。小竹和小竹的母亲一起和叔叔回去,回去住漂亮的大房子好吗?
有过冬的棉被吗?
有。
饱肚的米饭呢?
有。
这孩子以前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啊!他心里更加怜悯起这个孩子来。但脸上还是不动声色的沉稳柔和。
那……他稍一沉思,抬起那张天真的脸蛋,眼里都是期盼。
还想要什么?男人笑笑揉乱他一头麻雀窝。不知道这个可爱的孩子还能提出什么微不足道的要求。
有没有香香甜甜的糕点?
糕点?男人一个惶神,那孩童就呵呵笑着扑上来。
是的!糕点!花花绿绿的,香香甜甜的糕点!
将那孩子拥紧些,再拥紧些。他用最温柔的声音说,好的,什么都给你,好孩子,你要什么都有。
他心疼这孩子,大人间的战争,孩子是牺牲品。这可怜的孩子啊——
箪竹原来没有姓,但进了易老三家的府,从此他便姓易。
易箪竹。孩童睁着漂亮的月牙弯抬起头,问抱着他的男人。墨叔,这易字怎么写?
舒墨然拿起笔架上的一支细狼毫笔,包着易箪竹的小手在纸张上一笔一划,说,易,箪,竹。小竹,墨叔这样叫你好吗?
恩!一如既往的天真和烂漫。
那个时候谁会想到以后发生的一切,留得住暂时的温馨也好。
箪竹上头还有两个兄长,大哥易显,现年十二,已是半个大人了;二哥易旬泽,年仅八岁,却是个极其聪慧的孩子,最得易老三的心。
在易三府,谁都不敢提起箪竹母亲的事。
箪竹刚来府上那一段时间,谁都懒的搭理他,除了接他们母子进来的舒墨然。舒墨然是府上的先生,易老三两个儿子都交给他管教,箪竹一来,自然也交托给了他。
每日,舒先生都会在书房里等他们。他总是穿一身儒雅青衫,青丝拢在一块素布中,发鬓留出几缕青丝,皙白如玉的额头,精细的五官,水墨画似的人儿透着一股子温文柔和。府上所有人都很尊敬他。
他一天只教一篇诗文,然后给易显和旬泽安排不一样的作业。而箪竹,他都会特意留下来,从教他识字开始。
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最近箪竹呵着嘴一直笑。
墨然刮着他鼻子,问,小竹,什么事那么开心啊?告诉墨叔可好?
箪竹一边躲着墨然的手,一边又弯着眉眼笑。墨叔,墨叔,痒!呵呵呵呵——
实在是个讨人欢喜的孩子,真想把他藏到心底去疼爱。
小竹不说,墨叔就不放手哦?
墨叔坏,不玩了,不,不玩了——
一把抱过这个巧人儿,墨然眯着眼睛,细声柔语道来:告诉墨叔可好?
箪竹趴在他的肩窝,轻轻道来。我五岁了,墨叔,我又长大一岁了。说着就在男人的脸上啪得啃了一口。抬起头,笑得无比舒畅。
那一刻,舒墨然一直铭记于心,他不敢忘,也舍不得忘。
谁都无法预料将来的事,所以他只知道抓紧现在所拥有的。很久以后,墨然想起这个孩子时,心还会隐隐作痛。那孩子可悲的人生有一半是他造成的,但他只能望着他清纯的脸庞,什么都不能说。
他一次又一次问那个人,问他怎么会这么残忍,但那个人只是冷冷扫他两眼,回答,是这世界先对我残忍。
对于后来发生的一连串事故,他都闭口不言。
箪竹是个很水灵水灵的孩子,是那种谁见了都会喜欢的孩子。不只是因为他长得讨人喜欢,更重要的是这孩子让人疼惜,那么懂事听话的一个孩子啊!
厨房的阿妈见谁都要夸上箪竹几句。
易显经过的时候刚好听到。他也就只是在书房里见过那孩子,但先生是个严厉的人,在堂上他不敢多说话。
出了房门,又有一大堆的事等着他,一直都脱不开身去接近那个孩子。
箪竹正好去厨房找阿妈讨要糕点,在廊道上碰到了易显。箪竹很有礼貌地打招呼,就和他在书房遇到这个大哥时一样礼仪周全。
而今天易显似乎心情很差,半眯着眼刁难,去哪里呢?谁允许你可以跑到这个院子来的?
虽然只有十二岁,可已经很有大人的样了。
箪竹小心回道:没,想去厨房讨个糕点。
还真是一个老实的孩子。易显在心底思索一番后,直接拉起箪竹的小手往厨房的方向赶。
箪竹只能望着这个大哥的背影,想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糕点,在易家这种大家庭,那是再普通不过的东西了。
而对于箪竹来说,那却是这世上最甜、最香的东西。
他还和母亲住在破庙的时候,只能眼巴巴瞧着人家孩子手里的糕点,偷得一丝香味。却从没有尝一口的奢望。
易显将一块桂花糕放在箪竹的手心里,命令道:吃吧。自己也抓了一块吃起来。其实,平日里他并不是很喜欢这种糕点之类的甜食,可今天一看到那双月牙弯,他就想,想尝尝,想知道月牙弯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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