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向阳骂他,“你怎么就不会替我想想,问问我愿不愿意,好不好什么的,最起码,最起码也要让我知道,让我不需要再……箪竹,你总是这样,而我又总是到最后才明白。”
易箪竹回答不了他,只是呆愣愣瞧着他,问:“我是谁?”
易向阳彻底明白了,他不再说话,坐在床沿揽着易箪竹的肩,任谁唤他都不动。
直到易箪竹不耐烦地推他,叫嚷:“放手了!叫你放手!我很酸!”
易向阳瞧着易箪竹,瞧得那么认真,那么深情,眼角泛红,但还是强忍着说:“好好好,我们从头来,没关系,箪竹,我们从头再来。”
易旬泽被逐出了北岛,去向也成了谜团。可这些年的痴念他到底有没有放下,谁都不知道。
易箪竹人不记得了,但一些习惯还是没有改变,他时常拉着易向阳跑到秋露居院子的那颗老桂树下,抬头仰望树梢,指着最顶上的那枝枝干说:“似曾相识。”
简单的四个字,却让易向阳心生涟漪。他把他的手握得更紧,“箪竹,月是枝头斜,竹是月下魂。”
易箪竹似懂非懂瞧着易向阳,骂:“傻子。”跑到一边自己玩去了。
这个时候,易向阳都会笑得一脸春风,叹——这样也不错。
“箪竹,秋深露更重,待向阳花开。”
易箪竹回头,眉眼乱飞,虽然仍是一脸的莫名其妙,却会噙着嘴角笑得没心没肺。
尾声:与君携手
北平的冬天来的比任何时候都要早,只是十月,天空竟飘起洋洋洒洒的大雪,一时间,天地难分。
山林间有一支队伍在行进,一辆四匹马车,周围是二十几人的队伍。
车辙撵过雪地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回荡在树海中,惊飞一林鸟。
队伍最开头是一匹棕毛马,骑手戴了顶纱帽,只能从身形判断是个二十不到的年轻男子。后头紧跟三个人,接着就是被包围在中间的马车。
马车内总共坐了六个人,两个年龄相当的孩子、两个女子、两个男子。
期间有一双桃花眼的男孩一直骚扰旁边冷艳的男子,眉心的梅花烙特引人注目。那男子终于不胜其烦,向华服男子抱怨,“我们为什么非要跟着一起走啊?”
那个容貌华贵儒雅的男子笑得包容,“因为你是月使,这是帝君的命令。”
“不是废了?”小声嘀咕。
“废了也一样!”妖冶的跟朵花似的女子大声回击,将火殇抱回怀里。
只有那个银发男孩头偏向窗外,不知在看什么想什么。
北岛永乐帝下旨帝夜军四使逐出北平,十月初,除了下落不明的风使,其他三使一起搬往圣雪峰,当然去向是个秘密。
隔天帝君又下旨,废了这任所有四使,另立四人为帝夜军四使。
静寂的山林突然群鸟齐冲上天,风雪夹带嗖嗖的飞箭迎面而来,瞬间,箭如雨下,将他们团团围住。
首当其冲的是曾经担任雪使和花使的全怜冬和火红娉,白色的身影和娇艳的人儿与伏兵战成一团,易向阳与其他人保护马车内的人。
早就想过不会这么顺利,连来者是谁都不知道。
刀起刀落,生命如此无力。箭雨过后,从树上跳下一对一对的人,都是些白衣裹体的蒙面人。
不待他们站稳,全怜冬的剑出鞘,银白的剑身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度,剑落,人舞。一个人战几十人,出手动作凌厉,冰冷的视线满藏杀机。
火红娉使得一手好鞭,桑蚕丝做的鞭坚韧无比,挥出的力道可以砍断一人粗的大树,更不用说是人的腰。
原先的使卫们身影幻化无常,每次显身都是留下一个残影便消失,杀人于无形。但是毕竟以少对多,敌人的数量还在增加,对方似乎孤注一掷,势要在此成功不可。
眼见着人一个一个倒下,心也在渐渐发凉。
全怜冬终于按奈不住朝天放出瑰丽的信号弹,随着一声清脆而尖叫划过天空,苍白色的天空绽开绚丽的礼花,瞬间压抑的空气中弥漫清丽之香。
“这是……”不知谁的低咛。
银发男孩拔出花色瓷瓶的软木塞,顷刻,一阵淡雅的清香布满整片树林。
那个连月都羞涩的男子曾经嬉笑着将它举到自己眼前,说——我不需要没有毒的东西,用不上。那个语气让人心寒。可谁说没毒就无用了呢!
一抹狡黠在这个不足十岁的男孩嘴边一闪而过。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雪将大地淹没在白色的世界里,而希望也在慢慢消弱,帝夜军的援军还没了。
“墨君那混蛋定是放弃我们了。”挥鞭自如的女子也被逼着一退再退,最后和全怜冬背对背成一防线。
“火红娉,不要诋毁那个人!”
“你就撑着,相信着吧,死了都不要吭声!妈的!这人都是当蚂蚁养着的吗!”她已顾不上形象修养,鞭子将风雪划破,鲜红的血在风中飞舞,滴滴如鸡血石。
虽如鸡血石瑰丽、圆润,却易碎。好像人心。
就因为曾经他们站在高处,藐视众生,而今一旦失势,没了那高不可攀的地位,令人仰首的身份。谁都可以抛弃他们,宰割他们。
火红的身影在洁白的丛林中疯狂的飞舞,旋转、踢腿、弯腰,视线略过无数在她眼前闪过的身影。嘴角上扬的高度,眼眸中跳动的光芒,无处不在诉说着她的乖张和狂妄。
似乎被火红娉这种嗜杀的情绪渲染,那个永远半掩眼睑,面目死灰的人竟也将脸颊肌肉上吊,扯出一个诡异的笑。
“丑死了。”火红娉嘲笑道。
全怜冬并不在意,或许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如今在他脸上和身上所发生的变化。
两个时辰的杀戮,当这块土地完全被红色笼罩,而雪再怎么下都无法掩盖这种触目惊心的色彩的时候,终于罢休。
马车内的人早被第一阵的箭雨冲散,易向阳带着易箪竹离开,而那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死死相依。眼见着人为了保护他们一个一个倒在他们面前,却只能捂死了嘴,不敢多看一眼。
艳红,这是在他们记忆深处最刻骨铭心的伤痕。
那个原本和大地浑然一体的人儿拖着脚抱起已经奄奄一息的孩子,脚在移动的同时被人拽住。
“救他,救那个孩子。”她指着树后另一个孩子,嘶哑地请求。
全怜冬不动,将怀中的人抱得更紧。
“你会救他的,我知道,你一定会救他。”
他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他要救的人自然是怀中这个银发的男孩,可是好像又有什么人在耳边不断呼唤。
怜儿,我怜你疼你,你是我的怜儿。墨君低低而又耐听的好嗓音如今像魔音一样不断环绕在自己的耳畔。说,我知道你喜欢我,可你也知道我心里的人是谁,但没关系,我会疼你怜你。
“唔——”手一滑,他抱起另一个孩子飞身出了这个噬人的地狱。
银色的长发竟蔓蔓延延将红与白连接。
火红娉爬出了好一段路,在力气用尽的时候再次仰望天空,好久才看清远处有人群跑过来,可是她已经没有力气呼喊了。
“怎么样?”男子问前面探查的人,声音焦急万分。
“很糟糕,只有这个女人还有气息。”
“我问得是有没有……”
“属下该死!”
迈出的脚硬生生卡在那里,怎么也动不了,直到有人拉他,他才掩目再问,“那他在不在里面?”
前面又有一队人马回来,为首的藏青棉袍青年急冲冲跳下马,飞身跃到易向阳身前,单膝跪地报来,“大人,没有竹公子的身影。”
吊在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下,既然没有尸首,那便还有生还的可能。“小碧,这里交给你。”说完,骑上马便飞驰而去。
北岛都城北平东南西北四门全关,说是有重犯逃出天牢,军队天天挨家挨户地搜。只要是家里有青年男子,年龄在二十岁上下,外面清秀俊美的一个都不放过。整整半月,繁荣的北平城俨然成了一座死城。
卫官和参尚看不过眼,“向阳老弟啊,你也太劳师动众了吧。最近这民怨可不比上次内战来得少啊——”
“他在气头上,你不要惹他。”娇贵华容的女子轻酌小酒,嘶嘶乱叫。“这酒,够烈。”最后,她下结论道,“和你一样,外面看去是平静文雅,里子却是烈得可以。向阳,若是心也丢了的话,那可活不了多久了。”
“我知道。”易向阳眼神暗淡,眉心乌黑,冬天厚重的袍子穿在他身上略显宽大了,“可这心,怕是早就被人给偷了。”
探子来报说是找到人了,但对方防备严实,硬突是不行的。
怡娘是暗人出生,也是每次任务中收集情报的队长,她说:“大人,我们的人已经将那里团团围住了。”
“他可好?”
四十几岁的人风韵犹存,笑起来眼角还是有细细的皱纹,可是她笑得很是宽慰,“大人放心,竹公子,精神着呢!”
永乐帝呵呵直笑,“那小子倒是什么都忘了,活得却比谁都自在了。”
“是,帝君英明。”和参尚永远不忘拍马屁。
易向阳心在弦上,一听易箪竹没事,人早冲了出去。
望着空荡荡只存几人的大厅,永乐帝问:“这样的结果,你说是好还是坏?”
“这也只有当事人知道,下官不好说。”
“参尚,你总有办法将自己置之度外,狐狸。”
狐狸眼依旧弯得很有味道。
烛火昏暗,映亮了俏人儿的眸子。
那双眸子一如既往的桀骜不逊,却同时也缺失了点什么。
“听说你失忆了。”说话的人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易箪竹不屑剔了他一眼,哈气连天,“喂,我说,你什么时候放人啊?”
对方神情一暗,势有不妙。
可易箪竹根本就不在意,应该说他就算看到了也不当一回事。“不放人,那总该让我睡了吧?这么晚了,更敲几下了都?”
有人走上来和易显耳语几句,易显脸色一变,猛得推倒烛台。房间里一片黑暗,只有窗子小缝里漏下的月光,稀薄,淡雅——
几重围墙外,屋檐上,黑色的人影和夜色浑然一体。
“对方发现我们了。”青年人的声音。
易向阳不觉皱眉,“冲进去。”
“您不怕……”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怕?他当然怕!怕得要死!可若是错失这次机会,以易显的为人不可能再给他第二次机会。
他就赌,赌易显狠不下心来鱼死网破。
易向阳的人将易显躲藏的那个民宅团团围住,人海战,靠得就是人数上的优势。
双方在不大的宅子里厮杀,刀剑无眼,血肉乱溅。
谁说君佐是个个性温柔,政治软弱的人,这么看来,根本是个视人命如草芥的男子!
一粗壮汉子挥了把大刀呵哧呵哧地冲上来,眼见着这刀就要迎头劈下的时候,易向阳右手一转,从腰间抽出一把剑。那竟是一把缚在腰带上的软剑!
手臂一震,软剑直挺挺立了起来,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剑气如风,刮过处都是一场狂风暴雨。
摆脱纠缠的人,易向阳撞开门,门内只有一个男子,清冷绝艳。
他回头,瞧见了易向阳,不说话,只是盯着对方发愣。直到被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他才回神。
那一刹那,易箪竹竟然觉得自己很早就认识了易向阳。很早有多早,几天前,几年前,还是从出生开始?易箪竹搞不清,脑子混混的都是易向阳冲进来时,突然放松下来的表情,让人心疼。
是不是,真的就像易向阳每天给他灌输的一样,他们曾经生死与共,曾经许下至死不渝的誓言。
与君携手,浪迹天涯。
回程的马车中,易箪竹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我想,我是不是忘记了很多东西?”
“这你自己不是知道的,一开始不是连自己是谁都忘了。”易向阳将失而复得的人紧紧拥着,死都不放。
易箪竹沉思,片刻后抬起头,月牙儿泛着柔柔的光,说:“我们回家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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