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殇儿,我喜欢你。”风抱住火殇小小的身子,“我不想被你讨厌。”
“真贪心——”
“是的,我真的很贪心。”对于火殇的质问,男子不否认。
火殇明白的,风所说的喜欢根本就不一样。他看向父亲的眼神有太多的意味,包含着太多自己不懂的东西。
将头钻进风的怀中更深处,汲取温暖。
这个远甚于母亲一样的存在,火殇有多喜欢……连自己都无法定量。
这一晚,风留在“落霞居”过夜。
天没亮,风就出去了。望着已经冷掉的床铺,昨晚发生的一幕幕蜂拥而上。他说的话,他的拥抱,他的体温,还有荧惑的眼睛。
火殇翻了个身,还不想起床。身子翻动,带动被褥摩擦,发出响动。不久,门口就传来仪蜜的声音。
“公子起来了吗?”“吱嘎——”门被推开,曼妙女子摇着身姿进门。
突然闯进来的光线,让床上的人眯起眼睛。“怎么是你?”甜腻又娇贵的声音。
“不是风,很失望?这可会伤了我的心哦!”随后是一阵灵雀般的笑声。此人正是那个总一脸笑意,却看不透心的女子——花使——火红娉。
“公子,日升至屋顶,你也该洗漱下。”仪蜜走上前,替已坐在镜台前的男孩挽起丝丝顺发,在顶端打个髻,多余的发温顺地垂在脑后,直至肩下。
真真一个玉做的人儿,灵动万分!
人儿虽小,心却大。有意无意,眼斜瞟着花,“今日,花还要和我一起去父亲那里吗?我还以为,昨天的事已够呛的了。花果是非一般人那!”
“让小公子见笑了——我今天还有其他的事。只是一日不见小殇,心就放不下——”
火殇扬了扬眉,淡笑开,“花的话,我听不懂。”
仪蜜端上甜糕,“小公子,饿了吧?先拿这些填填肚子。”
“谢了,仪蜜你最好了!”甜到人心坎里的笑容,刹时,暖化了这季节。
仪蜜笑得很甜美,女子笑得一脸狡诈。
“花,你这人真奇怪。”咬了一口,很甜,很合自己的口味。
女子不回答,只是笑笑,不知是默认还是否认?娇柔的眼角,散发出邪魅的气息。她有张火家标志性的脸,火般美丽,火般妖艳,火般柔媚。
火家出过最美丽的人并不是女子,而是个让人惊艳的男子。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爱上了不该爱的人。那是一场悲剧——直到最后,人们都还记得那个发生在流火的六月的故事。所有人都知道,火家人各个都出落得标致耀眼,却是一个又一个悲伤的开始。
火花娉、火殇……无论男女,各个都是一个美丽的传说。
女子如火红娉,已是一种例外;孩子如火殇,更是一个异类。
两人既是朋友,又是至交。虽然,火殇今年才只过八岁,但两人从认识到现在算算也有八年了。这并不能阻碍互相的欣赏,那些个调笑、挖苦的话,不过是两人感情深厚的最好见证。
火殇的担心,花自明白,可同时又知道,那孩子骄傲的个性,是决不会承认的。碰钉子?不如,自得其乐!
所以,花才会每天往“落霞居”跑。
火殇也喜欢这个足足大了自己十三岁的女子。这府上的公子他都不讨厌,可若论欢喜,花可当首了。风,他是已不知道喜欢的程度,再也无法用喜欢两字来形容,喜欢过了头,分不清这种感觉;南院的雪,火殇不清楚对其的感觉,应该不讨厌,可也轮不上喜欢的;东院的月,总共也就没见过几次面,就更是无法形容了。
这四个主子,也就花最与他聊的来。
既然目的不同,花便也没多留。
告辞时还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火殇真怀疑她的性别。是男而非女也——
花听了只是笑,也没说什么,只说:“看样子,可能有一阵子要见不到我们的小公子了,花会想你的。”说得是那般的不忍啊!但就是不直接告诉人发生了什么?
火殇又不是个木头,当然知道她的担心,忙安慰道:“我可以帮你去求求父亲的。”
女子摇摇头,但笑不言,桃花眼眯成线,很开心的样子。
这一别竟成永远,当花从遥远的东武回来时,一切都变了样。只剩下漫天飞舞的雪花,抱着巢穴哭泣的守冬鸟。
花抱着已经不醒人事的火殇,呆呆仰望天际,泪无声无息,滑落脸庞,迷糊了视线,什么也看不见。她的小殇再也回不来了,迎接她的是一个陌生的人。
忘记了所有,像个初生的婴儿,从头开始——
大大的院子,小小的人儿,漫步在青草狂嚣的春天。
这是一个关于相遇的故事。
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么好的机会,遇上对的人,对的事。
遇上像水上玄这样的人那所谓的是不是三生有幸?火殇不知道。只是潜意识里明白,只是一场劫难,他是注定要遇上水上玄,注定要爱上他。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
这条熟悉的小巷,火殇也只来过两次。一次是半年前,水上玄找到他;今天是另外一次。
正黄昏,人稀少。忙碌的气息都已消散,留下倦意和苍茫。
和他约定好了,若那个男人还能第二次找到自己,带来所有从相遇到相识然后相知的约定。他便不再逃躲、回避,决定重新和那个人来过。
不知道这阵风是吹向何处的?就是觉得悲伤。
记得水上玄说过,他们两人的相遇,是场午后的误会。误会了这一生,这一世,却让他找到了对的人。那时,火殇并没因为男人而伤心至痛,还只是在一起喝喝酒,聊聊天的朋友。所以,当时火殇听了,有点醉晕晕地说——这叫命中注定。
现在想来,真是后悔。
拥进男人怀抱的自己,像着了魔似的,不可自拔。
爱是场误会的午后。
能相儒以默固是好,如若不能,就应该早早放手。别拖着,到最后,两个人都疲倦,只是种伤害。
悲哀至极的伤痛——
微抬起头,正好可以看到远处的风向标,随风摆晃。
笑声溢出,男人没来。是了,从开始到现在,本来就只是自己的一相情愿,错误地认为只要付出真心,男人就算不能相同对待,总也会把他放心上。
错过了一次又一次,怎么会还抱有这种奢望?
玄,遇上你,真的是一场午后的误会——
魅惑的凤眼,贝扇的睫毛,晶玉的眼珠,象牙色的细腻肌肤,樱桃红的浅薄唇瓣,尖细小巧的下巴,如此巧人儿!一生为错的人而哀戚。
转身,带起风,像流水。
衣袂翩翩,随风而舞。
几世情,化作今世的痛。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扫落花。
那些过去的往事,如风,蜂拥而至——
火殇望着院子怔怔发呆,花离开有段日子了,他无聊的紧。
“小公子,出去走走,不要闷在这里,小小年纪,就只知道叹气。”侍侯一旁的仪蜜提议道。
火殇轻瞟了她一眼,“无趣”两字就简单结束了对话。
哎呀!小公子算是完全被打奄了——仪蜜头痛地想到。自从花姑娘走后,这院子静了好多,以前小公子多爱闹啊,现在,就只会对着天空发呆。
“啊,对了!”
“怎,怎么了?小公子,你别吓仪蜜啊。”
“仪蜜啊——”火殇笑得一脸乖巧,引得仪蜜好奇地靠近。只听得他说,“帮我找些人来玩吧?”
“这……”仪蜜为难地支吾,皱起眉头。小公子所说的玩法实在不符合他的身份,就是些市井孩童的游戏,也不知是哪个不知好歹的下人教给小公子的,一些人抱在一起摔交、打闹,真是野蛮!“上将发过话的,不能再纵容了小公子你。再说,这样的玩法伤身。”
“全都是这样,说什么为我好,都是骗人的!”男孩跳下栏杆,轻巧地立于风中,娇小的身姿,夺目的风采。
不理会欲言又止的仪蜜,从她身边走过,也不说句什么就头也不回的往与房间相反的方向走。
仪蜜想要叫住小人儿,张开的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上将早就有吩咐,不允许小公子再往北院那儿跑。不是因为上次小公子惹的祸,只是说,不要让小公子接近水上公子。仪蜜不明白上将的用意,但潜意识里认为上将的话是不会有错的,如果上将这么说,那就一定有上将的道理。
虽然整个宅子的人都知道——水上公子的聪慧,以及不合年龄的老成。
鬼使神差的,仪蜜没有阻止火殇。
从此,风变了方向,火殇再也回不去那无忧的年岁——
岁月似流水,一去不复返。
赤脚踏在廊道木板上的男孩,有张雅致精巧的容颜。月牙白的单衣,只过膝的短裤,白皙的脚踝,还有随风而舞的邪魅的银白色长发。像风之精灵,身影淡薄,柔弱中透着坚毅。无言的美丽,似童话般不真实。
走廊另一头的男孩看得呆掉。并不是没见过漂亮的人,上将府上的哪个人不是人中龙凤啊!四位主子更是人上人,一个个出落的高雅贵气。也不是没看过眼前男孩的长相,为什么今日会那么的与众不同?
只这一眼就望穿了时光——
“玄——”痴呆的视线,命中注定的相遇,一场无言的劫难。
迎风而立的人回过头,淡漠的视线,无声的忧郁,还有什么?火殇看不透。
突然,风中传来突兀的笑声,如他的长相一样空灵的声音。“殇……”
是在叫自己?火殇的眼蒙上雾气。玄,玄,玄……刻上印记的回忆,深刻的,稍一回眸就是千年。
胸口不断涌动的潮流,快要突破喉咙。身体在尖叫,灵魂在喧嚣。
在风中飞舞的花的碎片,弥漫着无境的芬芳;青草的味道,有春天的气息。
就算后来火殇忘了水上玄,忘了这里的一切,却怎么也忘不掉这种气味,是怀念的味道——
落荒而逃,掩藏不了羞红的脸,还有那颗“扑扑”乱跳的心。
水上玄的眼中蒙上一层阴影,火殇,我们两人的相遇,不该是这样。
其实早就注意到他的身影,那个一直都在笑的人。
火殇,悲伤的存在——也只有现在,才能笑得那么开心。就只留下这一刻吧!别让时光磨灭了两人的记忆,别让伤痛掩盖了美好的回忆。
真的存在命中注定这种东西。
“水上玄,我只说一遍。那个人,你碰不得。那场相遇注定是悲剧,别沾上不属于你的东西,永远远离那个叫做殇的人——”说这话的是东武国内巫师之族的族长,天底下最轻灵淡雅的人,被称作谪仙的少年。
他的话就是预言,是无法避免的存在。
水上族族长千求万求,叫云子夜的巫师才淡淡道来。
“远离那个叫做殇的人……”那是全世界最冷漠的声音。
不自觉抖了一下。还是遇上了,还是逃不掉——
收起乱舞的衣裳,水上玄轻轻转过头,看到立于老树下,清雅的身影。带笑的嘴角,还有清甜地呼唤:“小玄——”
如果火殇是命中注定,是场劫难。那全怜冬呢?又为何会遇上他?这个北岛雪使,对自己疼爱有佳,除了水上族的族长,这还是第一个呢!
水上玄的心出现漏洞,补不上,填不满。到底在希望着什么?连自己都好奇。
太久了——无人问津,被关在黑暗潮湿的地牢里,从出生开始的命运。若不是本族族长的仁慈,自己现在又会是怎样?
那些原本随流水而去的记忆,现在全都倒了回来。
“如果没有你,如果没有你,我不该生下你的,不该啊——”
“啊!是讨厌的人类啊!真难看!”
“不要靠近他,多肮脏。”
没有人可以拯救他,整个世界都抛弃了他。
在被遗忘的角落,一个人拾着伤痛。
暗无天日的日子,直到那个人的出现,说:“跟我走。”
胆颤地伸出手,对方一把握住,毫不犹豫!向前走,向前走,一直向前走——永远不要回头!
神一般存在的人,淡然看着自己,吐气如兰,“讨厌的人类,扔出去!”
以为这次又活不下去了,水上族族长却拉着他的手不放开,“子夜,当是我求你了。”
仰靠在精致华座上的人眼神冷艳,只看他两眼,就听得那人说:“回去你应该去的地方,一辈子都不要再踏足这块土地了。”
“当是你付利息了。”被称作子夜的少年悠然开口,“有个叫作殇的男子,你千万碰不得。”看到一脸木然的自己,少年终于第一次露出了笑容,淡若木兰,轻如云絮,薄似月光;却比阳光还要耀眼,比春风还要和煦,比这天底下任何东西都要使人安心。
少年说:“有一种东西叫做命中注定,你想逃也是逃不掉的。你可以妥协,也可以反抗,却永远别认为你可以躲过它。生命似流水浮云,人类实在是太脆弱了。记住我的话。”
少年纤细而又柔嫩的手抚上他的头,“那些往事如风,一去不复返。”
往事如风——
水上玄明白,躲不掉,逃不了,只能面对,却又碰不得。是谁下的咒?使他这般无所适从。
“小玄——”雪是这样低声唤着,眼里有着深深的喜欢。
把时间之轴打开,把心放飞。剩下的又会是什么?
断了翅膀,怎么飞也飞不高。我们都是失去了羽翼的孩子,只能在蓝天白云,阳光明媚下一次一次又一次的仰望天空。可不管怎么努力都抓不住飞向太阳的力量。
如果可以,水上玄宁愿这一生都待在湿气蔓延的地底监牢。因为相遇容易,相忘难,若要伤害,还不如害自己。
“雪——不要离开我,不要仍下我。”既然一切都已注定,就选择妥协,能拥有多少就是多少。
立于风中的男子笑了,淡淡的,像飘飞的蒲公英。
风吹动云,云随风而动,这个午后的故事,也随风而流动——
这几天,南院“落霞居”的小公子有心事,整个上将府的人都知道。不能明说,都只在私下里议论纷纷。
“唉——”这已是仪蜜今日不知第几次的哀叹了。
小公子自从北院回来后就整日惶惶忽忽的,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又不肯告诉她。仪蜜真是愁上了眉头,却又偏偏无可奈何,只能空担心。
日落西山,又是一日过去。
谁把染色缸打翻,撒下绚丽多彩的光辉。
七彩云——高原地区特有的夺人眼球的美丽天际现象,进入春深时才会出现。
原来已是春深了,明明才刚刚冬天过去,春天到来。在不知不觉间,深春悄悄来到。趁春意缠绵,人神晕晕,与春雨一起降临。
八岁小儿,身体幼稚,听到一丝声响,扭头就看到门口轻笑的男子。
扯扯嘴角,硬挤出的笑容太过勉强。
男子见了,没说什么,放开原本搭在门栏的手,提步朝屋内孩童走去。走到跟前,蹲下身,说:“原来,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啊。”
火殇疑惑地瞅瞅男子。
风轻轻笑,一如平日的他,只是眼中带上忧虑,说出来的话也温柔异常,“我说,如果有什么不开心的,可以和我说啊。这可一点都不像你。”
男孩不声不响,缓慢移开头,视线穿过窗沿,望向远方,淡淡的忧愁,浓浓的悲伤。
“我想,我喜欢他——”
虽然对方说得轻又迷糊,风还是听明白了。
“谁都行!但你就是不能喜欢那个人!”风坚决地说,掰过火殇的头,对上他的眼睛。
男孩难受地笑着,原来娇俏的脸孔,这会儿,都是伤痛和自嘲,“我知道——父亲都已经和我说了。”
“不是你父亲狠心,”男子眼睛晶亮,“殇儿,你可不能怪你父亲。”
火殇笑笑,并不回答。
会吧?也许不会,也许会。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
那日见了水上玄后,跑回“落霞居”的路上,墨君等在那里,眼中的怒气使人不寒而栗。火殇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父亲,小心地靠近,却被狠狠地甩了一巴掌。
捂着火烫的左脸,火殇心里莫名其妙,同时又深感不安。
父亲的话现在还如耳在畔。
“绝对不允许!无论你说什么,这次绝对不行!”
不明白父亲的怒气从何而来,却听得他说:“那是妖孽,你碰不得!”
“我不懂,妖孽什么的,我根本就不明白!”
墨君没解释什么,只是爱怜地看着火殇,慢慢抚上他的脸,说:“就听我这一次,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这次就听我的,别问我为什么,离水上玄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