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鸟巢nest
鸟巢nest  发于:2009年03月26日

关灯
护眼

大家各散东西,各自忙于各自的事情。
而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叶尝已经在生活的道路上走得如此之远。
我看着峰峰。不知道姐姐现在在哪里?在干什么?……我所知道的只是,上一年的春天,她离家走了。我曾经询问父母详情,他们不愿多说,只告诉我,姐姐自从生下了孩子,就患上产后抑郁症,精神状态一直不好。然后在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早晨,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我不知道她如何能丢下自己的孩子,丢下自己所爱的所有人离开。我对她的所思所想一无所知。我反省过,作为亲弟弟的自己是否对姐姐关心太少了。我的生活中,只有不断地追求高分,好学业,奖学金,这些,让我确认自己的存在价值。
但是,我却失去了唯一的姐姐。
那么叶尝呢,那么孩子呢,失去妈妈,失去爱人的他们是如何活过这一年的?
我在小家伙身边蹲下,试图吸引他的注意。峰峰却由始至终只是盯着手上的积木,厌倦了就换另一块积木继续盯着。
我碰碰他的小胳膊,叫着他的名字。但他摆脱我的接触,只专注于自己的世界中。
就在我间歇地看着峰峰,发着呆,或者在不连续的记忆中徜徉的那会儿,叶尝已经把饭菜做好了。
萝卜,菜花,猪肉,鸡蛋,异常健康新鲜而简单的菜,没有罐头也没有腌制物。
叶尝把峰峰抱上有靠背的椅子,自己坐在折叠板凳上,往孩子碗里夹菜。这时的他,是一个典型的爸爸的形象。我看着有点发呆。
叶尝知道我看着他,“我其实,很害怕再碰到以前的旧同学。”他拿着勺子顿了半晌,既没有看着我,也没有看着峰峰。
“你这样……挺好的。”我冒出一句。叶尝抬起头看着我,眼里有着一丝惊讶,和困惑。
“我没有,别的意思。”匆忙补充一句,却觉得越描越黑,我无措地盯着手中的筷子。
叶尝把勺子塞到峰峰手里。“自己吃,峰峰。”峰峰却只是盯着勺子,像是没有听到一般。我不无惊讶地用余光观察着他,虽然对于这个年龄的孩子应该有怎样的能力不甚清楚,但不禁也狐疑起来,小心翼翼地注意着峰峰,一边不动声色地吃着饭。
叶尝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的异常,看起来,他还在思忖刚才的对话。
“他们会用奇怪的目光看着我。而我总是懒于解释。”半晌他说一句,看见峰峰还是盯着勺子,他把身子凑近孩子,右手臂跨过峰峰,抓着他拿着勺子的小手勺了一小口饭,“快吃。”
峰峰慢慢地把勺子凑到嘴前,正要吃下去,却把饭倒在了裤子上。
叶尝叹了一口气,清理孩子的裤子。
“本来已经教会他吃饭了。今天大概是有点不习惯吧,家里来了个客人。”
这句解释却勾起了我心中更多的疑问,但唯恐深入会造成不快,我于是开始了别的话题,“你现在怎么样了,是在工作吗?”
“嗯。在一个出版社,审审稿件,设计一下排版封面什么的。平时也给报纸杂志写写文章之类的,养活这小子开销大了去。”
我想起叶尝在上学的时候就在写作上见长。
“我没有时间照顾他,得把他送去一个托管中心,一星期四天,还有一天去训练机构。峰峰他,脑部发展有点问题……”叶尝的声音变得飘忽,像是寒风中失去重心的落叶。
“叶尝。”我叫他的名字。
“嗯?”他像是受惊一般。
“不论你现在是怎样的生活,峰峰他有什么病了,我还是你认识的永城。我到现在才来看你们是因为我……我一直蒙在鼓里,我不知道你们的生活,也不知道你们的困难。其实我心里难受极了,不知道是因为你,还是姐姐,还是这孩子……要是,要是有什么事情我能帮上忙,你要毫不客气地叫我。我只认识一个叶尝。只要我一天还叫吕永城,就一天还是你的朋友。”
叶尝笑了,我又看见了四年前那个总是不惹人注目的,自谦的,带点害羞的温和地笑着的少年。
然后他说了很多工作上的事情,却鲜于提起自己的生活,我知道他不想触及任何关于姐姐的话题。无论是姐姐还在的时候的生活,还是没有了她的生活。我想,同样伤他至深。
话语间,我记忆中的叶尝时而现身,另一个叶尝,却在这些如同捉迷藏的对生活的描述中,变得扑朔迷离。
说到峰峰的时候,他抿了抿嘴唇。我对这个动作熟谙于心,当他在认真思忖着并对于所思所想有所犹豫的时候,就会如此。
“峰峰有自闭症。”
他说完这一句以后停顿了很久,然后观察似的瞥了我一眼。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又长长吐了出来。我听说过这种疾病。不至于无知地以为这是一种心理障碍或是性格问题。自闭症是一种儿童发展障碍,普通人有把它与智障混淆的严重错误,虽然大致说来都是脑生物学方面的原因,但是自闭症对于人类来说,仍是一个巨大的迷。
我虽然没有看过《雨人》,也知道这种疾病对于本人,以及特别来说,对于家庭的负担有如何之重。
叶尝知道我了解自闭症以后便放松下来。因为很多人都会误以为这种病是父母对待孩子不好而造成的,解释起来往往误会重重且让人身心疲惫。接下来他说了很多峰峰上的托管中心和自闭症训练中心的事情。
他已经是一个爸爸了。
我感觉到这一点。他温和的带着溺爱的语气,眼角不时瞟着峰峰,心疼与幸福交融。
饭后,叶尝只是随意把碗筷往洗碗池里一放,就回房继续他未完成的工作了。我把袖子抡起,往满布油污的碗碟里倒洗洁精。
我看着窄小的池子,边上还放着牙刷牙膏,看是兼用作洗漱池了。
油,盐,糖,酱。
在我为理论力学,微积分,大学化学而烦恼的时候,他则在操手这些繁琐而缠人的生活计。
干完厨房里的活以后,我尝试着和峰峰交流,最后以失败告终。小家伙此刻在专心地摆弄他的画笔。
我百无聊赖地看着鱼缸里的小鱼抖动着细小的身躯。鱼缸旁放着一大堆各种宣传单,超市的减价商品传单,家电的,食品的,生活用品的。然后我开始观察屋子,发现到处都被这种宣传单充斥,用来垫底的,用来包裹东西的,各种用途。没有发现报纸。
还有一个详细的时间表贴在了墙上。
早上起床,洗漱穿衣,三餐,洗澡,晚上睡觉,乃至于上厕所的时间和上厕所是大便还是小便都列得清清楚楚。
旁边则是一张过敏物清单。
食物:芹菜,花生酱,黄豆,芒果,酸黄瓜等等。
气味:猫狗等动物,白猫牌洗洁精,所有香水,雷达杀虫剂等等。
在电视机上面,放着像是我家的看着眼熟的那台CD机,然后是一些零散的CD。我拿起一张舒伯特的钢琴曲CD,发现正是姐姐怀孕的时候我放着让孩子听的那张。大概是父母把这些都给叶尝了吧。
电视机隔壁的分层的木架柜上,放着好些玩具,有几套简单的拼图,一些半旧的图画书,已经收拾起来的积木,几辆小车,一只笛子。最后,我看见了一个小塑料瓶子。
好奇地把它拧开,发现是吹泡泡的瓶子,我用瓶盖连着的小柄沾了点里面剩余的液体,鼓起腮邦兴奋地吹了一下。
大大小小的七彩泡泡喷涌而出,在屋子里四处飘散,峰峰停下手中的小画笔,瞪大了眼盯着空中的泡泡。有一些落到了他身上,他闪躲着,欢快地咧起了嘴巴。
打了个电话回家,随便脱剩最里面的衣服后,钻上床。
睡下的时候,我把窗帘的一角拉开了。我不习惯在浓重的黑暗中入睡,喜欢看着一点月光倾泻在床头,然后顺着枕头,发稍,脖子,被子,再流淌到不小心裸露的脚丫上。
卧室里有两张床,峰峰睡的小床,和叶尝睡的大床。此刻的叶尝躺在铺了薄被的地板上,所以在他床上的是我。
我把头搁在枕头上浅浅的凹窝处,鼻尖微微蹙动,说不出是一股什么的淡淡的味道,几不可闻,只是我的鼻子一向灵敏。
睁着眼睛,睡意久久没有光顾我。侧耳,没有听到鼾声。莫非叶尝也睡不着?
我和姐姐,到底有几分相像?人人都说连语气也是一个模子出来。当真如此神似?我翻过一个身,却看见月光下叶尝的脸廓异常清晰。
他的脸庞有点方,但是无论嘴巴和鼻子都透出一股秀气,他的眼睛会淡淡定定地凝视着哪里,但是,看人,则会像点水蜻蜓一样左点右点,不甚安定。那估计是害羞,只有踢足球的时候,他会变得无比自信,像回到母液一般的海洋里自在。
高中那会儿,别人请教我学习问题的时候总是有点爱理不理,唯独给他讲解却异常舒心。并不是说我对他有什么那方面的想法,仅仅是他的声音,他的语速,都让我感觉到一股难得的宁静和安心。他似乎从来不会急躁。
他总是看得到别人的优点,并且欣羡他们,那是一种自谦的美。他喜欢开玩笑,也偶尔自嘲一下顺便增添大家的生活乐趣。
我不知道他有多在乎自己的缺点,那毋宁说只是一种不受重视的中间状态,学习如此,外貌如此,性格如此。这到底是缺点不是,就在乎你怎么看了。但是在我眼中,这是他的优点。我喜欢他的所有的本真和自然,不矫作,不锋芒,带着一种浅浅的自卑的美。
兴许是总是鞭笞着自己追逐完美的偏执,下意识的疲惫也难说。下意识里走向自己的反面。
不过他决不是平庸,那是平庸做不到的高雅,平庸所不能具备的气质。在我眼中,居高临下是平庸,虚张声势是平庸,舔嘴咂舌是平庸。不过,这仅仅也是少年时代的幼嫩而已。有的人会随着岁月退去这层青葱的肤浅,有些人却将之发展为成人世界中的尖酸刻薄,伪善矫饰。真正的平庸乃平庸而不自知。
这些那些地想了好一会儿,我终于模模糊糊地睡了过去。
却做了个梦。
梦中,姐姐散发狰狞,不断从我手中把婴儿抢走。而叶尝远远看着。
夜半惊醒,心脏还余悸不已地跳着。我不禁看了看床边,他静静地睡着,半张脸藏到了被子下面,月光浅浅地温着他松软的发稍。
峰峰用小手锤了锤床沿,翻了个身,发出细小的鼾声。
我眯起眼睛,蜷缩进被窝里。
冬日的晨光稀疏一如温度。我把呼吸埋入项间。
朦胧间,感觉到人影。睁开眼,叶尝搔着后脑勺站在床边。
“你要……起床吗?”
“嗯……几点?”
“七点。”
“呃……嗯……唉。”我掀被坐起。
“我买了早餐,洗脸刷牙去吧。”
“没牙刷。”
皮蛋粥和油条。我津津有味地吃着,而叶尝匆匆吃完,就开始喂峰峰,因为他自己吃得太慢。然后给峰峰换上衣服,背上小书包。
最后冲进房间换衣服。
“城,你快点吃。”匆忙间补上一句。
我开始狼吞虎咽,一边回味着那个很多年没有听到的他对我的独特叫法。只有他用单字来叫我。吃罢,我把碗碟塞入洗碗池。
叶尝刚好从房间出来,看着仍然嚼着满口的油条的我说,“昨天谢了啊,洗碗的事。”
“啊?嗯。”我只能哼出两鼻音。
来到楼下,叶尝取出自行车,我帮忙把峰峰放在后座上绑好带子。
他拍了拍我肩膀,“走了。”一踏自行车,片刻间就离去很远了。
我双手插着衣兜,小胡同里已经冷得呼出白气了。
回家,百无聊赖。
眼前还是叶尝骑着自行车载着孩子的慢镜头回放。放假是一种很矛盾的存在,上学的时候对它饥渴无比,而得到了就开始这种百无聊赖的希望上学的恶性循环。
只是我看见叶尝就悟出了一个道理。这个年代的年轻人,口口声声寂寞空虚最大的原因便是不事生产,脱离劳动实践。平时真的帮作家务活的又有几个,不过再想深去我都无地自容了。很多时候与其帮忙家务活,那些没完没了的杂碎物事,觉得还不如出去打个工,起码有钱入袋。这么一想又觉得对不起母亲,她十年如一日地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这种费力不讨好的活无怨无言地干着。而我,最多平时帮忙洗个碗,晾个衣服啥的,而且还是兴之所至。
突然觉得,叶尝一个人打工照顾孩子操手比我妈还要多的活的时候,会不会对颓废而虚度光阴的学生阶层如我感到特别不屑?
这么想着,内心一股烦躁,顺手拿过抽屉里一从姨妈处刚收的红包就拆了起来。
挂着的QQ在电脑屏幕上闪烁几下。
是陆寻。
六条灰狼:最近看啥书?
我微微一笑,只有他才会问这种问题。
乌鸦:还是村上。
六条灰狼:有女朋友了么?
我晕,这什么转折……回了个没有,我瞥了眼旁边打开着的GAY网站。曾经也加入了个这城市里的学生年龄的GAY群,群聊分成两种十分泾渭分明的风格:一是□裸的□话题,外加□和邀请,一拍即合的两人私聊定时间地点,事后或是适时反馈提供网友茶余饭后的话题或是从此销声匿迹。二是纯粹游戏动漫吃喝玩乐的清水交流。前者不感兴趣,后者已经懒得去看。没说过几句话,最后干脆退群了。
这些年来也不是没过心动,只是觉得能逃则逃,似乎潜意识地自欺着,只要一天没真正喜欢上带把的谁,一天还不真正宣读那份GAY判刑书。
曾对陆寻有过那么一点心动,我们有共同的兴趣,动漫,文学,科学,电影,美剧,心理学,甚至哲学,以及很多杂七杂八偏门的远离日常生活的兴趣和知识。特别是无甚同好的现在的大学生活中,我无限怀念那段和他天南地北地侃着的时光。再也没有人能如此投己所好,吐槽冷笑话,因为知道对方的想法而配合得默契无间。
但是陆寻总像是心底有一条无形的防线。他对很多严肃的话题所透露出来的那股嘲讽,不屑一顾与嘻笑戏谑让我不由得心寒。他的嘴边总挂着黄色暴力的词汇,表面上总给人以下流粗俗之感。但当他静下来的时候,很多时候他喜欢独处,他的眼神会变得很深很深,一点冰冷,一点冷漠,但又像是,他是知道的,他知道你,然后就在眼神里把你吸引而去。
他的那种细腻的情感感知和对人有形无形的冷漠间,粗俗下流的言行和深深的眼神间的矛盾,一直让我捉摸不透。
也许与他在一起是一种刺激和新鲜,但是他不会给我一种安心的托付感。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了?虽然经常会在Q里聊天,实际上我已经大半年没有见过他了。一来我们家相隔一段距离,他住在离市区较近的郊区,而我家是在郊区的郊区,而来两男的约一起也不过骑着自行车东逛西逛聊天,而聊天,在网上就可以完成。三来,我俩都不好运动,一般会约个时间打球什么的也不对胃口。简单一句话,都是宅人。
六条灰狼:想那么久?蹊跷。
乌鸦:没。你呢?
六条灰狼:快没了。
乌鸦:具体说说。
六条灰狼:冷淡期,加上放假回老家去了。回来大概就可以分了。
乌鸦:你还是别耽搁人家姑娘了。
我想象不出和女朋友一起的陆寻会是一个怎样的人。还是透露出那股不羁的冷漠,抑或会变得温柔?前者大概不能想象能不分手,但是陆寻的外貌和那隐隐透出的冷傲总能重新吸引一大批前仆后继不顾死活的狂蜂浪蝶,后者,则是我不能想象了。
六条灰狼:最近想做家教。
乌鸦:我也想过,可是一般找得起家教的都市区小孩,我这里去市区,车费还抵不上工资呢。
六条灰狼:我找到一家挺好的,正在联系中,他家还说有一朋友家小孩也要找,问我有没有同学肯去,我就问问你看。
问了下报酬,我掐指算算,减去车费也就剩那么一点零头。刚想拒绝了,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乌鸦:他家在哪?
陆寻回了个地址,我的心头一跳,正好在叶尝家附近。当下手指飞舞,敲键盘应了。不知为何,心脏有一瞬间跳得跟什么似的,像是做了亏心事。我朦胧间觉得事有蹊跷,却懒得细想。也许可以顺便看望下峰峰,毕竟我是孩子的舅舅。如此心想。
大年三十的时候,和祖父母吃饭,初三则去外祖父母家,再加上一些拜年请客之类的,很多时候都是在馆子或者亲戚家吃。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