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将两人的小动作瞧在眼里，梅霜落的目光深邃悠远起来，下一刻，像惊醒般转开了眼，看向一旁的香炉。
炉内的香正好烧光。
“休息吧。”抬眼看向两个仍在用眼神互诉的孩子，梅霜落道。
“是，父亲。”闻言，梅疏影应声，这才收了马步。风清浅见状，忙朝梅疏影奔去，拉着他的袖子便凑到他耳边低声嘀咕着什么。
“真的？”不知听到了什么，梅疏影轻声低呼。
“我还能骗你吗？”风清浅一挑眉头，瞪大了眼反应。
“可是……”梅疏影似乎有些心动，却犹豫着将目光转向了正端了茶在喝的梅霜落，欲言又止。
“诶呀，你到底去不去？”风清浅似乎不耐烦了，一甩梅疏影的衣袖瞪大了眼问，虽然如此，还是有所顾忌的放轻了声音。
梅疏影满脸的为难，最终仍是一敛神情，“我还要练武，不去。”板着一张俊俏的小脸道，说的颇有壮士断腕的悲壮味道。
“你……！”风清浅显然没想到梅疏影竟会辜负他的一片好心，顿时气的说不出话来。
梅疏影努力板着脸做出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
“去吧。未时前回来。”看着两个孩子，梅霜落道。
“多谢伯父！”梅疏影还没说话，风清浅已经喜上眉梢的言谢了。说完便急忙拉着梅疏影往外走，好像怕梅霜落会改了主意般。
相较于风清浅的喜形于色，梅疏影倒是反应淡漠，反拽住拖着他往外走的风清浅，“多谢父亲。”朝梅霜落说道，而后才拉了风清浅往外跑去。
看着两个孩子跑远的背影，梅霜落的目光有些恍惚。良久后，才转了方向，朝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的梅紫琦望去，对她露出了一个安抚的浅笑。
看着梅霜落轻扬的唇，梅紫琦回以一笑。
春去春来，转眼梅疏影与风清浅已经十五。
梅风年在十年前将梅缘山庄交给梅霜落自己携了梅母去了城外的庄园安享晚年，而风宇轩也在同一天接掌了风凌阁。
待梅霜落接掌了梅缘山庄后，几位梅风年的好友、也是江湖中颇有名望之人推举由梅霜落一并接了这盟主之位。起初梅霜落还想推辞，但看近年来江湖平静的很，便接下了。
直到三年前梅风年与梅母相继离世。
此时，梅霜落正与风宇轩坐在凉亭内畅饮。或者说，是风宇轩在一旁牛饮，而梅霜落则坐在一旁陪着，只是时不时啜上一口。
风瑗娅与风清浅一道进宫去看望皇帝，一个人待在家没意思的风宇轩在梅家蹭了饭后便拖了梅霜落回风家继续喝酒。
梅紫琦本有意拦下的，却在梅霜落朝他淡淡摇头后咽了回去。
“喂，你怎么不喝？难道还怕嫂子不给你进房吗？”一个人喝光了两壶酒却见梅霜落只是坐在石桌旁极少碰酒，已有八分醉的风宇轩不禁不满的道。
闻言，梅霜落只是端了桌上的酒一口饮尽，而后便不再动。
“真没意思。”看梅霜落是不打算喝了，风宇轩不禁轻啧了一声，仰头又给自己灌了一大口。
酒香在鼻翼间缭绕，辛辣的烈酒入喉，真是酣畅淋漓。
静坐在一旁，看着风宇轩仰头灌酒，梅霜落垂了眉眼，拿手指摩挲着杯子上的纹路，却不再斟满。
自从那夜后，他便不再将自己灌醉，任何时候都一样。
摇了摇壶内的酒，似乎剩了没多少，风宇轩仰头喝光后将目光停在了摆在梅霜落手边的酒壶。不知怎的，后来竟将目光放在了梅霜落的脸上。
眨了眨眼，模糊的视线清楚了些。看着梅霜落那张面无表情的棺材脸，风宇轩摇摇晃晃的从长椅上起来，走到亭中梅霜落对面的石凳上坐下。
“你就不能笑一下吗？对着我很难受？”趴在桌子上看着因他坐过来而望向自己的梅霜落，风宇轩含糊不清的质问。
突然就有些生气，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可他对他笑的次数屈指可数，如果不是后来多次看到他对梅紫琦笑，他都以为梅霜落是不会笑的。
难道女人就比兄弟重要？这不是重色轻友嘛！
闻言，一直沉默的梅霜落面不改色，淡淡觑一眼对面已经醉的目光涣散的风宇轩，“你若是我妻子，我便笑于你看。”低沉的声音冷冷响起，似含了分不屑。
似乎是没料到梅霜落会有此一说，风宇轩愣在原地。“好啊，我嫁给你。那你笑给我看。”下一刻却咧开嘴笑了，答的顺溜，说完还眼巴巴的瞅着梅霜落面无表情的脸。
月光下，梅霜落的脸色瞬间苍白的可怕。

第十章

也许是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梅霜落笑，风宇轩有些没趣的撇了撇嘴，伸手拿了梅霜落面前的酒壶仰头灌了一口。
酒香缭绕，风宇轩已是醺然。放下酒壶后，风宇轩四处看了看，最后目光落在对面的梅霜落身上，恍惚间有什么在脑海里晃动，却看不真切是什么。
眼前突然一黑，抬眼便见风宇轩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正醉眼迷朦的盯着自己。唇上突然一重，温热的触感让梅霜落惊讶的瞠目，却在下一刻省神伸手去推已经失了清明的风宇轩。
“娘子……”一声含糊不清的昵语在风宇轩唇间吐出，带着满嘴的酒气。
正欲推开风宇轩的手蓦然僵住，仿佛被凝结般。
然，只是这片刻的失神，意识不清的风宇轩竟挑开了梅霜落微抿的唇，将舌探了进去。混合着酒气的微辣从风宇轩口中传了过来。
湿濡滑腻的舌在口中乱窜舔拭，而后卷了梅霜落的舌辗转□翻搅，且愈吻愈烈。
悬于半空的手仍僵在原处，梅霜落本就深邃的眼中已找不出一丝光芒，晦暗的连月光也映不进那双仿佛蒙了霜雾的眼。
时间似乎凝住，却也不过片刻。身上突然一重，垂眼一看，竟是风宇轩睡着了倒在身上。
沉默了许久，梅霜落推开倒在身上的风宇轩让他趴在石桌上后走出了凉亭。翻过风家大院，落在梅缘山庄的院子里，一声咳嗽便响了起来，似乎是压抑了许久终于在眨眼之间暴发。
苍白的月光下，梅霜落一手扶着墙，一手掩了唇咳个不停，指缝间溢出丝丝殷红，在月光下也格外醒目。不过片刻，便染了满手，顺着指缝滴落在地上。
急促嘶哑的咳嗽声在这寂静的夜里，竟显的凄寒无比。
□□□自□□由□□自□□在□□□
吱呀——
“夫君？”
正打算先休息，却见梅霜落推了门进来，梅紫琦疑惑的转身，“你怎么了？”却在梅霜落走近的时候变了脸色，急步上前问道。
梅霜落的脸色，苍白如纸，眼神晦黯似乎被掏空了一切般虚无。
似乎是被梅紫琦的声音叫回神，梅霜落空茫的眼片刻后才有了一丝光彩。缓慢抬眼看向梅紫琦，却没有说话，似乎不知该如何开口，又像是不愿回答。
又是一阵沉默。
“离开这吧。”良久，梅霜落才开口，声音嘶哑仿佛多说一个字的力气都没有。
看清梅霜落眼里的疲惫，梅紫琦红了眼眶，“好。”却坚定的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考虑。
扶了梅霜落到床边坐下，侍候着他洗漱后便吹了灯睡下。梅紫琦并没有问发生了什么事，却知道这事绝对和风宇轩脱不了关系。
虽为梅霜落心疼不值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已经够疼了，她实在不忍在梅霜落的伤口继续撒盐。
然而，第二日一早，梅紫琦便发现梅霜落陷入了昏迷。急忙命人请了大夫，看过后也只说是操劳过度感染了风寒开了几副药，再吩咐了几句让病人好好休息便走了。
直到近中午时，梅霜落才醒过来。
只是那双眼中却晦黯的可怕，在看见梅紫琦欣喜的迎上来时，费力的朝她扯了抹安抚的笑，一如既往。
咬了咬牙才未将责备的话说出口，梅紫琦上前扶了梅霜落坐起，拿了枕头给他靠着的，才在床沿坐下。
看着梅紫琦略显不快的模样，梅霜落伸手握住她摆在膝上的手，安抚的拍了两下，“无妨。”沙哑的声音低沉响起。
“……嗯。”沉默了片刻，梅紫琦还是低应了一声。而后便垂下头不去看梅霜落平静的仿佛什么也没发生的脸。
看着低下头的梅紫琦，梅霜落微仰头靠在枕上阖了双眼。
叩、叩、叩——
就在两人相对无言时，一阵敲门声传来。梅紫琦一愣，而后起身去开门。门刚打开，便看见风瑗娅秀美依旧的脸。
刹时，梅紫琦心中一沉，“你们怎么来了？”却还是强扯了抹笑，朝两人问道。
“我才回来便听说大哥病了，就过来瞧瞧。”风瑗娅虽然奇怪梅紫琦为何不请他们进去，却还是温柔的回答了。
“他……刚睡下，明天吧。”不着痕迹的朝房里望了一眼，梅紫琦有些犹豫的道。
“我就说不急嘛，大老爷们得个风寒算的什么。”风瑗娅还没开口，一旁的风宇轩率先开口了，满满的不以为然。
“夫君！”风瑗娅闻言没好气的低喝，“姐姐别见怪，他就是口没遮拦。”而后一脸歉意的朝脸色微变的梅紫琦道。
被爱妻喝斥，风宇轩悻悻的闭了嘴。“我昨夜还在亭子里趴了一夜，还不半点事没有……”却还是忍不住在那里低声嘀咕。
可惜，在场众人，梅紫琦有些功夫底子听力也不错，而风瑗娅就站在风宇轩身边，因此，听的很清楚。
“抱歉，大夫说了，夫君他须要好好休息。”不等风瑗娅再说什么，梅紫琦敛了神色，面无表情的道。
如果不是顾忌着屋内的梅霜落，她早甩门了。
“啊，那我们就不打扰了。姐姐，我们改天再来。”察觉出梅紫琦的不悦，风瑗娅瞪了一眼风宇轩，而后柔声道。
“好，妹妹慢走，姐姐就不送了。”点了点头，梅紫琦道。
待两人走后，梅紫琦才关了门，转身便看见坐靠在床上的梅霜落。他仍维持着她出去前的姿势，似乎没有动过分毫。
梅紫琦却清楚的看见梅霜落的脸色又苍白了数分。
犹豫了片刻，梅紫琦走到床边坐下。听到动静的梅霜落闻声睁开了眼，迎上梅紫琦关切的眼，只是微扯了唇角给了抹安抚的浅笑，却转瞬即逝。
“对不住。”垂了眼不去看梅霜落蒙了霜雾的眼，梅紫琦略带歉意的道。
“别如此说。”握住了梅紫琦紧攥成拳的手，梅霜落道，声音沙哑而压抑，实在不难让人听出其中的自责愧疚。
“……嗯。”抬眼看梅霜落一眼，梅紫琦沉默了片刻后点头，“等你好了，我们就离开这里。”
闻言，梅霜落淡淡的点了点头，眸光晦暗。
卧床修养了三日，梅霜落便招来梅疏影将庄内之事暂时交由他掌管。一来，可以让梅疏影早日独挡一面，二来，也是锻炼梅疏影的处事能力。
翌日，简单的收拾了下，梅霜落携了梅紫琦走出梅缘山庄，看着隔壁的风家大院，略一犹豫还是去向风宇轩辞行。
也许，这是最后的见面了。
进了正厅，小坐片刻后，风宇轩才在婢女的通报下来到前厅。看着椅子上的梅霜落，风宇轩踱了过来，“梅大庄主光临寒舍，有何赐教？”挑高了眉头问道。
放下杯盏，梅霜落抬眼望向站在面前正居高临下望着他的风宇轩，沉默片刻后，缓慢勾了唇角，“我们要离开数日，特来向你辞行。”在风宇轩惊讶的瞪视下，梅霜落道。
看着梅霜落唇侧的那抹浅笑，风宇轩忍不住眨了眨眼。应该是看错了吧，这死人脸怎么可能会笑。
当再度定睛看去时，梅霜落仍是一脸面无表情的冷峻样，风宇轩不知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转身在主位坐下，“不就出个门吗，用得着特地来辞行这么夸张么。放心吧，你家小子我会照看的。”而后满是不以为然的道，一副不用感激我的大量模样。
眸光微颤却没有再说话，梅霜落只是深深地再看风宇轩一眼，而后起身，“如此，便告辞了。”说罢便携了梅紫琦离去。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风宇轩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却又想不出便索性不再去想。当厅内只剩他一个人时，眼前不经意闪过梅霜落展颜的面容，不禁有些奇怪的拧了眉。
“难道真是我看错了？”看着下位茶几上那喝了一半仍散着热气的茶杯，风宇轩奇怪的低语。
下一刻却像被什么给惊着一般用力甩了甩头。
那死人脸笑没笑关他什么事了，毛病！
出了风家大院，梅紫琦满脸担忧的看着梅霜落苍白的脸色，却一直没有说话。察觉到梅紫琦关切的目光，梅霜落淡淡摇了摇头，“无妨。”
“……走吧。”垂下眼，梅紫琦低声道。
“嗯。”不再回头，梅霜落朝前走去。
本以为十五年的平静，他早已看淡，学会了放下。却未料到那自以为是的看淡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着实可笑。
看着跟在身边的梅紫琦，梅霜落缓缓平复了思绪。他这一生，欠她太多太多，已无法偿还弥补，唯一能做的，便是少让她忧心些、尽量让她开心一些。
只怕……连这也做不到。
想到这里，梅霜落忍不住苦笑。
不知是否感觉到梅霜落的注视，梅紫琦抬起了头望向身侧的梅霜落，在触及那满是愧疚的目光时，心中一紧，却仍是佯装无事的笑了笑。
淡薄的霜雾蒙了双眼，梅霜落轻勾了嘴角，扬起一抹浅淡的笑容。

第十一章

“咳、咳咳！”掩了唇闷咳着，即使尽量压低了声音，在空荡寂静的院内却仍是清晰无比。靠在藤椅上，梅霜落一张苍白的脸因咳嗽而染上一抹绯红。
将手上的披风展开盖在梅霜落身上，“夫君，小心着凉。”拉了旁边的凳子坐下，梅紫琦轻声说道。
“辛苦你了。”止了咳嗽，梅霜落抬眼望向梅紫琦道，声音嘶哑。
“夫君说的哪里话。只要夫君身子能早日好起来，便没有什么苦。”不以为意笑了下，梅紫琦说道，犹豫了会还是伸去握住了梅霜落苍白的手。
垂眼看了一眼被握住的手，梅霜落并没有抽开，“没事，无须担心。”反握了梅紫琦的手，轻声说道。
“等你不咳嗽了再来说这句话！”蓦然，一道冷冽的声音夹杂着怒气传来。
梅霜落瞬间拧了眉头，侧头望向院门处，果然看见一脸阴沉的柳寒天抱臂倚在墙边。收回视线望向面前的梅紫琦，梅霜落冷凝的神色在触及梅紫琦含着歉意的眼时缓和，“去备茶吧。”微一顿，轻声道。
“嗯。”自知背着他找来柳寒天不对，梅紫琦不再多说，应声离开。
离开梅缘山庄后，他们并未走远，只是在梅家二老隐退时所住的庄园落脚。虽然决定离开，到底还是不放心梅疏影，若有事他也可以立刻赶回去。
再者……能离他近点，便近点吧。
“手。”并没理会梅霜落的神游，柳寒天走到梅紫琦适才坐的地方坐下，阴沉着一张脸朝梅霜落道。
闻声，梅霜落转眸望向脸色阴沉压抑着怒气的柳寒天，片刻后才将手放在了扶手上。
将手指搭上梅霜落的脉门，片刻后，柳寒天平静的收回了手。
梅霜落跟着收回手，见柳寒天没有说话的意思便也不再理会，靠在椅背上阖了双眼闭目假寐。
背着手在院内走了几圈，回身便见梅霜落无动于衷的模样，刹时，积压心底的怒火再也忍不住暴发——
“他有什么好，风宇轩他倒底有什么好！值得你为他把命也给搭上吗！？”快走两步到藤椅前，柳寒天搭着两侧扶手弯身质问。
虽是不愤，却也是真切的疑惑。
这风宇轩究竟哪里值得他付出这么多！
“与你何干。”闻言睁开了眼，梅霜落冷道，眸底尽是被干涉的不悦。
仅是四个字，却让柳寒天满腔的不愤消失殆尽。对，与他何干？他本人都不操心，又何必他这外人在这里狗拿耗子？
看着梅霜落并不领情的冷漠神色，柳寒天深吸口气，而后吐出。缓了心中积压的气闷后开口：“你若再如此下去，不出五年便可以和我们长辞了。”说罢，一眨不眨的看着那张面无表情的冷峻面容，不愿错过上面的任何一丝表情。
无动于衷。
“好。我知道，你不怕死。”仰头望天，不让自己去看那张让人想痛揍的漠然脸庞，“可你想过紫琦没有？那小鬼大了可以不用操心，紫琦怎么办？”片刻后再度垂首，柳寒天问，声音温柔的似乎能掐出水来。
那话却使梅霜落脸色瞬变，眸光愈加晦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