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看着梅霜落的举动，梅紫琦只是点了点头应道。
不经意瞥了眼院内的梅树，月光下，一片霜白中，一株梅上已有零星几朵绽开的梅花。正要迈出的脚步微顿，梅霜落的眸光有片刻恍惚。
“夫君……”即使是在这一片昏暗之中，梅紫琦也清楚的看见梅霜落的脸瞬间苍白的毫无血色。
墨黑的眸子缓慢的闭上，片刻后再打开，又重归于平静。
“走吧。”轻轻摇了摇头表示没事，梅霜落开口道。
“……好。”担忧的看梅霜落一眼，梅紫琦最终只是一声轻应，而后随着梅霜落一道回了房间。
即使不问，梅紫琦也知道原因——若无意外，风宇轩的第二个孩子便在这梅开的时节出世。
果然，两天后便传来风瑗娅即将分勉的消息。
两家乃是世家，又是比邻，无论如何梅霜落不过去都不妥。虽然梅紫琦宁愿让风家不高兴也不想和梅霜落过去。
也许是第二胎的原故，这次并没有等很久。在门外坐了小半个时辰，里面便传来一声婴孩儿的啼哭。
看着风宇轩欢喜焦急又期盼的模样，梅紫琦转头看着一旁的梅霜落，只见他面色始终平静如昔，不曾变过分毫。
察觉到梅紫琦关切的眼神，梅霜落转过了头，在对上梅紫琦的眼时，轻轻勾了勾嘴角，“无妨。”拍了拍梅紫琦摆在膝上的手，淡声道。
垂眼看着那愈加消瘦的手，手指修长，却因太瘦而显的纤细，让人不禁怀疑轻折一下的话，会不会就此断掉。
抱了孩子从屋内出来，风宇轩直朝着梅霜落走去：“可惜，是个带把儿的。”耸了耸肩，风宇轩满面遗憾的道。
缓缓收回了手，对于风宇轩可说没头没脑的话，梅霜落不予回应。
见梅霜落仍是板着一张死人脸没有半点理会的意思，风宇轩不禁有些无趣，“本来还说这要是个女娃儿就送给你们梅家做媳妇儿，如今看来是不可能喽。”虽然满面的遗憾，那神情语气到是找不出半丝所谓的遗憾来。
本来嘛，谁会因为生了儿子而满脸丧气？
而一旁同样听了这话的梅疏影瞬间变了脸，一脸的不敢苟同，甚至有些鄙夷之色。站在他身边的风清浅倒像是想到什么般，偷笑起来，而后惹来梅疏影的一记眼刀。
闻言，梅霜落冷峻的面容不变，只是又苍白了几分，看着风宇轩臂弯里睡的香甜的孩子，“你我注定无缘。”良久后，低沉的声音幽幽响起。
有些意味深长。
此话一出，屋内瞬间寂静下来。片刻后，风宇轩喷笑出声：“你这家伙会不会说话，我们两家就两家。你我怎么可能有这等缘份！”笑不可抑的一掌拍上梅霜落的肩头，风宇轩颇为没好气的道。
动作之大，险些惊着怀里的婴孩儿——风落轩。
“……”闻言，梅霜落并没有接话，只是眼底的霜雾愈加浓郁晦暗。
“夫君，妹妹刚生产须要休息，我们还是别打扰了妹妹休息吧。”一旁，梅紫琦急忙拉了梅霜落的衣袖柔声道。
垂下眼看着梅紫琦焦急的神色，梅霜落淡淡的点了下头，轻应：“嗯。”
“轩弟，我们便不打扰妹妹休息，先回去了。”见梅霜落答应，梅紫琦转头朝还未反应过来的风宇轩道，说罢便挽了梅霜落离开。
连给风宇轩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嫂子这是怎么了？”奇怪的看着梅紫琦古怪的举动，风宇轩喃喃道。“浅儿，过来瞧瞧你弟弟。”想不通便也不去想，风宇轩朝着一旁的风清浅叫道。
“好。”
走出风家大门，梅霜落便掩了唇闷咳起来。黑色的宽大衣袖遮了半张脸，只有沉闷的咳嗽声从袖子下传出。
扶着梅霜落，梅紫琦满面忧色，却也只能轻抚梅霜落不断颤动的后背以缓解这痛苦。
不着痕迹的擦去唇上沾染的血渍，梅霜落缓了口气朝梅紫琦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看着梅霜落苍白的脸庞，梅紫琦犹豫着收回手，转为搀扶住他的手臂。
“回去吧。”见梅霜落要挣开，梅紫琦手上用力，看着他说道。
看着梅紫琦难得强硬的姿态，梅霜落微阖了眼，轻应道：“嗯。”
梅花完全盛开的那天，梅霜落再度病倒。梅紫琦本打算命人去寻柳寒天，却被梅霜落阻止，拗不过他，梅紫琦只得做罢。
柳寒天离开时留下的方子从未间断，几天后梅霜落的气色才有了好转。
“听说你病了，大夫怎么说的？”风宇轩坐在床边看着靠坐在床上面色苍白却神色冷静的梅霜落，语带疑惑问道。习武之人身子总是壮实的，小时候也不见梅霜落有这么多毛病，怎么近年来老病倒。
风瑗娅坐月子，这大冷的天不能随意出来走动，风落轩又小，风宇轩怎么也得陪在家里，当抽出空时，已经是四日后的下午。
“小事。”半垂了眼睑，梅霜落淡道。
“我看你脸色实在不好，多注意休息。”看着那张毫无血色消瘦的脸，风宇轩皱了眉道。
他似乎才发现梅霜落比以前瘦了不少，只是那张脸常年冰封冷漠的让人不敢直视，以至于忽略了这点，如今细看去，竟显的憔悴不堪。
“嗯。”淡应一声，梅霜落有些疲惫的阖了双眼。
“我不打扰你休息了。”见梅霜落脸上浮现一丝倦意，风宇轩自觉的起身道，说罢转身退出了房间。
几十年的老朋友了，倒真不在意那些所谓的礼数客套。而梅霜落从来也不是个讲情面的人。
走出回廊便碰见换了热水回来的梅紫琦，风宇轩迎上前唤了一声，在见梅紫琦满面忧色后，“嫂子，别担心。霜自小习武，一点小风寒不会有事的。”开口安抚道。
闻言，梅紫琦深深看了一眼风宇轩，好像在看一个从未相识之人。在风宇轩目露疑惑之前，“嗯，多谢你。”梅紫琦淡淡的点了点头，谢道。
“那我先回去了，过两天再来看他。”看梅紫琦不愿多说，风宇轩也不再多言，朝她告辞。
“好，慢走。”让开路，梅紫琦淡淡应道。
看着风宇轩离去的背影，梅紫琦不禁轻笑出声，秀美的面容上染上一丝冰冷的讥诮之色，眼神亦冷的像冰。
而那嘲讽的笑容却比哭还要难看。
夫君，这便是你倾尽一生所爱之人？他究竟哪里值得你如此付出！
站在冰冷幽深的回廊内良久，直至手脚冰凉。然而，却仍是抵不过心中那彻骨的寒意。为风宇轩的有眼无珠而恨，为梅霜落的错爱而痛。
“都是痴人……”好半晌后，自梅紫琦唇间吐出一抹叹息。
看着盆内已凉透的水，梅紫琦转身往回走去。
重新打了热水回来，推开门便见靠坐在床上的梅霜落好像是睡着了。放轻了脚步走过去，不见梅霜落睁开眼，梅紫琦将滑落的被子拉高一些，而后将水端到窗下的盆架上放下。

第十四章

转眼，三年过去了。
待梅疏影年满十八后，梅霜落便将庄主之位传给了他，也同时宣布退出江湖。此消息一出，在武林中掀起一片不小的波澜。
毕竟，才三十八、不惑之年都未到便退出江湖，实在是有史以来的第一人。
而这一切却与梅霜落全无关系了，不论外人如何猜测，真实原因也只有他与梅紫琦才知道。他们要如何传，便传吧。
“夫君，影儿与浅儿他们……”听下人说梅疏影临时出门去了皇城，梅紫琦犹豫了良久，还是决定问问梅霜落的意思，却又不知该如何启口。
靠在躺椅上的梅霜落闻言睁开了眼，看向坐在旁边一脸欲言又止的梅紫琦，“随他们吧。”低沉的声音淡淡响起。
不论是还是不是，都该由他们自己决定该选哪条路。他们都已有担当，无须他人来给他们决定。
看着梅霜落淡然的脸庞，梅紫琦沉默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梅霜落因为一个情字痛苦了一生，她比谁都看的多。若真不幸是她所想那样，便也由着他们吧。
见梅紫琦脸上担忧的神色不退，梅霜落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别想太多。
“夫君，你近日来身子好多了。”看着梅霜落幽深的眸子，梅紫琦忽而笑了起来，靠近几分后轻声道。
将梅紫琦的喜色尽收眼底，梅霜落轻轻勾了嘴角回以一笑。
第二晌午，梅霜落与风清浅回来后各自回家。结果，风清浅还没蹋进家门，便被风宇轩扯着往梅缘山庄而去。
看着不请自来的风家三人，梅疏影忍不住眉角抽搐了下，询问的望向风清浅这上演的是哪一出。
谁知风清浅也是一副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的模样，梅疏影只得压下到了喉间的叹息。对这总没个长辈样的风凌阁主，他是颇为无奈的。
与梅霜落到了饭厅，却不想看到风宇轩大刺刺的坐在餐桌上，梅紫琦不禁一愣。下意识的便转头去看身旁的梅霜落，他的神色倒是平静如常。
“我们家没烧饭，就过来了。”看着走过来的梅霜落，风宇轩挑了眉道，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好像他才是这个家的主人。
“嗯。”对于风宇轩的‘解释’，梅霜落只是淡淡应了一声。
暗自踢了风宇轩一脚，颇有些家门不幸的朝梅紫琦尴尬的笑了笑，“姐姐，我们打扰了。”风瑗娅道。
“没事，都是自家人，客气什么。”梅紫琦回以一笑，道。
待菜布妥后，众人也都各自落座。
“来，浅儿，陪爹喝一杯！”正各自吃着，风宇轩突然端了杯子朝对面的风清浅道。
“好……”
“清浅风寒刚好，这杯由侄儿替了。”风清浅刚端起酒杯，便被一只手截过，不等众人反应过来，杯内的酒水已下了梅疏影的腹中，将空了的杯子微斜，梅疏影道。
“看吧，就说了没事。”风宇轩一反有事没事讽上几句的习惯，而是展颜一笑朝坐落在边上的风瑷娅一挑眉，一副‘看吧’的得意模样笑道。
风瑷娅看着风宇轩眉飞色舞、神彩飞扬的模样，再看了对面两人一眼，抿唇淡笑不语。
“咳……咳咳！”蓦然，一声咳嗽在厅内响起。
众人先是朝风清浅看去，在见他没事后才反应过来般朝发声处看去。只见梅霜落正咳个不停。
“病了？”看着梅霜落咳的涨红了脸，风宇轩眸光微闪，皱眉问道。
“没有。”梅霜落头也不抬的回了句，放下筷子便起身离席，完全不理会风宇轩探寻的眼神。
“大嫂，那家伙怎么回事？”看着梅霜落的背影消失在厅角，风宇轩皱眉看向梅紫琦问道。
即使走远了，耳边隐隐还能听到梅霜落的咳声，而且咳的不轻。
“我也不太清楚。”担忧的看着梅霜落离开的方向，梅紫琦皱眉回道，“几年前就有的毛病。”沉默了一会后，再接了句。
“毛病？我怎么不知道他何时得了这种毛病？”眉心紧拧，风宇轩问道，透着几分不悦。
几年前就有的毛病，他这自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兼邻里却毫无所知！为何他从未见他咳过？
闻言，梅紫琦转头望向风宇轩，在见他满脸疑惑逐渐趋于严肃的面容时，“三四年前吧。”垂了眸淡声说道，语带不确定的。其实，从十几年前，梅霜落这毛病便没好过。
而让他落了这么个毛病的人，却始终无知无觉。
“大夫怎么说？”风宇轩问，声音却沉了几分。
“霜落一直不肯看太夫，总是推说没事便把自己关进书房里，谁也不让进。”摇摇头，梅紫琦皱眉道。她不止一次想劝他看看太夫，可每次都被梅霜落拒绝。
“他在使什么性子！？我去看看！”啪的放下筷子，风宇轩蓦然起身，丢下一句便朝内院走去。
看着风宇轩愤然离去的背影，梅紫琦并没有阻止。
也许，只有他可以劝动那个固执的人。
然而，若梅紫琦知道事情后来会变成那样，只怕在风宇轩出现在梅家时便将他轰了出去。
□□□自□□由□□自□□在□□□
砰——
紧闭的书房门被毫不留情的踢开，一脸怒火的风宇轩阴沉着脸走进书房。“梅霜落，你还当我是兄弟吗！？”看着书桌前在他进来后也动都没动一下的梅霜落，风宇轩压低了声音质问。
“废话。”半支了额头，梅霜落冷声道。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偶尔感染风寒，他便当他不注意身体，又都是习武之人也就不在意，谁知道这竟是积压几年的毛病，而他，竟毫无所知。
让他如何不气。
去揉额头阳穴的手一顿，半睑的眼底一片晦暗，“不过小事，有什么说头。”动了动手指，梅霜落道，淡淡的语气满是不以为然。
“几年没好还是小事？那是不是要等快死了才是大事！”看梅霜落那副蛮不在乎的冷漠样子，风宇轩没好气的道。
“那也是我的事。”淡淡觑一眼气愤的风宇轩，梅霜落冷道。
“少给我说废话，随我看大夫去！”风宇轩却一敛神色，伸手便去抓梅霜落支在桌面上的手。
“笑话，我凭什么听你的。”翻掌挣脱了风宇轩的桎梏，梅霜落不耐的斥道。
不再多言，风宇轩手下施力，轻易便掀了横在面前的书桌，出手如电去抓梅霜落的手。察觉风宇轩的企图，梅霜落翻掌一隔，避开后翻出了窗外。
看着追出来的风宇轩，梅霜落面色一冷，“别让我动手。”看着那写满了怒火的俊朗面容，道。
“咳、咳咳！”却不等风宇轩说话便突然咳了起来，身体晃了晃后退了两步靠上身后的假山。
“霜！”还从未见过梅霜落如此孱弱的模样，风宇轩惊呼便要上前。
“别过来。”却被梅霜落喝止。一手扶了身后的假山才勉强站着，梅霜落的脸上苍白的找不出一丝血色，“回去，别再来了。”晦暗的眼眸四顾了一会才找到风宇轩，梅霜落道，声音嘶哑。
“霜？”莫明其妙的话语让风宇轩疑惑的挑高了眉梢，有些狐疑的叫道。
将风宇轩莫明又惊讶的反应看在眼里，梅霜落忍不住自嘲的勾了嘴角，“我累了，你走吧。”话音一落，便又猛烈的咳嗽起来。
“霜……”看着梅霜落咳的满面通红痛苦非常，风宇轩想上前却又碍于他刚才奇怪的举止而不敢冒然靠近。
“别再叫我……咳咳……”掩着唇咳着，梅霜落低哑着嗓音道，眼底霜雾愈重，一片灰暗。
掩了唇的手忽而盖住了脸，梅霜落终是动容，“够了。三年前我便不该回来，见着面又如何，不过是徒增痛苦。”埋于掌下的面容因而扭曲，疲惫的阖了双眼，梅霜落低声呢喃。
“走吧。别再来了，我也累了。”靠着身后假山，梅霜落仰高了头，长吸口气后说道，语调已是平静。
“你在说些什么？霜，你到底怎么了！”被梅霜落一连串反常的举动吓住，风宇轩的语气也不耐烦了。
“咳、咳咳——”梅霜落没有再说话，却再度猛咳起来。正当风宇轩不耐烦的想上前强拉梅霜落去瞧大夫时，却被那自指缝间流下的殷红给吓的愣在原地。
“夫君！”梅紫琦走进院内便看见梅霜落弯了腰咳个不停，在看见从他指缝间溢出的鲜血时惊骇的跑了过来。
“夫君，夫君，怎么会这样……”急红了眼，梅紫琦扶起梅霜落靠在自己肩上，看着那苍白的指间溢出的鲜血直掉泪。
梅霜落越咳越凶，掩唇的手片刻便被染成一片赤红，殷红的血顺着纤细的腕滑进袖口内，染红了里面的素色单衣。
不管梅紫琦如何拍抚梅霜落的背也起不到半点用处，看着那一手的血红，似乎每咳一下都会咳出一口血。
身上突然一轻，原来是回过神来的风宇轩拉过了几乎站不住的梅霜落。
仿佛被惊醒般，梅紫琦猛然抬眼望向风宇轩，“走开，别碰他！”在看见那张脸时腥红了眼，猛的一把推开风宇轩。
“夫君，我扶你回房。”拉住差点倒地的梅霜落让他倚靠在自己身上，梅紫琦说着不理会呆住的风宇轩几乎是用拖的扶着梅霜落走开。

第十五章

“大夫，我夫君如何了？”
只见大夫一个劲的皱着眉，既不说话也没有其他动作，梅紫琦忍不住追问。担心的看着床上梅霜落苍白的面容，心里知道情形不对，却也只能抱以希望。
好半晌，那老郎中才站起了身，什么话也没说，收了东西便要离开。
梅紫琦心中一凛，只觉得什么东西碎掉。
“大夫，家父到底如何，烦请告知。”拦了闷不作声径自往外走的郎中，梅疏影压低了声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