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家一进门儿正赶上吃饭,老大拉著谭忆就下了楼。
今天的晚饭很丰盛,四热两凉六个菜,还有汤,像是给谭忆庆祝一样。谭忆一边儿吃一边儿遗憾以後没人给做饭了,这顿大餐吃得也就格外用心,直到胡噜著肚子打饱嗝才想起来房子的事儿还没跟他们说。
说,也就是交待一下,再谢谢两位老人和老大这段时间的照顾,完事儿。那一家三口儿听完长吁短叹了一番,然後嘱咐了一通,这事儿就算是尘埃落定了。
收拾好碗筷老大跟谭忆回了自己的住处,一人一把椅子坐下开聊。对於这种即将发生的、并不遥远的分离,两个人没把气氛搞得太伤感,就随便聊著,顺便说了说搬家的事儿。
谭忆的行李并不多,老大在火车站接他的时候就是一个皮箱、一台电脑,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也没添置什麽东西,两个人搬应该够了,只是老大没车,有点儿不太方便。
“诶,说到车,那谁……”老大本来想说找丛延的,可想到前几天那事儿就把後面的话咽下去了。是,丛延是说没什麽事儿了,谭忆在公司的表现也没什麽不正常,可人心里怎麽想的、对同性恋怎麽看的老大是一丁点儿都不知道,贸然一说万一再捅了马蜂窝可就……
“哪谁?”
“没什麽没什麽,呵呵。”
谭忆见老大一脸紧张,不由得笑出了声,“你想说丛延来著吧?嗯,我也想到他了,不过不知道他有没有时间。”
“你……没事儿?”
“咳,能有什麽事儿?我有那麽小器麽?”
看来是真没事儿了……老大在心里长出了一口气,“那回头我找丛延吧,顺便问问姚叶什麽时候回来,看时间也差不多了,没准儿能赶上下周末你搬家。”
“好。”
老大点点头,放心地奔卫生间洗澡去了。谭忆心里不是特别痛快,也没用老大的电脑上网,直接回了自己屋儿。
不痛快不是此刻才有的,整个周末谭忆都别扭著,刚刚老大提到姚叶之後更甚。之所以有这种感觉不是因为丛延跟姚叶的事儿,而是因为房子。招租消息查了一个多礼拜,房子看了四处,这种时候拍板定案并不算很仓促,所以让他难受的原因不是後悔没看看有没有更合适的,而是因为钱。
买房租房都是一样,没钱就没法住好的,住个破的自己不满意,而且还丢人。老大家的装修、地点都一般般,比那房子强不了太多,丛延家是外地的,在公司里虽然位高可说到底也就是个打工族,跟老总有关系还不能摆在明面儿上,不值得多羡慕,这俩人帮忙搬家谭忆并不会觉得有丢人,可姚叶也去的话就不一样了。
在公司上班这段时间谭忆听说了不少八卦,比如说姚恒没结婚,没孩子,未来的接班人只有姚叶一个人,这些背景把姚叶和他之间的差距越拉越大,大到几乎赶超无望,在这麽个人面前丢人是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怎麽办?不让人去?好像……不太合适。一来没理由,都那麽熟的人了,不让去好像自己还在生气似的;二来没用,姚叶跟丛延是一家子,一个看见了就等於另一个也看见了,费那事干嘛呢?算了,人没准儿还回不来呢,下礼拜的事儿下礼拜再说!
悄无声息 12
“亲爱的!”
“操!你他妈吓死我了!”丛延一边儿胡噜胸口一边儿瞅著突然从卫生间蹿出来的姚叶,脸上渐渐浮起了笑容,“什麽时候回来的?怎麽不先告诉我一声儿?”
“告诉你不就没惊喜了嘛!诶,你不会是……”姚叶开始围著丛延转圈,“……领别的男人回来了吧?藏哪个口袋里了?赶紧掏出来让我看看!”
“掏你个鬼!”丛延一把拽住姚叶拉进怀里,“躲起来不说还把门反锁了,你诚心的哈?”
“聪明!”
“小王八蛋。吃晚饭没有?你早说你回来了我就不在外边儿吃了。”
“不在外边儿吃还回家让我给你做?忍心麽你?”
“我得拉你一块儿吃去啊!你个倒霉孩子嘴真欠!”
“知道知道,逗你呢!”姚叶抬头在丛延嘴上亲了一下,“放心吧,我吃完了。下午回来我就直接杀公司去办了点儿事儿,完了跟王姐一块儿吃的。”
“那姐姐又张罗给你介绍对象儿了吧?”
“亲爱的我发现你越来越聪明了,简直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甭捧我,说吧,有什麽事儿求我。”
“我能有什麽事儿求你啊?不就夸你两句嘛,你不光不领情还怀疑我的用心,真让人伤心。”姚叶垂下眼,手在眼睛下面沾了几下。
“你要是想勾起我的兽欲就直说,不用拿肢体语言表达。”
姚叶没脾气了,白了丛延一眼就进屋儿收拾东西去了。
丛延乐呵呵地去洗了手,换了衣服,帮著姚叶把一堆脏衣服塞进洗衣机,然後坐到沙发上看起了电视。姚叶把洗衣机调好也跟了过去,往丛延身上一靠,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
“呦,今儿吃错什麽了?电脑都不开了?”
“别废话啊!废话我就闪!”
“别,我不废话了。”丛延抬起胳膊搂上姚叶的肩,跟著把遥控器塞到了人的手里。
姚叶动了动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倚好,翻起了电视台。
不怪丛延惊讶,姚叶今天的表现是真乖,乖得都不像他了,这里边姚恒有很大的功劳。
下午回来之後姚叶给二叔打了电话,本来就是想照例报备一下,谁知道人又上纲上线了,在电话里给他好一通批评,还说不是人丛延告状了,他就是给姚叶提个醒,省得等到把丛延惹毛了他没地儿哭去。姚叶听完嘴上“没事儿”“没事儿”地硬撑著,可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儿虚。被别人说一次可以无视,说两次可以坚持己见,要是说到第八百六十遍还是一点儿都入不了脑那就不是正常人类了,况且二叔是至亲,说什麽都是为他好,就算人一个王老五不懂两个人在一起应该怎样相处,凭他的年龄和地位也会懂得人情世故,这点毋庸置疑。於是,吃完晚饭回到家姚叶精心策划了一下,这才演绎了一场惊喜和让丛延心神荡漾的乖巧。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难以,看电视看到九点多姚叶有点儿坐不住了,一琢磨这一晚上也差不多了,干脆去晾了衣服,然後准备洗澡。
“这麽早就要做准备工作了?”
“什麽准备工作?”姚叶刚要进奔卫生间,听见丛延的话又停了下来,转过身看著他。
“你说呢?洗干净自己是为了准备什麽?”
“死去吧你!”
“哈哈哈……”
在丛延的笑声中姚叶进了卫生间,三下五除二脱光衣服钻进了浴屏。
虽说是夏天,洗澡洗得勤,可姚叶待的那地儿天天风吹日晒、暴土扬长的,他总觉得自己身上脏,这回家了,有条件了,姚叶就洗起来没完了,直到丛延冲进来揪他。
“我还以为你晕了呢,这澡洗的,等死我了。”
等死你了?你是等著洗澡还是等著别的啊……姚叶一边儿擦一边儿盘算著如果不躲过那个啥,还能有多少时间上网。
“行,还够我洗的。”丛延看了看热水器的水温显示,跟著回手拉开了浴屏的门,“赶紧出来,回屋儿等著我去。”
姚叶白了他一眼,穿好拖鞋回了卧室。
找了干净衣服穿好,卫生间的水声响得正欢。姚叶坐到电脑跟前儿按了电源,抓紧时间上网瞅了一眼。
QQ群里有人在扯淡,坛子的水区里有人在版聊,姚叶眼巴巴地瞅了一分锺还是没忍住冒了泡。他这一冒泡大家都扑过来热烈欢迎,姚叶挨个打招呼就打了半天,跟著聊了开来。
过了一会儿卫生间里没了声音,姚叶正寻思是不是需要下线,丛延的手机响了,够过来一看,他妈。
把手机放回桌上,听著还在播放的音乐声,姚叶心里那通乐。这老太太怎麽那麽能掐会算呢?丛延一发情她就来电话,五一放假之前那回就是这样,这回又这样,非得气死个谁不可。
“乐什麽呢你?”
明明是心里乐的,怎麽带到脸上了?姚叶对著只穿了个内裤的丛延板起脸,“我没乐啊!”
“没乐?你当你长的是笑眼儿啊?”丛延走过来胡噜姚叶的头发。
“去去去!”姚叶把那只手扒拉到一边儿,“穿衣服去!”
“穿完还得脱,多麻烦。”
“您还是穿上吧,府上来电了,回电话不定得多长时间了。”
丛延拿起手机看看,跟著奔了客厅。
姚叶扭回头看看群窗口,刚想接著聊忽然想起了二叔的话,犹豫再三还是跟大家道了别。关掉QQ,上坛子里四处溜达了一下,丛延回屋儿了。
“怎麽这麽快就打完了?”
“嗯。”丛延放下手机坐到床边儿,绷著脸。
姚叶一看人表情不对,赶紧跟了过去,“怎麽了?”
“有点儿烦。”
“你妈说什麽了?”
“还是那几句话,催我交女朋友,催我结婚。”丛延拉过姚叶的手把他往自己身上带了带,姚叶顺势跨坐到丛延的腿上。
“她催了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别烦了,当没听见得了。”
“姚儿……”丛延搂住姚叶的腰,把脸贴到了他的胸膛上,“你说……万一……我是说万一……哪天我顶不住了……你怎麽办……”
“你要是跟别人结婚了我也找个人结婚去!然後咱俩偷情!哈哈哈!”
“别乐,我跟你说正经的呢。”
姚叶用手指卷著丛延的头发,“我也说正经的呢,你都结婚了我还坚持个什麽劲儿呢?反正我也不会再喜欢别的男人了,咱俩就做地下情人得了。”
“你当那麽容易呢?如果结了婚就有社会责任和家庭责任了,咱俩……就不可能了……想想,多疼啊……”
“咳,你现在疼个什麽劲儿啊?真有那天再疼也不晚。”
丛延慢慢直起身,眼睛垂著,“你心真大。”
“嗯,大。诶我说,你现在这样儿真有点儿……”
“嗯?”丛延抬起眼,“有点儿什麽?”
“媚。”
“操!”
“就算骂街还是媚!你勾起爷的兽欲了!”姚叶说著把丛延按到床上,照著人的嘴就亲了下去。
丛延一边儿躲一边儿挣扎著想翻身,姚叶却死死地压在他身上,用体重阻止丛延继续扭动,同时双手按住人的手腕,打定主意要制服他了。
这种情形以前常常发生,并不稀奇,然而今天两个人的态度都跟以前不太一样──丛延处在烦躁当中,想发泄,而姚叶却异常认真。
“我都他妈这样儿了你还不老实!”一分锺後丛延急了,一声大吼吓了姚叶一跳。
姚叶直起身,一脸的无辜,“你哪样儿了?”
“我……”丛延想说“我刚叫老妈逼婚,烦得要命”,一想姚叶平常对这种事儿的态度,干脆闭上了嘴。说了也是白说,他理解不了,不如省点儿唾沫。
“哪样儿了啊?”
“没哪样儿,就是烦躁,不乐意跟你挣拔。你就说你老老实实的行不行吧,不行我也不费劲了。”
“呵!平时我不跟你使劲儿挣拔你就忘了我也是男人了哈!今儿你把我勾搭来劲了!我老实不了!”
丛延一听猛地坐了起来,姚叶一个没留神被掀到床下,要不是丛延拉了他一把就坐地上了。
“干嘛呀!玩儿得起麽你!”姚叶站好,盯著丛延。
丛延没说话,收回手,缓缓站起身走出了卧室。
真……真生气啦?姚叶对著那个背影眨巴眨巴眼,懵了。
电视的声音传进耳朵,越来越大,有点儿缺乏社会公德了。姚叶一边儿听著一边儿琢磨自己到底哪不对了把人惹成这样,可琢磨来琢磨去也没个结果,干脆胡噜胡噜脑袋奔了客厅。人家生气必然是因为自己错了,甭管知不知道哪错,哄都是必须的。
哄人,姚叶就那几招儿:承认承认错误,态度诚恳一点儿,装得可怜一点儿,不行就往人身上贴一贴,撒撒娇,还不行就用色情手段勾引一下,对付丛延基本好使。今天丛延气得不善,姚叶没办法,三招儿全用上了,後果也就可想而知了──姚叶被拽回卧室,扔到床上,之後人就想干嘛干嘛了。
丛延的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可以说有点儿粗鲁,在姚叶体内翻搅的凶器也带著情绪,泄愤一样。不过在这种情况下丛延仍然没忘记他们正在干的事儿叫做爱,既然“做”的是“爱”就不能光顾自己不顾对方,所以虽然过程惨烈了点儿但结果还是比较让人满意的。
完事儿之後俩人一起去卫生间清理了一下,又双双躺回床上,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的确,被老妈催婚这种事儿丛延经历了不是一回两回了,但每回听到类似的话他都会难受,为了越来越大的年龄压力和家庭压力,也为了跟姚叶之间困难重重的未来。
有时候丛延挺郁闷的,为什麽自己爱的那个人没有一个正常的家庭?为什麽没有一种大众的世界观?为什麽不能多琢磨点儿事儿?为什麽不能对自己的压力感同身受?孩子似的无忧无虑是让人羡慕的,可真的让自己每天对著这麽个人不郁闷也是不可能的,能完全做到“我爱你就不想让你有任何负担,外面的风风雨雨都由我一个人来背”的人恐怕不用有多大的作为就可以位列仙班了。
郁闷了半天,丛延无声地叹了口气,翻过身背对姚叶,心烦意乱地闭上了眼。此时,姚叶正瞪著眼望著天花板,心里也不痛快。
从最开始在一起谁上谁下就没明确地定下来过,都是男人,都有欲望,再加上原先这俩人一个纯1一个直的,起点可以说一般高,上下的问题也就只能互相迁就,时间一长大家都默认了这种你来我往的方式,倒也算和谐。然而最近一年多丛延的气势越来越强,在床上的地位也呈现出压倒性优势,这让姚叶有点儿心理不平衡。
两个人之间有了矛盾就得解决,方式无非就是谈或者吵架,放那不理问题是不会自动化解的,但是在相处中姚叶大大咧咧的性格让他像以往一样从根源上绕开了最应该走的一条路──在有了想法之後他没有积极地表明态度,而是在对话与忽略之间选择了後者。
不说就没事儿了,就不会吵架,能忍的都忍了就完了,这是姚叶一贯的作风,一直以来贯彻得也算彻底。然而姚叶忘了一件事儿──忍是不可能忍一辈子的。不在沈默中爆发就在沈默中灭亡,这样下去必然会出问题,现在已经不平衡了,以後还会怎样?
悄无声息 13
夫妻没有隔夜仇,这话搁哪儿基本都适用。丛延跟姚叶这对老“夫夫”各自心里再别扭、再不痛快还是在一张床上睡著觉,睡著睡著就抱在一起了,这是多年的相处当中形成的本能,控制不了。
虽然姚叶没睡醒的时候不能打扰,否则後果会很严重,可他不闹唤、安安静静地闭著眼睛的时候样子还是非常招人喜欢的。
在一起那麽久了,姚叶是什麽样子丛延都知道,於是早上睁开眼之後他并没著急下床,而是扭过头看著离自己的脸不到十公分处那张即熟悉又陌生的脸:可爱的嘴唇微微嘟著,长长的睫毛偶尔轻轻抖动一下,鼻翼随著呼吸的节奏呼扇呼扇的,像极了十来岁的孩子。再往下看看,姚叶侧身躺著,枕著他的枕头,下巴颔著,碰著他的肩膀,胳膊和膝盖分别搭在他的腰和腿上,那样子如每个清晨一样,又在小打小闹之後显得格外亲昵,看得丛延入了神,好半天才想起来自己要上班,赶紧爬下床洗漱。
匆忙收拾好,换了衣服,姚叶还在睡。丛延走到床边弯腰亲了亲姚叶的脸,姚叶动了动,喃喃地叫了声“老公”,丛延听了心花怒放地拿上钥匙出了门。
这样的戏码姚叶在家的每一天早上基本都会上演,让丛延根本没办法跟他记什麽仇,最多也就是无奈地叹息一下。感情还是感情,无可取代。
就那麽甜蜜著,郁闷著,再掺杂一些打打闹闹,时间一晃到了周末。
对於这个周末丛延很是期待,不是期待帮谭忆搬家,而是期待跟姚叶同时出现在一个网友面前,用真实的身份、真实的关系,感觉就好像五一时那个小小的期待正在一步一步地变成现实。
要是没有姚叶,三个人加上行李轿车还能装下,可现在有四个人,用丛延的车就有点儿挤了,所以周六下午俩人去老大家的时候没开丛延的车,开的是姚叶公司那辆除了喇叭不响哪儿都响的破面包儿。丢人就丢人了,实用的重要性压倒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