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浴七年(第一部)----水墨西洋
  发于:2009年04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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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现在的商无意才是真的商无意的话,那么之前的那个他又是谁?
把我的身体折腾来折腾去的人是他,把我扔给那些疯狂的刑狱司的人也是他,现在这个给我抹药又给我喂药的人还是他——究竟哪个人才是真正的商无意?
罢了,罢了,管这个人干什么!
反正几年之后,我又会离开这片尘世,重新开始新的轮回。
商无意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又与我有什么关系了?
今日再大的交集,也不过是我和他命运之线上的一个点,只有刹那,与过去和未来无关。
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而我的身体,却一天比一天好。
好些天,商无意都没有再到我这儿来,也没有把我叫到他那儿去。
不知道他在做些什么。
偶尔的,我竟会想他,只是我和他又有多少事情能想呢?我一点也不了解他,他也未必看懂了我。
等我已经能够下床走动的时候,便想出去透透气。小莲那姑娘什么都好,唯独脾气倔得可以,非得把我包裹得跟个大粽子一样,才肯让我出门。
雪停了又下,下了又停,后院里,已经积上了一层厚厚的白色雪褥。
视线里铺天盖地的白色,让我的思绪陷入了漫无目的的回忆中。
我想起了susan,那个曾经最真切的存在,那个现在最模糊的记忆。
如果当初我向susan提出分手时,她不是样安静而温柔的接受,而是像很多年轻女孩一样大哭大闹的话,我还会那样毅然决然的离开她么?
当初的我,究竟是在怎样一种心情下向susan提出分手的呢?又是在怎样一种心情下,一个人跑去喝闷酒,一个人跑到山道里去飙车的呢?
我真的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了,那时的心情,已经在记忆里消失得无影无踪,惟有susan一身火红的连衣裙,仍然鲜明地在眼前燃烧。
白与红,冰与火。
“浅陵,你在想什么呢?”
“浅陵?”
“啊……”我怔了怔,转过头看向来人,“是你啊,苏影墨。”
苏影墨笑着望向我:“你在想什么?想得那样出神。”
“没什么,想以前的事情而已。”
“这样啊……”苏影墨眯起眼晴,望向被大雪压得打弯的枝条。“浅陵,每次你想东西想得出神的时候,我都有种感觉,一种很遥远的感觉,似乎我们和你之间有不可逾越的距离,有看不见摸不着却分明存在的墙——”
“苏影墨,你来找我做什么?”我打断了他的话。
苏影墨说话说到一半被我打断,却也不恼,脸上没有半点愠色,不像商无意,一语不合就吹胡子瞪眼。他温和地笑笑,道:“我来找你是想告诉你,小真已经好好安葬了。”
枝条被大雪压得越来越低,“喀嚓”一声,终于折断了。
“浅陵,你也不要太伤心了。”
“我并没有伤心。”我淡淡地说道,目光一动不动地停留在那掉落于雪地上的枝条。看久了,仿佛觉得那枝条在微微颤抖,像一个细小而虚弱的生命,在无边无际的绝望中挣扎。“那是小真的命。小真——逃不掉的命。”
声音也随着雪地里生命的挣扎,而变得有些疲惫。
“浅陵……”苏影墨犹豫了一下,道,“浅陵,我希望你……不要恨无意。”
我淡淡一笑,说不出的无力,“苏影墨,你要为商无意说好话么?”
“无意其实并不像你想的那样冰冷无情。我和他从小玩到大,我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其实很孩子气,孩子气到不知道怎样去展现自己的爱和恨。浅陵,无意那样折磨你,是因为他不知道如何去表达他对你的那份强烈的情感,浅陵,我希望你——”
“他怎样想或怎样做都与我无关。我对商无意,没有恨也没有爱。”我淡淡地道,看向苏影墨,“不过我还是要说,商无意能有你这样的朋友,他很幸运。”
苏影墨似乎还想要说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出口。他无奈地笑了笑,道:“无意很少动情,一旦动情,是怎样也按捺不住的,浅陵,你这样……”
“影墨哥哥!影墨哥哥!”
“苏公子!”
两声呼喊打断了苏影墨的话,一个黑衣女子抱着蓝璃跌跌撞撞地朝苏影墨跑来。
蓝璃抓住苏影墨的手,两只大眼睛水雾蒙蒙:“影墨哥哥!无意哥哥他……他……”
“他怎么了?”苏影墨眉头一皱,笑容顿时烟消云散。
“教主受伤了!”黑衣女子颤声说道,“苏公子你快过去看看吧!”
苏影墨的脚步很乱,丝毫没有平日的淡定从容,好几次,他都仿佛就要摔倒在地。
——没想到苏影墨这样在乎商无意。
我快步跟在他身后,静静地看着他略微颤抖地背影,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我还没有见过这样的商无意。
他脸色惨白,不知是因为体内寒气太甚,还是因为失血过多。此刻,他蜷缩起身体,捂住嘴不断地咳嗽着,浓稠的血液从他指缝里溢出来,一滴滴地往地上坠落。
苏影墨扯过商无意的手,刚一触及他的脉搏,脸色就迅速地沉了下来。他站起身,急得直跺脚:“商无意,你到底在做什么!我早就告诉过你了,这门功夫邪气太重,跟你之前练的武功水火不容,你为什么还要练?你为什还要练!——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送死!”
“我可以把它练出来!”商无意低吼道,一口气不顺,又剧烈的咳嗽起来。
“无意!”苏影墨蹲下身,摁住商无意的肩膀,诚恳地劝道:“我马上就给你疗伤,以后你不要再练了!”
商无意一把推开苏影墨:“不行,我必须练!咳咳……我不练成它……咳咳……风舒红就永远爬在我头上!”
“你管风舒红做什么?!那个人是疯子你不是!”
“你不要管我……咳咳……”
苏影墨急道:“你这个人怎么听不进去话呢!”他还想要说什么,却被我拦住。
“让我看看。”我对苏影墨说道,弯下身子,一言不发地拿起商无意的手。
商无意怔了怔,并没有把手抽回。
脉搏紊乱,一股极热之气和一股极冷之气在体内四处流窜……非常凶险的脉象。
这功夫好厉害,若是练成了,必然有破石开山的巨大威力,只是邪气太重,稍有闪失,就会毁掉人全部的内力,使得筋脉尽断,走火入魔。
商无意需要《洗心经》的原因,是为了压制这股邪气么?
我皱了皱眉头,道:“去拿一把琴来。”
“琴?”苏影墨疑惑地问道。
我放下商无意地手,淡淡地道:“苏影墨,你信不信我可以帮他练成这门功夫?你信我,就什么也不要问,马上去拿琴,你不信我,那一切作罢。”我对苏影墨说完,又看向商无意:“你呢?你信不信我?”
商无意的眼神变得有些古怪,他盯了我半响,问道:“你为什么知道……咳咳……这些事情?”
我淡淡一笑:“宁却教我的。”
“宁却……他到底是谁?”
“一个三百多年前的人。”我淡淡地道,斜着眼睛看向他,“看你的样子,是不相信我落。”
商无意闷哼一声,没有说话。
我仍是一笑,道:“商无意,我要是帮你克制了你身上的邪气,你也要——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你又要跟我谈条件吗。”商无意冷冷说道。
“是啊,不和你谈条件的话,我岂不是亏了?”
“你……”
我一甩袖子,站起身,用冷淡的语气说道:“商无意,答不答应我那是你的事情,我话说到这里,没有必要再多说什么了。”
说话时,我背对着商无意,不知道他的表情是什么,只是有那么一刻,两个人的沉默不语仿佛凝固了周围的空气,一种没来由的尴尬,在我心中一闪而过。
“你一定要和我谈条件么……”商无意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疲倦,“……我答应你,我答应你就是了。”
我突然很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很想转身看一眼商无意,脚却又像被钉住了一般,卡在那儿一动也不能动。时间仿佛变慢了,慢得……我以为我又拥有了真实的生命。
这个时候,苏影墨抱着琴走了进来。
我接过琴,对他说:“你们所有人都出去吧,在我没开门之前,谁都不要进来。”
苏影墨点点头,他的眼神好干净,干净到溢满了最真诚的信任。
手指自琴弦上抚过,熟悉而陌生的感觉涌上心头。
这是一把非常美丽的琴,也应当能弹出非常美丽的音乐。
只是,最美丽的琴和最美丽的音乐,都已经消失在记忆里了。
“《洗心经》练至第四层后,没有琴音相伴,是无法再练下去的。”我低头看向琴弦,淡淡地道,“你应该早就到第四层了,只是从此在第四层徘徊,是不是这样?”
说罢,抬头看向商无意。
商无意眼中闪过抹诧异之色。
我笑笑,继续道:“以你的资质,加上琴音配合,把《洗心经》第七层练下来,应该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到时候,你身上的邪气自然会被《洗心经》的清透之气压制住了。”
手指拨动琴弦,发出一串毫无节奏的音调,“还有,我说宁却是三百多年前的人……我并没有……并没有骗你。”
声音淹没在那串毫无节奏的音调里,我不确定商无意是否听清了我最后一句话。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他说这样一句话,但是我说了。
也许是对商无意,也许是对我自己。
我不知道。
深吸一口气,我缓缓地道:“开始吧。”
琴声流溢而出,顿时盈满整个室内。
像风,像雾,像云,像雨,像清晨的朝日,像黑夜的弯月。
极美的音符如花,在我的耳边一朵朵地绽放。
我似乎沉浸在了无欲无求的音乐声中。
一种难以名状的忧郁,慢慢渗进自己的肌肤里,血液里,意识里,灵魂里。
极美的东西,总是忧郁的。
很疲倦,越来越疲倦。
手指仿佛缠上了线,被人用力牵扯着,不断地在琴弦上来回,却漫无目的。
不能停,商无意的伤势,容不得我停下来。
视线变得昏暗而模糊,琴似乎也变成了两把……脑袋好疼,意识好混乱。
头发已经湿了,身上冒出涔涔冷汗,五脏六腑似乎都被什么东西掏空了般,只留下一个摇摇欲坠的躯壳。
一滴滴冰凉的汗液滴落在手上,滴落在琴弦上。
琴声逐渐飘渺,混在在嗡嗡声中,让人听不清楚。
我听见商无意长长的一声呼气。
他练成了。
身子顿时软了下来,就像一根折断的稻草般,晃悠悠地往下栽去。
我知道我在做梦,但我醒不过来。
梦里,susan穿着红色的连衣裙,漂亮的蓝眼睛水雾弥漫,忧郁的容颜盛开在她剧烈燃烧的火红色连衣裙中,susan的样子永远定格在了那一刻,她是一团火焰,红色的,焚烧别人也焚烧自己的火焰。然后我看见了宁却,永远穿着浆洗得有些发白的衣服的宁却,他的笑容好安静,就像月光般柔和,风吹乱了他的头发,那双眼睛,便在一缕缕发丝的缝隙里,闪烁着清澈的光芒。
他们站在我的梦中,站在我永远触摸不到的地方,我想张开嘴巴说话,但我发不出声音,我想朝他们走去,但我的脚却一动也不能动。
susan让我知道了毁灭的痛苦,宁却让我体会了永生的悲伤。
把我从梦境拉回现实中的,或许不是我自己的意识,而是商无意的一巴掌。
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痛,让我悚然惊醒。
睁眼便看见了商无意的眼睛,漆黑的眼眸如同黑夜,冰凉又仿佛隐藏了剧烈的火焰。
我翻过身,避开他的眼睛,“我又睡了多久?”
“你做恶梦了。”
“我睡了多久?”
商无意转过我的身体,强迫我直视他的脸,“告诉我你的梦。”
我冷冷地道:“商无意,你一巴掌把我打醒的原因,就是为了知道我梦到些什么吗?抱歉——”我推开他摁住自己身体的手,“我已经不记得了。”
“你非得要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吗?!”商无意几乎是咆哮起来,“我把你打醒,只是看你很痛苦的样子——”
他突然不说了。
神情变得有些黯淡,就像是个受了挫折的孩子,他压低声音,一字一顿地问道:“你恨我?”
我安静地摇了摇头。
也许我应该恨你,但我现在,并不恨你。
“商无意,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来溟夜教吗?”我淡淡地道,“不是风舒红要我来的,而是我自己要求来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商无意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等我继续说下去。
我嘴角勾出一抹疲惫的笑意,“印言,你有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商无意没有说话,他的表情告诉了我一切。
“你一定不记得他了吧,因为他不过是你的一个玩具而已,一个连名字也没有的玩具……但他是我的朋友,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第一个认识的人……他很善良,渴望自由,命运却让他成了绝尘宫的一名□使,成了风舒红送给你的一个漂亮娃娃。”
“浅陵,我——”
“商无意,听我说完。”我打断了商无意的话,“印言最后回到了绝尘宫,回来的时候,他已经虚弱得不能下床……商无意,你知道我看见印言浑身上下的伤痕时,心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什么吗?”
我的语气越来越冰冷,并非因为对商无意的憎恨,而是出于对这片尘土的悲哀。
“我发誓,我要从伤害他的人身上,把那些伤分毫不差地讨回来!”
商无意的脸上仿佛洒落了一层灰,一层极淡的灰。
不知怎地,看到他这样的神情,我竟有些……有些不忍再说下去。
苏影墨说的对,商无意有时就是个孩子,孩子一样的无理取闹,孩子一样的任性妄为,孩子一样的不懂爱恨。
商无意似乎想说什么,表情急切而焦虑。
他不是个懂得解释的人,因为他从来都不曾想过,他商无意要对谁解释什么。
我不理会商无意的欲言又止,淡淡地道:“你身上的邪气应该已经被《洗心经》压制住了吧。”
商无意并没有因我两次三番的打断而生气,他沉默了一会,问道:“你要我做什么?”
“教主,你叫我么?”
他的声音依旧尖利,如同锉刀在铁片上来回划刻。
“叫你的人不是我,”商无意冷冷说道,手斜撑住自己的脸,“是他。”
水衣看向我,嘴巴不可置信地张大:“浅陵?”
我轻轻地笑了笑,道:“水衣,好久没见了……不对,似乎也不是很久,不过才十几天而已。”
水衣的脸抽搐了一下,丑陋不堪,亦如他的灵魂。
“水衣,我想跟你商量件事情。”我移开目光,不愿意再去注视那张扭曲的脸,“我有一个朋友,被另一个人伤得很厉害,我发誓一定要为我的朋友报仇。水衣,还记得你给我喂的那粒药么?好像叫‘五味’对不对?我不要那个人的命,只想让那个人尝尝被伤害的滋味……水衣,你觉得我喂他一粒‘五味’好不好?”
水衣不耐烦地哼唧了几声,转过头望向商无意:“教主——”
“把药给他。”商无意冷冷地命令道。
“水衣你看,你的教主都发话了——” 我慢慢地走向水衣,突然加重了语气,“难道你还想违抗命令么!”
水衣浑身颤了一下,两只眼珠子骨碌碌地来回转了几圈。他犹豫地把手伸进自己的衣袋里,摸索着什么。
“水衣,不要给他别的东西。”
商无意的声音冷冷响起。像冰山,充满压迫感的冰山。
水衣摸索着药丸的手因为商无意的话而抖了抖。在他眼中,商无意或许就意味着一种强大的力量,一种他不能反抗,只能服从的力量。
许久,他才从自己衣袋里摸出一粒小药丸,极不情愿地放在了我的手上。
我盯着那粒小小的药丸,嘴角荡开一丝笑意:“水衣,我还记得你跟我说过……”
语还没有说完,我已经迅速地把那粒药丸塞进了水衣的嘴中。
入口即化,他连吐出来的时间都没有。
水衣惊诧得捂住自己脖子,一屁股栽倒在地上,表情变得慌张而恐惧。他睁大眼睛望着我,嘴唇开合着,却只能发出呜呜呀呀的声音。
“你说……你最讨厌和人做 爱,因为你是创造者,你是圣洁的……”我狠狠地踹了他一脚,斥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去忍受这粒药的折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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