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定……被我的话深深地刺伤了吧。
我翻身上马，对怔怔地坐在雪地上的印言冷冷说道：“我看到你就恶心，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说罢，马鞭用力一甩。
“白云，我们回溟夜教！”
寒风裹挟着冰雪怒吼着吹向我，仿佛刀子般划刻我的肌肤。
眼睛好疼，疼得不能睁开。
我俯下身子，把头埋入白云柔软的鬃毛中。
白云像是感觉到了什么，速度突然变得很慢。
“白云……不要停下来……用力跑……用力……”我紧紧地抱住白云的勃子，“你一停下来，我就想……”
“……我就想哭。”
喉咙一阵刺痛，我再也说不出话来。
印言，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
我本不该对你那样好，我太傻，傻到不能察觉，你对我那渐渐变异的情感。
对不起，让你爱上了我。
对不起，那么深地伤害了你。
我回到溟夜教时，夜色已经深了。
走进屋中，脱下沾满冰雪的披风，我无力地瘫倒在床上。
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就像一个长途跋涉的人刚刚回到家般，我只想闭上眼睛，好好地睡一觉。
但我睡不着，眼睛一旦合上，印言虚弱地跌倒在雪地上的场景，就会在我的脑海里晃荡。
那场景在无声无息地撕咬着我。
门吱呦一声开了，小莲气冲冲地跑进来。
她把新炭哐当当地倒进暖炉里，动作粗鲁得莫名其妙。
“哼，妖女，什么人啊！”小莲低声咒骂道，一张小脸蛋因为生气而涨得通红。她弄好暖炉，冲到我床前，一把扯住我的衣服，又气又急地喊道：“公子，我讨厌她！我讨厌她！”
我只能强打起精神问道：“怎么了？”
“那个绝尘宫的什么宫主又送了个人给教主，我和柳儿青儿跑过去看了，好妖艳的女人，跟没骨头似地黏在教主身上，哼，狐狸精，白骨精，蝎子精！”
我还没反应过来小莲一连串咄咄咄的话倒底说了些什么，就已经被她那三个什么精的给弄得一头雾水。
“公子，我觉得教主还是喜欢你的！”就像怕我听到这消息会伤心似的，小莲赶紧补充道，“虽然那女的长得吧……好吧，长得的确很美，但她没有公子的气质!恩，公子才是独一无二的！小莲觉得教主看公子的时候，眼神就是和看那蜘蛛精的时候眼神不一样！”
得，又成蜘蛛精了。
我淡淡地笑了笑，道：“小莲，她又没惹你，你怎么那样讨厌她。”
“她跟公子抢教主！”小莲气得咬牙切齿，“那种女人怎么能跟我的公子比！”
小莲说到后头，语气里竟带了一丝骄傲。
我不禁摸了摸她的头，道：“我倒是觉得这样很好啊，我并不喜欢你们教主，如果那女子真能吸引得了你们教主，我这也落得舒服了。”
小莲诧异地瞪大了眼睛：“公子你不喜欢教主？！”
我被她大惊小怪的表情弄得好笑，一个男人喜欢另一个男人，本来就是伦理不容的事情吧，但在小莲脑海里，似乎没有这种观念。
她大概从小在教中长大，并不知道尘世间的规则。
也好，只要她感到快乐，怎样思考问题都好。
“我不喜欢他啊，我喜欢的人早就已经离开我了。”我淡淡说道。
小莲用手支起她的脸，眼睛眨巴着思考了一番，似乎想说什么，又犹豫着没有说出来。
“你想说什么？”我问她。
小莲低下头，轻声嘟哝道：“公子虽然这么说……小莲怎么觉得……怎么觉得公子还是有点喜欢教主呢……”她说着说着，拿眼睛偷偷瞟向我，生怕自己说错了话。
我怔住了。
这个女孩子。
小莲见我不说话，神色一慌，匆匆说道：“呀，小莲不说了，小莲不说了，公子不要生气小莲气！小莲……小莲去给公子灌洗澡水！”她转过身，飞快地往门口逃去。
刚推开门，脚都还没跨过横槛，小莲突然失声喊道：“教，教主！”
我被她突兀的大喊吓了一跳，还没缓过神，商无意已经走了进来。

红鸾（上）

商无意的目光从沾着雪花的狐裘披风上扫过：“你今天出去了？”
“你总不能老让我闷在屋子里吧。”我斜靠在床头，漫不经心地看着商无意，“今天苏影墨送我一匹马，我便出去骑了一会。”
商无意的眉头微微一蹙，有些不相信地望向我：“他送你马？”
我慵懒地笑了笑，道：“商无意，我还真是搞不懂你和他的关系。他好像不是溟夜教的人，却又常常呆在你身边，他好像和你是很要好的朋友，可你竟然并不知道他在做些什么。”
“你不需要知道我和他的事情。”商无意给了我一个冰冷而又生硬的回答。他坐到我床上，伸手托起我的脸：“看样子，你的身体是好得差不多了。”
我抓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轻轻地从我下颔处拿开：“商无意，我一直都很想告诉你，你这种行为，非常，非常的没有礼貌。”
商无意大概没有想到我会做出这样一个动作，更没有想到我会说出这样一句话。在某个瞬间，他的漆黑眼眸动也不动地盯着我，忘记了做出任何表情。
只是一瞬间。
在下一刻，火焰般的情绪燃上了商无意的脸庞，他迅速地抽回手，粗鲁地把我压倒在柔软的被褥上。
“礼貌？——你说的词语还真是有意思。”
商无意说话时，脸庞离我很近，我能感觉得到他吐出每一个字时的潮湿气息。
我也能闻到，沾在他衣服和肌肤上的，并不属于他的浓郁香气。
“绝尘宫的大美人呢，你为什么不去找她？”我侧过脸，方觉得那股刺鼻的香味变淡了些，“听小莲说，是非常非常美丽的女子。”
刚说出口，我就觉得自己简直是多此一举，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女子……我说她干什么？
商无意的眉头挑了挑，把嘴唇凑到我耳旁低声问道：“你很在乎？”
“怎么可能！”我想都没想就朝他喊道，速度快得连我自己都感到心虚，“我只是……只是很累了，不想做任何事情。”
商无意一只手环住我的腰，另一只手开始撕扯我的衣服。“那可由不得你，你知道我有多久没碰你了吗？”
商无意的声音并不冰冷，也不霸道，反而有一丝……宠溺。
不可以。
我由着他的的唇舌在我的肌肤上游离，身体疲惫得做不出任何一丝回应或反抗。
“商无意，我说过了，我很累，累得随时都有可能晕倒，如果你连晕过去的人都能做得很起兴的话，那随你，我无所谓。”
商无意环在我腰上的手突然一紧，然后他迅速地抬起头看向我。
“——你在抗拒我？”
商无意冷冷问道。
我扯出一个嘲讽的笑意，轻轻说道：“我是谁，有什么能耐，怎么能够抗拒得了你？若是我能抗拒得了，我早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你！你——”商无意气得差点说不出话来。他摇晃着我的肩膀，不满地喊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你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我被商无意摇得脑袋有些发晕，说出来的话也变得有气无力。
一点又一点地用力盯向商无意的双眸，好让他感觉到我的冷漠和轻蔑：“我从来没有太把自己当回事……太把自己当回事的人，是商无意商大教主你吧……”
啪！左脸颊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今天，我打印言一巴掌，商无意打我一巴掌。
“你不过是绝尘宫送过来的一个男宠！一个男宠！”商无意揪住我的衣襟，大声咆哮道，“你只是个供人取乐的玩具，你懂么，连人都不算的玩具！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说出这些话？你是什么东西？你是什么东西！”
如果我还是简离，我一定，一定不允许你说出这般侮辱我的话来。
可是现在，我已经没有力气也没有兴致来反驳你无理取闹的侮辱了。
我的目光穿透商无意望向遥远而空茫的地方：“男宠？是啊……我都差点忘了呢。我是个男宠，就该有男宠的样子，千方百计地讨好你，诚惶诚恐地服侍你……你要的，是不是这样？”
忽然想起了什么。
“不过，话说回来……”我重新看向商无意，只是已经无法再聚焦自己已经涣散的眼神，“就算我不断地呼喊另一个男人的名字，商大教主还是能和我做整整一个晚上的爱呢。商大教主还真是不简单呐。”
我的语气极轻，轻得就像喃喃自语：“或者说，是因为商大教主你已经饥渴到……饥不择食呢。”
商无意的表情在我说出这番极尽讽刺的话的瞬间仿佛冻成了冰，他的手停滞在我的衣襟上，眼睛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然后突然地，他迅速翻身下床，头也没回地走出了我的房间。
他已经愤怒得忘记了骂我，忘记了打我，忘记了惩罚我。
他的沉默，是他最大的愤怒。
——也是最后的愤怒。
简离，为什么你要说这样难听的话？
那天晚上，明明是他救了你。
为了解水衣给你下的毒，他牺牲掉了他的倨傲。
但是，但是……
如果我不这么说。
也许有一天，他牺牲掉的。
就是他的全部。
房门大大的敞开着，一阵冷风嗖地吹了进来。
我被那风吹得浑身一颤，却也懒得去关门，只蜷缩起身体，扯过被子覆在身上。
虽然累得浑身散了架一般，虽然累得只想昏昏睡去，但我睡不着。
既然睡不着，那就让风这么吹着吧，彻骨的寒意，反而然我觉得，自己是确确实实地存在着的。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当我再次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
掀开被子，这才发现自己只穿着里面的衣服，再看门，也已经好好的关上。
我起身下床，拿过外衣套在身上，正系着胸前的扣子，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声。
“不行，公子还在睡觉呢！”
是小莲的声音，她在跟谁说话？
“都这时辰了，他也该醒了，怎么，你一个小小的侍女还敢拦着我吗？”
“小莲不敢，只是昨夜公子睡得很晚……”
“啧！怎么有你这样不懂规矩的侍女！你是不是想要讨点苦吃才舒服啊？”
“小莲只是，只是……”
“小莲，不要说了。”我朝门外喊道，“我已经起来了，让她进来吧。”
门外的人影动了动，一个女子推门而入。
我对站在女子身后的小莲说道： “小莲，这里没什么事。你先下去吧。”
小莲点了点头，不放心地看了我几眼，这才退出去，关上了门。
那女子进了房，也不说话，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走了好多圈，时而看看墙上的字画，时而端起柜头的瓷瓶，细细地打量着。
她不说话，我也就不说话。
“哎呀，浅陵……”那女子终于开口，“你这间屋子，还真是简陋得很呢！”
我淡淡一笑，道：“简陋不好吗，没有什么东西，也就干干净净的。”
那女子走到我面前，朝我盈盈一笑：“也是呢，什么东西也没有，就是想邋遢，也邋遢不起来呀。”
我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
不是因为那女子说话太尖锐太刻薄，不是因为那女子的笑意虚伪而做作。只是因为她身上散发出的香味，而昨晚商无意衣服上沾染的香味，一模一样。
我拿起桌上的一个瓷杯，放在手上把玩着，以避开那女子笑里藏刀的魅惑神态：“你是绝尘宫昨日送过来的人？”
那女子吃吃地笑了几声，道：“怎么，浅陵，你不欢迎我么？”
我看着手中的杯子，素白的瓷面，没有任何一丝花纹。“风舒红要你来做什么？”
“风舒红？”那女子重复了一遍，“浅陵，你竟然直呼教主的名字，你胆子可真够大的！”
“我已经不是绝尘宫的人了。”我淡淡地说道，把瓷杯转了一圈，花纹出现了，但只是几笔浅青色的勾勒，极素淡的兰花图案，“我问你——风舒红要你来做什么？”
“呵呵呵，浅陵，你真是有趣。”女子把身子凑到我面前，刺鼻的香味愈发的浓郁了。
“我到这儿，自然是来——取代你的。”
她的最后几个字，声音低得几乎要消散在空气中，但是里面狠毒的气味，却同她身上的香味一样强烈。
我终于抬起头来，看向女子的眼睛：“你是谁？在绝尘宫里，我并没有见过你。”
女子被我一看，神色略微变了变，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她莞尔一笑，道：“浅陵，你自然认不得我，你在绝尘宫的时候，天天和印言混在一起，又怎么可能会注意到我，认得我呢？”
她不等我说话，又道：“你既然问我是谁，那我就告诉你，我叫红鸾。不过话说回来，浅陵，你觉不觉得人生很有意思？以前你是典籍使，我是□使，我们俩在绝尘宫的地位相差那么大，而现在……”她眼神中呈现出一抹病态的嫉妒，“而现在，我几乎只要用一根手指头，就可以彻底的取代你。”
我淡淡一笑，道：“这么说来，商无意是很喜欢你落。”
红鸾露出一个骄傲的笑意：“你说呢？昨天晚上，他可是和我欢快了整整一夜呢。”
我一愣：“昨晚？”
“是啊，我来溟夜教前都不知道，原来商无意是个那么有魅力的人……声音，举止，还有床上的每一个动作……”红鸾说着说着，笑意愈发鲜艳，“他比我之前碰到过的任何一个男人，都要强百倍千倍。”
我看着红鸾眼角眉梢不自觉流露出的笑意，淡淡地道：“红鸾，你爱上他了。”
红鸾一怔，转过头来看向我：“你——你说什么？”
“我不会跟你抢商无意的，因为我对他根本没有兴趣。但我要告诉你，你可以在他身边，你可以喜欢他，但你最好不要爱他，因为商无意——是不可能爱上你的。”
“你在说些什么！”红鸾羞恼地朝我喊道，身子也气得微微发抖，“说得好像你很了解商无意一样！哼，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你不过是在嫉妒我罢了，嫉妒我夺去了你的位置！……不过我也要告诉你，浅陵，我红鸾是不会信你这些话的，我是个□使，我很相信自己的手段，我一定会让商无意迷恋上我，一定！”
我就知道，你不会听进去我的话。
“哦？那我问你——商无意在你面前，有没有戴面具？”
一抹慌张的神色拂过红鸾的眼睛。她倏地一下站起来，朝我喊道：“那跟你有什么关系，我没有必要回答你！我告诉你，我一定会让商无意爱上我的！我还没有失败过，从来没有！”
现在的红鸾，就像一个歇斯底里的精神病人。
我也跟着站起来，转过身背对红鸾：“既然如此，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红鸾，你请回吧。”
红鸾在我身后低低地干笑几声，忽然说道：“浅陵，我既然来了，你以为我就会这样空手回去么……”
肩膀骤然一痛，红鸾已经将她的银簪，狠狠地刺入了我的肌肤里！
“——这只是个见面礼！”红鸾阴狠地说道，把簪子抽出我体内，重新插回发髻上。“浅陵，记住了，不是谁都跟印言一样喜欢你，也不是谁都跟印言一样善良。为了达到目的——我红鸾可以不择手段！”
她目光阴冷地盯着我，许久，嘴角勾出一抹娇媚但异常无情的笑意：“好好记着现在的痛苦罢！”
说罢，红鸾拢了拢自己额前鬓角的碎发，转身离开了房间。
我捂住鲜血汩汩流出的伤口，虚弱地跌倒在地上。
吱呦一声，门又一次被人打开了。
我听到什么东西碎落在地的声音。
“公子！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是小莲，慌张无措的小莲。
我扯出一丝勉强的笑意,道：“没什么……你不用慌……”
“让我看看！”小莲冲到我的身旁。她一把扯开我的衣服，不可置信喊了一声，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了我的手上。
“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她……她……”小莲气得哭了起来，说出来的话也变得断断续续，含糊不清，“她居然……居然……”
我虚弱地说道： “好了，小莲，别哭了，快去给我拿纱布吧。”
“啊，对，对！”小莲这才想起来要处理伤口，慌慌张张地站起身，“我马上去拿，公子忍忍，我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