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谈风月----守天
  发于:2009年04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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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简短的对话,也许正是一个家庭对子女宽容最好的体现。
在临走前一周,我收到一封信。一封简短的信,是菲寄来的:
Ray:
孩子出生了,很健康;是个漂亮的女孩。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写信告诉你,因为你是孩子的父亲。艾玲是她的名字,照顾她让我措手不及。愿你一切都好。

我当父亲了,我抱起穆文转圈。我的女儿叫艾玲。
我知道,为什么孩子叫这个名字;菲是她做公关时的艺名,而她的真名叫王玲。
这个承载着我们血脉的孩子,被给予一个美好的期许:艾玲,爱玲。
到了美国,我们买了房子;住在加利福尼亚。穆文继续在加州大学里研究深造,而我在我们住的社区开了一间古董店。五年后我们拿到了绿卡,并且登记结婚;生活平淡而恬静。没有邻居会觉得我们两个男人住在一起有什么不妥,每天整理花园的老妇人会热情地和我们打招呼。
之后,又一个五年,转瞬即逝。
许多时候,我会想念菲;也会想起我们的孩子。
只不过,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收到菲的信。
在一个清晨,邮箱里除了早报;还有一封从中国大陆寄来的信。
穆文吃完早饭,便和我互吻道别。
我坐在书房里,拆开了那封信。
不是菲的字迹,那是一种陌生而娟秀的字体。
Ray:
可能你接到这封信会略感惊讶,为何不是我的姐姐给你写信;她已经没有办法给你写信了。三天前她在医院逝世了。死于乳腺癌,一年前发现的;她不愿意切除身体的任何地方。今天是她下殡的日子,她没有说需不需要通知你她逝世的消息。她只是说,如果她不行了;并且你愿意的话,你可以抚养艾玲。我的意思,我可以抚养艾玲;本来我就不准备结婚。但是她坚持要我先询问你一下,这是她的遗愿。
艾玲现在很可爱,10岁了;上三年级了。很听话,姐姐生病住院的时候;会帮我一起照顾她。我只是写信问你,如果你不方便;或者他不愿意领养你的孩子。我可以抚养艾玲,并且不会向你要抚养费;如果你决定抚养,但是对艾玲不好的话。我也会起诉并且索要艾玲的抚养权。所以请你谨慎地答复我。
王倩
落款时间是半个月前,我立刻打了一个电话给穆文。
“怎么了,墨?”他在电话那头问我。
“文,我觉得我们是时候应该收养一个孩子了。”我并没有说这孩子是我的亲生女儿。
电话那头沉默了良久。
“我们这样的家庭,收养一个孩子也许不太合适。”穆文的意思我们的家庭构成可能有些‘特殊’。
“但我相信我们都会是好父亲。”
“墨。”穆文打断我过于激动的言辞,“你确信,对一个孩子提供不了母爱的家庭可以吗?”
“她可能没有母亲,可是她会有两个爱她的父亲;两份爱还不够吗!?况且,这个女孩是我亲生女儿。”事实,早晚他都会知道。
电话里一片沉默。
“那孩子的母亲呢?是菲对吗……”从穆文的声音辨识不出他此刻的情绪。
“是。”
电话瞬间转为忙音,穆文挂断了电话。
我再次拨通电话,无人接听。响了十几声后,电话自动断开。
我又再拨,电话接通:
“你挂我电话什么意思!?”我质问。
“This is the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What can I help you,sir?【这是美国加州大学,有什么我可以帮助您的?先生】”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音。
“No matter, thank you【没什么,谢谢】”我挂上电话。
那天晚上,穆文回来以后一言不发。我们沉默地吃完晚餐,帮佣收拾完餐具和房间就走了。我们各自有一个书房,毫无交流的情况一直持续到睡前。他洗澡的时候,我会在浴室的洗手台前刮一遍胡子。
淋浴房传来水声。
我对着镜子从脸颊上刮下一团剃须泡沫,在白瓷水池边缘磕了磕剃刀:
“菲死了,半个月前死的。”我确信我的声音足以压过水声。
水声依旧。
“你和我说这些干吗?”他声音在卫生间里听起来也不错。
我继续刮着下颚上的胡渣:“如果我不收养那个孩子,那个孩子就连亲生父亲也见不到了。”我承认我有些夸张,但我不想放弃艾玲的抚养权。
淋浴那头又只剩水声。
“文,你应该相信我,我爱你并且一直只爱你;我们将会有一个乖巧的女儿。你会喜欢上她。”将最后一抹泡沫刮下,我摸了一下嘴周围;确信所有胡渣都被刮干净。
淋喷头的水被关上,只剩下水滴打在地砖上的声音。
淋浴房的玻璃门被拉开,穆文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跨出淋浴间。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就做吧。”他说着。
我放下剃刀,拦腰抱住穆文;他身上散发着一股湿润的香气。我想俯身吻他,他挡住我的嘴:
“你才刮完胡子,洗了脸再说。”顿了顿,“我身上都是水,湿得要命。你还抱。”他想挣脱我的臂膀。
我笑:“你湿着的时候更性感。”说着在他肩头落下一吻。
第二天,我按照信上的地址回了一封信;信里放着三千美元的支票,以及一封简洁的回信。
我希望我能够抚养艾玲。我会尽快回国来接她。
Ray
机票很快定好了,回国签证非常简便;中国使馆的朋友三天后把签证送了过来。行李穆文亲自帮我准备,他不放心帮佣准备的衣服。圣诞才过2个多月,我们住的地方积雪还没化尽。菲的故乡偏北,穆文担心我会着凉。一直叮嘱我要注意保暖。
飞机傍晚时起飞,安检都很顺利。登上飞机后,我关上了手机。靠在座椅上,我望着临近夜幕的跑道和灯火璀璨候机大厅。
也许菲终于原谅了我,而穆文原谅了我和菲,很多人和事都是原谅与被原谅。这十年里,不知道菲是如何生活过来。而我们的女儿艾玲又会是什么样子。
飞机飞行了几个小时,机舱里安静;每过半个小时会有空乘小姐来询问有什么需要。
几个小时中,我沉沉睡去。
多年之后,我又回到了那个梦境中;我禁锢着作为叛臣穆文。把他关在都城外的一所别院中成为我的禁脔,这只是一个梦;从开始到结束。我都知道这只是一个梦,当最终梦里的穆文死在别院中。我知道了,他最后把命给了我。
我在梦中一次次忍住潸然欲下的泪,告诉自己都是梦。当我惊醒,坐在我边上的意大利游客一脸茫然用带着南意大利口音的英语问我怎么了。
我摇摇头,谢谢了他的好意。
同时,飞机也到了东京机场。
深夜的东京飘着雪,机场除了跑道;其余地方被大雪覆盖。我必须要在东京机场办转机手续。我知道了那个萧墨和穆文的结局,便很快忘却了那段前世的故事;对于我来说,那过于沉重。
在东京机场的候机大厅,24小时营业的纪念品商铺里摆放着几只白色的小熊。看上去很柔软,我用英语问售货小姐价格。小姐面带笑容,用英语告诉我5000日元一只;折合下来也就50美元左右。我刷卡买了一只熊,导购小姐细心地用金边普蓝底的缎带在小熊脖子上打了个蝴蝶结,并装进一个礼品袋里。我拿起袋子,小姐用日语和我说了几句话。我用英语问她有什么问题,她掩嘴笑笑。我走后,她开始用日语和其它几位留守导购小姐笑谈起来。
一个日本女孩问我:“先生您是要去上海吗?”
我点点头,日本人的口语生硬到非常容易辨认。
“我也去那里,您长得真帅气。”女孩毫不掩饰地夸奖我以后在我身边坐下。
“谢谢。”我以为日本女孩应该是更保守的大和抚子类型,可能是我真的老了。
女孩拿了一片口香糖嚼起来,边打量我边说:“熊很可爱,买给女朋友的吗?”
“是给我的女儿。”候机大厅禁烟,这是唯一让我觉得不适的地方。
女孩惊讶地感叹:“你居然有女儿了,真是看不出来。很难想像你这样的美男已经结婚了。”
我已经不想再应对这个日本女孩的热情,于是;浅笑便算作了回答。
不一会儿,日本少女突然感叹:“下雪真的很美,你说是吗?”
“下雪确实很美,但我的故乡并不常下雪。”我看着机场外夜幕中扑簌簌的点点白雪飞扬。
“那真是可惜,我的家乡北海道常在冬季下雪;很美。”
少女抱着背包,继续说着。
很快,转乘的航班开始登机。候机大厅里的广播一次次播报着我们的航班号,并且用英语和日语轮换播报着登机提示。
上了飞机以后,日本少女的座位大概离我很远;至少途中我没再见到她。
际遇就是在某个特定时段我们遇到了某个人,那个人也是在一个特定的时间里遇到了我们;而后分开。不一定要相见,也不一定不见。任何事,都不应该强求。
上海也很冷,并且下着蒙蒙细雨;浦东机场有些拥挤,似乎汇集了世界各地的人;但大多是华人。
天是灰色的,这让我打消了原本对祖国的美好印象。
出租车司机说着一口上海话,我只能勉强听懂;我说:
“去上海火车站。”
没有过多的客套,司机很快把车转过向朝着对我来说陌生的火车站驶去。一路上,略显陈旧高楼屹立在雨雾中。很快到了那个嘈杂的地方,下了车;我突然觉得更加寒冷。用穆文为我事先兑换好的人民币付过车款,我提着箱子走近售票大厅。
比机场更加拥挤的人流,肮脏混浊的空气;席地裹着发黑的棉被睡着的农民工。
以前,我不曾注意过火车站是多么让人难以忍受;现在我觉得我快要被那种无法形容的气味熏到窒息。
但,我并没有窒息;十分钟以后。我习惯了这种污秽的味道。
买了最近一列去菲故乡的车票。我走到几百米远的候车大厅。
一个穿着蓝制服的保安提醒我:“先生,小心您的包。”
几个维族模样的孩子机警地从我身边溜走。
候车大厅里面比外面情况好一些,特别是软席候车厅;有吸烟室。
九个小时下来,我已经没有了吸烟的欲望。
等车过程很漫长,候车厅里背投电视上的老电影已经播了两部。终于屏幕上的红字换成我要乘的那一列。
坐在火车上,现在火车已经提速同时变得很干净;我回忆起和菲连夜坐火车去看她的妹妹。她伏在桌板上无声哭泣的那一夜。
又是5个小时,我到达了菲的故乡。
一个苍茫的地方,没有绿色;只有相间的白色和灰褐色。街道上是巨大的通气管道和有着固定目标前进而麻木的行人。
“先生去哪里?”出租车司机问我。
我把王倩的地址从铁丝网格子的缝隙间塞递给司机,司机拿在手里眯着眼睛看了半晌;递还给我:
“没问题。”
看着车窗外的风景似乎都是一样的,灰,黑,褐,白;不断重复并一晃而过。
我打开手机,时间显示是凌晨三点。时差让我的思维有些混乱。
“到了”一个小时以后,司机把车停在一幢居民楼下。我付完车款,下车;从后备箱取出我的行李。我在楼下按着门铃,没有人给我开门。
我只好站在萧瑟的风中等待,不时有回家或出门的居民对我侧目。他们大概觉得一个陌生人在这里对于他们来说很不安全。
半个小时后,一个女子抱着孩子提着一个塑料袋走到门前;天色已经全暗了。我没有认出她,女子用手肘打开楼道灯的触摸开关;放下孩子。
“是你啊。”她掏出门钥匙,我注意到她和那个女孩袖子手臂部位别着一块黑色布。上面缠着一小团咖啡色麻线。
“恩。”我才欲开口,王倩打断我:
“回家说吧,外面怪冷的;别把我们家爱爱冻坏了。”说着用钥匙打开门。
我低头看那个拉着她羽绒服的小女孩,她的眼睛和她妈妈一样明亮美丽;扎着一条麻花辫子,剪着齐刘海。像个娃娃一样,女孩见我看她;怕生地躲到王倩身侧。
楼道狭窄,还被堆放了不少煤球白菜和杂物。
进了屋子,立刻温暖许多。
小女孩一进门一溜烟脱了外套跑进屋子里,王倩也脱了羽绒外套挂在门边的衣架上:
“前几天我才接到信,我以为你会晚一些来;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客厅中央挂着菲的黑白照片,即便是黑白照片;她依然富有魅力。
我站在客厅里,久久看着菲的遗像。
“吃过了么?”王倩问。
我摇头,她笑:“看你一脸累样,先去洗个澡;洗好就能吃饭了。”
狭小的卫生间里放着玫瑰味的洗发液。
当我走出卫生间,桌子已经被翻开摆好;几碟菜一盘白馒头两碗饭放好在桌子上。
王倩摆筷子,小家伙已经爬在椅子上要伸手抓红烧排骨吃。
“爱爱,小姨说过什么?”王倩喝住艾玲,
小家伙皱皱眉头说:“吃饭前要洗手。”
艾玲假装没有看见我,从我身边绕到洗手台前伸手拧龙头。
王倩摆好筷子,指指专心致志洗手的小家伙说:“艾玲,小名爱爱。目前还跟我们姓王。不介意吧。”
“没关系。”我的小女儿,此刻就和在同在一间屋子里。而我,百感交集。
小家伙洗好手坐在桌子边上,挨着王倩坐着。
“叔叔,你是谁呀?”小家伙扒了两口米饭,就忍不住问我。
王倩想说什么,我先开口:
“没关系,叫我叔叔就可以了;我是你妈妈的朋友。”
艾玲放下碗筷,走到我身边;扬起头嗅了嗅:
“你的味道就像我妈妈。”
王倩斥道:“说什么呢,快好好回来吃饭。”
“但我是男的,不能当你的妈妈。”我不以为意笑看着这个小姑娘。
“你可以当我的爸爸呀~妈妈说我的爸爸就是高高的,长得很英俊的一个男人。”艾玲嬉笑着溜回座位,坐上椅子继续吃饭。
王倩没有说话,
“好,那我就当爱爱的爸爸。”我打趣。
王倩忍不住,转过头用手背抹去脸颊的泪珠。
吃完饭,艾玲进小房间写作业;我坐在客厅另一边的沙发上。王倩收拾好碗筷,坐在离我不远的沙发边上。剥着橘子,说:
“孩子只知道她爸爸出远门去了,我姐也希望孩子别太伤心;所以希望你能收养她。”
“你最近还好么。”我问。
她笑叹了一口气:“什么叫好不好的,我现在眼看要过三十了;在市里一家公司做出纳。应该还算养得活自己和爱爱吧。”说着,她像想起什么似的;站起身。从客厅的柜子上抽出一个信封,把那张支票递还给我。
“钱太多了,我们用不了;再说你就要接走爱爱了。我就更用不着这些钱了。”她说。
我把支票放在茶几上:“我只想感谢你抚养艾玲。”
“有什么可谢的,这十年;都是我姐一直抚养爱爱,况且我是艾玲的亲小姨。养她当然是人之常情。”
静默了很久,王倩幽幽问:
“你,打算什么时候把艾玲带去美国?”
“尽快.”我双手十指交叉。
王倩眼中流露出不舍。
“小姨~~”艾玲哭着拖着鞋伸手走向王倩,
王倩急忙站起身抱起艾玲查看:“爱爱怎么了!?不哭,告诉小姨;这是怎么了?”
“我不要离开小姨~!”小家伙哭着抱住王倩头颈。孩子显然听到了我们的对话。
王倩顺着艾玲的背:“好,好;不哭。爱爱不是走,是跟着爸爸回家去。”
“爸爸?”小家伙带着哭腔茫然抬起头问。
“对啊,他就是爱爱的亲生爸爸;现在爸爸回来就是要接你走的。”王倩说到这里,自己的眼泪也止不住流了下来。
小家伙看了我几秒后又开始哭:“我不要爸爸~我要小姨和妈妈!”
王倩不断拭去自己脸上滚滚流下的泪珠边说:“傻孩子,哪有不要自己爸爸跟小姨过的。”
“就不要,就不要!”艾玲开始吵闹。
“好,爱爱不走。不哭了好吗。”王倩抱着艾玲哄道。
我开始怀疑自己要把艾玲接到身边这个决定是否正确,那夜;我睡在沙发上,半夜里我的脸感受到凉凉东西;我微微睁开眼。是艾玲小心翼翼地在摸我的脸,从鼻梁到脸颊再到眼睛;摸得很仔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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