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歌朝阳----燕燕于飛
  发于:2009年04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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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帝看他神色,知他在想什么,心里顿时凉透了,缓缓道:“你是不是怀疑,端静皇后的死,也与朕有关吗?或者索性就是朕杀了她。”
“是你吗?”顾明非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凤帝一仰头,漠然道:“你若说是,那便是了。”
顾明非瞳孔蓦然收缩,手指紧紧握了起来,半晌拂袖道:“好得很。既然你什么都认了,眼下我取回自己的东西,也不算对不住你。”
一击掌,立刻就有座下将领走上殿来,手里端着一只紫檀木托盘。上面端端正正搁着一卷黄绫、一方玉玺、以及一只酒杯。
目光一一掠过这三样东西,凤帝忽然笑道:“这卷黄绫,可就是朕的退位诏书吗?”
顾明非微微一哂,颔首道:“诏书早就准备妥当,只等你按上玉玺了。”
“那真是劳驾了。”凤帝掀开黄绫,略微浏览一下,道:“写得倒是不错,辞章华丽,对仗工整,将来记载在史书上也不算寒掺。”
回头看着顾明非,手指摩过玉玺,接道:“朕的玉玺,既然落在你的手里,你自己按一个御印就可以了,何必让朕亲自动手。”
“我便是要你亲自落印。”顾明非直视着他,道:“帝位既是你夺了去的,自然要由你亲手归还。”
“说得好!”凤帝豁然大笑,回头看向那酒,道:“朕再猜上一猜,这酒杯里盛着的,莫不是朕从前赏给你的毒酒优昙?”
“陛下百毒不侵,我又怎会用毒酒自讨没趣?”顾明非冷冷一笑,道:“不过溶了些化功药物罢了。陛下功力深湛,留您这身武功,明非到底忌惮得很。”
凤帝闻言一怔,望着那酒只觉怆然。为了眼前之人,他一身功力早已散尽。如今事隔多年,那人反而想要亲手毁他武功。真真可悲亦复可笑。
顾明非见他神色有异,似悲似笑,忍不住踏前一步,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凤帝面寒如雪,却并不理他,慢慢端起那酒,忽然冷笑一声,蓦地朝前泼去,淋漓的酒液全都洒在殿下台阶。
“要废朕的功力,顾明非,你还不配。”
顾明非脸色立变,望着地上那一片湿濡,半晌压制了怒火,道:“既然陛下不愿用药,那就先按了这枚玉玺吧。”
说话间,已探手握住凤帝手腕,将那玉玺印面朝下,生生按向黄绫。
凤帝左手被他按着,只觉箍着铁钳一般,丝毫使不上力,眼看着御印一寸寸落了下去。他素来性子强硬,这样深陷旁人掌握,任人予取予求之事,是从来都不曾有过,禁不住又惊又怒,右手疾电般朝顾明非腕脉点去。
顾明非眼看他一指点来,竟避之不开,手腕顿时麻成一片,蓦地松了开去。眼睁睁看他举起玉玺,用力掷在地上,“啪”一声砸得粉碎。
缓缓抬头,正对上凤帝淡淡嘲讽的视线。胸中无限积郁,此时再也按捺不住,一掌便朝凤帝拍了过去。
他是气得狠了,明知以凤帝功力,便是自己全力施为,也只败多胜少,何况急怒之下,早就失了高手过招时的冷静。谁知预料中必定落空的一掌,随着一记清晰的骨裂声,竟生生击实在凤帝胸腹间。
顾明非回过神来,早已不及撤手,只见眼前漫开一蓬血雾,凤帝顺着掌风的余势力,整个人如断了线的纸鸢,斜斜摔飞了出去,撞在殿前的圆柱上。
“大哥——”顾明非看着他缓缓倒在地上,口中鲜血汨汨地涌出来,蓦然惊出一身冷汗,整个人都像脱了力似的,半晌缓过了劲,陡然一个寒噤,迭声叫道:
“太医,快传太医——”
×××
顾明非踏进朝阳殿,下意识地便寻找起那个熟悉的身影,然而映入眼底的,却只是空荡荡的一座宫殿。这才想起,早在自己攻下皇城的那天,便将凤帝的寝宫从朝阳殿迁了出去,改在了南边的辰仪宫。
周围熟悉的用器摆设,都没有动过,就和凤帝在时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只是宫殿的主人换了,就像这万里江山的主人换了一样。
顾明非独自坐了一会儿,只觉得四面都空落落的,说不出的冷清寂寞。一时间满目的华丽尊贵尽数化作了厌烦,拂袖便走了出去。
一路走过曲径回廊,所到之处,宫人侍卫全都跪成一片,伏着身子不敢抬头。心里不由厌倦更甚,脚下越发走得快起来。不知不觉地,就已经到了辰仪宫的门口。
辰仪宫戒备极严,四处可见巡逻的侍卫,皆是顾明非领军时的亲信。这时看到顾明非进来,皆是俯首山呼万岁。
凤帝身子才刚好些,勉强可以起身罢了。他原本倚着床榻,正昏昏欲睡,忽然听到一阵喧哗,太阳穴顿时狠狠抽了一下,只觉头痛得厉害。
顾明非推门进来,就看见凤帝面白如雪,冷汗丝丝从额头渗出来,一手撑着床沿摇摇欲坠。心头蓦然一阵惊痛,大步过去扶住了他,急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凤帝缓缓摇头,勉强推开了他,道:“没什么。”便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这些日子,顾明非几乎每天都来这边,早已习惯了他的淡漠。只是扶着他躺了下去,掖好了被子。
自从重伤了凤帝,顾明非一时愧疚,一时又是痛恨,两种情绪纠缠起来,竟是不知该拿眼前之人如何处置。郁结心头的怨恨积怒,也随着凤帝倒下的身子,瞬间变得淡了。
当时自己的那一掌,蕴了十二分的功力,又是正中胸腹要害,若非凤帝贴身穿着天蚕宝衣,化去了大半的掌力,早已魂归九重天了。
即便如此,头几日仍煎熬得厉害,昏迷中不停地咳血,隔不到一个时辰,衣服便被冷汗浸得湿透,气息若有若无的,好几次都差点醒不过来。十几名太医整整守了三个日夜,这才略微缓了过来。
又隔了两日,总算睁开了眼睛。只是醒来之后,身体却如江河日下,怎么调养都补不会来了。人一日日的瘦下去,精神也越见不好,一天中倒有大半时间是睡着的。
太医说他功力早已散尽,多年来身子耗损得厉害。顾明非惊疑不定,然而问起凤帝,却只得了一句:“不关你事。”便再也不肯多说一个字。
想要追问下去,碍着他沉重的伤势,也不敢随意招惹,便按捺着性子,自己派人去查。谁知十几日过去了,却没有查出半点端倪,只得作罢了。
顾明非每次来辰仪宫看他,他总是毫无波澜的样子,眼神平静得如死水一泓。平日里也是要他吃便吃,要他睡便睡,要他用药便用药,再没见过一丝激烈的情绪。
“今天接到军报,说是月隐黎泱已经点兵三十万,自曜月国起兵勤王了。”顾明非坐在床沿,慢慢地道。
凤帝抬眸看了看他,道:“黎泱执掌天下兵马,又是天生的将星,你守不住这片天下。”他神情淡漠,事不关己似的。
顾明非听着,虽觉并不顺耳,却知他说的乃是事实。黎泱手中兵马是他数倍,兼有沈栖桐、韩照影两人襄助,仅凭凤凰三使的名分,便足以让各州郡属国云集回应,举兵相从了。
何况还有一个凤帝!
顾明非心里明白,他这次率兵逼宫,之所以轻易成功,依仗的不过是“措手不及”四字而已。
要知道凤京地处凤朝疆域的中枢,除边境四疆重兵守护之外,临近更有五个州郡,以及皓日、曜月、辰星三个最强盛的属国。
可以说,除非凤朝举国沦陷,否则凤京绝无可能被外人攻下。就算有人想在凤京发动内乱,也需顾虑着临近州郡属国的兵力。只因即使拿下皇位,至多三个月的时间,勤王大军就会攻入京城,顷刻间便可平定叛乱。
如此一来,自然不会有人和自己的性命过不去,就为了当几天必然下台的皇帝。
然而纵是心头透亮,却仍有些不是滋味,道:“黎泱反了,你很高兴?”
凤帝听在耳里,差一点笑出声来。明明是他自己谋反,到头来竟变成黎泱反了。还真是改不了那无法无天,霸道自我的性子。
看了看他,摇头道:“你不适合做个皇帝。”疲倦地闭了闭眼,又慢慢道:“我说的是实话,你不要生气。”云淡风轻的,也不是讽刺,
顾明非竟点了点头,道:“你的确比我适合。”不单是适合,而且游刃有余。帝王之术,恩威并施,让人明明恨透了,却又硬不下心恨到底。
望着凤帝,接道:“我一出生,就不是你的对手。就算不是先皇亲生,你也是光明正大的太子。而我却只能顶着永王世子的身份,被带入永王府抚养。若得这样浑浑噩噩过一辈子也就罢了,你却一把火毁了整个永王府。你既然忌惮着我的身世,又为什么不趁机一起把我杀了呢,却把这祸根留了下来,而且还是留在了身边。”
“你想说什么呢?”凤帝安静地倚着床榻,神情淡淡的,眼底却都是倦意。
“这阵子,我心里一直不好受。这江山握在手里,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也不知道在瞎折腾什么。”顾明非摇了摇头,苦笑道。
凤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那你还要怎么样呢?江山已经还给你了,能不能守住,都由得你自己。至于我自己,现在就是你要杀我,我也无力反抗的。”
说到这里,忽然咳嗽起来,额头都渗了细汗,半晌缓过来道:“已经这样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顾明非看他咳得厉害,心里就像针扎似的,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拍抚他的背脊。谁知却被凤帝避开了去,淡淡道:
“你不是恨我吗?何必这么惺惺作态?”
顾明非被他噎得一愣,脸色变了又变,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隔了一会儿,才道:“你就非得这样,不能好好和我说话吗?”
凤帝唇色透白,倦倦一笑道:“怎么才叫好好说话呢?陛下?”
一声陛下,听的顾明非心头一震,蓦然抬眸去看凤帝。却见那人眼睫低垂,眉目淡漠,全然看不出情绪。
气氛一下子凝滞起来,顾明非只觉有什么重重地压在心头,几乎喘不过气来。蓦然闭了闭眼,再也不愿待在这辰仪宫中,掉头就往外走。
然而踏到门口,却听榻上那人问道:“我一直想不明白,既然要当这个皇帝,为什么又杀了三王?”
若是三王不死,以他们的身份,联合起一些老臣,当可证明顾明非的身世,逼宫自然变得名正言顺起来。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四处被人按上乱臣贼子的罪名。更何况三王手头兵力不弱,若是果真为顾明非所用,称得上是难得的助力。
“顾明非还不屑于凭借别人成事。”顾明非微微一哂,转头看他,道:“何况,你手中的江山,岂能便宜那些老匹夫。”
三王均是野心之辈,助他起兵的条件便是:得江山后,天下四分。
如此的妄念,顾明非怎能容得。又恨他们位高权重,却不知感激圣恩,妄图颠覆社稷,便亲手送了这三人归天。
凤帝心头一动,缓缓道:“你可知,若无足够的名分,这皇位你坐不下去?”
“知道。”顾明非毫不讳言。
“那你是自己送死了?”就为了把他囚禁在这辰仪宫中,自己当几天皇帝过瘾吗?那未免太过可笑。
顾明非身子一僵,却没有回答,径自踏出了门去。
×××
正月十五,上元节。
宫中大宴群臣,远远的有歌舞声传来,透着热闹的喜气。
凤帝半坐起身子,朝窗外望去。宫里仿佛一下子空的许多,平日里来来往往的太监宫女,如今几乎一个都看不到,想是都被调到前殿伺候筵席了。
就是辰仪宫的守卫,也远不如往常严密,隐约有淡淡的酒香透过来,忽然“啪”的一声,像是酒瓶砸在了地上,紧接着就听人骂骂咧咧地吵了起来,话里夹杂着些方言,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凤帝听着心烦,勉强站了起来,将窗密密地关上。等到回了榻上躺下,额头已经冒了冷汗,浑身都没有力气。
倦极地低眸,正望见搁在被上的手,苍白的肌肤紧紧贴着腕骨,淡青的筋脉分外清晰。手指慢慢地曲起来,极简单的动作,指尖却轻微地颤抖着,不胜负荷似的。
眉峰紧紧地蹙了起来,凤帝支撑着扶墙站起,挺直了背脊,顺着寝宫边沿慢慢地走。偌大的宫殿,绕着一圈走下来,整个人都像脱了力,只想在床上躺着。
凤帝身子一晃,却立刻稳住了,怔怔望着远处,就是不肯躺下去。隔了一会儿,竟又慢慢地往前走,全然不顾冷汗已经湿了内衫。
“你这是在干什么?”忽然耳边传来一声低叫,随即身子被腾空抱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安置在床上。
凤帝蓦然一惊,紧接着一阵恼怒,望清了来人,不悦道:“我走得好好的,你来凑什么热闹?”
忽然觉得冷风从顶上灌进来,抬头一看,屋顶上竟凭空多出一个窟窿,眼前之人——堂堂日隐沈栖桐,便是从那个窟窿里跳下来的。
沈栖桐好不容易避开侍卫,潜入这辰仪宫中,谁知一进来就见他毫不顾惜自己,由着性子在那里折腾,心里不禁有气,道:“你如今什么身子,不好好躺着将养,是嫌伤得还不够重吗?”
“难道就躺一辈子吗?”凤帝冷冷地道。连走几步路的力气都没有,成天只能躺在床上,想起来心里极不舒服。
沈栖桐虽已得了密报,早知凤帝挨了顾明非一掌,伤势尤为沉重,却全没想到竟是折损至此,整个人都形销骨立的,瘦的像是只剩一把骨头了。
心里一痛,柔声道:“景璇,我这就带你出宫。只要好生调养,不多时就会好的。到时候要跑要跳,还怕没机会吗?用得着现在折磨自己?”
凤帝看了看他,好笑道:“你这是把我当孩子哄了?”轻轻咳了几声,接道:“不是让你去西疆了吗?怎么反而来宫里了?”
“西疆的兵马已经交到黎泱手里,自然用不着我操心。勤王大军已从曜月发兵,用不了多久就该兵临城下了,自然不能再让你留在顾明非手里。”今天乃是上元佳节,辰仪宫的防卫远较往日松懈,又有内应借着皇帝旨意,送了御酒犒劳侍卫,天时地利人和之下,正是救人的最好时机。
只是想到凤帝伤势,眉间禁不住透出煞气,咬牙迸出一句:“姓顾的小子竟敢伤你,我定饶不过他。”
凤帝微微一哂,道:“这里毕竟是皇宫,你以为那么轻易就闯得出去?”
“唉,好歹也是师出同门,你就这么信不过我的武功?”沈栖桐抱怨地看着他,好像多么的委屈。
凤帝摇了摇头,道:“我这样的身子,你怎么带我出去?”
“抱着,背着,扛着,怎么都行。要不你挑一个。”认真地想了想,沈栖桐道。
“怎么都不行。”凤帝面色一白,毫不犹豫地道。
沈栖桐眼睛一转,忽然哈哈笑道:“你眼下可不是皇帝,我可用不着听你的。”
凤帝还来不及恼怒,已经被他抱了起来。沈栖桐蓦地提气跃起,转眼便穿过头顶的窟窿,站在了琉璃瓦的屋顶上。
守着宫门的侍卫,早已喝得醉醺醺的,地上还有一只摔破的酒罐,谁都没有发现宫里的动静,更没有发现宫里的人竟已到了屋顶上。
沈栖桐呲牙一笑,顺着屋檐一路纵跃,凤帝被他护在怀里,竟感觉不到丝毫颠簸,眼前景物飞也似地倒退着,转眼间已能望到皇城北门。
皇宫的北边,是一片残破的宫墙,从前是冷宫的所在。凤帝登基之后,冷宫里前朝的妃子都被遣散了去,或发还回乡,或出家为尼,这里也就荒芜下来,因此北门的守卫向来最为薄弱。
只要出了皇宫,外头自然有人接应,到时候行事便方便许多。沈栖桐转过一处死角,借着侍卫换班的机会,正待悄然逸出宫门,忽然足边一记轻响,脚下琉璃瓦竟“啪”地一声落了下去,在地上砸得粉碎。
沈栖桐目光一转,隐约望见一人宫女装束,似是朝这里迅速瞥了一眼,转瞬便失去了踪影。紧接着远处便有女子高声叫道:“抓刺客,北门有刺客……”
北门的侍卫早已涌了上来,沈栖桐当机立断,一手抱紧了凤帝,袖中暗器齐出,瞬间便有四个侍卫倒了下去。足下用力一跃,眼看就要跃出皇城,耳中忽然听到箭矢破空之声,但见一支漆黑的铁箭朝自己射来。
沈栖桐避无可避,身子蓦然向后一仰,虽是脱出箭势范围,人却力尽落下了地。宫里的禁军已经赶了过来,将宫门围得水泄不通。四面都是明晃晃的刀剑,数十名弓箭手隐在暗处,早已将弓拉得满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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