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君醉笑三千场(下)----小三儿
  发于:2009年04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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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那时的事,助雅不好意思的埋下头,摸了摸后颈,小声说,我真不该误会安倍君。
博雅宽慰他,都过去的事了就不要再想着,你嘛,也是心思太过单纯才会钻了套,他不在意你也不要继续抗着了。
晴明果然在下午的时候回来了,外面飘着些小雪,他在廊上拍了拍外袍才进来,看见助雅夫妇略笑着打声招呼,然后说我去换身衣服,失礼了。
真葛跑出来往他身上扑,他先伸长手拦腰抓住她,乖,和弟弟玩去,小爹爹要先换了衣服才能抱你。
博雅招手叫北居,低声问,怎么了?
北居扯着领子说,未坤邸中午跑进来一只赤目鬼,师兄把他驱退了,可身上被喷了些秽气,在那边已经换了衣服还是觉得难受。
博雅了然,他那样一个极爱干净的性子,怕是要彻底洗刷一番才安心。他先和助雅又子说你们坐着我过去一下,接着吩咐俊宏准备好热水,自己和北居转内室里去,晴明正在脱外袍,博雅说你等等,俊宏把水备好了你再脱。
晴明微皱着眉说你别过来,博雅笑着,怕什么,我又不是鬼。
北居从箱子里拣出干净的衣服,博雅说,正好又子送了一套过来,你顺便试试,不合适的地方立刻就拿去改。
等晴明洗过了穿戴整齐出来,晚饭就等着他上座,孩子被带在隔壁屋里,饭前助雅和又子跟晴明说了些贺年的话,晴明应声说你们太客气,他刚去见了桔君,在他头上摸了摸,对又子说,这个孩子长得真好,你平时费心了。
才没有呢。又子捂嘴笑了笑,助雅比较辛苦,晚上要是哭了闹了,我当没听见,他却慌慌张张地要跑过去看两眼。
助雅瞥她一眼,你还好意思说,有你这么做娘的么?那次孩子感冒发热,她以为是穿多了,抱着跑到廊外去吹风,幸亏乳母看见了急忙拖回屋里喂药,我回去听说了心都吓得要跳出来。
又子缩一下脖子,第一次遇见没经验,下次就不会啦。她看着晴明,一会儿安倍君帮我看看现在肚子里这个好不?
晴明莞尔道,瞧你现在精神这么好,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助雅挽她胳膊,在她额角上点了一下,就会麻烦别人。
安倍君不是别人,是桔君的半个爹呢。
好,好。助雅拿她没办法似的,博雅笑得略微扭曲,晴明看他一眼,当时没说什么,助雅夫妇走了后才问他想什么,博雅沉沉叹口气,你居然和别人有孩子,我这心啊,咯噔的一下没跳起来。
晴明盯他一会儿,反手在他脸上一拍,转身躺平睡觉,博雅嘿嘿笑着依上来,其实桔君那孩子我看着也挺喜欢,你不觉得他眉目有点像你吗?
不要胡说。
博雅从衣被里握着晴明的手,你小时候要是有他现在这么无忧无虑就好了……不过那样的话,我就不会遇见你了……真烦恼啊。
是啊,你这么烦恼,不如去外面吹吹风,不要妨碍我睡觉。
晴明这样说,手却没有抽出来,博雅悄悄笑着,你就嘴巴坏吧你,我还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晴明在想什么呢?他自己也不知道,所以他说,博雅,你真是个自以为是的家伙。
助雅到城外去了一次,在一座墓碑前摆了些果点。
弘次,过新年了我来看看你,安倍君将你的怨气都净化了,你不会辗转于阴阳边缘也不会入地狱受苦,那么现在你应该已经重生了吧。其实安倍君是个很好的人,即便他有一半狐妖的血统。你说那些话是故意想让我疏远他,然后和哥哥争吵起来,因为我心思很纯,你们便有机会让恶灵附着在我身体上……如果我那一刀刺下去了该多可怕呀……我的又子和我的桔君,都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在我身边……弘次,我不责怪你,你被那些虚伪的仇愤蒙蔽了,我希望你重生在一个安乐的家庭里,不会再受上世的苦。
助雅合掌默默地祈祷着,天边卷起些枯败的草叶,衬着稀薄的冬日光辉,孤寂又悲哀,助雅抬头望见一只寒鸦呱呱鸣叫着飞过,心想,又子说今天要下雪,又骗我。
他略有些忿忿的地站起来,跺了跺脚,弘次,我走了,中元节再给你带酒来,呃,今天忘记带了,所以如果你还在黄泉的话,尽量省着点喝。
助雅溜达着走到城门下,远远就看见很眼熟的一辆牛车停在大道边,他嘀咕着靠过去,越看越熟悉,车帘被人从里面撩起条缝,又子磨牙地声音说,还不赶快过来,冻死我了。
助雅疾步冲到帘边上,惊讶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难道你忘记今天要去拜见外祖父?!还是你想这样慢悠悠走过去?!
啊——助雅一愣,我,我忘记了。
别说了,快上来。
助雅登上车,又子把暖暖的温石塞到他手心里,自己环他腰搂着,靠在他肩头上说,你何必去看他,那样死了是活该。
不能这么说。助雅抽一条胳膊揽她,人总是有好处的,比如说,如果没有他的话,哥就不会发现那个指使他的幕后黑手。
那又如何?
哥就不会被撤消职位,闲得这么高兴,每天做着喜欢的事情,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又子在他怀里动了动,我就不明白,他是剿除暗藏叛贼的头号功臣,为什么反而被削职。
因为对方的身份太不简单,削了哥的职算是变相给那边一个交换,也保护了哥哥。
哼,官场太黑暗了,助雅,你不要再混下去了——我听说明石风景很不错,而且最近那边有个空缺,你调过去补上,我们都搬到明石去,离京城远远的,快乐过日子。
助雅想了想,好是好,但是,我怕我没资格去补那个肥缺。
唔……我让外祖父想办法好了,你和哥说一声,他应该也会帮你,虽然他看起来憨厚老实,我觉得其实他交际手段很高超,他闲了这么久,一定在等他最希望的那个位子空出来。
助雅拍着她后脑,不要这么说哥哥,他对权位才没有什么兴趣呢。
我没说权位的位子……总之你等着瞧吧。
助雅那时没能领会妻子的意思,不能说因为他昏聩无能,博雅的打算是悄悄策划的,包括跟了他二十多年的俊宏都没有丝毫察觉,只觉得主人最近研究稀奇乐谱的时间少了些,去参加几位大人私宴的日子多了点。最近内里常有不明异常的情况出现,阴阳寮里也忙,晴明常常几天不能到四条来,来了也只是和真葛玩一会儿,陪她吃个饭哄她睡个觉,博雅出门很晚才回来他也不问,兀自蒙头睡,睡醒就走人。
俊宏便怀疑是不是两个人中间横生隔隙,心中十分忧虑,他找北居探问晴明那边的状况,北居抱着一捆奇怪东西说,师兄?我看和以前没什么变化啊,哦对了,最近吃得比较少,很伤脑筋。他烦恼地皱起眉,博雅大人也不劝他,我担心他消耗过度自己又不注意,万一倒了怎么办。保宪师兄被派去仁王会那边帮忙,我看他成天牛马一样被指使来指使去,也没精力顾及师兄。唉,我是真的很忧心啊。
他长长的叹口气,俊宏更加抑郁,博雅又外出赴宴的时候,他在别人府上的侍从所里幽魂般走来走去,博雅派人来叫他的时候,他蹲在一丛山牡丹花下面,摘了人家一朵花,一边扯花瓣一边喃喃自语,生?没生?
来人听他言语中透着浓厚悲怆,受其传染也感伤起来,同情的在他肩头拍了拍,情人要生孩子了不能回去守着?不要着急,向你家大人请个假吧,我看博雅大人是个挺通情达理的人。
俊宏扯完了最后一片花瓣,抬头看着他,幽幽说,他们生了,生了,怎么办啊啊啊!
吓得来人后退三步,手扶墙柱,嘴角抽搐,糟糕,原来是情人和别的男人有孩子了……
博雅听说随侍身有异状,匆匆赶过来一看,俊宏默默坐在廊下,抱膝望着无尽而深沉的夜空泪流满面,博雅打个哆嗦,碰他一下,俊宏,你怎么了?
俊宏僵硬地扭脖子,看见博雅伤心更甚,大人,小的,小的对不起你。
博雅眨一下眼,你对不起我什么了?
俊宏抽着鼻子,仰脸望着博雅说,小的一向以大人意志为行动准则,努力照料大人起居,排解大人后顾之忧,可是,大人心有忧愁之时,小的却束手无策,小的,太对不起大人了。
说着拿脑门撞膝头,一副痛苦难当自悔不已的模样,博雅抹了把汗,这是个偏僻的地方,这是个充满了好奇的兴奋的探究的的目光的地方,这是每个公卿府宅都有的八卦交流的地方,这绝对不是一个适合进一步讨论的地方。
博雅站起来,在俊宏肩膀上轻踢一脚,说,我要回府了,快去备车。
俊宏是个优秀的随侍,尽管心中悲切,但听到命令即刻敏捷地翻身爬起,擦着眼睛去车宿所准备,博雅转身找了个身边侍从,说麻烦转告贵府主人,在下忽有急事不得不中途退离,实在非常失礼,望贵主海涵,待以后合适时机一定亲临道歉。
他出门去上了车,天色已暗四周晦涩,城中道路上鬼影都没有一个,博雅听着车轮碾压路石发出的凌乱声响,暗忖回去后要和俊宏好生谈谈,蹲在人家府里众目睽睽之下唉声叹气,实在是非常丢脸的行径。
正兀自谴责着,突然车轱辘猛震了一下,随即俊宏高喝一声,大胆刁民——大人小心!
博雅心中顿时紧张,手刚碰及怀中短刀,寒光伴着凌气冲面而来,他头一矮身一翻,飞快滚到另一侧,掀帘下车,兵刃短暂交接,咯当划出脆声,俊宏护身上前,博雅偏首让过刀锋,横过一脚踹中下腹。
蒙面客很是勇猛,以一敌二,来往数个回合竟不落下风。博雅额头渗汗,最近一端时间吃吃喝喝怠于练习,身手略显迟滞,一面想着黑漆漆的搞什么突然袭击,一面奋力挥刀格刃。
俊宏瞄空往车棚底下一摸,三尺太刀上手,劈头就朝蒙面客砍,气势极凶恶,蒙面客不敢与之正面交锋,只寻空档接近博雅,博雅气急败坏,胆由心生,迎着凛冽寒光一刀直戳其心窝,蒙面客骇然,收刀速退回护,博雅肩头一冷,短刀尖端同时染血。俊宏趁机照颈横扫,蒙面客负伤在身回转无措,摆腿猛踢俊宏腿骨,俊宏吃疼软身倾倒,蒙面客偷空遁形无踪。
俊宏揉着腿要再追,博雅却说不用了,明天早上请检非违使厅的人到附近收尸。
他捂着左肩,指缝间渗出粘腻的液体,俊宏赶忙给他简单包扎了扶他上车,让牛童快驱车前进。
回到四条,俊宏忙得人仰马翻,又是叫人端水来清理伤口又是找药膏布条,还催促杂役快去延医,博雅倒无所谓的阻着他说,请什么医师,你拿药来涂一涂再包一包就行了。
俊宏有些忐忑,博雅摇头道,没有喂毒,皮里肉外的伤,几天便痊愈了,那么劳师动众的干什么。
俊宏只得依言让其他人都退开了,自己给博雅处理了伤口。
博雅吸着凉气,感喟起曾经提心吊胆的日子,他和俊宏说,你还记不记得我快元服的那几年,天一黑就不能出门,人家和女公子交陪得火热,我独守空屋,青春啊,一日复一日的刀光剑影暗毒隐咒里蹉跎,真是,好充实啊。
俊宏掬一把小泪,大人别这么说,小的十分能体会大人当时孤寂惊慌的心情。
我是说真的。博雅瞟一眼包得密密实实的肩膀,你给绑松点,看没看见我手上的青筋都鼓起来了。
又说,每天都在猜从什么地方会飞把刀出来,或者哪样果子里有奇怪的东西,你不觉得那很有趣吗?后来那些不出现了我还挺遗憾又怀念的。
俊宏不能苟同,他们可是一路担惊受怕过来的,选择之下,他宁愿博雅永远像现在这样游手好闲。他收拾了用具给博雅换了衣服抹了脸,博雅才问他在人家府上想什么,俊宏略微羞愧的,却老实地说,因为小的见大人和先生近段时间有所疏离,担心大人和安倍先生,产生了间隙,小的竟然妄自揣度,小的越矩了。
他咚的一声把头磕在地板上,博雅心肝一颤,你最近是闲得慌没事做了想这些?!
非常抱歉,小的知道此等行为实乃为侍者禁忌,小的甘愿接受惩罚。
俊宏十分诚恳的磕着脑袋,博雅面无表情,或者说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他静静的看了俊宏那缩成团的身子会儿,哼一声笑起来,我以为你做什么败家卖主的事了,我跟他只是各自都忙着,你少在那里瞎操心,真不吉利。
俊宏俯着头声音憋闷着,说,小的知错了,小的定当严格自省。
算了,你有时间自省不如去找了北居帮我问问,那个人什么时候能回来一趟,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他。
博雅说着,笑得喜滋滋的,还流露出缥缈陶醉的神情,俊宏微抬头瞄了一眼,心里却隐约觉得,大人所谓的好消息,通常在安倍先生听来,都是很无聊的。禁不住为大人注定得不到的热烈回应,和可能得到的冷遇奚落暗暗忧虑起来。
一代一度大仁王会已经进入尾声,再过一刻钟保宪就可以圆满结束使命回到一个天文博士应该呆的地方,做天文博士应该做的事——由于他被太频繁的“委任”职位外的任务,寮中众人几乎已经忘记他本分为何,偶尔看见他在讲堂里教导阴阳生学业的时候,还有人惊愕地叫道,保宪大人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保宪很习惯了,微挑着眉随口回答,那么我该在哪儿?
对方通常会冥思苦想上很久,才恍然大悟,对哦,你是天文博士。
谢谢你想起来了。保宪略笑着,对方就打个哆嗦,对,对不起,那个,我还有事,不打搅你教学了。
保宪自认为他的表情很温良,对方为什么像打荒的兔子般惊慌逃窜——也许是真心不希望耽误阴阳生们学习吧,他如此解释,保詹听说了照旧嗤笑一声,他们是大白天见了鬼,跑不快就会被吞了。
一个小沙弥走过来,被竹席边绊了脚,扑腾栽倒在保宪面前,顺便带翻了旁边几台,上面堆放的东西哗啦乒乓掉了一地,小沙弥很惊慌,保宪却和蔼可亲地扶起他,怜惜的往他蹭破皮的掌根吹气,疼吗?
小沙弥略瑟缩着,点了点头,又摆了摆头,保宪更加慈祥温柔地摸了摸他光滑的脑袋,没关系,回你师父那里去吧。
他的手很暖和,小沙弥在他脸上看见仿若春风十里拂弱柳的和煦,顿时泪眼婆娑,他恍惚的回到师父身边,合掌仰脸,闪着虔诚的光芒说,师父,弟子刚才看见普善菩萨了。
保宪慢条斯理整理好几台,默默佩服自己的忍耐力更上了一层楼,同时想着,让我知道是谁拟订的仁王会协助人员名单,一定让他走夜路遇到鬼,吃饭吃到老鼠屎。
自从本届一代一度仁王会的主会场被定在阴阳寮,保宪就像不断旋转的纺锤,忙得毫无怨言,搬运经卷,布置陈设,肃清会场,引导僧众入座,最后还陪坐陪诵陪听,其勤恳诚挚的态度,和有求必应的配合,受到与会人士的交口称赞。阴阳寮通过汇总意见,提名推荐,会议审核,决定给他记内部高级嘉奖一次,并上报中务省申请行政奖励,中务省有感此次仁王会功德圆满,再上报太政官,经过三天商议,决定保宪等几位有突出贡献者,官升半品,鉴于天皇陛下所倡导并带头身体力行的节俭风潮,俸禄暂时不变,另发奖金若干以示鼓励。
保宪勾着那几吊钱晃了晃,还好,够给光荣买上两件小玩意。本来他以为当前形势下,至多能揣几个果子回去。
我的心态愈发平和了啊。他悠悠想着,顺路去讲堂看一下由于他被另派任务而暂时转交石粪博士代教的一班阴阳生,基本健全,只有一个因为有稍许神经衰弱迹象而被劝降级。
不知道是石粪先生的诲人功力有所退步了,还是现在学生的抗诲能力有所精进了。保宪和石粪博士办妥了回交手续,慢慢去未坤邸看望那个唯一降级的阴阳生,此生看人的眼神略有些呆滞,但内中或有星点光芒。
保宪语重心长的对他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你今日之挫折,明日功绩之所托也,望君自多思量,勿被偶尔坎坷蒙蔽前途。
跟着他转弯抹角明褒实贬的把石粪博士拎出来说道了一番,听得该生茅塞顿开忧郁尽散,说得保宪清风拂面心情大好,他拍了拍阴阳生的肩头,佛曰,三千繁华过眼云烟,汝当以此自勉。
阴阳生眼含热泪拜谢恩师,保宪高深莫测的微笑出门,踱着步子晃进晴明房间,喝了一杯水润润喉,晴明说你回来了,仁王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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