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君醉笑三千场(下)----小三儿
  发于:2009年04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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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情相愿的事,做起来才够情调。
俊宏在外面低声唤着博雅,晴明裹在衣被里懒着不想动,博雅不耐烦的问什么事,俊宏便说有访客拜见大人。
晴明并没有睡着,闷着声笑了笑,模糊地说,还不去?
博雅尚沉浸在喜人的情调里,冷不丁被打断了,真是一点好脸色也摆不出来,又在晴明身上蹭了蹭,才瘪着嘴起来,披了件单衣走出帷帐去,问,是谁?
俊宏回报说,是弹正少弼大人。
他来做什么?
弹正少弼曾经是克明亲王的陪读,博雅小的时候和他有过一段师徒缘,后来他去播磨国任国介,几年后回来晋升为大藏少辅,管理各国上缴的田地课税,去年又晋为弹正少弼,刚四十岁出头,为人尚算诚恳,只不过太能聊,有时候让人觉感觉累得慌。
博雅匆匆穿戴整齐出门见人,俊宏将客人安排在寝殿西侧,格子窗只挂了两扇起来,博雅坐在帷帐里看背光的那人面目恍惚,而外面的人则根本看不见他,只听见窸窸窣窣衣料从玉芯席子上摩擦而出的声音,然后是博雅说,弹正少弼,新年好啊。
他本坐得端正,此时更恭敬地答应道,博雅大人,在下冒昧前来,真是失礼了。
哪里的话,自大人升任之后,我还没有道贺过,这才是失了礼数呢。博雅转头向俊宏,为什么不给大人上果点?
弹正少弼连摆手说不用不用,博雅开朗好客惯了,只赶着俊宏去端出新鲜的果子,弹正少弼很郑重的谢过,吃起来毫不客气。
博雅看天色,原来时近中午,但弹正少弼大人的早饭也消耗得太快了点,才过去一个时辰啊——
他想起自己和晴明都错过早餐,弹正少弼就着果子对天皇陛下之英武丰姿大加称赞时,博雅悄悄叫俊宏送些粥点给晴明,又说让北居去给他收拾一下,火盆也该重新点起来。
俊宏去了,弹正少弼意犹未尽地又说起右大臣实赖的交际,博雅顺他话语敷衍了几句,他越发侃侃,大纳言师辅大人不日定将荣任左大臣之职,今上定将开辟新时代之类的,博雅听着全无兴趣。
晴明小睡了会儿醒来,北居已经进来过,屋里淡淡飘着银丝木炭燃烧的气味,身上微有些出汗,他翻身到寝台边摸水壶倒杯水喝了,又躺了躺坐起来,替换的衣服叠放在旁边,一看就是北居的手笔,他总把单衣放在外袍下面,怎么都改不过来。晴明挑出单衣穿了,叫北居进来帮他梳头。
北居拿把檀木梳子刮着他头皮,说师兄你可起来了,真葛找你一上午。
晴明想起昨天跟她说要陪她一整天的,结果被博雅占了一半,计划都被打乱了,害他对个孩子失信,这笔帐当然应该算在博雅大人头上。
俊宏过来问安倍先生是否要现在用些粥点,晴明说我马上出来吃,北居却把悬盘端进来。
就在屋里用吧,那边怪冷的。
晴明喝了一碗粥,北居挑个黑豆米糕给他,晴明不喜欢太甜的果点,让北居吃了,自己去看真葛。美浓拿了一把剪刀把纸片剪出漂亮的花朵,真葛拍手欢笑着,捏着纸花贴在乳母脸上,侧眼看见晴明走过来,奶声叫着小爹爹,颠颠地跑过去扑,晴明搂她在怀里摸她头发。
去年秋天刚过了三岁生不久,真葛的额发被修出整齐的边缘,贴着她圆嫩的额头很是童趣昂然,今天美浓又将她两边鬓发扎起来,苏芳染的丝带系成可爱的蝴蝶结,更衬得她娇小俏丽。
晴明看地上铺的纸片,说我给你剪个小人,真葛攀着他肩背,认真看剪刀灵活的穿梭,须臾就现出一串手拉手的小人,真葛牵着两头拉开给美浓和乳母看,靠在晴明身上还要一串,她鼻音甚重的稚嫩声音说,一串挂左边一串挂右边。
晴明问,哪里的左边右边?
真葛伸手在空里随便一指,那里。
美浓低头笑了笑,她是说以前那位夫人住的地方。
那位夫人,是指铃姬吗?为什么要挂在那里?
美浓有些为难的和乳母对视一眼,前几天我们忙着为新年准备的时候,没留神让真葛小姐单独跑了出去,回来便说那里有个小哥哥,她说他一个人很寂寞,可能这串纸人是想要带给他玩的。
这里还会有妖鬼存在?晴明想,由于博雅体质的缘故,在他附近极少有那些东西存在,这宅院四周又设了两重的法阵,照理说一般的妖物鬼怪是没可能进来的。
保险起见,晴明哄真葛午睡后便过去看了看。那几间自从铃姬走后一直空着,偶尔被打扫一下,并没有听说发现了奇怪东西。
然而,确实存在着。
晴明推开隔门前,就感觉到不属于这里的气息,他布好了护身气障捏着咒诀进去,一眼便看见靠角落的位置有暗影,小小的一团蜷缩着,微微发着抖,晴明觉得有点熟悉的味道,问,你是谁?
听到问话,那团东西猛抖了一下,显然是震惊不已,你,你能看见?他连声音都在哆嗦。
晴明放开咒诀慢慢靠近点,你该不会是,从葛城山来的——
他忽然哭出来,哇,我终于找到能说话的了,呜呜,我好怕,我以为回不去了……夫人跟我说用她的新法术会快一点,那知道把我丢到这个地方,我出不去,也没有人看见我……只有前几天来了个小孩子,说要给我找人帮忙,结果一定忘记了,呜呜呜……吓死我了……
晴明看他哭得淅沥哗啦,不好打断,默默递了张怀纸给他擤鼻涕,他感激的看着晴明,水汪汪的眼睛十分挑动情绪,晴明略叹口气,他昨天就想为什么铃姬还没派使者送礼来,因为妖界同样很看重新年,往年总是年底前就把新年礼送到,好让使者有足够的时间赶回去过年,他以为今年葛城山那边有了什么变故,原来却是,运送失误。
铃姬生产后,可能是体虚的原因,妖主送她几本法术册子以做调息固本,没想到她由此迷上研究各种希奇古怪的法术。
上次是木化玉,上上次是驱尸术,这回是时空穿梭了吗。
晴明安慰不幸的使者,问他呆了几天饿不饿,我拿些果子给你。
他竟羞怯地摇了摇头,低声说,我,因为饿了,所以,所以把夫人的礼物,吃了……我,我不是故意的,我——
晴明拍拍他肩膀,说,没关系,辛苦你了。
化了道咒符出来笼到他身上,挥手招来一只黄栌色羽毛的鸟雀,晴明说,这道符可以让别人伤不到你,这只灵鸟会带你回去,时间不早了,家里一定很惦记你,快走吧。
说着想了想又从怀里掏出个陶土烧的小猫,本来是准备送给真葛的,一直忘记拿出来。
这是个小玩意,不嫌弃的话请收下,权当这几日委屈你的赔礼,虽然太微薄了,但我手边一时没有别的东西。
不不,公子您真是个好人!使者情不自禁地扯着晴明袖角,琥珀色眼睛瞬间溢满感激的泪水,我会铭记公子一辈子的。
这个倒不用,希望你们夫人下次能换个比较正常些的办法让你们过来。
我,我会对夫人转述公子的建议的。他恍若顿醒,从身后拖出只木盒子,夫人的贺礼还有这个,她亲自上了印条,我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晴明接过来收下,使者自觉任务完成,告辞离开了,临走前脸上依旧挂着乱七八糟的泪水,晴明怀疑他其实是个水性生物,拜错山头跟错主,注定以后不会太顺利。
以前图省事,他给这边设的宽进严出的咒印,看来有必要换成严禁进入。
他端着木盒回去,解了印条打开,最面上是一本铃姬近来法术修习的心得笔记,可以当做睡前读物,下面是三只翡翠碗,两大一小,晴明微微笑了笑,把盒子收到一边,预备等博雅看了再收起来。
而博雅,俊宏说,还在接待那位客人。
晴明有点好奇客人的身份,能让博雅在这种时候陪上一个多时辰,不是等闲之辈吧。
俊宏支吾着说,是弹正少弼大人,大人看起来和颜悦色地和他聊着,但是,心里恐怕早烦了,这位客人啊,真是……小的远远看着,都觉得,真乃人中极品。
哦?晴明更好奇了,俊宏不轻易表露对某人的评价,尤其是主人的访客,这回评价又是如此突出,并且脸上还露出因为主人烦恼而烦恼的表情来。
晴明慢悠悠喝了半杯水,决定去看看这个人中极品。
博雅百无聊赖地靠肋息歪坐着,悄悄打了个呵欠,弹正少弼一个人喋喋不休的说话,一点倦意都没有。
晴明悄悄从后殿绕过来,藏在一边格子窗外面微探头,只见帷帘里博雅满脸忧郁,漫不经心附和着,心中不免有些幸灾乐祸。他想要去观赏前面的客人,于是猫身从没放下的格子窗边溜过,贴着柱子瞄了两眼,那人长相本就普通,又是后侧面,晴明倚着格子窗想,怎么样能看清楚点呢?
而房间里博雅不经意地向外望了一眼,微微一怔,瞥了眼帷帐外的弹正少弼,试探地换了个姿势跪坐起来,弹正少弼似乎没有任何察觉,博雅便撑着地板小心而轻巧地朝格子窗边移动,忽然对着晴明耳朵吹了口气,晴明莫名被吓着了,捂着半边脸缩头转眼一看,博雅在里面朝他招手,又指点方向,示意他从另一边进来。晴明摇头,他就扁着嘴很小声的说,那我出来。
晴明偏开头,博雅竟微撩起格子窗上垂下的帷帘伸手拍他一下。
帷帘外的天光漏泻了一些到房间里,弹正少弼趁这会儿模糊地望见博雅动作,顺便把那边晴明的身形也瞧了个大概,他惊讶地说了句,博雅大人,是在交代要紧事吗?是在下太打搅了吧。
博雅随口道没有没有,弹正少弼大人今日一席话令我受益良多。
弹正少弼显然更来劲头,幸喜地说,大人谬赞了,在下粗陋之见,闲谈而已。想当年亲王殿下与在下常彻夜长谈,不拘古今,那样的岁月啊——
博雅有点后悔了,想他这样回忆下去说不定又得耗上一两时辰,可怜巴巴望了晴明一眼,晴明已觉得此间客人果然非凡,转身要离开,博雅情急之下低呼了一声,晴明。
弹正少弼嘴上不停,但耳力极敏锐的捕捉到那个名字,又诧又喜地问,难道是贺茂大人座下的安倍晴明先生?
晴明狠瞪了博雅一眼,语气平淡地回道,正是在下,很抱歉打扰了。
素闻博雅大人与安倍君交情匪浅,而博雅大人更时常延邀安倍君至府中请教,没想到今日在下也有缘得以一见,真乃三生有幸。
晴明心想,谁和你有缘了。
弹正少弼又说,在下曾在内里遥遥见过安倍君一面,其时安倍君与贺茂大人欲往温明殿,远观真是仪容端秀,举止从容,令人好生倾慕,若能与君深交,此生实无憾矣。
博雅一口唾沫呛在嗓子眼,猛咳几声,晴明冷着眼色,不想答话又不得不答道,大人赞谬,在下愧不敢当。
弹正少弼丝毫没有自知之明的,居然进一步要求,可否见上一面细谈。
晴明无官无位,能与殿上人对面本是很荣幸的事,但无缘无故又是这般意外场合,心里那股子懊恼啊,说都说不清。
博雅自觉失策,急急想着说,要让弹正少弼大人失望了,今天安倍君是应在下之邀前来为府上女公子举行祓礼,此刻是前来回报事宜。他转头向晴明道,诸事全有赖安倍君指导,在下一时片刻便会过去。
这下弹正少弼是要坐实“耽误人家正事”的罪名了,惶惶间只得匆忙地告辞,晴明不能瞬时回避,垂头拜身于侧旁,弹正少弼见了他一个头顶半截后颈,心有感喟地离去。
人影一消失,晴明连个脸色也不给博雅,转身就走,博雅连忙掀帷帐出来跟在后面,轻声软语的赔礼,晴明并不怨怪他,但责备自己好奇惹出无端事,这日的好心情都坏了。
博雅赶上去,习惯性的顺着袖子摸到他指头,拢在手里暖着,说,不要记挂这种烦心的事,真葛呢,我们和她玩盘上弹棋好不好?
一起进了内室,晴明想起葛城山使者的事,把翡翠碗给博雅看了,博雅说,铃姬虽然有时候做事没谱,为人倒是周到细致,送的也尽是好东西,前年的那串玛瑙璎珞夜里还能散出光来,戴着它晚上走路都可以不用点灯,我用她去年送的血玉盏盛酒,原本的醇香更加浓厚。
他说着让俊宏端了果酒萌华来,自去找出血玉盏,晴明说你大白天的喝什么酒,博雅回道,酒嘛,正是想喝的时候就喝才有情趣。这是清淡的果酿,你也喝一些。
晴明不愿意,博雅倒好了递给他说,当是陪我,又可以暖身又可以排解了刚才的怨愤。
谁怨愤了?晴明闷声说,博雅笑嘻嘻地看着他,谁接话就是谁呗。
晴明心想这人怎么越来越无赖了啊,一边勉强抿了口酒。
萌华是秋末时节拿山里野生果子酿的,含着淡淡山间清纯的香气,不辣喉也不上头,博雅收集了很多这种类型的果酒或者花酿,晴明以前问他说你酒量那么好,藏这些水一样的干什么。
博雅心里贼笑着,绷着脸说,收藏是件多有趣意的事啊。
晴明没有追究的习惯,转身忙着别的事,后来博雅有意无意地把那些水酒摆出来,在他面前晃荡着,说瞧这颜色多漂亮,或者味道虽然寡淡也别有风趣。晴明往往听着随口应道,是呀,可惜这里没人陪你共享,遗憾遗憾。
博雅便涎着脸靠近说,你就忍心看着我独饮对明月吗?斟满了一杯不由分说地塞他手里,今晚夜色美好,合该畅饮欢言。
晴明要拒绝,博雅就露出悲伤的神情,什么“你连一杯酒都不肯陪我”,什么“人意薄凉世态沧桑”,甚至是“生有何趣”的话都能说出来,晴明听不下去拿起酒蒙混着半饮半洒,博雅立刻嬉笑着又倒满了说一杯也是喝两杯也是陪,没有差别,索性干了这一壶。
晴明的酒量有多浅他比谁都清楚,于是又补充说,你喝一杯我赔命喝双倍。说得自己牺牲多大似的,晴明要挑起眉毛来和他拌嘴,博雅还挺乐意的挨近了等着拌,真说起来了他那副千锤百炼的口舌,晴明少能占到便宜,不由得就被灌了一杯又一杯,后来博雅还带他玩起酒筹,趁他朦朦胧胧的时候把旁人都支开了,肆无忌惮地揽着他,贴他脸说,可不是很有趣意?!
原来所谓的,是这种“趣意”。
晴明顿时悟了他的用意,真是曲线宛转,他心里冷笑着,不给博雅好眼色,博雅却并不退却,总能挑着不同时机变着借口拐他喝上几杯,长久而来,晴明一看他端出什么果酒花酿,就等着他编新措辞。
听得多了竟成了习惯,递过来的杯子,顺手就接,随口就喝,喝到微醺随便躺倒,反正有人服侍着进屋塞被窝,并且做这些的时候那人还挺欢喜——有油水赚的事,能不欢喜吗。
可见习惯这种东西,重点还是在坚持不懈的熏陶啊。
助雅来给兄长贺新年,又子自然跟着,还有他们的公子。
小孩子自然和小孩子一起玩,真葛带这个小不点弟弟找了一堆闪闪发亮的小玩意,摊在地板上,拿串彩色珠子搭在弟弟头顶上,又捏了个棋子跟他比谁丢得远,一不小心弟弟把棋子吞进肚子里,乳母们吓得惊慌失措,又子问噎着没有,听说没有,就说,没关系啦,等他自己排出来就好了。
能把自己孩子带得如此粗糙又没有带出个三长两短来,真是不容易。
博雅和助雅随意聊着,晴明临时有事和北居一起回了趟未坤邸,助雅看着帷帐那边玩耍的孩子,问安倍君什么时候能回来,博雅想了想,晚上之前吧,他说了要和真葛吃晚饭的。
又子便说,我给安倍君制了件衣服,不知道合不合适。助雅看她一眼,她叹口气说,好吧,我只是给布料染色。
她在缝纫方面实在太没有天赋,助雅很看得开,博雅这个做兄长的没有道理干涉人家两口子的事,又子能有心亲手染布已经让他惊讶了,于是说,难为你想着,我先替他说声谢。
客气什么,我的命,桔君的命,都是他捡回来的,这份恩情我就是把自己的皮缝成衣服给他也还不上呀。
博雅默默抹把汗,助雅扯她袖子说,人家也会不要好不好。
哎呀,我就这么一比方嘛。
桔君在和真葛抢花球的时候摔倒了,哇哇哭起来,又子撇一下嘴走过去,拍他头说,男子汉摔一下哭什么,没出息,来把眼泪擦了,和姐姐好好玩。
桔君听了母亲的话,蹭着她抽抽搭搭地止住哭,博雅称赞了一句,桔君挺乖巧又聪明的,当初还差点以为,只能留下一个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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