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君醉笑三千场(下)----小三儿
  发于:2009年04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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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明偷偷看他,博雅在他额头上摸了摸,别想太多,我们谁跟谁,我要给你的,谁都拦不住。
博雅向上面告了假,晴明说你又怠工,博雅揽着他给他裹紧外袍说,反正他们看我心不在焉的也烦。
晴明替他回顾了十几年来的工作情况,总结道,做你的属下真可怜。
嘿,我是在培养他们的能力好不好?博雅一点也不觉得该脸红,晴明斜他一眼,低声说,庭院里的海棠开花了吗?
博雅带他去看,不准他走到庭院里,在离得很近的板廊上铺了垫子,火盆搬到旁边,左右又立着几帐,像小房间一样把他围在中间,晴明说赏花要伴酒,博雅叫俊宏取出头一年海棠果酿的淡酒。
两个人依偎着喝一杯酒,博雅说你意思一下就好了,不给他另拿杯子,晴明有点不乐意,博雅哄他,等你身体好了,多少都随着你。
北居煎了以前的药汤,晴明捧在手里,喝得很慢,博雅说苦吗?我给你备些蜜饯果子。
晴明摇摇头,博雅注意到他的手在微微抖,身上的温度又一点点的褪下去了,博雅说,觉得难受就说,不要不好意思。
晴明还是没有说,博雅只有自己动手。晴明越是觉得难堪,博雅越是安慰他,没关系,总会过去的,我们在一起的话,什么事过不去呢。
他说你思虑太重的话,什么时候才能养好身子啊?真葛很挂念你呢,我想等你再好一些就接她回来,我们再一起出去冶游。晴明趴在他身上昏昏欲睡,博雅拍着他背说,睡吧,睡醒了就是新的一天,事情就会变好了。
是不是会变好,其实,他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保宪跟他说,晴明渡了一半灵元出去,缺损的地方便加倍缺损,你明白我的意思。要那个人死了,晴明才能把渡出去的收回来,但那个时候如果原来的秽气还在,他就会被污染,所以,尽管我很想现在就把那个人剁了,可是,没办法,我不能冒险把他推到绝境……
博雅抚着晴明柔顺的头发,把他紧紧搂在自己胸口上,晴明在昏睡里难受地皱了皱眉,博雅放松了些,轻柔地吻他唇角。
保宪说,他要补身上的缺损不是只能跟你,只是你阳元旺不会有不适,若是个平常人,是受不住的,父亲找了很多地方才找到你,他对晴明说你是个可以深交的朋友,也是哄着他去见你呢,小时候的晴明,多不愿意见陌生人的,他就和父亲、我、保詹几个能亲密的说些话,我还记得他初来的时候,小小的一个,眼睛里空洞着,说实话,当时我有点怕。
保宪轻声笑了笑,他是个闷葫芦,不爱搭理人,表面温温和和心里固执得很,他对谁也没说自己就跑去招惹那些人,他说我们顶着一大家子不方便,他一个人倒不用太顾虑,如果那一半灵元回不来了,或者他被污染了,叫我们看在往日同师的份上,给他个干脆……我说,等到那一天,我不会软手——没办法,原清云还有能力自决,他的体质不同,我不能看着他求死不能的痛苦……
没关系,你尽管下手。博雅说,我会去陪他。
俊宏在外面小声叫博雅,博雅给晴明掖好被角,慢慢蹭出来问什么事,俊宏说王妃差了使者来说真葛今天早上开始发热,吃了药不见好。
博雅稳了稳神,扶头说,我去了也没用,把以前给她看病的医师叫过去。
俊宏犹豫了会儿说,以前都是安倍先生亲自给她开药。
博雅叹口气,那是要我现在把人抗过去吗?他口气不太好,俊宏不好多说,答应先去找医师。内室里传出晴明微弱地声音,说,我以前开的药单在她房间左手边的柜子里,拿过去让医师看吧。
博雅挥手让俊宏去办事,俊宏顿了一下,又说,大人,这两天门外有人,似乎是专门注意着府里。
这件事北居也察觉到了,他跟俊宏说,大概一年前开始吧,我和师兄出门时不时会有个人暗里跟着,师兄说没有起恶意的话就不用管,我感觉那气息,和现在门外的那个人,差不多。
但这些话俊宏没有告诉博雅,他想主人心里够烦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博雅想了想,叫他把门关好,凡进入方圆三丈的范围,放狗。
可是——俊宏说,我们没狗。
治部卿府上好几条,又凶又恶,去借一条,就说我闷得慌,借来玩几天。
俊宏应声退下去,反复思考,那么凶恶的狗借过来,派谁去照顾?
博雅返回内室,见晴明坐起来,脸上稍微有了点光彩,不由得松口气。晴明拍着身边说,过来躺躺,你看起来脸色很差。
博雅就挨着,拉他说,别坐着,冷。
晴明和他并头躺在寝台上,博雅依旧揽着他,问他好点没有,晴明玩着他腰上带子,绕在指头上扯一扯,又脱开,又重新绕。
博雅说你不要一直这样扯啊扯,扯松了,你是想要做什么,嗯?
他像以前一样贴着他脸,悄悄地说话,你知不知道铃姬来过?大闹了一场。以前还没见过一个女人这么能闹的,我一句话也插不上,她噼里啪啦说完了,抬脚就走人,等我追上去,她又在你师尊那里闹好一阵了。
博雅笑着说,我真想不出来她要教育她孩子是个什么样?不过我看玉梨公子气色还好,应该不是太过分吧。
晴明忽然说,我想去看真葛。
博雅转头去望了眼天色,都很晚了,明天我和你一块去。
晴明没有坚持,低头继续绕他衣带,博雅捉着他手,已经松开了——
嗯。晴明点点头,顺路拨开衣襟,顺路贴着皮肤摸进去,博雅说你不累吗,晴明没听见似的,把自己叠上去。
晴明睁开眼,月光从格子窗缝隙透了几缕进来,细细的撒在地板上,他闭眼听了会儿,博雅的心跳总是很稳很沉,很安定。
又趴了会儿,晴明慢慢坐起来,在黑暗里看着博雅的脸,眉眼鼻唇,熟悉得闭上眼能一笔笔描绘出来,可离开久一些,竟然会想不起每一笔的弧度。
晴明将博雅搭在他身上的胳膊挪开脱身出来,回手给博雅盖好,摸了衣服一件件往身上套,过一会儿停下来,悄然去开了箱子,翻件博雅贴身的里衣出来,把身上的衣服都脱下,换上博雅的里衣,再重新穿好单衣外袍。
做完了这些,他站在寝台边儿上看了半晌,他咬着唇忍着有些喘的呼吸。
转身走出去。
博雅睁眼呆呆望着内顶。晴明坐起来的时候他就醒了,他听着晴明穿衣服,开箱子,换衣服,走到旁边,走出房间。
他身上没什么劲,勉强要起身,只觉得腰酸背痛腿在抖。
想到晴明暖和的体温,博雅觉得挺值得,又想他离开时落寞的影子,心就疼起来。
他叫来俊宏帮他穿衣服,俊宏担心地说您还是多歇歇,博雅试着站起来,摔了一跤,他想了想,对北居说,跟着你师兄,别让他发现你。
北居说师兄可厉害了,我瞒不过他。
博雅问,你还能回到飞虫的样子吗?
北居点了点头。
晴明先去看了看真葛,摸她额头,已然退了高热,气息也稳定了,睡得很甜。晴明俯在她耳边说,小爹爹暂时不能陪你了,要听王妃和大爹爹的话。
然后他在王府外面遇见道尊,道尊说这几天过得可好?
晴明低眼和他回去,道真歪身倚在柱子上,定定看着他没说什么。
这地方有法阵护着,北居进不去,在周围徘徊几圈,停在临近的樟树上。樟树有好闻的香气,可他还是闻到一阵阵腐朽的死气。
过了四五天的下午,晴明出了门,漫无目的走了几条街,到东市转了转,到西市买了一只果子,核桃花生仁的心子,摊主说以前有位年轻公子总爱来买,一买就是一大包,说他最要好的朋友喜欢。
晴明坐在一个石墩子上慢慢吃,吃完了到旁边买了碗菜粥,喝两口,跑到墙角吐了个天昏地暗。他抹嘴扶墙站起来,顺着墙边走。街头赶着回家的人脚步匆匆,一个中年人埋头撞过来,晴明踉跄着摔坐在树根上,中年人慌忙拉起他,连道对不起,晴明微微笑着说没什么。
北居看他脸色不大好,哪怕有红彤彤的夕阳照着,还是很白。
晴明走到杨梅小路,仿佛是确定似的停下来抬头望了望,然后敲开一户宅院的门,开门的是个年轻人,晴明说我找你们主人,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给他,年轻人看了看信封上落下的徽章印子,侧身让晴明进去。
北居忙回四条报消息,博雅暗琢磨,杨梅小路……杨梅小路住着谁?
俊宏端了一碗粥进来说,大人,给真葛小姐熬的,你看这样行不行——大人,您要去哪儿?
博雅径直跑到马厩,牵匹马搭上鞍,骑上去一路飞驰。
治部卿说,你知不知道谁回来了?——就是那个回了老家的前弹正少弼大人呀,当时病得要死不活的,都说熬不过三五天,可能是老家风水好,回去就康复了。昨天有人在杨梅小路看见他,住的是他以前妻弟的旧宅子,容貌改变不太大,但怎么看都是一副憔悴样,听说是因为被甩了心里放不下……
晴明说,可以依旧叫您弹正少弼大人吗?叫习惯了,不好改口。
前弹正少弼连连点头,随你喜欢。
好久不见,贵体可安?
前弹正少弼仍是点头点头。
晴明说,贵府中的花木,真不错。他转头望着稀疏庭草,只开了星星点点几朵桃红的花,单薄得很,完全是没有悉心照料的结果。
可他看得很仔细,很认真。
前弹正少弼也看得仔细认真,记忆里淡淡的神情秋水的眼波都没有变,仿佛回到温风和日的那一天,鲜红豆角果映着他清秀娟丽的脸,微微含着的笑,像梦境一样。
晴明在他耳边说,当年你可想过有这么一天?
他扶着晴明的腰,手下真实的触感让他说不出话。
晴明说,你费了那么多心计,还是该有所补偿。
博雅闯进杨梅小路的宅院,前弹正少弼大人没有带几个随从,博雅一鞭子抽翻两个,揪着一个的领口问,他在哪里?
那人颤巍巍指了指,博雅把他踢到廊底下,直接穿过庭院。
寝殿上,几帐翻倒,衣袍凌乱。
晴明微微偏头,挑眼看着台阶上怔立的博雅。
在他几乎□的身体上,前弹正少弼大人嘴角带着笑,笑里夹着惊恐,晴明抓着他脑后的头发一扯,他抬起头,晴明语调缱绻地问他,愉快吗?
晴明的手指由他下巴滑上去,停在两眉之间。
前弹正少弼的脑后,忽然崩射出一簇红花,比海棠更艳,比烟花更绚烂。
血水和白浆顺着前弹正少弼的脸流下,滴在晴明桃瓣朵朵的胸膛。
跟着博雅追过来的侍从,呆了呆,大声尖叫着跌倒,爬起来拼命往外冲,博雅反手一鞭劈在他后颈,他听见骨头折断的脆响。
晴明推开尸体,缓缓坐起来,你又何必多造一个怨魂,传出去也没什么。他转过身,敞开的衣襟,蜿蜒而下,遮不住腿上被掐出的青斑。他说,还是博雅大人的技术好一点,他什么都不懂,怪难受的。
他说如果博雅大人看够了,请回去吧,从今以后,再不见。
道真问坐在板廊上的晴明,在看什么,或者,在怀念谁?
这些星辰,总以为是恒定的,其实也在悄然变化着,扶宫原是七颗,现今只余其三,可见这世上没有永远不变的东西,人情世故,流水无情。
哦——你是在感慨自己吗?
随便想想罢了。
道真没有太多嗜好,只是很爱下棋,偏偏他周围的人棋艺都很臭,晴明来了以后,道真时不时就地画棋台,拉着他对局。
晴明下棋,一方面是专业上的需要,另一方面,是为了和博雅在一起的时候,能让他转移一下注意力。不知不觉,棋艺竟然被培养到高级别,博雅有时赖皮的非叫他让五个子,他说那还不如不下,博雅很委曲求全似的说,好嘛,那让我三个。
道真捏着白子斟酌,交错纵横的棋盘在晴明眼前旋转,变成一张巨大的罗网笼罩了他,他从网眼里伸出手,却没有谁能听见他呼救的声音。
道真说,该你了。
晴明思忖小会儿,黑子落在白子右上角,道真叹一声,我要悔棋。
这一局他已悔过两次,但晴明没有计较,默默收回自己的黑子。
远则走过来站在他们旁边,墨色的帷帽墨色的面纱加墨色的衣袍,道真厌恶地瞥他一眼,拜托你换身衣服,不要成天像人形墨块似的走来走去,我现在不想写字,谢谢。
远则指着晴明说,他每天穿白底白纹的衣服,为什么你不说他?
嘿,我喜欢白的讨厌黑的,这样说够不够明白?!还是要我大字写满这座房子你才看得懂?!
晴明从前除了特定仪式很少素白的一身,可是自从杨梅小路那天之后,他忽然置办了一箱白袍,他近乎疯狂的喜欢上这种天地间最纯净的颜色。
远则要用黑色掩饰他毁坏的身体,而他需要素白埋葬满身朱红。
共享一副灵元后,晴明渐渐和远则有了种奇妙的默契,他能感受到远则心里强烈的复仇欲望,远则似乎也能感觉他每个夜里都有一个迷茫无措的梦。
晴明从不和任何人说他的梦,即便是博雅也没有听说过。忠行大人曾经给他说,阴阳师的梦是秘密,它也许关联着一个人的命运,或者一个国家的兴旺。
有段时间,还是晴明很小的时候,他梦见九曜逆行,紫薇散辉。连续了好几个晚上,他很慌张,思考了良久才吞吞吐吐告诉师尊,忠行大人捻着短须,说,背天命而行,可叹可忧。
师尊知道那是谁吗?
不。忠行摇头,天机可以推测一时,但命果不可窥探。
没有过多久,发生了承平·天庆之乱。
晴明对远则说,你的表兄是个了不起的人,可是太单纯。
远则说你知道什么?!
我是不知道很多事,但我知道他是个很好的人,性格爽朗,为人正直,对身边的每个人都像是亲人一般的体贴亲切。
哼,不用你来惺惺作态。
我想,他其实不希望你成为现在的样子,你若是个平常人过平常日子的话,他会更高兴点。
透过墨色面纱,远则目光冷冽地看着晴明,晴明依旧和气平淡地说,有个人,我把他伤得很深,可他仍然不会想我为他痛苦,你表兄,可能也是这样的。
道真踱着步子过来说,又被你气走了,这是今天第二次了。
晴明起身望着庭院里繁荣起来的胡枝子,他们的感情有多深厚,没有任何人能感受到,他宁愿舍弃自己的一切接纳他的腐朽之气,这样的事,我做不到。
对,因为你有足够的能力去找回亡者的尊严,可是远则没有。
晴明垂下眼,将门怨灵的力量又增强了。
啊,那离我摆脱契约的时候快到了?
不知道,我给他的灵元也要支撑不住了。晴明晃了晃,怎样才能让他知道,将门早就后悔了,他增强的力量不是为了复仇,而是想让远则解脱?
道真指头摆了一下,气团缓缓降低,承着晴明的身体落在地板上,我倒是想劈晕了他,然后把鬼气提出来炼了大家都省力,可是我是来加护他的不是来破坏的,即便是天神也不能随便坏了契约——不过,让我来玩一点无伤大雅的小把戏,如果兴世王的魂灵能找出来的话,晴明小子,也许你能多活几年。
保宪接到弟弟捎来的讯息,给寮里随便请了个假,匆匆收拾简单行李赶到伊吹山,保詹斜他一眼,你们那位阴阳头大人没说你带的学生今年全都得降级吗?
去他的,有一个不跳级读就算给他几分薄面了。
保詹哼了一声,带他去到当年恨不得一把火烧了的破旧寺院里,扫地的师父依旧在扫地,敲钟的师父依旧在敲钟,只有主持换了人,以前那位太老,两年前圆寂,于是烧火的师父破格升级。他领着两兄弟走进地板格格作响的僧房,拐了两个弯进到里面小房间介绍,这里是历代主持收养落魄游魂的地方,它们怪可怜的,希望它们能在这里修身养性,时机到了,自当修成正果。
保詹掏了掏耳朵,师父,我们很急。
主持脾气相当好,慢悠悠走到右边架子旁,抬头从上往下数,数到五伸手从一个格子里摸出只密封陶罐,再慢悠悠走出来捧着罐子说,就是这个了,当年小小的一团,几乎没有灵光了,前代主持渡了些自己的佛气,好歹没有消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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