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君醉笑三千场(下)----小三儿
  发于:2009年04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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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葛说不好,明天你会说后天,后天你会说再后天——她天真的娇嗔着,小爹爹,你教给我,以后我给你编各种各样漂亮的穗子。
晴明确实有别的事,博雅凑上来哄她,我先教你简单的,学会了再让小爹爹教你,他的编法呀,复杂得很,一不小心就眼花手乱了。
晴明说是啊,万事从简单起,明天,明天一定陪真葛,说话算数。
真葛翘起小指头,那我们拉勾,说谎的是小狗。
晴明便伸指头和她拉勾,博雅笑道,你们两个孩子。说着还摇摇头挺没办法的样子。
保詹在四条外面等着晴明出来,和他一块往贺茂府上走。保詹说已经是冬天了,今年没有去年冷。
晴明拢着袖子,袖子里有很暖和的手炉,他望着飘飘扬扬的小雪花说,还是下起雪。
这么一点积不起来,太阳一出就化了。
晴明问琵琶湖的冬天怎么样,我去的时候是夏天,湖面在冬天会结冰吧。
中间不会,还可以去捕鱼,但岸边上堆着很厚的雪,树叶都落光了,怪难看的。
保宪领他们进里面房间,忠行大人正看一卷书,纸页显出陈旧的色泽,他的藏品大多很古老,翻阅的时候得小心翼翼。
他问晴明,最近感觉如何?
晴明回答说,已经调和得差不多。
忠行大人招手让他走到近处,伸着指头在他眉心和心口探了探,他还给你渡气吗?
晴明点了点头,保宪说不要太勉强,晴明微微笑道,他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保宪说我说的是你。
保詹端杯子的时候抖了些水出来,不偏不倚洒在保宪手背上,他们隔了两尺远,那水的落点居然还这么精准,保宪沉眼默默抹了手背,也去端水杯,保詹瞬间向后挪移半丈多,晴明恰巧从他们中间经过,说,师兄——
保詹挑眉道,两个都是师兄,你要喊的是哪一个?
晴明左看一眼右看一眼,刚张嘴要说话,身子晃了晃,保宪离得近,一把扶住他,晴明!
喊了两声,晴明轻轻的应了半声,忠行大人赶过来在他额头上摸了摸,竟探不出虚实。
晴明浑身软绵绵的,就靠保宪支撑着,他转眼看着保詹,保詹说时间还没到,你可不能这么耍无赖。
他声音有些抖,全然没有往常的风流劲儿。
晴明很微弱地说,你答应过……
保宪气急败坏,不管他答应你什么,你他妈的不准睡过去!
可是晴明还是,渐渐地合上了眼。
博雅从殿上下来,晴明已经能坐起来和真葛编穗子,只是精神不大好,博雅捏他手说这么冷不要伸出来,叫北居另生了手炉塞他手上,自己勾着穗子的一头看真葛绕来绕去打团圆结。
过新年四条里布置了一番,苍翠的小松枝插在帽帘上,博雅剪了些绿色纸片贴在还没长出嫩芽的树桠间,晴明说做这些假……
图个喜庆嘛。博雅把串了铃铛的草结到处挂,铃姬捎来的长长的彩色带子连在末尾,夹着雪的风吹过去像起了一道道的彩霞。
博雅进到房间里朝真葛招手,过来,别老压他身上。
晴明抓着真葛交绕在他脖子上的胳膊说没关系,但真葛还是听话的从他背后转到面前,恭恭敬敬坐好行个礼,给小爹爹拜新年。
博雅挺不高兴地说,我也是爹爹,你就给他拜。
真葛抬着脸看他一眼,转半个圈埋头道,也祝大爹爹新年好。
博雅眉开眼笑说这才象话,晴明瞥他一眼,略笑着,和孩子较真,越来越小气。
真葛就依到他身边对博雅做鬼脸,小气小气。
博雅作势挽了挽袖子,北居在外面说保詹师兄来了。
他最近倒来得勤。博雅探身望见保詹已经离得很近,晴明捂嘴低咳两声,博雅过来给他顺着背小声问,怎么样,要不要喝点水。
晴明摇摇头,北居打起帷帘保詹钻进来,看了他们一眼,吊着嘴角说,我来的不是时候?
博雅忙递了坐垫给他,你要来什么时候都合适。
晴明无情戳穿他,刚才还责怨你来得勤快。
保詹微挑眉,博雅暗捏了晴明一把,我怎么敢责怨,我的意思是多走动好,晴明总闷在屋里,多个人说话也好。
入冬以来晴明成天恹恹的,以前闲着的时候还摆起棋子打打谱或者拿本册子勾勾画画,最近教真葛写字都显得累,博雅想他是前半年亏损得重了,得多段时日才能养回来。晚上不是抱着就是搂着,至少也得拢着手捂在怀里。晴明不怎么正眼看他,有时偷偷瞟他一眼,要是被他对上了,立刻就调开。
博雅说那些事,我们都不要在意,只当是没发生过。
晴明却说,到底还是发生过。
他不抗拒博雅的亲密,然而再不会主动伸出手,博雅也再没有在他右手背上看见过幽蓝的烟花。
新年过了没几天,博雅看见北居在整理东西,问他这是在干吗,北居说就是整理东西呀。
我问你为什么要整理?
冬天要过去了嘛,把不用的提前收起来。北居理所当然地说,博雅觉得现在就收起冬天用具有点奇怪,但也没有深追究,直到那一天,他从内里赶回来,手上提着御赏的果酿,兴冲冲地朝屋里喊,晴明,今天晚上来尝尝——
房间里没有人。
北居以及他收拾出来的东西都不见。
那一年的正月,下起很大的雪,地上积了两尺厚,真葛最喜欢捏了雪球堆成一个个小人,指着最好看的一个说,这是小爹爹,指着小巧的一个说,这是真葛,再指着它们中间的一个说,这是大爹爹。
真葛也不在了。
庭院里只有一个大雪人,孤零零地站在雪后明媚的阳光里。
过去的十几年像是一场梦,逝去了无痕。
保詹沿着窄廊慢慢走过去,太阳光照得最灿烂的廊檐下面,晴明转头微微笑着,是保詹师兄吗?
保詹应声靠近了,说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北居和真葛呢?
真葛要吃鱼,和北居一块儿抓去了,很快就会回来。
保詹心想反正你也走不掉,他们才这么放心。
晴明听着保詹在身边坐下来,似乎还放了东西在地板上,就问他,今天又带了什么来?
决明子和枸杞,哥说上回拿来的可能吃完了,还有一点新鲜的桑葚。
总是麻烦你。
哥他倒是很想来,脱不开身,父亲说等临时祭结束了会过来。
师尊腿脚不方便,还是别来了。
啧,你自己跟他说,反正我是劝不住——我把桑葚先拿去洗了。
晴明迎着阳光,虽然看不见,但温度仍让他感觉舒服。
在吃桑葚的时候北居和真葛回来了,真葛进门就大声喊今天抓了好多晚上要熬一大锅汤,保詹探头歪着嘴角说她,越大越不像个姑娘家。
真葛甩掉鞋跑上来,保詹叔叔还是那么风流倜傥啊,最近又迷倒了几位女公子?
晴明小声训她,没礼貌。但眉眼里又分明是宠溺的笑意,真葛吐了下舌头,保詹叔叔又不是外人,对不?
保詹刮她脸,说,来吃果子。
真葛乖乖地道声谢,抓了几个放在晴明手上,爹爹这几个好,颜色又深个头又大。
北居把鱼泡在大木盆里,过来看了保詹带来的东西说,正好枸杞已经吃完了,我还说下山去买,晚上可以加在鱼汤里。保詹师兄留下来一起吃晚饭吧,让真葛给你烤鱼,她现在烤得可不错了。
真葛得意的昂着脸,保詹在她头上摸一把,好,让我来尝尝你的手艺。
晴明说你们别再捧她了,我记得前两天梅村先生过来,她端出来的鱼没剖肚子——
真葛忙去晃他胳膊,我,我还给你煎着药,忘记了嘛。
北居转去后面,声音远远的传过来,谁要烤鱼的,快来挑啊,不然我先把肥的拿去熬汤了。
真葛翻身爬起来,啪嗒啪嗒一边跑一边喊,等等,不准动。
晴明说你小心着点,慢些跑。
真葛却已经到了北居旁边,只听见她和北居为哪条烤哪条煮争执,保詹哼笑着说,哥还担心你这边太冷清——真葛,倒是将那人开朗的性子学了个十成十。
晴明摸着桑葚塞进嘴里,说,她还缠着北居学刀棍,说什么,要是北居不在有坏人来了,她也得会些东西保护两个人。
保詹说挺好的啊,女孩子学点防防身也是很好的,虽然这里坏人要闯进来有点难。
小院子方圆一里被保詹设了密密的法阵,北居又做了许多陷阱,偶尔还能意外地捕到兔子獐子,野猪也有过几回,但是太大不好处理,还得天天喂着免得死了发臭,等保詹来的时候劈晕了丢得远远的,后来保詹去和山主交涉,叫他自己管好辖区里的生灵,招呼打在前面,再有乱冲乱撞的只能就地正法,毕竟他不能天天守在这边,北居现在的能力驱些小东西没问题,对付野猪力量还不够。
大概是因为晴明身上属于狐妖的那部分灵气消失了的缘故,以前常常被吸引而来的妖魔鬼魅少了很多,就只一些危害性不大的,偶有误入深处,北居一个弹指就跌出去。晴明已经感觉不到它们了,但还是对北居说没有恶意就不要伤害它们,怪可怜的。
北居说,师兄,你歇着吧,我有分寸。
晴明讨厌他总让自己歇着,北居一面扶他回里面躺着一面说,你看你,走几步就喘气,还不好好歇着,照顾真葛就够累的,你让我省点心好不好。
你不要她说干什么都依着她,让她自己做些女孩子的事,她以前画得不错,最近都没听说再动笔了,是没有笔墨了还是什么?
她自己不愿意,我什么都准备好了。北居给他掖好被角,说,现在就爱研究使刀使棍的技法,师兄,你行李里为什么会有这些书?
原来功课的一部分,出去办事的时候难免会遇上危险,不会点防身术怎么行,本来我是想让你看了学着的。
好吧,现在她比我有干劲,一棍子敲晕了山鸡,过几天就该拿刀砍野猪了。北居烦恼着,其实他并不知道真葛该对什么感兴趣,但想着她以前在四条时养尊处优,处处被捧着宠着,要吃橘子有人剥好要玩纸鸢有人先放上去,现在刷锅洗碗杀鱼擦地板,还要准备做个武士了,北居是觉得落差太大,好几年了都接受不了。
晴明也觉得亏欠了她,当初不该把她带上,可真葛却说,你不带着我,我偷偷的跑出来找你们,不是更危险。那次美浓走了之后你老不回来,我真有溜出去过,可惜很快就被发现,那时候太小了没经验没技术,现在可不同了,你别想甩下我。
真葛像小时候一样从背后搂着他脖子,靠在他背上说,带我走再正确不过了,要不然大爹爹,更难过。
断了好,要断就断干净。真葛说,让他去过他的新生活,我们过我们的好日子。
晴明心想哪儿会真正断得干净,只不过,眼不见心不烦罢了。
北居端了鱼汤上来,保詹说真葛呢,北居朝后面努嘴,刚才把鱼掉火堆里了,正在挽救呢。
一顿晚饭简简单单吃完,保詹夸了真葛几句,真葛回答得闷闷的,没有往常那么得意,晴明摸着她手上缠着布,问怎么了,是不是烫着了?
真葛抹了下眼睛,没有,就是被溅起来的灰灼了一下。又特意说,我有用凉水泡过,已经不疼了。
女孩子,要爱惜点。晴明隔着布条吹了吹,我记得应该有治烫伤的药膏,北居,你找找在什么地方,就是上回梅村先生送来的。
北居说已经给她抹上了,你别操心这个,趁热把药吃了。
保詹说天黑了山路不好走,我在你这儿蹭一晚。
挺自在的去摸了被褥出来铺好,撑头斜躺在上面和晴明聊天。
关口啊,现在使唤人的话说得可顺了,有次哥实在忍不住,往他脸上甩册子,他哭着张脸说要你生你不生我生了你又厌烦……小安上个月从嵯峨回来,明年该升做天文博士了,当年他的天文功课尽抄你的……未坤邸还是老样子,今年新生的质量比去年好,去年那批,到现在已经淘汰一大半了——
说到最后,还是绕到那个人身上。
前年开始在人家空蝉师父的门口蹲点,被当作宵小抓过,被宵小抢劫过,一晃眼蹲了三年了,据说是终于修成正果,秘曲这种东西说穿了,就是独家才新鲜,估计他已经又瞄上别的了……去年的谣言啊?都说是谣言了——好吧,其实是真的,世界上总是充满了巧合,但他早上从那个女人屋里出来的时候并没有被人看见,之所以传出谣言,是他再没有去过,女人怨愤而下,自己散播出来的,我有段时间没事干找那个女人混了一夜才探出虚实……他也没有一举撒种成功,不知道是该庆贺还是该悲哀。
保詹停下来的时候才发现晴明已经悄悄睡着了,他还有句关于那个人蹲点的话没说,大概也没机会说了,他摸了摸晴明额头,略有些发热,但不严重,于是起身出去找到北居,北居说真葛睡下了,他才把带来的酒打开,和北居一人一杯慢慢喝。
师兄又比前一段好些。北居说,可以在房间里走上几圈,但得有人看着,怕他磕到自己。
保詹说,他的眼睛还是没见好。
嗯,一点都没好。前天还跟我说,吃那么多药又没什么用,可不可以不吃了,我说这个得问保詹师兄。
他今天没有问。
北居叹口气,垂头看着酒杯说,我也不知道师兄是怎么想的,他把自己的命搭上救另一个人,可是又不和他在一起。
人的感情就是这样的,连自己都说不清楚,外人更看不明白。
第二天近中午的时候晴明醒过来,保詹回头和他打招呼,今天天气也是很不错的,要不要再出来晒太阳?
晴明问北居他们呢。
去梅村先生那里了,真葛非要去那里给你挑大个儿的甘薯。
她又去,我们这里有。
她说那边的味道要甜一点,你更喜欢。
乱讲,明明是她自己喜欢。晴明自己摸索着穿衣服,穿好了歇一歇,才由保詹搀着走到廊上。
他对保詹说,她回来了帮我好好训她一顿,尽给人家添麻烦。
你的孩子自己训去。
晴明嘀咕着说,我,我舍不得。
喂,不要让我做鬼面好不好?对了,北居交代,你醒了先喝点水,然后吃饭,然后吃药。
保詹把水杯和碗一个个递给他,晴明慢慢吃完了,保詹再把东西收到一起放在边儿上,我去方便,你不要随便走动。
扭头又看了他一眼才转到后面去,晴明抱着膝晒太阳,保詹回来的时候,好像又要睡着的样子。
过了会儿,真葛抱着大个头甘薯回来,保詹做个噤声的手势,真葛越过他歪头看,晴明在阳光里面睡得正香,呼吸细细的,面色很平静。
北居接过甘薯,真葛洗了手倒杯水,喝了把保詹拉到僻静的地方问,大爹爹最近怎么样?
你还关心他呀?保詹玩笑地说,真葛嗔他一眼,保詹叔叔,我要告诉爹爹你去年把铃姬阿姨赶出去,还泼了她一身盐水——
保詹弯着眼笑了笑,小小年纪懂得耍心眼了你,我要让她进来,你爹爹得倒退两年。
真葛当然知道依晴明现在的身体,一点点秽气都不能沾。她撇了撇嘴,拉着保詹袖子说,保詹叔叔最好了,待会儿我给你挑个最甜的甘薯。
保詹在她额头上一弹,不和你计较了。他最近好得很,春天摔伤了脚,借机请了两个月的假,至少有一个半月耗在空蝉那里,现在活蹦乱跳的。
晴明低低呻吟一声,动了动,真葛注意到了立刻跑过去,他并没有醒,只调了个姿势,真葛给他掖紧衣被。
煮甘薯的时候真葛对保詹说,刚才从梅村先生那里回来,好像看见有外人来,坐的马车,地位不低。她碰一下北居,我觉得马车旁边的那个随从有点眼熟,你认识不?
北居想了想,离得远没看清,而且那会儿你手上的甘薯老往下掉,我一直在后头给你捡。
保詹吃了两碗甘薯喝了一碗鱼汤,晴明悠悠醒来,揉了揉眼,真葛捧着汤过去,保詹把他扶起来喂半碗,晴明摇头说不要了,真葛又撒娇般哄他吃了点鱼肉,晴明眼神迷迷的,发了会儿呆,保詹说我再蹭一晚,明天早上就走,你有没有想要的东西,下回给你带来。
晴明想了半晌,暂时没有……你给真葛找几卷画册吧。
保詹一大早就起来要离开比良岳,北居一同下山,他要把山里采的鲜菌捉的野鸡带去卖了,换些调料,又到熟识的人家用蜂蜜换了点米,预备晚上拿保詹带来的银耳熬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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