韬略楼纪事----蛇蝎点点
  发于:2009年04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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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贝贝当年也是个红小倌,现下也不过二十三四岁,更添风韵的时候。但韩武是从没关心过他长相好不好看。韩贝贝似乎也没关心过韩武的长相。
本来嘛,有一些人,从小一起长大,那眉目熟悉得过了头,反而便淡化了。对方长什么样,也就真不在意了。看到十七的时候那种惊为天人、看到韩异时候的那种心悦臣服、看到韩酒心时候那种疼惜爱恋的心情,都不会有。这些也都算是很熟的面孔了,但还是不一样。
有那么一些人,萍水相逢,会让你瞬间倾心,至万劫不复,所谓为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但也有那么种人,他融进你生活里了,像水一样,像空气一样。你当他如万物生生不息的自然规律般寻常,甚至都不曾注意到。但如若有一天他消失,你的生命便好似缺了一块,你整个人就剩一半了。你一想到这种情形,便毛骨悚然,心惊胆战,坐立不安,甚至无法想象那个时候的你会是什么样子。
韩武静静看了韩贝贝的侧脸好久,突然道了句,“幸好你懂药。”
韩贝贝手顿了一下,又开始动作,没抬头,只挑了眉,“怎么着,你现在才知道我用处?”
“不是,”韩武又静了一会儿,道,“你要是像酒心那样,要被这么送出楼去,我……”
韩贝贝猛抬了头去,眼睛直勾勾盯着韩武,吓得他后面的话不敢再说,嘴张到一半傻着。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看了老半天,韩武撇了头去,“看着我做什么,当我什么都没说!”
“你说了。”韩贝贝死死蹬着他。
“咳!大爷的,你捏疼我了!”那个想转移话题。
“你说了!”这个更往死里捏。
韩武只能缩了头翻了身去,也不理身后热得都快戳穿他烫死他的目光。又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道了一句,“我是病昏头了,一时糊涂乱说的,说这些有什么意义,一心一意侍奉主子要紧。”
身后头安静了一会儿,静到韩武开始忐忑不安的时候,突然啪地一声巨响,惊得韩武浑身一颤。
韩贝贝摔了那罐药膏,走了。
韩武捂在被子里头闷了会儿,突然一掀被子坐起来。
“你大爷的!生气就生气,摔什么罐子!满屋子都药臭!……啊操,我这脚肿的……”
韩贝贝又蹬蹬蹬从隔壁跑回来。韩武忙闭了嘴警惕地看着他。
只见他面无表情地冲上来啪啪俩下,把那喝水的碗和粥碗也统统摔了,又狠狠摔了门,再次走人。
“哎,你……”
韩文疯了。
他从地院出来之后一身伤,床上又躺了快一周,才能站起来走。没人在他身边的时候,他便一个人站在梨院那排竹子前,有时候能静站一整天,偶尔动作,便是用手去碰那竹叶,往指尖手背上割出一条一条血痕来。
等他伤好了,仍旧是去管□,鞭子一下一下挥得跟平时一样不轻不重,□多于惩罚.新来的小倌丢到他手里,该喂药的喂药,该灌肠的灌肠,该做菊花括松运动便做。事情依旧是做得有条不紊。
但韩武却觉着,他是疯了。
也不能算疯,只能说痴了傻了。除了□时该说的,他再没有一句多余话,无论怎么跟他说话,也不搭理。眼神呆呆的,比十七还浑浊。
韩异仍旧叫他去天院里教十七吹笛子。他也听话乖乖去,十七若有做的乱七八糟的地方,他也不说话,只静静地自己再重新吹一遍给他看。
韩武没辙,只能天天看着他跟行尸走肉似的。好在他不寻思死,也不寻思造反,倒不用多花时间守着他。
而且韩武还有更烦的事,韩贝贝那小兔崽子,本来就阴阳怪气的,现在更是变本加厉,看见他也不说话,不对,连看也不看他。日日里擦着身过了,连鼻子里哼那一声都省了,有什么公事都让别人来传话。
韩武忒不习惯,日子久了这心里憋屈的。但也知道自己当时那些话是该这个效果,只能抽点空闲叹几声气。日子还是这么过着吧,兴许哪天打个雷劈下来韩贝贝傻了把那些个花花肠子的事都给忘了。
韩武想到这里一顿,想起当时十七那碗让自己傻了全忘了的药。
他究竟是为了什么把自己给弄成那样?他是什么人?他又是从哪里来?那日里要韩贝贝传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罢了罢了,他只是一个打手头头。考虑这么多做什么,只管管楼里该管的事便好了。
该他管的事是有地。这日子一眨眼过,三日后便是大蓉城里众人期待已久的南馆青楼“南北之战”。
外头都传闻,韬略楼这次把旧红牌卖了出去,就是为了推这次这个新红牌。那些侥有幸看过偶尔在菊院露过次面的准新红牌的人都说,当时那红牌只是随便跑进来坐了一坐,便给人带回天院去了,当时在场的人,只惊鸿一瞥,这菊院的大地,就被鼻血染红了。这红牌长得是那个天人之貌、祸国之姿,要去看的人,都得随身带多些巾子捂鼻子,再多吃些鸡血鸭血,免得到时候血流成河、不治身亡。
于是那如山如海的大爷们啊,便都带着巾子,外头候着自家的大夫,蝗虫般涌进韬略楼里,想提前见一见这传说中的美人。
韩武站在菊楼二楼的走廊上往下看着这芸芸众生。只见下头人头攒动,坐完了韬略楼所有的凳子,只好委屈一些大爷们站着。来韬略楼的都是大蓉里有钱有势的主,哪受过这种累,但又想看美人,再况且有座位的那些,都是些个更有钱有势的,自己也比不过,于是那些站着的大爷,便只能青着脸继续站着,不时不合身份地偷偷垫个脚往前看。
韩武只能站在二楼的走廊上喊了一嗓子,“各位爷,今儿个对不住了!”
那厅里嘈嘈杂杂,吃瓜子的、剥水果的、因为座位的事挑鼻子竖眼睛的,便都停下来抬头看着他。
韩武咳了声继续道,“虽然不知道各位爷从哪儿来的消息,但今日红牌不能出来。各位爷只耐心回府上等着。三日后‘南北之战’,韬略楼定不会让各位爷失望!到时候,还求着各位爷,赏咱楼个三连喜!”
“小武!”那下头有个常客喊道,“今日大家反正来也来了,你就是牵出来看看又何妨?”
“爷,”韩武笑道,“就是那新娘子,也得拜了堂入了洞房才能掀盖头。这美人也得□好了,花前月下看,才最爽心啊!
“嘿!小武,你这嘴皮子耍的!”那常客笑骂道。
“各位爷,就卖韬略楼个面子,容韬略楼卖个关子。今日在韬略楼的花费,都给各位爷打个对折。各位爷看上谁,只管牵进房去就好。”韩武又堆着一脸笑继续说道。
下头都是些有教养有文化的贵族,还算好说话。既然三日后有得看,也不急在这一时,于是都各自搂了看得顺眼的小倌,寻地方花天酒地昏天胡地去了。
韩武从二楼上下来,刚到大厅里,便被那日里喝醉了拦住他的恩客,天府国里最大的酒商卞一便卞老爷,又堵在那里,颤着胡子笑道,“小武,你这回可说了,看上谁,只管牵进房里就好。我今日可就要你了。”
韩武依旧笑着道,“承蒙卞老爷看得上眼,我可不接客好几年了,技术也生疏,后头只怕紧得厉害。”
“爷就想尝尝新口味,怎么?”那卞老爷挑着眉毛道,“你若不答应,我只有找你主子商量商量了,看他舍不舍得。”
“哪儿的话,”韩武笑着,低了头去牵起卞老爷的手拍一拍,道,“我这不是怕伺候得您不爽心。您都不嫌弃,小武哪能说个不字。主子今儿有要紧事,招待不了大家。您只等我回天院去回个话,这就回来找您。”
一边吩咐了后头跟着的两个打手道,“把卞老爷请去碎花阁坐坐,叫俩个小小倌先伺候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出去以后就呸了声,他大爷的,好几年没人敢吃老子豆腐了!赶明蓄个络腮胡什么的,床上吓不死你丫……
一边恨恨地想着,一边往天院里去。进了那偏房,果然韩异又在里头。十七一见有人进来,就抬了头呜呜地叫,声音可怜巴巴的,津液沿着嘴里塞着的某球一个劲往外淌,看得出给堵了嘴老久了。满脸都是泪痕,哭得眼睛也红了肿了。
韩武见他全身缚着链子,俩腿给根细铁棍捆着分开,白得透明的皮肤上是斑斑血迹,韩异正埋头在他身下,拈一根针在手里,往他□周围比划着纹身,那针头上还滴着血。
韩武偷偷仔细了看看,依那先红笔画在上面的纹路,像是一枝梅,花瓣给夸张了两三倍,血一般惨红着,硬把那清爽的植物纹得妖气横生。
韩武顿觉血脉贲张,幸好这次学乖,提前撕了块巾子塞在鼻孔里,只感觉里头一痒,那巾子吸了血沉了几分。
听得韩武进来,韩异略顿了顿手里动作,没抬头,道,“怎么样了?”
韩武低了头,闷着声回道,“果然如主子说的,一放消息,来了很多人,菊院都快坐不下了。都按您的吩咐先压下来了。”
韩异笑了两声,腾了只手去捏十七的下巴,道,“瞧瞧,都奔你张脸来的,过几日给我乖乖表现。主子我高兴了,说不定带你出去玩玩……想不想出门,恩?”
十七整个人都痛得迷糊,哪听得懂他说什么,只傻傻看着他,泪珠子直往下坠。
“主子,”韩武看不下去,在旁边说了句,“三日后就是南北大战,到时候他这伤还没好……”
他被韩异淡淡瞥了一眼,忙闭了嘴。
韩异道,“你倒是越管越多了,行了下去吧,我自有分寸。今天那些人都伺候好了,要保证他们到时候都投咱们的花。”
“是。”
韩武诺诺答应着,也不敢再说什么,转身出了天院。想着只怕明天韩贝贝又要背着药箱过来。
这十七也真是遭罪,寻常小倌进楼不过被□些日子,毛驯顺了,就正常迎客。运气实在不好才遇到个变态些的客人。他可怜的,被主子和肖公子看上,日日里折腾。这年头招人喜欢也是一种罪过啊!
菊院里那卞老爷还在那里等着,韩武又只有匆匆赶回去。走进菊院边上,突然看见韩小乐在那儿站着,跟几个人拉拉扯扯的。
“几位爷,”韩武上去挡开那几人,又是一脸堆出来的笑,道,“这孩子只是个打杂,岁数小又没驯过,到时候惹您不高兴就不好了。花天!酒地!过来,把几位爷好好伺候着。”
那头过了会儿跑过来俩个小倌,一个忙把那几人哄着往菊院里走,另一个哭丧着脸诉苦道,“小武哥,今儿晚人可多死了,我一个人伺候四个呢!这明天早上我还能不能活着起来了。”
“坚强点,相信自己的菊花!”韩武只能拍拍他脑袋以示安慰,“回头主子会好好赏你的。”
看着那几人搂着那俩小倌进了院,逃过一劫的韩小乐拍拍胸膛,吐吐舌头,哇了一声,“今天什么日子啊,长啥样的都有人要!”
韩武顿时被归入“长啥样的”里面去了,嘴角一阵抽搐,“回房烧你的水去!别出来丢人现眼的,再给逮住可没人救你了!”
“是,是~谢谢小武哥!”那孩子咧嘴笑出一排大白牙,转身跑了。
韩武在后头叹一口气,想一想自己当年像这孩子这么大的时候,好象也出来接客了。果然是太宠他们了么?主子这几年懒得自己管事,楼里的杂事丢给他,□新货丢给韩文。他们俩一个大大咧咧嬉笑怒骂成性,一个成日里不苟言笑严肃得吓人,唱红脸的唱白脸的,其实都心软,狠不下心去教训人。俗话说不抽打不成材,难怪韬略楼这几年青黄不接,自韩文以后,技压全场艳惊四座的红小倌便日渐少下来,一代不如一代。
感叹了一阵子,想起正事没做,忙冲进菊院去,韩不非正站在二楼走廊上扒着栏杆往下张望,一见他就挥手道,“小武哥!”
“都等着您哪小武哥!”他蹬蹬从上面跑下来,“听说今儿个您也出来挂牌子,绣庄粮庄的那几位爷也进去碎花阁了……”
韩武脸绿了,几位?
他那久不用的菊花哟,今晚可真“碎花”了!
“……都等着说想看您再舞一场剑!”韩不非接着说完。
韩武暗呸了自己一口,思想龌龊,人家几位大爷都比你纯洁多了!往韩不非肩上拍了一大把,“去!说我回来了,马上就来。”
韩武自己也上楼,从小门进了碎花阁的偏房。对着镜子看看自己:一身干净利落的黑色劲装,腰间别了把破旧铁剑,头发简单在脑后扎了扎,剑眉斜挑着,一脸凶相——咳了声,忙抹了抹脸把打手头头的狰狞相收回去——哪有小倌的样子,十足的武士!还顶有土匪天赋的那种!
深呼吸几口,对着镜子,换了个淡淡雅雅的笑——好比那猛虎咧了嘴来一乐呵!恶心得他自己都犯晕。
于是只能摇摇头,想了一想,把头发解了,寻个梳子随便扒拉扒拉,散了一肩下来,把前头眉眼也遮了大半。再往镜子前照照,摸了镜子前的红纸,往自己唇上轻抿了抿,太红,擦擦干净,再轻轻抿了下,弄出个淡淡的效果。
接着脱了外面外套,光留个纯白的内衫,往衣柜里翻了翻,还有几件韩酒心留下的衣服,大红大紫花样繁复,看得他眼花。好不容易挑了件纯素的蓝袍——啧,怎么这么眼熟,还比其他的大点长点。
仔细一回忆,韩文的。顿时黑线爬了一额头。
韩文的袍子穿他身上还是嫌小,袖子短一截,中间拉不到一起,下头露一些。他不扎腰带,就这么套着,衬着里头那件长内衫,反而是个新奇的穿法,长长短短,松松散散,配着别有一番风味。
那衣服这么着随性一穿,覆在韩武宽肩长腿的骨架上,遮了一身微微隆起的肌理,倒显得他几分文雅几分秀气。
他又把铁剑丢到一边去,寻了把折扇,刷地翻开,比在胸前,对着镜子做个风流倜傥的姿势,却发现那扇子上书四个大字,“天下艳菊”。
再次黑线。忙给扔了,又去翻了把纯白无字的长扇出来,拿手上比了比,做了个起剑势,还算称手。
新的红牌没出现,碎花阁主厅里还保持着韩酒心走的时候的布置。几张矮榻,中间一方长几。四周都是大红的罗绸,几支烛架插着蜡烛,往下滴了一路血似的烛泪。
三五个人在榻上坐着闲聊,旁边俩个小倌伺候着倒酒。这几个人,都是韬略楼的老主顾了,在此处至少风流了十几年,现如今有些四十好几大腹便便,有些两鬓添了风霜,更有个干脆身边坐着自己从外地过来的远房侄子,想带这年轻小伙子看看新鲜。
“我实话说,这韬略楼虽是越做越大,可我觉着,是比不上当年了。”席中坐着那卞老爷优雅地捻了捻自己的胡子道。
“卞老爷此话怎讲?”那年轻小伙子就问。
卞老爷放了自己胡子,弹指敲了敲几上酒杯,道,“你瞧瞧楼里这些小倌,都是上等的样貌,但也只是看着好看。小倌要讨人欢喜,相貌是重要,但却又不是唯一重要的。会一门精绝的手艺,长于房中之术,又要会察言观色的本领,才是最佳。”
“我看这里的小倌,都还挺合卞老爷您这规矩。适才楼下叫‘花天’的那小倌那首曲,唱得也着实不错啊。”那小伙子道。
在座的几位中年人便都摇了头。那小伙子的伯伯道,“才儿,你是没见识过,什么叫倾国的小倌儿、□的美人儿。十年前这韬略楼里,小倌总数只今天的一半,却有名扬全天府国的三大红牌儿。多少贵家公子来蓉都,就为了见上他们一面。当时有话说得精妙,‘不见文韬武略,妄自天下风流’,说的就是这韩文韩武。还有那‘千金难买一吻’,‘蛇吻’韩贝贝。你要想一口气把他们仨都见到,不花上个一俩箱子钱,根本不可能!”
那卞老爷又接着叹道,“只可惜这红颜压不过岁月,几年后他们便都退了不再挂牌子。我可还记得那些日子,在这碎花阁里,那韩贝贝弹琵琶,韩文抚琴相和,韩武舞上一曲剑,这便是天底下最最醉人的美景了。我至今记得有首曲儿名唤《南怨》,乐声清冷急促,剑舞翩若惊鸿,杀了多少人心,那一身飘逸洒脱,后头的韩酒心可远远及不上。”
周围几个人都附和着,又接着说了好些句感怀当年的话,便又夸着卞老爷今儿个算是捡了便宜,居然哄得韩武出来重新伺候。却又叹着平日里见韩武已然大大咧咧粗粗野野,也不知道能不能舞出少年时一半的好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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