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苏提”静悄悄的大堂里,郑浩坐在吧台边,一边喝酒,一边和对面的苏靳聊天。苏靳正在整理货单入账,而郑浩则是大中午来酒吧骚扰的“无聊分子”。
“哎,什麽时候和唐大署长故地重游啊?”郑浩指了指苏靳无名指上的戒指问道。
“他忙得要死,我这也走不开。”苏靳手里拿著计算器回答。
郑浩“啧啧”了两声,说“夫唱夫随,羡慕死人啊!”
苏靳翻了个白眼,扔给他句话:“司马牛之叹!”
“长学问了!近朱者赤,老祖宗诚不我欺哉。”郑浩继续胡扯。
苏靳放弃地扔下计算器,直视对面的人,问道:“你什麽时候回去?”郑浩的签证只有三个月有效期,可是看他和傅煜打得火热的样子,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
郑浩转了转手中的玻璃杯,对著杯子里的冰块笑了笑,说:“不回去了。”
苏靳吃惊地睁大了眼睛,随即又垂下眼帘,平静地问道:“想好了?”
郑浩点点头。他有些不自然地转了转吧凳,终於开口:“跟我说说那个‘小书生’的事。”
“郑铭?”苏靳狐疑地看了对面尴尬笑著的人一眼,说,“我以为你既然回来了,不会在乎这些事情。”
郑浩“呵呵”干笑了两声,对苏靳说:“我不像你,唐胜杰的那些男女桃花,你二话不说就全盘接受了,顶多喝顿酒就过去了。”
说到这里,瞥了一眼看著他的苏靳,接著说:“你知道,不管嘴里怎麽说无所谓,晓得有这麽个人还是挺‘咯硬’的。信任这种事情,对我来说是掌握了所有真相之後的选择项。”
苏靳思考了一下,伸手拿了个方杯,给郑浩和自己倒了酒。两人碰了杯,苏靳啜了一口“Scotch”,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郑浩。
听完了苏靳的讲述,郑浩喝干了杯中的酒。将杯子放在吧台上,站起来就要走,却被苏靳叫住了:“哎,我听唐胜杰说,最近傅煜那里不太平,你自己要小心一点,没事别在这附近瞎转悠。”
郑浩闻言,两手撑著吧台,弯腰探身,笑道:“什麽意思,你是说我成了‘黑道大哥的弱点’?喂,这种桥段,三流电视剧都早弃之不用了。”
苏靳没好气地说:“手段老旧怕什麽,只要好用。你以为他们做事也要跟著大众传媒‘与时俱进’吗?只听说过‘科技强警’,还没见过‘动口不动手’的混混。”
苏靳扫了一眼对面那个笑嘻嘻的人的手指,恐吓道:“到时候少了个把手指,半拉耳朵什麽的,别怪我没提醒你。”
郑浩伸手拍了拍苏靳的肩膀,故作豪气地说道:“放心,你哥哥我威武不能屈。笑话,怎麽也是新中国成长起来的优秀青年,江姐知道不,那是我偶像!”
“谁是你偶像?看不出来你还这麽有‘童心’。”一个略微低沈的声音插了进来。
回身看时,正是拎著外卖袋子走过来的唐胜杰。
苏靳接过东西,一样一样的拿出来放在台面上,然後对郑浩说:“一起吃点吧。”
郑浩摇头,站起身来说:“不妨碍你们俩‘午餐约会’了,我走了。”
唐胜杰在身後叫道:“你去哪儿?外面几路人马蠢蠢欲动,你别瞎跑啊!”
郑浩将手举过头顶,挥了两下,大声说道:“我去找我‘lover’填肚子。”说完推门出去了。
门里的苏靳把手里方便筷掰开,递给唐胜杰,忧心忡忡地道:“真的很严重吗?”
唐胜杰挖了口米饭填到嘴里,口齿不清地说道:“想让傅煜就范吧,说起来不过是‘狗咬狗’而已。”
“那郑浩?”苏靳担心地放下手中的筷子,问道:“你们不管吗?”
唐胜杰把碗里的‘油爆虾’挑了几个大的扔到对面人的饭盒里,无奈地道:“平衡啊,苏靳,平衡!警察也不是万能的。”
苏靳不再说话,两个人沈默地吃饭。夏日的阳光热烈地透过大大的窗户洒满‘苏提’的每个角落,在两个慢慢凑在一起的黑色脑袋上跳跃著。
18
郑浩被人用刀顶住腰眼的时候,刚从摊主的手里接过他的五根“lover”---- 羊肉串。在他还是“蓝夜”老板的时候,就喜欢晃到云南路来买这一家的羊肉串吃,在他看来,这是他这辈子吃过的肉串中最原味,最好吃的一种了。
可惜,现在羊肉串被人扔进了污水横流的下水道里,而自己正坐在回民旅馆一间客房的椅子上,双手让人反绑著垂在身後。郑浩看了看对面高鼻深目的男人,问了被挟持以後的第一句话:“你是谁?”
“()─*……─*%”郑浩有听没有懂,猜他大概在自我介绍,於是自动将对方的名字转换成了第一个浮出脑海的维吾尔名字“阿卜杜拉”
“阿卜杜拉”翘起尾指在郑浩眼前晃了晃,用不太纯熟的汉语问他:“你是傅煜的这个?”
郑浩摇头,说:“不是,普通朋友而已。”
“阿卜杜拉”收回手,靠在椅背上摇晃著脑袋,得意洋洋地盯著郑浩,问道:“你猜我信不信?”
郑浩没忍住,骂了声“册那”,才接著说:“你信不信关我屁事!”
“阿卜杜拉”哈哈大笑,再说话的时候明显地多了调戏的意味:“你倒是提醒了我,可不是关你的‘屁’事吗?”
郑浩看他笑得“贱贱”的贼样,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心脏陡然紧缩起来。他看著“阿卜杜拉”站起来,走到门口站成一排的几个手下面前停下,用著他听不懂得语言,叽里咕噜地对那些人说了几句,一边说,还一边侧身往他这边指指点点。
郑浩来来回回地看著“阿卜杜拉”和他手下们说话时的表情,见他们流露出迟疑,不情愿的神情,更有人用鄙夷的眼神扫视他的全身,突然间福至心灵,靠!还真有这麽无聊的老大。
郑浩情急之间,脑筋急转,以前看到的,听到的所有关於新疆的事情在脑海里此起彼伏的出现。终於,他用著最漫不经心的口吻说道:“我知道天主教认为同性相奸是罪恶,不知道你们的‘真主’对鸡 奸是什麽看法,会不会也有个地狱之类的地方等著这些人。”
郑浩好笑地看著对面的人齐刷刷地往後退了一步,只留了“阿卜杜拉”孤零零地站在前面。
郑浩说完那句话之後,便识相的闭上嘴不再挑衅。他怕“阿卜杜拉”激愤之下自己动手,虽说有那“既然反抗不了,那就享受”的“警句”作指导,可依他在网上闲逛时所看到的,八卦维族男人性能力的帖子来看,还是挨顿揍更实际一些,他还想留著自己的“後庭花”享受後半辈子的“小傅煜”呢。
“阿卜杜拉”兀自站了半晌,便有退到门外的手下给他递上手机。房间里的郑浩看他说话时的情绪,猜是傅煜,果然看见“阿卜杜拉”举著手机向他走来。
“阿卜杜拉”把手机贴近郑浩的右耳,郑浩马上闻到了一股极浓重的牛羊味道。定了定神,郑浩“喂”了一声,对面傅煜的声音便急切地响了起来:“你没事吧?”
“暂时还行。”郑浩瞥了一眼凑在他耳边的“阿卜杜拉”,尽量保持没有起伏的声线。
“我会搞定的。”傅煜只说了这麽一句,就让“阿卜杜拉”听电话,郑浩只来的及听到半句“今天什麽时候……”。
“阿卜杜拉”站起身,对著电话说:“我这两天有点忙,委屈你朋友在我这里多住两天。”看了一眼坐在椅子盯著自己头上的白帽子,露出探究神情的郑浩,复又补充道,“我看他还挺自得其乐的。”
19
阿民看著傅煜挂了电话,脸色铁青地坐在沙发上,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麽。沈默了许久,他还是没忍住开了口:“傅哥,干脆我带人去把人抢出来得了,左不过在云南路那几家回民旅社里。”
傅煜抬头看著阿民,脸上的青色已经褪了下去,眼神里突然多了种阿民读不懂的神采,像决断,又像解脱。不过那眼光很快地收敛了,换上了惯常的冷静自持。
傅煜说道:“搞那麽大干什麽?不就是个浙江路嘛,我不要了。”
阿民惊讶地看著自己的“老大”,这样轻率的决定不像是他眼里野心勃勃的“傅哥”会做出的,难道说傅煜真的迷恋上了那个叫郑浩的男人,为了他可以连兄弟们浴血打出来的地盘都拱手让人?不过他没有再多说什麽,只点点头就出去安排了。
傅煜坐在那里,看著垂头丧气地走出去的阿民,心里有些失望,他低估了阿民对他的忠心。不过很快的,他的思绪就转回到了郑浩身上。他没想到对方手脚这麽快,他不过是想再跟郑浩缠绵几天,等他签证到期,就把人送回多伦多,看来儿女情长确实不适合现在的他。
傅煜站起来,从酒柜里拎出瓶“Vodka”,给自己倒了一杯。一边喝著,一边计算著自己那任性的计划的杀伤力和可行性。
郑浩躺在旅馆的单人木床上,望著斑驳的天花板发呆。门边是不知道哪里搬来的半旧沙发,黑色的人造革在座位的地方裂开了几个长长的口子,露出里面蜡黄的海绵。如今上面正坐著一个穿著看不出原色的坎肩的男人,目光呆滞地抽著烟,正是负责看守郑浩的人之一。
郑浩这几天并没吃什麽苦,可能看他还比较合作,“阿伯杜拉”还让人给他松了绑,不过多增加了两个看守他的壮汉。郑浩唯一不习惯的是这里的味道,房间,床单,食物,厕所,到处弥漫著一股膻味。他虽然爱吃羊肉,羊肉串和涮羊肉还是他的挚爱,可是天天吃这些,连打出来的嗝都是这种味道,已经开始让他时不时地反胃。
正在想著自己还能忍受得了几天的时候,就看见兴高采烈的“阿卜杜拉”带著一群手下,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郑浩从床上起来,疑惑的看著那几个兴奋地摩拳擦掌的男人。
只听“阿卜杜拉”说道:“看不出来你还挺值钱,你男人来救你了。不过就让你这样走出去,我岂不是很没面子。所以,对不起了。”
“阿卜杜拉”转身走了出去,剩下郑浩在几个人的围殴中,两手抱头,身体下蹲,尽量把自己蜷成一团。心里不断咒骂著:操,傅煜你这辈子都得给老子当牛做马!
傅煜在旅馆门口等了半天,他刚答应了退出浙江路的场子,并拿了十万块钱赎人。钱倒是小事,只是这“割地”的耻辱,让跟著他过来交涉的几个手下握紧了拳头,若不是阿民约束著,估计早就大打出手了。
等到郑浩佝偻著身体,一步一挪的出现在旅馆门口的时候,傅煜冲了上去。他没有忽略兄弟们轻视的眼神,在心里对他们说了声抱歉之後,依然一把搂住了鼻青脸肿的郑浩。
被抱上来的傅煜碰到伤处的郑浩疼的直往後躲,喊哑了的嗓子叫出几个破碎的音来:“我要去医院!”
20
郑浩伤的不算严重,右手因为下意识抵挡的缘故,造成了比较严重的尺骨骨裂,剩下的不过是些皮肉伤,休养几天就没事了。然而让郑浩难以忍受的是,他的尾骨裂了,这真让他生不如死。因为没办法打石膏固定,他只能趴在床上,还得时刻注意著不能乱动,底下的疼痛一丝丝地钻进骨头缝里,是一种没处抓挠的煎熬。
疼得难受了,脾气就越发暴躁,指挥著傅煜干这干那,稍有怠慢便出口成脏。阿民在一边看了直摇头,自己家“老大”跟个小媳妇似的端茶倒水,喂饭削水果,还得陪著笑脸听吆喝,真是匪夷所思。
郑浩见有人不满,哑著嗓子骂道:“摇什麽摇,再摇把你脑袋拧下来。”谁知道自己脑袋别得太用力,牵动了伤口,又“哎哟”著叫疼。
傅煜见阿民的脸沈了下来,忙劝他先回家。走到门外,阿民说:“傅哥,外面我留了人。”指了指房间里的郑浩,又说,“他又想出什麽‘要蛾子’,就让他们去办。”
傅煜笑了笑,没说话,看著阿民下了楼,才转身回了病房。
走到床边,傅煜看了看吊瓶里的液体,摁了床头的叫人铃,然後才低头问道:“疼得厉害?”
郑浩没说话,歪著脑袋趴在枕头上,眼睛“眨巴眨巴”地看著脑袋顶上的人。
傅煜失笑,说道:“人都走了,有什麽就说吧。”
“谁让他跟个门神似的杵在那,没眼力见儿的家夥。”吐完槽,郑浩才正色问道,“给你添麻烦了?”
傅煜摇头,说:“我连累了你才是。”
郑浩正要再说的时候,护士拿著一个吊瓶走了进来,两人便停了下来。傅煜站到一边,看著护士换了吊瓶,重新调整了液体下流的速度後离开。
傅煜走回床头,坐到椅子上,探头问郑浩:“刚才要说什麽?”
“我想等我屁 股不疼了,就回加拿大。”见傅煜没反应,郑浩忙解释,“你别多想。我本来是想留下来不走的。可是你这边好像麻烦挺大,我怕那个‘阿卜杜拉’……”
“谁是‘阿卜杜拉’?”傅煜疑惑地看著郑浩。
“就是抓我的那个新疆人。”郑浩解释。
“‘买买提’?”傅煜问。
“‘买买提’,这麽大众的名字我怎麽就没想起来!”郑浩叫了起来,又说,“我当时就想起两个名字‘阿凡提’和‘阿卜杜拉’。”
看见傅煜忍俊不禁的样子,郑浩瞪了他一眼,说:“说正经的,我说我要回多伦多。”
傅煜马上点头,道:“好。”
郑浩急了,以为他误会,忙说:“你不知道,我不是怕自己有什麽事,是怕分了你的心。”越急越解释不清楚自己的想法,郑浩左手撑床,就想起来。
傅煜连忙把他按住,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发,说:“我知道,我也想让你先回去。等我把这里的事都‘趟平了’再说咱们俩的事。”
郑浩有些泄气,有些事自己想和别人说出来完全是不一样的感觉。傅煜明摆著不想让他趟这浑水,虽然明白是为他好,但是还是觉得有点受伤。
傅煜看看不作声的郑浩,俯下身亲了亲那还带著青紫的嘴角,轻轻地说道:“傻瓜,我相信你不是因为害怕而离开我,你为什麽不相信我是为了和你在一起,才送走你的呢?”
两周之後,郑浩带著手臂上的石膏,走进了浦东机场的候机大厅。
“有一句话我不知道是不是该说。”把人送到闸口的傅煜迟疑地开口。
“不要等你吗?”郑浩撇了一下嘴角,对露出惊奇表情的傅煜解释道,“电视里那些自以为有情有义的黑帮老大,在把情人送走之前不都这麽说吗?”
“不,我要说的是,等著我!可能时间会长一些,但是我一定会去找你。”傅煜伸手握住郑浩的肩,两人视线相交,傅煜看见对面的人,眼睛一点点弯起,清亮的暗棕色瞳仁里映出自己同样上弯的嘴角。
21
石库门的客堂间里,阿民正在向傅煜汇报“胡子”和“买买提”最近的动态。阿民说完後,傅煜只是点点头,夸奖了一句:“做得不错。”
傅煜点了烟,又给坐在侧面单人沙发上的阿民让了一根。吐出一串烟圈之後,傅煜说:“阿民,我想过一阵子把这里的事都移交给你。”
阿民拿著打火机“啪”,“啪”地点烟,一边点头答应著:“好的,多长时间?”
傅煜轻轻“咳”了一声,用极认真地语气慢慢说道:“我是说我的位子就交给你了。”
阿民把显然是没了气的打火机扔到茶几上,举著烟震惊地看著傅煜,叫了一声:“傅哥!”
实在想不出自己“老大”这麽做的原因,阿民紧接著又加了一句:“为什麽?”
傅煜弹了弹烟灰,没有作声。
阿民自己想了半天,试探著问道:“是不是听到了什麽流言?”问完又马上大声保证道,“底下人不懂事,我已经骂过他们了,别放在心上。”
傅煜眼中精光一闪,但马上就移开了视线,盯著茶几上的烟灰缸,仍然沈默著。
原来自从那次“割地赔款”之後,道上一直传播著傅煜“爱美人弃江山”的流言。其实若这个美人是个女人,可能还会有人伸个大麽指,赞他一句“江湖儿女,情义无价”。可惜一个“老大”为了一个“带把的”,而且还不是自己兄弟,亲自到敌人门上接受羞辱,能得到的自然只有“变态”二字,外加两口“啐”到地上的口水。
傅煜底下的兄弟们跟著他,多是因为敬重他为人义气,刚毅果断,是个成大事的人,不然投在谁的门下不能混口饭吃,何必为他傅煜拼命。可惜现如今,走到哪里都有小混混们指指点点,嘴里不干不净。开始的时候还辩解两句,可是看著傅煜常常在他们面前毫不避讳的“煲电话粥”,打情骂俏如入无人之境,慢慢地看著自家“老大”的眼光里便流露出不屑和厌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