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民作为这支“队伍”的直接管理者,自然不会没有察觉。虽然他也觉得傅煜有些奇怪,调情这种事完全可以关起门来自己爽,就像他以前经常做的,何必非要在大庭广众之下现。但是他仍然把几个管事的找来,大大地发了一通脾气,喝令他们回去管住自己手下人的嘴,不要让傅煜听到一丝对他的不敬之辞。
没想到傅煜还是知道了,竟然因此要把位子让出来。阿民虽然在傅煜对待郑浩的态度上颇有微词,但是他老婆小玲说得对:“难道为了一个心爱的女人做这些事情值得尊敬,同样的事情放到一个男人身上,就是耻辱了?你敬的到底是傅煜的处世为人,还是他的性向喜好?”
不过事到如今,他还是要问一句:“是为了郑浩?”
见傅煜不说话,阿民当他默认了,於是说:“傅哥,玩归玩!你说把浙江路让出去,我二话没说,就让兄弟们撤了。大家夥受了多少白眼,憋了多少窝囊气不去说它了。可是为了‘傅哥’你,兄弟们两肋插刀,眼都不会眨一下。你四十岁都不到,干什麽急著‘金盆洗手’呢?”
傅煜终於抬起眼来,他看著面前激动的阿民,有些动容,却又有点哭笑不得。看来“退出“这件事还真不能循正途解决,光一个认死理的阿民他就对付不了。
於是他重新回到最开始的话题,跟阿民商量起怎麽对付“胡子”和“买买提”来。
“先去联系一下‘光头’几个,他们和‘买买提’的积怨不比咱们少。让新疆人先头疼两天,等把‘胡子’解决了再关照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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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煜从阿民家出来的时候,看见门口围了几个自己手下的小头目,一个个都是气急败坏的样子。傅煜叫了其中一个人的名字问:“阿贵,出什麽事了?”
一个三十岁上下,比起边上的几个来,还算镇静的男人向前跨了一步,急切而担忧地道:“‘民哥’一个人去了‘胡子’的地盘,到现在还没回来。”
後边有人插嘴道:“这几天和‘胡子’他们正僵持著,民哥会不会出事了?”
傅煜吃了一惊,自从上次和他谈过“交权”一事之後,阿民总是神神秘秘地,“神龙见首不见尾”,想不到今天竟然孤身一人去了“龙潭虎穴”。
傅煜忙问:“有人跟著吗?”
一个右眉骨上刻著刀疤的男人回答道:“小文打电话来说,跟到‘大境’棋牌室附近,人就没了。”
傅煜心里一跳,那是“胡子”的情妇开的店,算是他的秘密巢穴之一,知道的人极少,连“胡子”的亲信很多也不清楚自家“老大”还有这麽一处产业。
傅煜对几个人说:“带著底下人到襄樊路等著,没我的电话不要乱动。”襄樊路是他们的地盘,和大境路仅一墙之隔。
说完,傅煜走向自己停在路边的车,往大境路驶去。
到了棋牌室门口,傅煜隔著车窗,看了看路边竖著的禁停标志,将车停在了红色牌子下方,然後下车走进了棋牌室。
不顾服务员的阻止,傅煜拉开了一间又一间包房。一直走到最深处,傅煜似乎听见了阿民的低吼声。顺著声音传出的方向跑到位於顶端的房间,透过紧闭的房门,听见里面阿民的咒骂:“‘胡子’,你不要欺人太甚,说好了给你30%,你帮我搞定傅煜,你现在开口要50%,不是狮子大开口嘛!”
“胡子”洋洋得意地声音响起:“帮你搞定傅煜对我有什麽好处?你是要留住他,可是没了他,你们的场子迟早都是我的,我还稀罕你那三十,五十的。”
傅煜听到这里,已然明白了前因後果,一边骂阿民脑子被狗吃了,竟然“与虎谋皮”,一边踹开了房门,果然看见“胡子”端端正正地坐在麻将桌的一端,阿民两手撑著桌角,身体前倾,愤怒地瞪著对面的人。手足无措的服务生被反应过来的“胡子”挥手赶开,并吩咐他不许随便让人进来。傅煜反手掩上门,向两人走去。
视线从幸灾乐祸的“胡子”脸上掠过,转向了见到他进来後就目瞪口呆地保持著倾斜姿态的阿民,傅煜不可置信地质问道:“你串通外人?怪不得你说他们最近越闹越厉害,制不住他们,要我亲自出马。”
阿民站直身体,硬梆梆地回应道:“我就是想告诉你,没有你,我们很快就会被人吃掉。”
傅煜不合时宜地笑了一下:“搞这麽多事,就是为了把我留下?”
阿民点头:“是的。不管你为了那个男人花多少钱,让掉多少场子,我只认你这一个兄弟,一个老大!你休想把这个摊子推给我,自己一个人跑掉。”
傅煜刚想说点什麽,就听见房间里响起稀稀拉拉的巴掌声。两个人回头看时,正是“胡子”挂著一脸看好戏的奸笑在鼓掌。
“胡子”放下手,懒懒地说道:“真是让人感动啊!兄弟情深……哦,不,以‘傅哥’的爱好来说,搞不好还是‘三角恋爱’,感天动地呀!”
说完站起身,吐了口痰在地上,厌恶地啐道:“什麽市道,‘屁精’也能当老大,还青天白日的表白!”
“你说什麽!”阿民一怒而起,从腰间拔出随身带的藏刀,插进了正要拉门出去的“胡子”的後腰。
“胡子”惨叫著倒在地上,边上的傅煜眼明手快,一掌切向呆呆站著的阿民的後颈。抱住软软倒下的阿民,傅煜掏出手机给阿贵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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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等阿贵他们到来的时间里,傅煜把阿民放在地上,然後在摆放在房间里的纸巾盒里抽了几张出来,把还在“胡子”腰间插著的藏刀刀把仔仔细细地擦拭了一遍,然後自己伸右手握了上去。
扔掉纸巾,傅煜重新走回阿民身边,在依然昏迷著的阿民耳边轻轻说了一句:“兄弟,虽然对不起,但还是谢谢你给了我这个难得的机会!”
阿贵按著傅煜的吩咐,只带了两个人悄悄地潜进了房间。傅煜让他们把阿民送回家交给小玲,尽量不要引起别人的注意,阿贵说进来的时候看见後面的门开著,应该是有人倒垃圾的时候忘了关。傅煜点点头,看著阿贵几个把阿民抬了出去。傅煜坐在地上,重新翻开一直握在手里的手机盖,拨了电话:“唐胜杰,你帮我一个忙……”
看守所里,阿民坐在探视桌前,看著对面穿著囚衣的傅煜,低声地说道:“傅哥,都是我的错,我太冲动了。”
刚从昏睡中醒来的时候,知道了傅煜被警察带走的阿民,一直叫嚷著要去自首,被他老婆小玲死拉话拽的拦住了。小玲以自己和儿子小风的性命相要挟,不许阿民出去。并告诉他如果现在去自首,他自己关进去不说,傅煜知情不报,包庇顶罪,更是罪加一等,才算把阿民劝住了。
傅煜见阿民并没有说出什麽“自首”,“报仇”之类的傻话,心里暗暗地佩服起小玲这个女人来。那天他到阿民家,实际是去找小玲商量退出的事情的。阿民的这个老婆虽然看上去纤细娇弱,却遇事沈稳,聪明能担待,要不然一个“炮仗”一样的阿民怎麽会平安无事到现在。他相信,有了小玲的帮助和引导,阿民应该不会做出什麽危害到自身及兄弟们的决定。
傅煜把自己和郑浩的事情和盘托出,并且希望小玲劝说阿民把自己的位子接过去。小玲看了看面前言辞诚恳的男人,点头答应了。虽然她也希望自己老公能够洗手不干,带著自己和小风过点平常的日子。可是阿民喜欢黑道,自己当初既然因为爱他而离家出走跟他来到这里,现在也不愿意强迫他离开他的兄弟和“事业”。不过如今有人因为想过平凡日子而退出,她愿意帮忙成全,更何况眼前这个人还为阿民免去了牢狱之灾。
傅煜接过阿民带来的换洗衣服和两条“三五”,笑笑说:“以後就看你的了,多听小玲的话,别贸贸然就做决定。”
阿民抬起头,急切地说道:“不过几年而已,我先帮你看著,等你出来了,还是大家的‘傅哥’”
傅煜笑了笑,没再说话,拿了手里的东西回了监房。
远在多伦多的郑浩知道傅煜入狱的消息之後,买了能找到的最早的机票回了上海。第一时间找到苏靳和唐胜杰,在听完唐胜杰的讲述之後,郑浩沈吟半晌,问道:“那个人伤得重不重?”
唐胜杰摇摇头,说:“还行,虽然算重伤,但命保住了,也不会有什麽残疾之类的後遗症。”
“那要判几年?”郑浩问。
“难说,当时对方没有动手,所以肯定不能算防卫过当,最好的话判个过失伤人,五年是最少的了。”唐胜杰说。
这时候,苏靳插嘴道:“你不想去看看他吗?虽然这个月的探视时间过了,不过唐胜杰应该可以帮忙的。”
唐胜杰接过来说:“虽然不在本区,但是那边看守所的赵所长跟我关系不错,你看你什麽时候想去,我帮你安排。”
郑浩抬头看了对面的两个人一眼,摇摇头说:“先不急,我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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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两天,郑浩跑了几个地方。他先去“胡子”所住的医院,向医生套问了病情和术後恢复的情况;然後去拜访了阿民和他老婆;最後找了他哥一个做律师的朋友,咨询了一下故意伤害罪的量刑和可能的後续惩罚,在谈到傅煜有加国的永久居留身份时,郑浩恍然大悟。
後来他再次找到了唐胜杰和苏靳,告诉他们等傅煜的判决下来他就回加拿大。
苏靳听了後,惊奇地问他:“你不去见他了吗?”
郑浩不置可否地笑笑,说了句让苏靳摸不著头脑的话:“要赎罪,要洗白,要脱身,那都是他的事。我能给他的只有两样东西,时间和信任。”
苏靳正要再问,被边上的唐胜杰握住手。唐胜杰说话了,带著了然的微笑:“下个星期三下午两点,你去听审吗?”
郑浩点头。
隔周的星期三,郑浩站在法院旁听席的最後一排,听\法官宣读判决书。“有期徒刑五年”,听到这个判决後,郑浩的视线越过重重人群,遇到了回过头来的傅煜,两人相视一笑後,傅煜被法警从侧门带了出去。郑浩双手插在裤袋里,转身出了法院大门,回到“苏提”取了寄放在那里的行李,坐上当天晚上的飞机回了多伦多。
五年後。
脑袋刮成青皮的傅煜跨出“提篮桥”监狱的大门,身後的铁门重重地合上,“!啷”一声闷响,让门外的傅煜不自禁地抖了一下。
抬眼四顾,果然便看见街对面站著一个熟悉的人。
拎著手里的小包,傅煜穿过马路,走到那人身前,伸出手,说道:“东西呢?”
唐胜杰看著眼前这个皮肤更加黝黑的男人,五年的体力劳动并没有让他显得衰老,反倒比原来更健壮粗犷了些。递上手里的信封,唐胜杰说:“晚上6点的飞机,你还来得及洗个澡,换身衣服。”
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唐胜杰又说:“你打算回哪里,石库门?苏靳说让你去我们家,睡一觉,然後我们送你去机场。”
傅煜同意了,跟著唐胜杰往他的车走去。他现在是过街老鼠,“胡子”那里不用说是虎视眈眈,其他的老大们多多少少都和他有过节,如今光杆司令一个,还是不要托大的好。再说,还有个阿民。
想到阿民,傅煜问边上开车的人:“阿民那里,消息都放出去了吧。”
唐胜杰一边集中精神开车,一边道:“亏你想得出来,还驱逐出境,你又不是加拿大籍,也只有阿民这种粗人才会相信。”
傅煜放松地靠在椅背上,闭著眼睛,没有再说话。
晚上送机的时候,苏靳去免税店给郑浩买烟,留了傅煜和唐胜杰两个人在吸烟区大眼瞪小眼。
傅煜瞄了眼唐胜杰打著领带,系的牢牢的领口,不怀好意地笑道:“什麽时候带著苏靳来加拿大二度蜜月的时候,记得来找我。”
唐胜杰不理他的调侃,冷著脸道:“你我警匪殊途,还是不要太亲近的好。”
多伦多
郑浩满头大汗地走出公寓电梯,他刚从负责的“Food Bank”下班回来。八月的多伦多热得让人郁闷,加上昼长夜短,六点锺下班,太阳还是火辣辣的。虽然气温不高,可是太阳直射厉害,再加上铁皮的密封导热,即使开了空调,小小的“Smart”里还是热的让人发晕。
走到自家门口,竟然看见大门前的地上坐著个人。郑浩慢慢地靠近,心跳地几乎要破腔而出。地上的人看见他站了起来,微微敞开双臂,就看见郑浩飞一般地撞了进去。
紧闭的卧房门口,持续了许久的呻吟喘息声慢慢平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传出轻轻地交谈声。
“喂,我问你件事啊,你现在还是不是有钱人?”
“怎麽?”
“如果你是个穷光蛋,我得考虑看看,是不是该找份兼职。”
“够开个便利店。要不咱们俩一块吧,我当老板,你帮工。”
尾声
又是一年冬天,多伦多北边的一个普通社区里,一辆墨绿色的“Dodge Van”停在一幢二层的红砖小楼前。车门拉开後,跳下来一个高个子的年轻男孩,在看到了房前松树上挂满的彩灯後,大声笑了起来:“郑浩,你们实在太小资了。”
笑完转身对正从车里钻出来的另一个男孩说道:“郑铭,小心点。这雪太深了。”两个人小心翼翼地沿著扫出来的小径走上人行道,一边指点著房前空地上支起的,两只由无数小灯泡围成的麋鹿和雪人小声说笑著:“晚上让郑浩点起来看看,说不定能把圣诞老人招来。”
“圣诞节都过了,你还是等下拨吧。”
他们这边玩笑著,那边车里又下来几个男人。傅煜打开後备箱,把里面大大小小的箱子拿出来放在地上。苏靳和唐胜杰拿起自己的箱子,跟著郑浩往大门走去,一边吆喝两个小的去搬自己的行李。
李文奇一手一个拉杆箱,摇摇晃晃地走在前面。傅煜从郑铭的手里拿过一个大书包,嘴里说著:“我帮你吧。”
郑铭笑了笑,说了声:“谢谢。”两个人并肩走向了扶著弹簧外门,等待著他们的郑浩。
进了屋子,郑浩把大家领进各自的房间。等所有人都收拾完毕,在楼下会合的时候,正是晚饭时间。郑浩征求了大家的意见,打电话订了Pizza 和鸡翅。等外卖的时候,几个人就商量著玩点什麽。郑浩先打预防针:“我这里可没有游戏啊!”
李文奇立刻兴奋地献宝:“我带了,我带了。Wi-Fi,苏靳,咱们先杀一盘。”
还没等到苏靳的响应,李文奇就觉得有人拉自己的袖子,狐疑地看了一眼边上的郑铭,见他对自己眨了下眼睛,又瞄了瞄傅煜和唐胜杰。李文奇有些明白了,回头去找苏靳,果然看见他正对著自己尴尬的笑,跃跃欲试的胳膊正被边上的人紧紧握在手里。
看著神情各异的四个人,郑浩笑著做出“终审判决”:“还是发扬传统,老少皆宜吧。”
六个人涌进麻将房,却听见电话铃响。郑浩把匣子放到麻将桌上,招呼大家先玩,自己跑到客厅里接电话去了。
於是两个“游戏青年”坐了上下家,两个“老古董”占据了另半边,郑铭则坐在李文奇边上帮他看牌,省得自己的爱人被三个“人精”啃得骨头都不剩。
这边正你吃我碰,牌战方酣,就听见郑浩一路哀叫著奔了进来:“怎麽办,怎麽办,傅煜,我爸我妈说要来过年。”
傅煜打出一张“二筒”,随口说道:“来就来吧。不过圣诞节不是刚跟你哥哥嫂子他们一起来过嘛。”
“就是就是,”郑浩附和著,想想不对,正题被带跑了,於是掐著傅煜的肩膀想唤起他的注意力:“这次就我爸妈两个人来,他们下个星期出发。这才刚过了元旦,一直住到十五的话,就是整整的一个月啊。”
在郑浩一叠连声的“怎麽办”,“我的天”,“这回死定了”的叫声中,那四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夥纷纷火上浇油:
“不用担心,老人家肯定是想两个儿子家轮流住住,不能总辛苦大儿媳一个嘛。”
“相见好,同住难,八点档伦理剧。精彩!”
“傅叔叔,我还带了块搓衣板给你们作礼物的,要不然你先练习练习。”
“私奔,赶紧私奔。”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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