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哲笑,“哎哎,还记不记得我们那个时侯的口号------------不要躺在学历上,打碎铁饭碗,还有那个-----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袁朗故作打量的看了吴哲几眼,笑,“现在的孩子都说-------学好数理化,不如有个好爸爸,吴哲,你和他们也有代沟了哈……”
“是啊,小生也快是而立之人了。”吴哲长吁短叹,故作深沉。
袁朗一掌扇过去,“酸不酸啊你……嘴上毛都还没长的嫩小子……”
吴哲的胡子长得慢,同寝的薛刚刮胡子的时侯,对着镜子,总是一边刮,一边哼小曲,神情骄傲得瑟如同在炫耀自己半年没见的未婚妻,温柔的都能渗出水来。
吴哲怒,两人便近身纠缠在了一起。
吴哲是个聪明人,却总是犯这个低级的错误,他不该用自己的弱项去挑衅袁朗的强项,再一次被面朝下压在地上后,吴哲愤怒不甘的一捶地面,年轻的眉眼,嘴角,绷得很紧。
袁朗不自禁的摸摸吴哲的耳鬓,右手从他的侧脸与地面之间插入,吴哲借力,利落干脆的翻过了身。
两人静静的相对,目光胶着。
“二十一世纪什么最重要?”袁朗慢慢笑开,指指吴哲的脑袋,“是人才。”
吴哲虽有不甘,但体能上,他的确不比袁朗,不过,好在,他脑袋好使,也算是老A的人才一个了。
“走,看电影去~”袁朗反手一跃而起,拍着裤子上的泥土,煽了吴哲一头一脸。
“哎!”吴哲往后一撑,有点狼狈的跳起来,“你个烂人!”
袁朗在一边,手插在口袋里,笑得无良。
自从上次,上上次,以及往上逆推很多次,三中队看不积极向上的电影被政委抓住后,铁路也护不了周全,只好让三中队隔期看点经典老片,以至于连许三多都有点受不了了。
这一次,是老电影孟良崮战役。
袁朗和吴哲进去的时侯,大家已经在低声私语起来。
许三多:这个人不是死了吗?
众人白眼。
成才好心又恨铁不成钢道:呆子,那是上次放的那部。
许三多点头:我知道,可是他上次死了,这次怎么还能演啊?!
成才手掰着许三多的脑袋壳,许三多笑,“呵呵,成才,我知道,我就是开个玩笑。”
众人无语,吴哲憋笑,捣捣袁朗,“咱这终于都同流合污了啊……”
袁朗嘴一抽,虚心点头接受。
然后,大家便侃起了小时侯看电影的笑闻。
八九十年代,小镇小市都有一些电影院,农村里,则是有小车下乡,挨村串庄,稻场上架起一块大布,投影机一转,便成了一个露天的电影院。
C3少有的和许三多有了共同的语言,连忙比划道,“哎哎,我小时侯也想过,这人不是牺牲了,咋这次又活过来了,呵呵,我还想过,这电影被枪打中是咋演的?”
薛刚笑,“是啊,小时侯一崇拜英雄,其次便是这些演员,还真以为他们为一部电影就牺牲了……现在想想,真浪费感情……”
吴哲一脸鄙视,吊起了书袋,“我小时侯就知道,电影是利用‘视觉暂留’的原理,使匀速转动的一系列静态画面产生一种连续的视觉印象……”
C3也一脸鄙视,“锄头,你还真没有童年。”
袁朗笑。
吴哲点头,语气有点狂,“小生一向早熟,嫉妒不得。”
众人欲群殴之。
袁朗笑眯眯,看热闹一般,慢悠悠特神秘道,“一个二十多岁还没谈过恋爱的人,是没有资格说自己早熟的……”
连一向面无表情的齐桓,也不由暗笑起来,颇有点不敢相信的嘲讽之意。
“滚!”吴哲怒,脸有点红,身子往袁朗那边一倾冲。
袁朗敛去笑,一脸严肃,拍拍吴哲的后颈脖,“小时了了啊……”
吴哲脑子好使,顶了句,“我现在是大器晚成。”
“对对!”袁朗憋笑,连连点头,“你这叫小时了了,大器晚成。”
众老A听出苗头。
“锄头,怎么?交了桃花运了啊……”薛刚起哄,“说说,长啥样子,漂亮不?”
吴哲白眼,下巴一扬,“薛大姑娘,把口水擦干了,注意形象。”
薛刚被C3摁住,一脚才没踹出去。
吴哲往后还是一躲,理智的跳到了袁朗身后,深情款款道,“要说小生那位,无才无德也无貌,出不了厅堂下不了厨房,对小生冷嘲热讽,外加拳脚相向……”
一听就在瞎掰,奈何他躲在袁朗后面,看自家队长皮笑肉不笑,如神佛一般挡在他前面,薛刚嘟囔几句‘你小子A谁啊?!’便也歇了去。
“挺中肯的啊,吴哲。”袁朗摸摸眉毛,道。
吴哲回到自己的座位,坐好,回道,“还行吧,加了点修辞。”
门外的政委都要爆走了。
好小子,看革命老片,接受思想熏染,就是这么样的看法?!!
铁路连忙拉住,这才免得那扇门被政委一脚踹开。
“你看看啊,这像话吗?”政委‘指点江山’状,“经典革命片都能看成这氛围?三中队的思想有大问题!瞧他们藏着掖着的都看些什么片子……啊,什么‘大话西游’,‘春光乍泄’,‘国产零零漆’……”
铁路淡笑,“老伙计,你没看过,就不要这么急下评断嘛……说不定这些也有很深刻的革命道理。”
“谁说我没看过,这些片子没一个思想是……”政委一吃鳖,立马手指一对铁路,“好啊,你这是设了套子让我往里钻啊……好你个铁头!”
铁路赔笑,“他们才多大,二三十岁,不爱这些,那才叫不正常,想当年,我们在猫耳洞里,那墙上贴的不也是……呵……”
政委脸色讪讪,老脸有点挂不住。
英雄不识人间火。
而他们,不是英雄。
一群,当兵的而已。
(29)
袁朗早已练就了刀枪不入的金刚之身,偏有一处软肋自小就被他亲爸拿捏的很好。
只要袁爸一说:你这混小子靠不住,早知当年就该再生一个,生儿防老。
袁朗立马投降,好话说得就跟嘴上抹了蜜似的,贼没骨气。
办公室里,袁朗挂了电话,吴哲低头,不说话,一个劲的往嘴里填无花果干。
“好吃吗?”袁朗问。
吴哲点头。
“甜?”袁朗继续闲聊。
吴哲点头,愣了下,“还行,不是太甜。”
袁朗若有若无的一笑,吴哲想了想,放下手中的无花果干,看着袁朗。
他们,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对视。
像安抚,又像对抗。
这一年,袁朗33岁,吴哲27岁。
“你还是要去相亲?”吴哲问。
袁朗以手抚额,头几无幅度的一点。
吴哲眉头皱在一块。
“然后呢?”吴哲问。
袁朗没好气,手一挥,差点碰掉了电话,“什么然后?!没有然后!”
吴哲声音一硬,“你明知道这样问题是不会解决的。”
袁朗目光一寒,像淬过火的铁。
“是的,不会解决!”袁朗一捶桌子站起,弯腰冲吴哲吼,“那你说啊,有种你去跟我爸说,说我们之间的关系,告诉他们,这辈子别再想什么抱孙子的事!”
愧疚,纠结,让袁朗一怒之下,说出了他一直用理智压下去的发泄。
吴哲仰头,喉结上下涌动。
“袁朗。”吴哲垂下眼帘,“我们非要和小时侯一样的吵架吗?”
袁朗皱皱眉头,又慢慢的坐了下去。
“I am sorry。”半响,袁朗道,半是玩笑,半是认真。
吴哲一愣,当年那幕一闪而过,依稀记得袁朗那时穿着半旧的蓝色工作服,宽大的袖口乱七八糟的撸至肘部,脸上挂着小痞子般的坏笑。
“I am sorry,too。”吴哲回道,却带着点赌气的委屈。
袁朗叹气,双臂枕在脑后,仰头似在看天花板。
“我现在倒真有点理解罗密欧那小子了。”
吴哲皱眉,“我们和他们不一样。”
袁朗偏头看了眼吴哲。
吴哲站起来,转身往门外走去。
他犹豫的停顿了一下,拉开了门,没有回头,声线很平的说道:“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不求同死同灭,如果你觉得相亲有必要,我无权抗议,只是,袁朗,事不过三,再有一次,我会努力把我们的关系恢复到从前,不会让你为难。”
袁朗一惊,他放在桌子上的手慢慢握起。
“吴哲。”他低声叫道,“十年前,我可以直言告诉我爸妈,他们气得跺脚,和我断绝关系,我也不怕,可是,吴哲,现在不行,我做不到。他们年纪大了,所求的不过是我过得好点,老来有靠,血脉不断,而且,他们也是把你当作亲生儿子看待的,我怎能告诉他们,是你……”
吴哲仰头,良久道,“我知道。”
爱情是单纯的,可一旦稍稍有所求,现实便会突兀狰狞于路上。而那单纯的相爱,便再也回不去了。
“天涯何处无芳草。”吴哲勉强笑笑,想说得轻松一点,调侃一点,“好在你对小生来说,还不是今生今世非你不娶的。”
袁朗面色一沉,勉强道,“这么说,我可有点伤心啊……”
吴哲干笑,细不可辨的隐隐有抽气的声音。
“我只是去相亲。”袁朗想挽救,“吴哲,我们没有必要分手。”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吴哲没有说话,走了出去,门,忘了关上。
袁朗一动不动的坐了很久,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当他把一切都自以为设想的很好的时侯,当他一遍遍被美好的未来所陶醉的时侯,现实中,依旧还有他们过不去的坎。
吴哲一直都是知道的,看似叛逆的袁朗,却是一个十足的孝子,为了父母,他可以做任何事,去尽孝道,去弥补他自以为那前面三十年中没有尽到的孝道。
从一开始起,吴哲想:是不是就是错在,他们不该奢求太多。
晚上,袁朗拉了二中队长马华一起去山头喝酒。
马华一阵唏嘘,半真半假的踢踢脚下的泥土,“当年烧过的痕迹都没了,啥都没留下。”
那一夜,燃烧的情书,纸灰扑腾,仿佛在火中飞舞的蝴蝶。
青葱年华,青涩初恋,啥都没留下。
“后悔过吗?”袁朗问。
马华仰头倒了大口的啤酒,干脆道,“后悔!”
“让她幸福,就是给她自由!”他笑道,“狗屁!!当年,我就不该放手,谁说我就给不了她幸福?!她现在在哪,我都不知道了,想想,真TM后悔……”
袁朗默默陪酒,想想,自己真冤,明明是拉他陪自己郁结的,结果变成自己赔他郁闷的了。
“袁朗,你不想你的初恋?”马华问。
袁朗摇摇头,他发现,他竟不是那般怀恋那段恣意轻狂的岁月,除了那个年少干净的少年。
似乎,吴哲,便是他那段时光最清晰的标记。
我该放手吗,吴哲?袁朗想。
“哎,吴哲啊……”马华先看到了吴哲,回头招呼了一声,又侧了侧身,捣捣袁朗,“你家少校不会给你装了GPS了吧……”
袁朗回神,笑笑。
吴哲一脸平静走过去,马华抛给了他一罐啤酒,“幸好你来了,跟你家队长喝酒忒没趣了,整个喝茶的……”
吴哲一笑,食指一勾,轻易便拉开了。
袁朗移开了视线,低头小口的喝着酒。
“好了,有吴哲,你的思想工作也不用我来做了。”马华干了手中的酒,一跃而起,捶捶袁朗的肩膀,“听兄弟一句,不要轻易放弃。”
吴哲抬头看了两人一眼。
袁朗讪讪拍开马华的手,“滚,不讲义气。”
山头风很大,呼呼的。
袁朗玩着手中的易拉罐,道,“回去吧~”
吴哲道,“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袁朗想了想,摇头,站了起来。
吴哲收拾了下地上的空易拉罐,抱膝依旧安静的坐着,肩膀消瘦,让袁朗莫名一滞。
“她现在在哪,我都不知道了……”马华说这话时的表情,有点空洞,有点无奈,有点慌措,袁朗此时想起,自己倒开始慌了,他下意识的低头,紧紧地看着身边埋头坐着的吴哲。
如果,有一天,吴哲在哪,袁朗不会再知;
如果,有一天,袁朗在哪,吴哲不会再知……
这段爱情再纯真,再无瑕疵,又有什么意义?!
吴哲没有回头,也没有想动的意思,“我今天说得话,不是真得……不过,我真得不敢保证,也许某一天,某一次,你去相亲时,我便不再喜欢你了。我害怕那个时侯。”
“吴哲~”袁朗的声音有点沙哑。
吴哲的肩胛一紧,明显的很。
“我想陪你到四十。”
“然后呢?”
“看行情。”
“在这期间?”
“不相亲,不摊牌,不结婚。”
“成交。”
“成交。”
这算是一种妥协吧,可是,成长的过程中,谁不是一路妥协着的?
小时侯,我们想成为科学家,宇航员,将军,领袖……
渐渐的,现实让我们明白,我们中的很多人,普通而平凡。
梦想变成了理想,退去年少的张扬嚣张,和梦幻般的绮丽,染上了风尘,也带上了更厚重的质感。
小时侯,童话告诉我们,王子和公主永远幸福的在一起。
渐渐的,现实告诉我们,灰姑娘的生活也许并不幸福。
我们的情感之路,或是坎坷的不堪一击,或是平坦的趋于平庸无趣。
爱情退去浪漫的炫目,变得现实,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好的一面,有执著的一面,也有不得不妥协的一面,它终究不是平凡人的一切。
(30)
一个恐怖组织的据点终于被查破,西南边陲的一个小城市,早上七点大街开始热闹,晚上七点大街归于安静,这个城市中的大多数人,依旧过着现世安稳的生活。
“哎,你说,这事CCTV会播吗?”小南瓜问。
“不会。CCTV要是说这事,公鸡都能下蛋了。”老南瓜答,“咱是老A,就得藏着掖着。”
言语之间,颇为得意。
袁朗淡淡一笑,回头调侃吴哲,“哎,你看过公鸡下蛋没?”
吴哲手上不停,面容平静,“没,不过我倒是见过你说真话。”
贴满白色长形磁砖的三层小楼,是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的风格,半洋半土。
“小心点,吴哲。”袁朗把这话已然说成了行动时例行的一步,老南瓜宠辱不惊的各自一笑。
吴哲自觉在新南瓜前有点掉面子,硬气道,“报告,我已经是名合格的老A了,队长。”
袁朗笑,拨近耳麦,似乎这样说话时离得更近点。
“大硕士,子弹不会因为你是老南瓜而绕着你飞的……”
“收到。”吴哲咬咬牙,“完毕。”
薛刚看不下去,敲敲耳麦,“队长,什么时候行动?”
C3拿腔拿调,学袁朗的声音,用周星星的台词--------------我正在谈儿女私情,国家这种小事改天再说啦!
正在用红外热感判断建筑内敌人位置和数目的齐桓,板板的嘴角,微微一勾,笑意似乎都藏在了帽檐下。
小南瓜们依旧紧张,带着点激动。
用袁朗的话损,叫做蠢蠢欲动。
吴哲笑,“哎,队长,怎么不说说那M16,哦不改锥,总之类似的故事啦~”
袁朗目光不离十字瞄准线,笑,“损我吧?~吴哲……”
吴哲做出一个耸肩的意味,却其实一动没动。
“说一下啊。”袁朗微微一放松,口气松散慵懒,“这建筑里,恐怖分子不排除有特别年轻的,十三四岁,也有,但他们不是小孩子;我宁愿回去给你们做心理建设,也不愿意回去安慰你们的亲人,所以,该开枪的时侯,只要瞄准,一叩,剩下的事,回去再说。”
没人说话,他们已经足够近,近的可以判断出二楼那个哨兵,就是一个孩子年龄的……敌人……
小南瓜透过瞄准镜,那张脸,变得清晰。
果然年轻,像是一个从某个高中随便一提留,拎出来的男孩子。
吴哲低声笑,“哎,小三,你最喜欢哪句话啊?”
C3阳光的脸一皱,竟是小小的一把,孩子气十足。
靠,锄头,阴啊你!
C3心里暗骂,但见小南瓜们个个浑身绷得死紧,便只得顺着吴哲,说出了他们平日私地下,背着袁朗的笑料。
“当然是队长的那句。”C3从牙关挤出,“善一旦遇到恶,先受伤的总是善,所以,我对自己说,袁朗,你要做一个恶的善良人。”